【短篇小说】骚动的青春

　　4月初的樱花开得烂漫，飘落下来的花瓣，洒在肖磊阳单薄的身上。他走在红卫机电厂生活区的马路上，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场景，机电厂的篮球场上，那个篮球高手的矫健身影，一定特别耀眼。
　　一路上，他坐在公交车里，思绪纷乱。厂长的一番嘱托，自己和老婆同居的期待，想起曾经充满了温馨、如今有些生疏了的小家。
　　他此刻的心情，说不准是酸楚还是激动，也说不准是期待还是忐忑，心底却像散落的花瓣儿，无处安放，七零八落抛洒到四处。
　　就在上午上班不久，肖磊阳在车间办公室刚开始喝茶，桌上的电话机“噹啷噹啷”响起来了。平时电话机响的不多，他不觉放下茶缸，抓起话筒连忙接听，话筒里传出的是汤厂长的家乡口音。
　　磊阳吧，你现在到我这来一趟。
　　厂长，您有何指示吩咐啊？他不明白厂长为何不直接说。
　　你都看了市报吧？就在第8版的公告，10月份市里将举行大型工厂篮球赛。马上进5月份了，你快点过来，有任务交给你。
　　好的，厂长。我马上就过来！肖磊阳忙骑着电动车赶过去。
　　大型篮球赛事的消息传出来，如同一颗石头投入平静湖面，在各个工厂激起了千层浪。各工厂都开始积极筹备，抽空加强训练，希望在这场赛事中展现企业风采，赢得一份瞩目的特别荣誉。
　　市朝阳机械厂厂长汤厂长自然也不甘落后，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厂篮球队在赛场上的表现，那可是直接关系到企业的形象与员工的士气。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汤厂长把肖磊阳叫到了办公室里。
　　肖磊阳平日是负责车间报道宣传的，但他对篮球赛事的喜爱和关注算得上一个铁粉，去年还和汤厂长去市体育馆看过球赛的。
　　汤厂长见到肖磊阳，神色肃然，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磊阳啊，这次全市工厂篮球大赛，咱们厂绝对不能掉链子了！我也打听过了，红卫机电厂那篮球人才不少，你想办法把他们的篮球高手挖过来。
　　说到这里，汤厂长使劲盯着肖磊阳，眼也不眨。顿了顿又说：
　　记住，不管对方开什么条件，只要他能来，只管答应他就是！
　　肖磊阳眼睛也不眨地听着汤厂长说话，连连微微点头。他眨巴双眼，瞄了面色收敛的汤厂长一眼：厂长，我还有问题要请示你。
　　汤厂长随意挥了一手，硬气地说道，说吧，还有啥为难的？
　　肖磊阳不由掻了掻脑瓜儿，咂吧了一下嘴皮，直通通地说了出来，厂长，万一对方要住房咋办？
　　厂里的住房相当紧俏，没特别硬的关系，想得再多也是做场梦。肖磊阳怕对方万一提出要住房，他怎么能贸然答应呢？
　　只要能把人弄过来，厂里肯定亏待不了他！让他最多等个半年，我保证亲自安排！他来了，厂篮球队队长就是他了，给厂里争口气！
　　汤厂长一下激动得拍响了大腿，眼睛也张开得格外明亮。
　　听着厂长几乎叫嚷出来的话，肖磊阳心里就像打翻了杂酱罐罐，满不是滋味。他和老婆贾林琴已分居有 3 年了，这 3 年里，孩子的事儿都还没个着落，两人的关系像无根的浮萍，飘浮在水面上。
　　犹豫了好一会儿，肖磊阳又掻了掻脑瓜，语气热切地说道，厂长，挖篮球人才这事儿，我一定竭尽全力去挖。不过，我也有个不情之请，想把我的老婆调到咱们厂里来，您看可不可以？
　　汤厂长想着通过篮球大赛取得好成绩，为自己的工厂名号贴金，这样走出去会更有脸面。他几乎没丝毫犹豫，手臂忽地一挥地答应了，行！只要你能把人才挖来，你老婆调过来的事小菜一碟！
　　家就在眼前了，肖磊阳扭开门锁推开了房门，迟疑地走了进去。屋内的布置得整整洁洁的，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清冷气息。
　　贾林琴显然已经下班了，听得声响几步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了面色尴尬的肖磊阳。她眼中闪过一丝忧郁的神色，语气淡淡地道，嘿咦，怎么回事儿？你今天怎么突然跑回来啦？不上班吗？
