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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

  • 作者: damingT
  • 发表于: 2015-08-31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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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是和尚庙,里面住个小尼姑……

 

“娘,和尚庙是什么?”小姑娘明眸皓齿,水灵水灵的。

 

“和尚庙啊,就是光头的僧人一起住的地方。”一个妇人抱着四岁大的小女儿讲故事。

 

“那尼姑又是什么?”

 

“听故事不许打岔!”妇人点了点小姑娘的脸颊,“再打岔娘可就不说了……”

 

小姑娘马上捂住小嘴巴,摇摇头。

 

“尼姑就是女僧人,和尚就是男僧人。”

 

“娘,你错了!和尚庙里,不住男和尚,偏偏只住了个女小尼姑?”

 

“你听娘说……很久以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是和尚庙,里面住个小尼姑……”

 

2

 

福州仙居县的柳江河边上洋洋洒洒地停放着三三两两的船只,这种船只皆全是江水面上的苗族汉子砍下竹篁林子里的翠竹,削去了枝叶,刨去了皮,在最原始最毒辣的阳光下,晾干了汁液,又渗进了汉子的血汗而筑成的。船是汉子的生命,流淌在大江大河中,宛若血液流在汉子壮实的身体里那般神圣,那般庄严,这里的苗人,祭天祭地祭一切人们祭祀的神外,若是水手,还得祭船咧。

 

五月初五,守旧的老水手照旧会在船上点香烧烛,在船头船桅撒上一碗狗血,狗血太贵了,水手一趟下来也没几两银子,大多是借鸡血,取个意头,按照惯例,这一天,码头是禁止出船的。

 

老一辈的人说,五月初五,是祭祀屈原的日子,说是几千年的冤魂化作了龙王在水底下发怒啊,搅得柳江河的水也翻腾了,有了生命般……在这一天,平静的柳江河也会起大风,泛大水,横在江面上的船只就像溪流之上的树叶般,远远望去,就明白什么是一叶扁舟了!若是缆绳栓得不够紧,还会把船只给吹走。年轻的水手尽管很多老规矩都不守了,但最后这一条还是遵守至今的。

 

这些船只皆用作装载茶山上的茶叶和药材到城外去的,一年分两趟,一趟是五六月,一趟是八九月,每趟出船十几艘到几十艘不等,船只不大也不小,但足以抵得过柳江河的水,柳江的水,是平静的,温顺的,如山水间所养育的苗人一般,他们淳朴如山,隽永如水……

 

茶山头上,阶梯状的犁田上,满满全是碧眼的茶树,处处散着茶香。香是淡淡的,弥漫的香,飘渺的香,融入雾里,夹在风里,揉进水里,整个仙居在香气氤氲中生养着山里的苗人。每年的这个时节,除了出外运茶、运货的汉子,便是来查货的那丰腴富态的商人,除此之外,很少有人踏足这片远离喧嚣原始的土地。这原始的土地,这人杰地灵的土地,生养了多少苗族的俊美人儿,她们,生在这,嫁在这,死在这,便全然忘却了尘世间外的纷扰,虔诚如天职地履行自己的本分,世世代代……

 

茶叶因到了收获的时节,茶山上头,满满的茶树香味,龙井的,薄荷的,碧螺春的,铁观音的……

 

一垄一垄地铺在梯田之上,绵延不断。一山的茶,分属几个不同的茶庄,不同的茶庄的茶要运到不同的地方,催生了一种特殊的营生——水手。仙居镇的阿哥大多是水手,仙居镇的水手,实在是美丽的天职。

 

山是那样的高山,茶是那样的好茶,一高山的好茶,一半露在外头,一半埋进雾里,也像山上的采茶姑娘似的,戴一顶自家编的斗笠,裹一条布巾遮着脸蛋儿,只露出一双明眸子,似山中的梅花鹿,让阿哥好找。

 

一山头秀美的可人儿,一身素净的蓝布绸衣,从双袖里伸出两条雪白的圆滚滚的胳膊,那白,受着日月的浸染,无不透着自然的津液,那白,是丹顶鹤肚子的白,健康的美丽的白,不像城里女子的白,像砧板板上鱼肚的白,病态的白……

 

苗族姑娘细细地挑着茶树,拣出新生的叶片,用灵巧的手指轻轻抹下来,那翠绿的,嫩得看得清茎脉的新茶,在同样娇嫩的手中灵动着,温顺地落入女人腰间的用细竹条编织的花纹娄篮子里,如将要出生的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般温顺而又灵动着,闪着生与灵自然的光……

