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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的星辰

  • 作者: 沉语落言
  • 发表于: 2023-08-06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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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浸染了铅灰色的笔调,乱七八糟涂抹了半边天空。一缕稀薄而清冽的阳光,用力钻入某一块云团的缝隙,投向了郊外牛背山岭的别墅群落。这些别墅的建造风格廻异各有千秋,昭示着房东们的生活情趣。时值午间的时分,一幢别致别墅的朱漆大门,悄然无声被打开一扇后,很快又重新关闭了外界闯入的视线。
  匆匆走出来的邢嫂,满脸的神色肃然。她一只手倒扶着背肩包,朝前面的柏油马路走去。面对由脚步度量的道路,邢嫂既是熟悉的而又感到陌生。熟悉的是,周围的每片葱茏的花草树木,陌生的是脚下每寸充满油腻的土地。这块远离高楼丛林的开发地带,倒依山傍水受到不少大款的追捧,在这里度过人生岁月。
  一条平展、修直、清爽,忙碌的道路,从城市郊区延伸到别墅群的生活区里。在这条连接城市中心的道路上,时不时有显贵而气派的私家车,或从哪套住宅的车库里钻了出来,或从市区哪个繁华区域载歌而归。这一切如同家常一番展示的场景,都让邢嫂心头倍感抗拒和压抑,时常下意识感喟命运的纠结和折磨。
  邢嫂确实经历了波折的时运。她勉强读完了初中后,一场小煤窑的坍塌事故,破灭了返回校园的梦。母亲带着3万的赔款,在一个清晨远走了他乡。一个平日对她还算关照的男人,夺去了她宝贵青春的贞操,却冷酷无情地抛弃了她。她所得到的那点赔偿费,就是那套不值钱的瓦房子。村里是再也待不下了,再说人总得要继续生活。没多少生存的技能,只好到饭馆酒家打工。总算遇见一个丧偶的货车司机,反复接触后似乎情投意合。没什么仪式她便同司机生下女儿,但没过上多少和美的日子,老公却无端葬送于车轮之下,成为一名不年轻的寡妇。
  行迹匆匆走在通道上,邢嫂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从口袋掏出手绢抹抹额头的细汗,接着又捋捋飘散下的头发。听见车子轮胎擦过地面的声响,她连忙闪身站在道路旁边,回避着过往的车辆。一辆丰田汽车嘎然停在她的面前,里面的人朗声喊了起来,邢嫂,邢嫂,你是去市里吧?咋是走路呢?快上来坐。
  邢嫂连忙停住脚步,朝那个车主人陪出笑脸,客套地说了几句感谢。她感到这位车主人像有点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却回忆不出。倒是车主人主动而善意提示了邢嫂,对她微笑着说,邢嫂,还记得我吧?上次在“乐逍遥”洗脚,我和你打过一些照面的。邢嫂只得装作想起来了,点头赔笑说着感谢,接受了邀请坐了进去。汽车的马达轻微发动了一下,然后一溜烟沿着通道向市区奔跑而去。车子轻捷地疾驰着,邢嫂并没和车主人接续刚才的热络。那车主人也没发展刚才到谈话,却置换了别一种心思,随着车载播放机的音乐,兴致勃勃吹起了口哨。