　　肖磊阳抖了抖身子，抬起手甩了甩说，厂长特批我3天假，到你们厂来看打篮球的。
　　什么特批？还放假看打篮球？这么悠闲，工厂没有订单做吗？
　　肖磊阳故作潇洒地说，哎哟，老婆，你想到哪里去啦？说罢，他不由搓着手板，瞄了老婆一眼说，林琴，我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要帮啥子忙啊，那还得看看我有没有空。
　　是这样的。我们厂要参加全市篮球大赛，厂长指派我来挖你们厂篮球队的高手。这样相互间挖人的事，哪个单位不是这样搞？
　　见老婆没有排斥的反应，他嘿嘿地浅浅笑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问，对了，林琴，你们厂篮球队有个叫张学勤的，你认识吗？
　　贾林琴微微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会儿说，见是没见过，不过他的名声倒是不小。听说球打得特别好，在厂里的篮球队是个中锋，周边好多人都知道他哩。待一会儿，你就能到篮球场见到他啦。
　　肖磊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忙点头，是啊，我正发愁怎么联系上他，等下瞒着他去考察一下也好。林琴，这次得拜托你牵线了。这事儿要成了，厂长答应你调我厂，咱们不就早点抱孩子啦?
　　贾林琴听了这番话，双手捏了一会，琢磨了一番，继而轻轻叹了口气，行吧，我在厂里也熟悉些人，瞅瞅能不能帮你联系得上。
　　贾林琴的游说还算是到家，肖磊阳总算请来了高大的张学勤。他们3人在一家“荷香茶楼”见了面，相互客套地打了招呼坐下来。
　　张学勤坦然的笑容和伶俐口舌，给肖磊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番海阔天空的聊天之后，肖磊阳端起桌上的一杯龙井香片茶，朝张学勤礼节性地碰了碰杯子，接着开门见山表明了会面的心意。
　　张学勤听了这番话，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了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可以去你们朝阳厂打球，不过我得在厂体协担任职务，而且我老婆范红燕也得调过去。你也许知道的，老婆还在奶着孩子，一家人分开怎么玩得转？你们厂也得体谅一下。
　　想起临行前厂长的交代，肖磊阳抬手推了推额前发梢，坦率地点头答应道，行啊！张哥，您说的这些都没问题，只要您能去我们厂，为我们厂篮球队出把力，一切咱们都好商量，好商量嘛！
　　张学勤也端起茶杯大喝了几口后，微微地点点头算是附和了。
　　就在双方谈妥后的隔日，张学勤又一脸为难地来肖磊阳家找到他头上。进了屋里，他也不坐下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肖磊阳用力扫了他一眼，他才开口说道，兄弟啊，咱们认识一场也不容易。
　　肖磊阳连忙摆上了一杯热茶，招呼张学勤坐下来谈。
　　跟你说实话了吧，我只能给你们朝阳厂打 3 年球。这时候小把戏要上幼儿园了，我要亲自早晚接送。当然打球的事，我可以保证全力以赴，但比赛输赢的话可没法打包票。
　　肖磊阳听了心头 “咯噔” 一下，隐隐不乐。可想到好不容易谈拢的人才，实在不想就此轻易放弃。他皱了皱眉头，在心里掂量了一会，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张哥，没问题呀，就按照您说的办！
　　张学勤毕竟有功夫在身，加入朝阳厂体协后，仿佛一道光注入了厂篮球队。他迅速带领队员们，在业余中投入紧张、高效的训练。他还是期望带领这支球队，能在全市篮球大赛中拼出一道光芒来。
　　每天早上或晚间，球场上都回荡着他的指挥哨声，还有运动鞋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每次训练下来，他那行云流水的球技都会引得观众纷纷喝彩、赞叹不已，其中少不了球赛啦啦队队长贾林芳。