 

3

 

这姑娘当中,有一灵巧的小兽,叫桑梓。

 

姑娘家住仙居镇西街桥尾,桥下是淙淙的柳江水,顺着小溪蜿蜒曲折几百米的荫蔽处,有两片小竹篁,两竹篁之间藏着一所精致的小房子,全是用竹子做成的,取材于竹,满眼青翠,触目皆惊绿了眼眸。房前是湾湾河流,北靠青山,依山傍水,隐匿于竹林深处,实在是与世间无争了。若在古代,住的该是苏东坡、陶渊明这号的人物了,然而,搭这所房的,不过是河街上一个憨厚的老实人,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全名,镇上的人都喊他老三叔。老三是个水手,四十有几,娶了个贤惠美丽的妻子,又生了个乖巧精灵的女儿,不惑之年,却过着胜似快活神仙的日子……

 

老三屋舍院前的苗圃里种了一棵梓树,梓树长得高大,梓树籽榨成的油叫梓油,跟榨油坊子榨出的花生油不一样,梓油凝结且颜色雪白,上面擎着一层油泡,样子跟猪油差不多,炒菜极香,那香不像猪油的香,梓油的香,淡淡的,清爽的,沁人心脾的香。一家子用梓油炒的菜,一排垄过去的邻居都能闻见,必定听到吆喝。

 

“秀清嫂,今晚来了客人?舍得用这样的好油?”

 

秀清对着一窗之隔回应道:“你三哥打了一条鳜鱼,桑梓也爱吃……”

 

老三屋前的河名叫柳江河,柳江河盛产鲤鱼,鳜鱼一般很难打得到,但老三水性子好,隔三五岔总能打上一两条鳜鱼,很有点仙人的意兴。仙居人不懂“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诗意,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吃在口中是福的满足。每每打到鳜鱼,老三就唤桑梓在竹林里挖两三条新鲜的春笋,剥了笋皮,露出白嫩嫩的笋肉,用镰刀割下笋头装了满满一篮子里拿回家,娘秀清花刀大片大片的切成片儿或竹笋丝儿,铺在杀好的鳜鱼上,剁上几条红绿紫天椒,淋上五勺梓油,不再加其他佐料,放入锅里文火清蒸,鳜鱼的清香就能让馋嘴的小桑梓在她的舌头上回味好几天。

 

爹爹不出船的光景,和桑梓坐在自己做的小木舟在江面上,撒一两回渔网,打一两回鱼。偶尔打上几条蚕豆大小的河豚,让桑梓对着踏吹起气,河豚的肚子马上就膨胀得像个鼓包子,简直就要炸开了似的,桑梓呵呵地笑,又不免担心河豚的肚子真的炸了,双手遮着眼睛望,过一小会儿,河豚的肚子瘪了,小了,桑梓这才又吹,又等下去……

 

苗圃一边是梓树,另一边是桑梓娘种的桑树和几块茶叶。那会儿。秀清刚生下女儿,左邻右舍都打笑地问老三闺女取什么名,老三从小当水手,没读过书,识不了几个大字,特地到河街上的万卷学堂请来教书的老先生,老先生一把年纪,胡子花白,为人又很随和,悠悠地跟着老三走来,得道仙人似的。老先生入屋,初初见得那刚刚生下没几天的婴儿,生得两眼如发亮的水墨珠子,明眸淡月,嘴巴嘟嘟的要吃阿娘的奶水,甚是可爱。老先生摸着胡子,走出竹房,问老三年方几何,老三憨憨地笑:“四十有几咯。”老先生笑笑:“也算是老来得喜了。”

 

正说这时,先生望见屋前的苗圃种得桑树和梓树各一,问:“这苗圃是你家种的?”老三说:“我家女人倒腾弄的。”

 

老先生沉思一会儿,念起《诗经》中“维桑与梓,必恭敬止”,于是给老三的女儿取名为桑梓,寓意思念父母,孝顺父母。老三老来才得个小女,对女儿别无所求,只求女儿长大成人,孝顺父母足矣。

 