  就在昨天的上午时分,一辆白色宝马从车库开了出来。汪太太打扮时兴地走向停在眼前的车子,接着跨入后面打开的车门,含胸坐在了后排的车厢里。车子轻微地哼了几声,像一支飞箭朝市区大道射去。汪太太面色沉静地按着提包,不时朝前排驾驶司机低声吩咐着。今天要赶到她的“乐逍遥”洗脚城去,落实一下前天安排下的事体。她每天的日程安排得紧凑,自然也决不会叫它随意翻盘。
  车子急速地驶在路途,汪太太倚靠在后背椅上,心里反复不停地琢磨着。今天要来的是个极为体面的官员,一般也不太轻易巡视一趟。他的喜好厌恶决定着自己经营的兴衰,自己的生意命脉把握在他的手里,同时也会带来更大的利益收获。她原来的男人在这方面颇有人脉,能在商海的滚打中左右逢源,捞取了不少名声的光环。可以说,她如今做生意的格局,也搭帮了前夫打下来的基础。
  男人做到经营娱乐休闲龙头老大,手下掌管城南区的所有电影院线、歌舞厅,洗脚城。按一般事态来说,汪太太完全可以当逍遥老板娘,打牌跳舞悠闲自在。谁知不到两年功夫,男人耐不住花心找了小三。男人以她不能生养为借口,几乎不容什么辩解,一举就踢掉了她。幸好,作为踢掉后的代价,男人将一座歌舞厅和一座洗脚城,作为最终的赔偿分给了她。不然的话,她只有落个人去财空。
  汪太太也是个第三者,插手了他男人的家庭后,以为能稳坐江山,当个居家太太。可是天不遂人愿,自己不能给男人增添香火,就将在男人家族不能立脚。男人给她两大休闲场所后,她心有不甘但无奈何,转而一想倒也没折本,只好勉强接受事实。她相信自己头脑不笨,也能靠拼打赚钱,把接手的生意做大做强,也能成为一个富婆。到了商界场面神气吆喝的时候,也能抽臭男人的耳刮子!
  她名下的歌舞厅和洗脚城,设在高楼大厦的负一楼。两座娱乐休闲场所装修大气豪华,一个扼守在城南区东端街口,一个把守在城南区北端街口。这歌舞厅取名为“快潇洒”,那洗脚厅取名为“乐逍遥”,处在热闹关口各方客流汇集。汪太太撇开卿卿我我埋头做生意,挖空心思想方设法搞经营。不是翻新场所,就是引诱人才,使花里花俏的招数招揽达官贵商,招牌日益响亮招惹着消费世人。
  “乐逍遥”洗脚城距“天虹”商厦仅隔了百把米远,来去走上百把米远极为便利。不少市民在商厦购买了东西后,也免不了在“乐逍遥”逗留一阵子。或者可以说,在“乐逍遥”轻松了之后,也顺便去“天虹”扫货回家。在这黄金马头之地,每天演奏着千家万户的欢歌笑语,有些个媒体还报道过这些消费情景。
  说到“天虹”商厦,是由国营体制投资,自然规模弘大,耸立在南区街口西南端,接纳南来北往的顾客。商厦的大门9点钟一开,人流如织,热闹不已。3楼的家电区域,布置得堂而皇之,家电琳琅满目,耀光焕彩。这里是市面上气派不凡的家电卖场,各式货品柜台宽大亮丽,同时每天的促销场面也相当火爆。
  这天的促销大潮之后,继续闲逛的顾客稀稀拉拉。他们东顾西盼缓缓游览着,耳朵里不时钻入喜气的音乐。家电区的背景墙上一台大屏电视机,短小的广告插播后,播报了一则新闻——本市女明星梦飞在一家小公寓割腕自杀,死因尚不明确……主持人播报的声音有些深沉,拍摄镜头图像也在不停地摇摆晃动着。
  在柜台另一侧的不远处,做着清洁的邢嫂听到了播报声,不觉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猛然抬起头来,将眼光投向这台电视机的荧屏。瞅着闪烁不定的画面,听着低沉的播报语音,邢嫂本是平静的脸一下变得灰白,像一堵斑驳的旧墙,手中的拖布不经意间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板砖上,摔出了一片水渍。
