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囡囡，爸爸妈妈要去一趟外婆家，晚上可能不回来了，奶奶会给你做晚饭的。”女子的眼眶微微泛红，她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留下简短的话语以及掩饰不住的担忧与焦急，和丈夫匆匆离去。10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她点点头，沉默地看着父母拉开家门，然后慢慢合上。“咔嗒”一声，屋内与屋外被分成两个世界。
     那天夜里，父母果然没有回家。女孩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窗外有汽车飞驰而过，卷起路边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不知是哪个晚归的路人惊动了邻居家的狗，空旷无人的巷子里传来犬吠的声音。夜风轻轻吹动帘子，黑色的影子微微晃动，月光从窗缝间透过，留下一地清冷的光辉，斑驳交错，阴森诡秘。女孩翻了个身，眉头微蹙，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有一条生命悄然逝去，带走了病痛的折磨，也给一个家庭带去了难以磨灭的痛楚。
三天后，女孩的母亲和父亲回家了。女孩看到母亲的眼睛红肿得愈发厉害，像两颗熟透了的核桃。许是疲惫，母亲的身形有些不稳，父亲扶着母亲坐下，大手握着母亲单薄的肩膀，像在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和支持。“囡囡，你外公走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和长时间哭泣过后的沙哑，又好像喉咙里梗着异物，一上一下地吞咽着。
     女孩想起了两年前母亲带着她赶向医院，也是那么着急，那么悲伤。她从小就不喜欢医院，讨厌医院里刺鼻的药水味，讨厌担架车在瓷砖上滚动时发出的摩擦声，抑或是因为小时候经常生病，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让她对医院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那天，母亲带着她赶到病房。她看到她的外祖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透明管子。她的外祖母站在床边，母亲走了过去，搂住了外祖母的肩膀，就像父亲扶着母亲那样。那时的她只有8岁，刚上小学。她只知道外祖父病了，是那种很难治好的病。在无数的深夜里，她听到母亲给外祖母打电话，提到外祖父的病。她听到母亲低低的啜泣声，然后是父亲轻声的安慰。半梦半醒间，她不知道，以为是做梦。后来，她才渐渐明白，死亡是一件谁也无法阻挡的事。
     11年后的清明，天色阴沉，细雨连绵。三个身影撑着伞在雨中徐行，他们来到老人的墓前，那是他的小女儿、女婿和家里唯一一个女孩，他的外孙女。女孩在杭城读书，去年清明由于路途原因便没有回家。今年，她回来了，因为想看看老人。“囡囡，过来拜拜你外公。”女孩已经21岁了，可母亲还是习惯叫她“囡囡”。也许，在父母眼里，不管孩子多大都只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孩子。女孩跪在墓前，想起了老人，她的外祖父。那个嗓门很大，一生气就板着脸，一言不发，却从来舍不得责骂她一句的老人；那个高颧骨，眼眶凹陷，前额上皱纹深深，笑起来分外明显的老人；那个不远千里，冒着酷暑，只为给他疼爱的小女儿、女婿和外孙女送来新鲜竹笋的老人；那个会烧一手好菜，每年春节都会煮上一大桌饭菜给儿孙辈吃的老人。
     “外公，我来看你了。以后每年清明，我都会回来看你的。”女孩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雨逐渐大了起来，隔着层层雨幕，隐约间，女孩发现母亲的眼角红了。她听到母亲的话：爸，妈老了，身体不好，你在下面要保佑她少生病，健健康康的啊。淅淅沥沥的雨声模糊了母亲低哑的声音，令人听不真切。雨水打湿了墓碑前鹅黄色的雏菊，女孩默默地起身，透过氤氲的雾气，她好像看到了老人慈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