后来老先生去世了,无儿无女,老三和秀清两人念着这份恩情,给老先生办了丧礼。也不知是上苍眷顾了夫妻两人的祈求。打小起,小桑梓就乖巧懂事,八岁就已经帮得娘秀清的手,挑一小担子上街卖茶叶,虽是自家种的茶叶,仅仅几株,做出的新茶确是好得很,但买茶人毕竟习惯了去茶铺买,选择多,有信誉。挑担子卖茶叶实在是难以经营,幸而多得桑梓,八岁的年纪,长得好生俊俏,月盘似的精致圆脸儿配着双碧玉般清澈明净的大眼睛,远远望去,似洞中的初生不过几月的小兽,水汪汪地泛着月明星稀的亮光,叫人生爱怜之意,头上学着娘那样,用红绳编条马辫子别在左肩头,裹一身竹布花纹白衣裳,洗得发了黄,却有一番古美人的意味了。每每上河街卖茶,路人见了这母女俩,土汉子狗叔必定逗趣几句:

 

“桑梓她娘,带着闺女做生意呐!”

 

“哎!新出的茶叶,自家种的,好得很。”

 

“闺女多大了?”

 

“你问这干啥?你家狗儿看中我家闺女啊?”

 

“哪是?老子看中,等你闺女十八岁,老子不死,还得娶你女儿做妾呢!”接着是一阵旁观者的嬉笑声,这笑全然毫无恶意,不过是仙居人茶余饭后的一点玩乐和谈资,仙居人的风度也全在着逍遥野话之中。

 

“狗叔子......都这把年纪了,还开小孩的玩笑话......”秀清装作生气地说。

 

“桑梓她娘,别生气。狗叔逗桑梓闹着玩的,回头买你半斤茶叶当赔罪......

 

“回头卖完茶,桑梓告诉狗姨姨!”八岁的桑梓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惹得秀清忍俊不禁了。

 

“哟哟哟,别!别!别!狗叔知错了,回头买桑梓茶叶,给桑梓斟茶赔罪怎么样?”众人在旁乐得呵呵大笑......

 

“那狗叔得买娘的一斤茶叶......

 

“这厮闺女可会做生意啊,行!行!行!今个儿狗叔被你逮着了,一斤就一斤。”

 

“刚长出来的白菜,白得像萝卜,嫩得像豆腐。”少女铜铃般清脆的嗓音好像一支短笛,说什么话都像是唱歌......

 

看客们笑得前俯后仰了,爽朗的笑声打破了仙居人清晨的静谧,青石板河街口陆陆续续有人出田洞干活了,这些逍遥人儿在这匆匆的笑声过后开始忙碌了新一天的营生咯!

 

4

 

岁月的光景过得真是快,催得人停不下来似的,十年八年对于孩子来说实在是指顾间的事,它催着一些人成长起来,也催着一些人,一天天地老下去。老三已经是个老水手了,实在不如往日的老三了。河街上山前是一座茶山,背后也是一座山。后山不种茶,修了一座和尚庙。爹爹托着船总的关系,给桑梓到茶山上的“老翁茶庄”寻了一份采茶女的营生,自此桑梓的生活也从河街转到了茶山上......

 

老三老了,抽烟的劲头也越来越来厉害了,常常叼着枝烟枪坐在山头上烧,一烧就是几个时辰,桑梓无法解除爹爹的忧愁。闲暇的时候,老三就坐在山丘上,对着山那头的桑梓,望着望着,痴痴地,一次又一次,点着了无数的烟头......

 

桑梓也看着那山丘上飘起的烟雾,久久地望着,知道爹爹就坐在那山丘上抽水烟。桑梓明了,爹爹老了,眉头上再也锁不住心事了,什么心事呢?桑梓还小但似乎又已经大了,她懂得今天之后是明天,明天之后是后天,再远的事情全不是她所应当考虑的了,考虑什么呢?少女的思空突然念起了一个男孩的身影,痴痴地,不甚真切......

 

 

 

爹爹在愁自己……桑梓不好再想下去,脸上是羞羞的粉嫩,这样的事儿女子不可自己问,这些规矩的,桑梓还是懂得的。她留一个寂寞的光景在自己的虚空里等似的,女子的心思是一叶木舟,何处是岸呢?

 

“桑梓姐,你要把整棵茶给掐了啊?”月清在身边唤了一声,把女子的思空打破了,身前的茶树光秃秃的,很是一面萧条。月清精灵地朝着桑梓挤眉弄眼…..