  从她身后的燃气器具柜台处,一个中年女售货员快步走了过来。邢嫂感觉被她走上前轻轻拽拉了一把衣服,说道,邢嫂,拖布都掉地上了。别再看了,抓紧点做吧,别人看到不好,早做完早休息。说完,见邢嫂两眼盯着荧屏不舍,女售货员的嘴皮匝巴一斜,啧啧叹了几声,便不再劝告,快步返回了自己的柜台。
  在这大厦3楼做清洁,邢嫂已经做了3年了。她来应聘的时候,也是机缘巧合,招聘的经理正是她的老乡。听说了她做过私家保姆的经历后,经理也就当场拍板录用了。邢嫂倒没有让老乡经理丢脸,清洁活计做得很认真、踏实、细致。本来只要工作8小时的,可邢嫂却是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出现在大楼的场所里。经理感到满意汇报给老总,居然受到了老总当面的赞赏。在公司每周的总结会上,老总单独奖励了邢嫂3百元,邀请她上主席台一起拍了照。
  虽然老总陪着邢嫂拍了照,也在大楼里造成了一场轰动,实质上对她的命运并没带来多少改变,她仍是起早贪黑做着楼面清洁,单调而重复地过着被人漠视的生活。好在邢嫂明白本身多少分量,将满腔的期望寄托在女儿身上,照旧踏踏实实地做活计。她并不那么计较收入的多寡,也不在人面前怨天尤地,保持着将活计做得让人满意,以期获得长久的劳动机会。因而,她受到了员工欢迎。
邢嫂的女儿读4年级的时候,她的男人遭遇车祸去世了。肇事司机逃逸之后,很长时间都未抓捕归案。家里丧失了主要经济来源后,邢嫂独自肩负起抚养女儿的担子。她到处找活干,只要是她能拿得下的活计,她都干过,一直到做清洁工。女儿天资不错,没有辜负她的培养,舞蹈很有天分,唱歌也受欢,弄来点小名气。一家娱乐公司的耳朵灵得很,竟然跑来找到女儿头上,当下拍板签约了她。
  只是女儿签约了那家公司后,倒像被签下一生的卖身契一样,一年到头极少极少见她回来一趟,说是要跑场子演出忙得屁股冒烟。女儿极其偶尔回来后,邢嫂见到她一身时尚的装扮,言语谈吐一颦一笑之间,俨然是从天而降的明星,她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心酸。女儿也没和妈妈来个儿女情长,放下一堆吃的用的物品后,就像突然刮来的一阵风,搭上出租车就走了,撇下邢嫂的身影在风中。
  邢嫂答应了中年女售货员后,心思却还停留在原处。她依然眼巴巴望着那台宽屏电视机,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拽住了。那则新闻的画面业早已消失,可她的目光还在使劲凝望着。似乎期待着凝望过后,那个场景的画面突然再现一次。可是期待的画面的再度出现,自然是遥遥无期不复再来。邢嫂不得已弯下腰拾起那把拖布时,看得出手在不住地微微抖索,一连捡拾好几次才重新握起拖布来。
  邢嫂,邢嫂,你到这边来一下。我那儿有点脏,都要留不住客人了。这时从电冰箱柜台走来女年轻的女售货员,不由分说上前拉走了愣神的邢嫂。说句实在话,自做清洁以来,邢嫂从不用别人打招呼的。都是主动迎面出击,干净果断彻底利索。刚才也不知她是发了什么魔怔,呆在那里不动弹像在偷懒耍奸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邢嫂一边连连点头道歉一边红着眼眶。她尾随在来人身后走出了几步,却再次回头瞄了那台大屏电视机,画面早已换成了莫名其妙的广告。邢嫂浑身突然打寒战样哆嗦了一下,不得已跟着那年青售货员,机械式地朝那端的售货区走去。她挥动着拖布,做了两遍清洁,弄得女售货员再也无话可说。
