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相由心生》

前几日母亲问我“上次你同学来家里，我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让你脸面上过去不？”母亲向来都十分在乎自己之于他人眼里的形象，衣服不周整了，屋子收拾的不利索，或者几句话没有说得漂亮，都成了她心里暗自数落的内容。我往往怕母亲跟我提这个，一是因为来人玩玩耍耍，还真没个时间细瞅着主人的音容笑貌，二是就算我心里真有些不痛快，哪里又好意思当着母亲的面叫她下不来台，因此总都是三两句话敷衍了事。不过平心而论，母亲的相貌看起来确实过于“严”了。 
    长大的这些年，母亲是从没有出手打过我的，不是因着自己的性格乖巧伶俐，而是母亲生就一副严肃的模样，一张方脸摆得端端正正，铃铛似的两只眼睛，一双眉总是时不时地在中心拧成一团，最要紧的是母亲不常笑，甚至有些反感嬉皮笑脸一类的人物，干什么事情总是正正经经有规有矩。因此她若是笑，必定是哪个爱逗趣的人真正戳中了她内心的欢喜劲儿，她若是怒，也一定是发自内心的恨铁不成钢。我对她，总是参杂着爱与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也常常暗自感叹着是否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般喜怒无常，阴晴变幻的。母亲的性子大抵也跟她看起来颇有些威仪的面容同步，说话直，脾气冲，眼睛里揉不进半颗沙子，丝毫没有为人处世的半分圆滑，因此无形中得罪了好些人，这些年渐渐有了改善，待人接物也慢慢学着放宽，放缓，然而我却因为她那张生就的虎脸，时而觉得母亲的现如今少了当年的几分味道。 
    说到面相，我不禁觉得我家里人就是个活例子。拿我来说，眼睛小，而且由于多年戴眼镜的缘故，眼角渐渐吊起，摘下来活像唱京戏的花旦，笑起来也绝不是大笑，大笑的话眼镜是会眯成一条缝儿的，因此我只敢浅笑，无形中给了周围人一副知书达理的假模样。读过几年书，也渐渐发觉了自身和周围乡亲们在认知能力上的差距，因此邻里间说三道四时，便学会了一双眼冷冷的瞅着，装出一副阅尽人间百年沧桑的派头，母亲便用“假清高”二字讽我，我竟怡然自得。 
    父亲为人坦诚，心态也宽，面容便时常呈现中一副极度放松的状态，他常常笑，笑得很舒心，眼睛和我一般，甚至还要小点，他从不顾及自己眼睛大小，笑起来张开大嘴乐呵乐呵，不过生气起来一双眼上下打量，那副模样也丝毫不差于母亲。父亲的担子比母亲重，头上的白发数量上也远远超过母亲，母亲四十六了头发还是乌黑如漆，这在我们那里是不多见的。 
        小姑的面相则是颧骨高，嘴唇薄，两颊略锋，眼睛里也是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小姑在他们村儿开的是杂货店，成天的送往迎来，生意人的精明在她那里可谓刻画的淋漓尽致。她聪明，两瓣嘴唇常常掰扯得令人叫绝，她圆滑，不但能准确记住方圆几十里所有人家的名字电话，更能在大小节日，为近亲送上一份恰到分量的贺礼。她笑的时候，弯了嘴可眼睛却还是机灵的，绝不会叫人趁着欢乐劲儿占上一点便宜，她看上去那么亲切却又那么激灵，甚至还有一丝狡猾，然而见到了人，总是热情的一声招呼，叫你心甘情愿地跌进她事先预备好的一切，我想这个村中的女人，论起个来，还没有人塞得过我小姑。 
    迟子建说“说来也怪，人的眉眼不管生得多好，要是脾气坏，面目就是拧的，怎么看都不顺眼。而一个人性情平和，却能把并不出众的五官，调和得神秘悠长，耐人寻味”，我是服气这个话的。原先去上香的时候有一个姑子站在身边，我怎么看她怎么顺眼，无意中竟真的觉得她仿若庙里供着的菩萨，一度怀疑凡人怎么可以拥有这般仙气，怕是每日饮泉水吃花瓣的吧。回去跟母亲讲了，她让我形容。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大概是细长的眼，眉毛很淡，嘴巴小小的，鼻子不挺。”母亲哄然大笑“你去画画，这也算美？” 
   我回过头来想想自己说的话，不禁也笑。可不是，五官里哪一样出奇的，甚至还有些丑吧。但那个姑子，的确具有一种打动我心灵的美啊，或许比我看到过的所有美女都更胜一筹。我后来想她作为出家之人，一定是受到内心大慈大悲的感化，情到深处不由得反应到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