 

在采茶休憩的间歇,桑梓抬首,看看对头的山丘,有了微微腾起的烟雾,桑梓也就安心了。山的两头,对岸两人,相互看着,久久地……

 

有一天,山头上的那团烟雾渐渐消失了,再后来,连桑梓也忘却了,在对面的山头,曾经有过一个人的印象了......

 

从那以后,娘的腰间,缠上厚厚的红腰带......

 

5

 

柳江河的码头,船一靠岸,船上的一个水手顾不得拉缆便直接跳下船,直奔着茶树山上去了,顾不得同船的水手在船头上野骂:“水生,我去你娘的,又顾着去找女人,迟早死在女人裤衩裆下。”

 

那个叫水生的水手听见了,也不生气,边跑边回头:“那敢情好咧!大元哥。水生乐意得很。”

 

傍晚的金光洒在水手的臂膀上,胸膛上,照得那臂膀上的汗水发亮,远远看去,汉子整个人是金灿灿的铜人一般,他奔跑着,穿过密密麻麻的小巷大道,攀着无数级上山的步梯,越过茶树山的采茶女,找他最钟爱的女人。

 

“桑梓,水生回来了。”水生一面擦着额头的汗水,一面憨厚地对着桑梓傻笑。

 

桑梓回过头,看见面前的水生像个孩子站在面前,不禁脸起了点红晕……

 

“水生哥,回来且回来罢,干嘛还得跑到茶山来告诉桑梓呢?”桑梓用淳朴的笑回应着水生,像一滴豆大的水在茶叶上滑落,落在汉子的心头上,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邻近的姊妹听见了桑梓与水生的对话,不知趣地笑了……

 

“桑梓,我帮你采茶。”

 

“哎哟,水生哥,你这双粗手,把茶给掐坏了。”桑梓心疼的抚着茶树,那三两个姊妹笑得更肆无忌惮了,桑梓见了那笑,心头里明了一点,又看了眼水生,只安静地低下头…….

 

水生便定定地站在桑梓后面,不再干涉了。桑梓有一头秀美的长发,苗族少女把头发盘起来束在头,束成好看的螺旋状,劳作时把装在新茶的娄篮子放在头上,漫水过溪,一路打闹嬉笑,处处是少女翠鸟般清脆的娇嗔的笑声,惹得水生迷迷糊糊了走入了从前的幻境。

 

水生只看过一次桑梓不束发的样子,那是乞巧节的晚上。按照苗族习俗,未成婚的女子是不可以让男人看见自己洗头的,但水生想,桑梓定是我水生的爱人。于是那个晚上,水生躲到了柳角溪边的大榕树上,看着桑梓在月光的映照下,解下旧木雕花发簪,那蓄了二十年的长发像脱了缰的野马,乘着晚风,在夜里飞奔着,跳跃着,灵动着,它身上的毛皮如闪亮的黑缎丝绸,借着夜月的光与明,纵情地闪耀着生命的俊丽,只取一瓢水,浇在这只小兽那瀑布般柔顺的皮毛上,流水落在那绫罗丝绸上,俨如清晨的雨雾落在荷叶上,柔美地停在上面倚望着含苞的芳泽,终又被另一瓢水不舍地推开,回到那溪流中远去了……

 

桑梓洗着这二十年寂寞的长发,心绪多了一份期待与愁思,但少女的期盼毕竟是强烈的盈满的,容不下那份多余的思绪,便把心头上的愁思随着流水一并洗去,剩下的少女心头上,满心的期盼与憧憬……

 

桑梓发觉水生站在后面,木讷地,寻思待会儿姊妹们又该取笑自己了,便背着水生劝道:“水生哥,你把幼茶送回茶庄先吧。”

 

“啊!”水生从恍惚的幻境中醉醒。

 

“好咧。”他挑起担子,把两担幼嫩的新茶扛在肩上,带着点星光乱梦的痴想远去了,姊妹们看看那憨厚敦愚的水生,看看低着头假装采茶的桑梓,又笑了,这时节,桑梓的脸上该起了微微的红晕……

 

五月中旬。

 

仙居茶庄的第一批新茶已经制作好了,丰腴富态的商人笑盈盈地双手捧起茶叶,放在他厚实的鼻子前敏锐地闻闻,作一副一脸严肃的表情,又再仔细地嗅了嗅,最后用他肥大的宽脸挤出一堆笑容来,“今年的茶倒是很好啊!”