  时钟敲响晚间10点,整个商场打烊了,柜台纷纷停场,售货员收拾着陆续离开了。可邢嫂觉得还不能下班,还有个卫生间等待收拾哩。偌大的商场里,灯光暗淡,寂然无声,那些货品孤傲地张扬着,只剩下邢嫂孤单的身影,和机械式地推动着拖布。卫生间的收拾有些难度,但对邢嫂来说,肯下功夫总会做到。
  总算能够歇口气了,但邢嫂的心却还悬着。她将清洁工具收回商场整理室后,脱下了深蓝色工作服。接下来洗洗手和脸,她就可以换穿自己的衣服了。可是不知咋回事,邢嫂竟然接连穿错了好几次。犹豫反复的心境在折磨着她,心儿在错乱地蹦跳。白日电视里偶尔瞥见的镜头,此刻在脑海凌乱无序地滚动播放着。
  好不容易穿上衣服和鞋,邢嫂不由得抿住了唇角,踌躇不定地来到了电视机柜台。她在一台小屏电视机前停住脚步,踌躇犹豫了一下,然后横下心来开启了这台电视机。画面在等待中出现了,播出的是电视版块新闻。她试着调到了本市的电视台,似乎找到了那个频道。她一个不漏地张眼瞧着,很快广告代替了节目。邢嫂感到莫大的失望和失落,不觉摇摇头,那只调台的手又茫然地搜索下去。
  邢嫂突然停住了搜索,迟疑地退回了几步,心思仍然纠结着。她在底下的柜台里,找来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收看。不是电视剧节目就是打广告,她顿时失望极了,哀戚写满脸庞,心像坠落了悬崖。邢嫂叹息而无奈地关上电视机,屏幕闪烁了一会后,竟然没有响应地熄灭。蓝色屏保的图像突然跳了出来,歇斯底里的闪烁着,给人一种担心受怕的诡异感。情不自禁间,邢嫂慌忙捂住慌乱的胸口。
  下意识再次退一步后,邢嫂咬住嘴角定了定神,收好遥控器走过去按电视机开关。电视机信号灯闪了几闪,还是没有灭掉。嗯?蓝色屏保不翼而飞,出现了不停闪烁的雪花。雪花点带着刺耳的杂音,在她的耳朵里不停喧嚣着。邢嫂赶紧走过去拔掉电源插头,企图彻底连根拔掉电源。插头被拔下来的同时,只听哪里发出“嗤嗤”的声响,电视机的屏幕上,竟然诡异地窜出一团幽灵似的火苗。
  只见这团火苗一闪而逝,电视机屏面漆黑一团。不明就里的邢嫂更慌神了,心跳得如颠簸的鼓点。她狐疑地走过去摸摸电视机后背,如果要是机子烧坏了,自己这月的活计等于白干。她壮起胆子硬头皮再次插上电源,接着按一下电视机开关,这一次倒是正常亮了。屏幕上像播某个电视剧,一个女角色的表演,让邢嫂不禁瞠目结舌:幽暗的画面里,女孩裸露地倒在地上,被结结实实绑住!
  邢嫂的脸庞不由抽搐起来,双腿忽而一软,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不知不觉间,撑往地面的手按在一个硬物上面。她低头看去是一个电视机插头,拿起来一瞧,这不是刚才那台电视机的插头吗?咋回事?她再回头一瞧,电源处插的插头不是这台电视机的!邢嫂的心咯噔一下,瞳仁格外扩大了,惊疑地盯着这台正荧光闪烁的电视机。迅雷不及掩耳之际,那个令人恐惧的画面凸显了出来!
  女孩拼力而痛苦地挣扎着,一声声哀泣伤心欲绝。一把雪亮的刀片割开了她红润的手腕,鲜红的液体一滴滴地滴落下来。女孩的脸上写满了哀痛,气息幽幽地叫道——妈妈~……声音是那么凄厉哀婉,深深地揪扯着邢嫂的胸口。最后的镜头在屏幕上,定格了割腕女孩的脸部大特写,诉说着无尽的悲愤与哀伤!