　　她是肖磊阳的姨妹，还在待字闺中。乌黑秀美的长发高高扎起，露出光洁滑润的额头。她的眼睛明亮有神，笑起来好像藏着了星星。性格热情奔放的她，看到球场上身姿矫健、动作雄鹰展翅般的张学勤时，就像被谁无形中施了魔法，一颗心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频频捧场喝彩后，贾林芳对张学勤格外上眼了。一挨训练后休息，她就是像一阵风似的，飞快地拿着毛巾和饮料跑到张学勤身边。她眼睛里闪烁着倾慕的光芒，面若桃花地说道，张哥，你刚才那几个投篮动作简直帅的不行呀。我眼睛都看直了，你简直成了神啦！
　　起初的时候，张学勤只是礼貌性地回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接过那些东西，客气地道谢，谢谢你，林芳，你总是这么客气，这么热心捧场。篮球训练也跟你练舞蹈差不多嘛。
　　贾林芳的热情更是春潮泛滥了，愈发高涨。她东跑西颠，准备了一份最贵的便当，饭盒里装着糖醋排骨，香辣带鱼。每一份菜都饱含她的悉心挑选。一场球打下来，她捧着便当，屁颠颠地送到张学勤面前，声音甜美，张哥，我特意给你买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张学勤被她这番表现，弄得面红耳赤，一时间僵住了未动。
　　哎呀，张哥！知道你训练太辛苦，要及时补充营养嘛。我不过是代替嫂子照顾你，这样才会精力充沛，在赛场上大显身手啊！
　　张学勤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眉头微微皱起，委婉地推辞道，林芳，谢谢你的好意。我老婆已做好了饭菜，你这样也太破费。而且—— 这样人家看到会笑话的。
　　贾林芳哪里肯轻易放弃哟，她把便当一把塞到张学勤怀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转身像只欢快的小鹿跑开了，只留下张学勤捧着微热的便当，坐在原地一脸无奈地摇头。
　　贾林芳还会常常找个借口，说自己对篮球知识一知半解，抓住空暇找张学勤聊天。可一聊起来，话题总不免转向了生活琐事。她眨着大眼睛，对张学勤家的情况问个不停，张哥，宝宝的奶水够吗？喜欢喝啥牌子的呀？嫂子肯定很贤惠咯，能把家里照顾得那么好。
　　说实话，自从老婆奶上孩子后，几乎很少和张学勤亲热了。对于贾林芳的格外亲近，他还是保持了几分冷静的。谈到家庭上的事，他也是轻描淡写地简单带过，宝宝好听话蛮乖的，长得粉咕嘟嘟的，吃饱了就睡觉，老婆确实也不那么清闲，家里家外都要指望着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面对贾林芳日复一日、蓬蓬勃勃的热情攻势，张学勤心中渴望异性慰藉的念想，渐渐地、悄然地开始升腾起来。
　　一次外出参加比赛，赛程很是艰难，打了好几场不见起色。赛事结束后，球队为了缓解压力，聚在一家餐馆里助兴。餐馆里音乐频传，欢笑声交织一起。大伙玩得十分尽兴，张学勤不觉放松下来。
　　几杯酒下肚，他的脸上泛起红晕，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贾林芳瞅准了机会，轻盈地走到他身旁，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伸出手温顺地为他捶背揉肩，眼神含情脉脉，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桃花潭水。
　　张哥，你这几天赛场上太拼了，多吃点菜，别喝太多，伤了身体。 张学勤不由打起了酒嗝，心头的防线像一片黄叶被大风吹落了。