 

那仙居人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淳朴的笑容。他们不怨天,不怨地,靠着自己的双手干正当的交易,做最合理的买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天地万物,把生命演绎得规规矩矩,平平淡淡……

 

也在这天,水生的船又开走了……

 

6

 

柳江河码头的河岸上停靠了另一只船。

 

船上下来的,皆还是一帮野骂的水手,混在水手其中的,还有一位中年的男子,他戴着的一副金丝框的圆框眼镜,穿的是一身蓝布长袍,身材颀长而瘦削,像是在风中挂着一袭长袍的竹竿似的。他与水手热情地交谈着,俨然不像是外乡人,倒像是同样生养在山水间的人一样,因走出去一些时节,染上了些外面的风气,但人还是这里的人,就像仙居县柳江的水,流出去,经过多少大江大河,流过千重万里路,出外的汉子渴了,随手舀一瓢溪水来饮,也还会说:“咦,这水还是柳江流出来的鲜味咧!”

 

这男子从水手那里打听了些消息,便一个人径直地朝茶山上去了。男子是上了些岁数了的,但因染上了城市的风尘,那岁数竟有了一种特殊的气质,与本地的乡人区别开来,加上一身知识分子的行头,一路上惹得不少乡人的眼光打在他身上。他却毫不在意,像是早已预料到的一般,丝毫没有外乡人的拘谨与不安。男子的脖上挂了一台新式的相机,所到风景清幽处皆按一下快门,那青石板铺就的阶梯路绵延不绝的伸向茶山,他却趁着这趣味,消解上山的漫长与乏味……

 

7

 

山上满眼是翠绿的茶树,零星点缀的是穿着蓝布麻衣的采茶少女,一一尽收眼底,男子放轻步子地走进了这个溢满茶香的静美的世外桃源,想起一句:“世界上的东西……如果失去了静,这美也会减少一半。”因了这话,更是惊怕自己不经意打破了这静美的村落,行事中更多了一份谨慎与庄严。

 

“先生,你是谁?这里不可以随便进来的。”尽管是禁止的口令,由少女说出来,还是绵绵的,靡靡的,像母亲口中疼爱的呵责。

 

大姊旁边的还有一个少女,看年纪该是她的小妹了。

 

“水生哥不也是经常跑来找桑梓姐吗?”

 

大姐觊觎了小妹一眼,“小丫头,不许管闲事。”小妹怏怏地不再说话了,眼珠子直盯着男人脖子上的玩意。

 

“我是茶庄老板雇来拍照的,拍这里的山水,这里的茶,给商人参照供卖的。”男人骗她说。

 

“你看,这是相机。”

 

“大姊,是相机耶!是相机!大哥写信给我说,他在城里工作,也买了一台相机。可神奇的咧!这玩物。”

 

“别闹!”

 

……

 

桑梓听到大姊与小妹的争吵声,抬头,看见两人在和一个男子聊天,那男子高高瘦瘦的,戴着西洋的眼镜,脖子上还挂着个石头大小的玩意。她听村里人说过,那该是城里人的玩物,能把人像弄进去,又弄去一张小纸片来,人像便映在那方方的纸上,好不新奇!桑梓好奇于这玩物,还有这男子,却又忌于少女的羞涩,依然采她的茶,心却早不在茶上了,时时抬头看看那男子脖子上的玩物,听听她们的谈话,又低头把采到的茶放进篮子里,这一低头,抬头的间隙,全然是少女的情愫呐……

 

“我可以替你照张相吗?”

 

桑梓恍惚中听到一声轻唤,陌生的,又是熟悉的,飘飘渺渺的声音,像是从远处深山里飘过来的那般不真切,听醉了这二十岁的少女……

 

待她再次抬头时,见着的正是带给她一丝乱梦的男人,女子竟一时说不上话来,便只得笑,依然采她的茶……

 

那男人意晓了女子的心思,拿起了脖子上的相机,单腿跪地,寻着最合适的角度拍摄。在桑梓眼里,却俨然一个求婚的男人跪在面前,她的脸顿时也起了新娘子的红晕,像是翠绿的茶树中长出的一朵娇艳的红牡丹,那么鲜,那么艳,那么红……

 

“先生,可否让桑梓看看。”男子把相机移过去,两人的头便靠在一起了,桑梓第一次闻到了男人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与粗壮水手身上截然不同的气味,闻醉了这怀春的二十岁少女。

 

她看着玩物在他手上变化着,黑色的小屏幕亮着光,呈现出来的影像是桑梓采茶的样子,那是安静的桑梓,美丽的桑梓,快乐的桑梓……

 

但快乐总是稍纵即逝的,一想到这,桑梓的脸上起了愁容…….