  一阵空前的悲伤,奔涌在邢嫂的胸腔。仿佛有一堆辛辣而酸楚的酱料,在她的胸腔冒着滚滚浓烟。她抖索地抱着那台小电视机,犹如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抽动着嘤嘤哭了起来,哭了好久,满眼血红,泪水洒在衣服湿了一大片。那电视机依然定格在那令人揪心的画面,似乎并不愿意轻易放弃这惊心动魄的场景。
  隔日的黄昏时分,邢嫂找到老乡经理的办公室,要辞掉工作。经理大感意外,顿时嘘寒问暖,说了不少好话挽留她。邢嫂故意说家父病危在床,需要有人护理,经理不得已点头同意,怀着同情陪她走了一程。走到电梯门前,经理主动跟邢嫂握起了手,说,争取尽快回来,一定优先安排你做清洁。邢嫂神色茫然,呆若木鸡,默默无声强忍着悲哀,勉强和经理摇了摇手,接着匆匆然踏入了电梯门。
  回到出租屋里,邢嫂首先洗了个澡,接着认真收拾了一番,然后搭上公交车,返回了那散落的别墅群里。靠西一端108号中西合璧的别墅,是邢嫂早先特别熟悉的住宅。眼下它的朱漆大门紧闭,像一尊威严森然的猛兽,静静横亘在邢嫂眼前,透出一股暗示。邢嫂在门前过道上来回徘徊着,等待着尊贵的房主归来。
  天色渐渐灰暗下来,通道上的路灯渐次明亮了。这个时候,别墅群里的高级轿车相继陆续归来。只见一辆宝马车打亮了车灯,不紧不慢朝面前的别墅开了过来。邢嫂一见立马迈步迎了过去,一个跨步拦在了车前。车里的司机迅速来了个急刹车,接着开窗伸出头来,露出气恼的脸色对邢嫂骂了一句,神经病啊!
  邢嫂并没有在意驳斥司机的责骂,而是猛地扑在轿车的车窗前,用手不轻不重的拍打着车窗玻璃,带着求助的语气不停地喊到,汪太太……汪太太……您还记得我吗?您一定记得我吧?我是先前的邢嫂哇。您看,我现在回来了啊。
  车窗玻璃被摇下来了,露出汪太太冰冷的脸蛋,冷声问道,你是邢嫂吗?
  是我。是我。汪太太,我还是想回来给您做保姆,您看还能行吗?求您了!
  呵呵!这就奇了怪了,你早先不是说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给我打工了?
  汪太太收紧了脸色,说话间不觉推开了车门,几步跨出车厢,像一块赤裸的岩石立在邢嫂面前,面色冷笑地瞧着一脸尴尬的她。没料到你还得吃回头草。
早几年前,邢嫂在一家酒店当招待员。在一次寿庆接待中,她无意听到顾客的一个聊谈。那顾客说了一起车祸的见闻,那地点正是自己男人的遇难地点。据拾荒的中年妇女报告,是一台黑色桑塔纳制造的。到最后交警找到车子时,却发现车子坠入了某条河道。打捞起来后,一切的线索都已消退。听说车主人是开酒吧歌厅的老板,但交警并没取得关键性证据,结果落得个备档,束之高搁。
  传闻说得令人怦然心动,邢嫂决定追踪那条线索。于是乎,她决然地辞了职,参照酒席顾客的备注名单,她化为买保险的进行跟踪。可是事以愿违,她的跟踪彻底迷失了方向。她不能再无谓地耗费下去了,女儿要继续升学读中专,只好返回劳务市场寻找机会。为了尽快找到合适的雇主,邢嫂不惜自降薪水。这一招还真有效果,前来找保姆的汪太太遇见了。汪太太几乎没说什么,就招走了她。
  3年前的一个早上,汪太太打扮梳妆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枚首饰不见了。她立马从厨房把邢嫂叫在了面前,厉声地讨问那枚首饰的去处。邢嫂整理了她的卧室并没瞧见什么首饰,自然当场就极力否认自己看见了。汪太太哪里肯信遮掩之词,斥责她故意隐藏了,要搜她的身体和物品,不然就将她扫地出门。幸好在过了一天后,那枚首饰被汪太太在自己枕头下找到了,却装迷糊不说出真相。
  汪太太没给邢嫂一点歉意,更是没有一点悔疚之心,似乎这样的做法理所当然。在她金钱至上的意识里,认为世上所有的事,只要钞票足够,没啥拿不下的各色人等。像邢嫂这样身份卑微的保姆,满大街到处都是,还不是由有身份的人随意挑挑拣拣。给这样的穷酸下贱货色一碗饭吃,还算是他们的命大造化大。
  听了汪太太的一番斥骂,邢嫂气得脸色苍白,百口莫辩。她昂昂地挺起了胸膛,竖直了身子气恼地说,汪太太,你可以随便给我多少工钱,但你不能随便侮辱我邢某的人格!难道我们打工者的人格,在你眼里就跟白菜萝卜一样吗?