　　他的身子像一扎被浸湿的面条，啪嗒软了下来，忽而倚靠在了贾林芳的肩头。他斜眼瞟着她娇娆的身段，丰满柔滑，心中腾地升起了热流。贾林芳也涨红了脸，揽起了他，慌忙走进了一间套房里。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张学勤和贾林芳的私情，像一团烟云卷到了各处，一夜间在厂里传开。办公大楼的楼道里，不时有人议论。汤厂长在办公桌前审阅文件，听到了议论话题，不由叫嚷了一声，气得猛地一把掀开了桌上的文件，文件像纷飞的落叶一样散落在地。
　　汤厂长不由眉头紧锁，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心里那叫一个恼火。可冷静下来一想，张学勤毕竟进厂不久，对厂篮球队太重要了!眼下离比赛没剩多少时间了，要是没有他，球队的赛事绝对大打折扣。琢磨了一番，汤厂长还是选择了迁就一回。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无奈地从桌子抽屉里，取出半包香烟，抽出一只叼在嘴皮上，站起来自言自语道：先以赛事为重吧，等比赛搞完了再来处理这事。
　　可范红燕却陷入了两难抉择。单不说她面对哪些风言风语，就是面对5年来的婚姻，她又怎能轻易地抛弃？她也是个要强的女人，内心的纠结像拧成了一团乱麻。她曾经爱过张学勤的，到底还是受领导看重的。她清楚一但彻底决裂，面对生活的挑战，风暴雷霆啊。
　　辗转反侧多个夜晚，范红燕终于下定决心，要和那个男人彻底摊牌。趁着夜间宝宝睡了，她喊来躲避在外的男人，干脆果断地说出了那句，我们离婚吧，好说好散。 张学勤听到这话，面色铁灰，一时间愣在原地，眼神从茫然转为了惶惑，再到最后的悔恨与失落。
　　贾林芳听说了这离婚的消息，心情七上八下。她坐在冷清的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喝起了酒。她对那些风言风语的泼洒，觉得是为他们的遗憾找借口。她也不在乎张学勤已然成了家，那也只是摇摆不定的半途漂流。张学勤那为爱恋燃烧的风帆，才从我俩的亲密感中启航。现在范红燕已经带孩子离开，我该重新踏上扬帆的征途了。
　　朝阳厂篮球队重整旗鼓上阵了。赛场上，他们全力以赴，每一个队员都像撒野的牛犊子，为了荣誉而拼斗。虽说最终只夺得了季军的名次，但比起以往赛场上默默无闻的表现，已经强大了许多倍。领到了金黄锦旗后，汤厂长因为名声鹊起，被调到区机关体委去了。
　　在厂体协的日子，张学勤是日薄西山。贾林芳几番地前来纠缠，还是那么柔媚地献尽了殷勤，他却像躲避非典一样回绝了她，拔腿落荒而逃。他现在哪有什么本钱可以重温旧情？没了汤厂长背后的支持，加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事件，他整个人像一棵被雷电摧残了的树，迟早都会被埋入泥土。理智告诫他，激情耗尽过后是凋零。
　　果然不久，厂球队就被宣布解散了，领导们也不再搭理张学勤了，而是满眼不屑之色。贾林芳遭到他的无情拒绝后，似乎陷入了痴迷状态，每天夜晚都坐在酒吧里，端着酒杯喝个不停，嘴里念叨着：为什么？学勤要无情地排斥我？我献出了一切为什么得不到？
　　张学勤跌跌撞撞打发着日子，还是没能逃过当车间普工的命运。更为糟糕的是，红卫机电厂那头也没回声，想回原单位彻底成了一场梦。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躲在遗忘的球场角落里偷偷哭了一回。
　　这时的肖磊阳每天笑脸常开，贾林琴的肚子已渐渐隆了起来。他得空就帮老婆做着各种准备，弄得老婆逢人便娇羞地夸上他一顿。正值惬意之时，肖磊阳却向新任厂长递了转职报告，申请去库房当管理员。新厂长见他是去意已决，也是废话少说当即答应了安排。
　　在打理库房的期间，肖磊阳顿觉氛围清爽多了，再犯不上花心思玩假动作了。他空余时间逐渐增多了，精力也好像在生机勃发，好像时光倒退了好多年。他重操旧业恢复了写作，作品相继发表在市报副刊。那些曾在赛场上的拼搏场景，那些情感漩涡中抉择的片段，化作了洋洋洒洒的文字篇章，一篇篇颤悠悠地汇入了岁月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