  汪太太听了这句空乏的辩解,根本毫不在意,没往心上放一放,满不在乎地给了邢嫂一个白眼,连鼻子里都懒得发出哼哼。她照旧怡然自得地打扮着脸蛋,朝这张风韵犹存的面孔上,反反复复涂涂抹抹,一遍一遍拿涂笔修饰着油彩。
  邢嫂坚定地站在了汪太太眼前,话语不轻不重表述着,要把隐含在胸腔的那句话宣泄出来:告诉你汪太太,我这辈子就是沿街要饭,也不会再给你抠门老板打工了。说罢扭身而走,结果她收拾行装离开时,连该结的工资都没有领到。汪太太干脆装聋卖傻避而不见,我行我素地坐在梳妆台前,照旧化妆打扮自己。
  往事历历真是不堪回首,邢嫂十分清醒自己的愿望。女儿是她这辈子的最大和最高的梦想,而这个梦想一旦莫名地破灭,她邢嫂就是掏尽最后的血本,也要拼命讨回人世的公道。男人的公道已无望地丧失讨回的机缘,把深沉的遗憾填在了邢嫂心头。而如花朵似的女儿的突兀夭折,再不能失去正义与公道的讨伐!
  汪太太还是财大气粗的样子,傲气的眼神歪斜地瞟视着邢嫂。邢嫂只能更卑微下作地抛弃尊严。她躬下身来,几乎驼起了身子,低声下气地说,唉唉,社会上的活计不咋好找,我也给好几家老板打过工,倒不是冲着工钱啥的。结果发现还是汪太太您对我最照顾最善心,很给人面子,我才回心转意厚了脸皮……
  哈哈哈……汪太太突然神经质地仰头浪笑了几声,伸手叉着腰,面色不屑地说,怎么说呢,我这里是一直要人。我现在是下了本钱,开出了更高的工钱。放着这么优厚薪金的条件,自己找上门的差点踏烂了门槛。你现在还想着重新回来,我得瞧瞧你的诚意所在,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上我家打工的。嘿嘿嘿嘿……
  邢嫂沉下脸色踌躇了一下,很快地双膝朝前一跌扑通跪在了汪太太面前,头匍匐在地上,双手不停地作揖。这样卑微下贱的样子,持续了片刻之后,汪太太见到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感到有种唯我独尊的威仪。她不由得往路上瞟了瞟,瞧见隔壁的老板正在张望。汪太太赶忙抬了抬手,假模假样地说,邢嫂你不要这样啦,我没在意你,都老熟人了嘛,再来就照原样做,我保不会亏待你的。
  邢嫂缓缓站起身来作揖般千恩万谢,低着头的眼里谁也看不出隐含了什么。汪太太哪能寻思猜得出,邢嫂此刻的内心翻江倒海,钢针锥心的耻辱,一阵阵在激烈翻滚。但是令人奇怪的是,邢嫂的脸色看去显得一片平静,甚至隐约透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汪太太见是这样,以为她回心转意,挥挥手示意进了大门。
  冬去春来,风雨兼程,邢嫂在汪太太家已做了两年了。这两年,也许只有周围的花草树木能体味她的艰辛。汪太太自然越来越依赖她了,像成为了必不可缺的一份子。邢嫂服帖的像条温顺又有活力的家犬,让她蹲她不敢趴下,让她趴下她不敢蹲,让她不说话她就是活哑巴,汪太太正是需要一条忠诚不二的狗,为她鞍前马后地效劳。说实话,为着找到称心的保姆,她都费了不少脑筋和体力。
  真是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汪太太已充分信任了邢嫂,觉得她现在已经改头换面了。邢嫂也不必再被分配做啥粗活了,而是随时随地傍在汪太太的左右。本来邢嫂的形体匀称得当,配上一身得体的服饰行头,也相当匹配汪太太的身份。言听计从安于本分的邢嫂,一时间成了汪太太的得力助手,用起来顺当又便利。汪太太也不知啥时改口再不喊她邢嫂,而是称为邢妹了,喊得还很亲热的。
  汪太太的歌舞厅和洗脚城,缺不了她亲手招来的漂亮妹子。这些妹子收拾得端庄清秀,颇有秀色可餐的意味。各色登门前来的客人,都能在这欢乐场得到奇妙乐趣。有些汪太太不直接露面的场合,邢嫂便会在她的授意下替她出面处理好。比如有不少老板瞧上汪太太手下的舞女和按摩师,就由邢嫂按汪太太的意愿出面来给两者间牵个线搭个头,再进行各种套餐消费,满足老板的某种特殊需求。
  邢嫂安排他们入住哪家酒店,哪里吃喝玩乐过瘾。这些事情她做的滴水不漏,轻车驾熟,水到渠成。邢嫂做得恰如其分,严丝密缝,外界完全遮蔽住。有身份的客人不必担忧自己曝光,完全随心所欲地发泄他的情趣。一个夜间打烊的时候,汪太太陪送市局级官员出了消费场所,见到他笑容满面点头称好,很大方地美言了邢嫂几句,汪太太当场从包里抽出2000元钞票,痛痛快快递在邢嫂手上。
  唯唯诺诺接过那些新色的票子,邢嫂紧紧地攥在手里,仅是对汪太太频频点点头,竟然忘记说出感谢的话,脸上也没露出一丝笑意。汪太太瞧着邢嫂呆愣傻气的脸,以为她是被这笔意外之财吓蒙了,也就没在意那么多,还吩咐邢嫂可以买件旗袍打扮自己了。
  就在昨天傍晚黄昏,雷同的戏份第N次上演。只是这次比较麻烦,汪太太一手捧红的按摩师性格古怪,她不想去陪人家睡觉。丫头片子不但不肯,还大发脾气,搞得汪太太大为光火,不是邢嫂解围差点收不了场。汪太太气急败坏,转身递给邢嫂一小包纸装的粉子,要她找机会放入按摩师的酒杯。她还打趣说,这玩意好用的很,有了它,保证这丫头乖乖服务。汪太太接过邢嫂递来的酒,喝了一口接着说,也难怪丫头不懂事,不长见识,等钓到大老板后才会明白的呀!
  邢嫂顺从地接过那个纸装小袋,不由得诡异地扫了一眼。她仿佛瞧见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无耻地亲吻着小一辈的女孩。女孩拼力地挣扎着,嘶哑地叫喊着,最终没能挣脱老男人的野蛮撕咬……只是那么一瞬间,镜头眨眼间切换,女孩的脸换成女儿梦飞的脸,邢嫂立即背转身去,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慌乱地移步朝房门那端走去。
  等等,邢妹,你再给我添杯红酒。汪太太每每一个想法如意的时候,她都要喝上一二杯红酒,借一番醉意来抒发她成功的快慰。她的那些红酒一点也不普通,都是上了年份的美酒。她慵懒地躺在藤摇椅上,头不抬吩咐着。
好的,太太,您稍等。眨眼之间,一盏高脚酒杯盛了小半杯酒,酒液在杯体里荡漾,轻轻端在了汪太太的面前。
  汪太太接过酒杯仰头喝了个干净,放下酒杯不久她感觉更上劲了。咋回事啊?不对劲啦!浑身莫名地一阵阵发燥,身上耐不住冒出汗来。她一边拽扯着衣服一边发出呻吟,不由得鼓着发红的眼色瞪着邢嫂,有些发火地叫嚷道,你往红酒里掺什么了?
  那个小包的粉子。邢嫂神色不慌不忙地回答,这次她没有丝毫退缩。她并不知道药效到底如何,到底会咋样。可是,她期待就是有这么一天。为着这一天的到来,她在忍辱负重,她在含辛茹苦,忍气吞声!她的卧薪尝胆,并不仅仅是意在痛快报复!
  你,你个傻逼!汪太太的叫骂明显没那么凶煞了。她的脸色涨得如同烂红桃子,不停地甩动着标致的头发,难受地撕扯着上衣,浑身像是着了火般的难受。从来颐气指使,骄横跋扈的汪太太,岂会想到遭受如此不堪的境遇?她的肉体像坠入了深渊!
  你个混蛋,我待你不薄……你有没良心啊?竟然这样冒犯我!啊呀,快去……给我找个帅哥来,我给他钱。快点,快点。汪太太先是大叫,然后受不了折磨跪在了邢嫂面前。
  邢嫂猛地往后一退,脸色严峻,厉声说道,你是待我不薄,可我并没亏欠你半点,甚至还成了你的帮凶!瞧你可耻地糟践良家女孩,良心就那么心安理得吗?你同样是个女人,还是被男人抛弃的女人,为何还这么狠毒残忍?你还记得叫梦飞的女孩吗?她可是我宝贝的亲闺女呀!都被禽兽样的家伙无耻糟践了啊!
  邢嫂起伏难平的胸腔,犹如一只不停鼓动的风机,一股恼恨的怒火冉冉升腾起来。压抑在记忆深处的仇恨和耻辱,在这一刻被点燃后得到空前燃烧。多少痛苦难堪的往事,多少积压在心底的辛酸悲凉,像获得了某一个释放口,开闸泄洪一般奔泻出来。
  汪太太浑身寒颤似的颤抖着,一下子瘫倒在了红木地板上。不一会,她成“S”形地躺倒地板上,开始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胸衣已被她尖锐的手指抓出血痕,下体的皮肉被她抠得血迹淋漓,喉管里发出了嘶哑的哭声。这一幕让人瞧去,真是惨不忍睹。
  邢嫂的怒火并未平息,板着脸无情地哼哼了几声。她草草瞄了几眼痛苦中的汪太太,用力地跺了地板几脚。接着,她毫不犹豫拉开了房门。客厅的照明灯一齐涌进了卧房,如同探照灯打在了汪太太丰腴的躯体上。邢嫂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别墅大门……
  丰田车来到一个街口前面,邢嫂当即叫停告别了车主人。车子越过交叉路口之后,邢嫂才坚定主意去哪里。她不会直接回到租住的房子,而是去了这街区的一个派出所。她也没走进去,只将收集的汪太太犯罪的证据,投进了派出所门口前的铁质意见箱。
  投递出去后,邢嫂不觉捂了捂胸口,稍稍松了口气。她走进附近的小面馆,要了一大碗热干面。吃上这碗面,让她觉得比先前吃什么都舒畅。她那吃得率性爽溜的样子,无形地感染了旁边的客人,不觉朝她投来称许的目光。回到那套临时的出租屋,邢嫂躺在了单薄的床上。混沌不堪的回忆,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么让人挥之不去驱散无力。
  一幕幕庸常更替的往昔时光,一帧帧淋漓酣畅的奔波身影,一缕缕温煦祥和的缠绵时分,一节节雏燕展翅的女儿起舞,都是那么充盈地洋溢着简单而踏实的幸福。这些往昔的平实而温情的生活气象,曾让邢嫂对将来华丽的图景充满多么激动的描绘。
  迷迷幻幻隐隐约约中,突然听得木门一阵震响,然后是清脆细微的脚步声,轻轻地传入耳膜。邢嫂勉强撑起了身子,伸起头来朝房门口张望。暗淡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那人隐隐地轻微抽泣着,碎碎念着什么,邢嫂一时听不很真切。但她的身躯随之一阵阵发紧、难受,抖索。
  邢嫂不觉惶惑地坐直了身子,绷直了耳朵仔细去听,只听那人缓缓念叨,妈妈,我爱你。妈妈,我爱你。声音是那么熟稔,亲切。邢嫂浑身顿时一僵,泪水潸然而下。忽而一个鲤鱼打挺,邢嫂刷地跳下床来,想冲过去抱住那个人影。她战巍巍冲过去了几步,发抖的双手往前一伸,人影忽而烟消云散了,只留下空气无声无息地飘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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