 

“怎么了。姑娘,你是觉得我拍得不好看吗?”

 

“先生,桑梓既留不住眼中的事物,又不像先生,能拥有这妙得很的玩物,连桑梓都不是桑梓自己的……”

 

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世间的无力,便不再说话了,他看着眼前这明媚女子的眉头上的愁思,觉得自己无力干涉她们的淳朴的情感,干净的思想……便草草拍了几张照片,又向其他人打听了一下当地的情况,便离开了茶山……

 

而山头上的桑梓,却久久地,出了魂……

 

柳江边的夜晚,男子在吊脚楼上的人家租了一间房,房子不大,却也别致得很。房间全是苍翠的竹子做的,一个窗户镂空了四个大口子,分成田字装,每个大口子用细竹子编织出无数个细小的菱形的缝隙,边上皆精美地刻着龙腾凤飞的花纹,房内的一面用竹子做的墙上,镌刻着湘西歌谣,古人的诗词等等,趁着主人家早已为客人点燃的茶味香薰,使旅途中的客人的劳累全在那竹子的太公椅得到了慰藉,竹床与茶几桌子隔着一道屏风,屏风上是鸳鸯戏水的鱼,题的词是《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男人在太公椅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渐黑了,下楼吃了一家客家的竹筒饭,再回楼上时,已经入夜了。

 

他打开相机,查看采风所得的照片,皆不甚满意。男人是一所高校的社会学讲师,假期到浙江边地采风成了他的工作之一。那张采茶的少女的照片此刻让他思绪万千,本是三十几的人,竟对这幽怨的少女有了点非分的念想,久了,他也觉得百无聊赖,披着单衣出门去了。

 

上了河街,由于边地落后,乡民没有太多娱乐的节目,无非是三两的粗俗水手在酒铺子吃三四壶烈酒,骂爹骂娘骂婊子说些野话,一醉方休。酒醒了,却依旧认真工作,履行着作为男性的天职。这男人时不时也凑到水手们中间,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在心底里做着风土人情的记录,偶尔遇到好说话的水手,必定是先把不想熟的客人灌醉,醉了结账付钱,把客人送到吊脚楼上歇一宿,明儿客人醒来,钱袋也必定还在,少的,不过是住宿的房钱,连酒钱也不要客人多付一角,一分,一毫……那些妇人呢,皆是坐在各家门前的门槛上,闲聊着谁家的琐事,再芝麻大的事儿,经她们那滑过油的口舌说出来,也必定变成有趣的奇闻异事,难怪当地的男人说:“咦,咋家那泼妇婊子该是天生的说书的料子咧!”男人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作休憩的样子坐了下来……

 

“听说林子家的翠竹六月要生孩子了,看那尖肚子,说不准是个白胖男丁咧!”

 

……

 

“桑梓那女娃多俊呐,可惜了。”

 

“柳条江码头那个女娃吗?怎么了?”

 

“听人说,桑梓他爹前两年死前的时候,糊涂地跟冯家定了婚约,把桑梓许配给了冯家的大儿子冯家兴咧。那兔崽子娶了老婆还四处风流,桑梓过去了做小房,少不了受欺负的日子。”

 

“哎哟,多俊的人儿!桑梓的命,苦啊!”

 

“可不是么?”

 

“那水生呢?”

 

“瞧水生那傻样,定是还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也没用,一个小水手,又能拿冯家怎样?”

 

“哎!”

 

“哎!”

 

……..妇人用了几声叹息结束了这趣味的谈资。

 

大半夜了,男人却依然不愿回旅馆,一个人在柳条江边上走着,借着微微醉意,趁着河面吹来的凉风,抖擞了一下精神,径直地朝码头去了……

 

8

 

码头上,今夜皎洁的月光,像垂死的反着白肚子的鱼,闪着鳞光,烁着逼人的寒意与凄凉,水草丛边,萤萤飞虫发出参差的咿咿呀呀的声响,像是月下的一曲琵琶,一曲怨女的挽歌……桑梓临水照镜,水面上起着一圈圈水纹,宛若绽放的花,在夜里寂寞地开放着,随着河水远去,不知去向……

 

桑梓轻轻抽去旧木雕花发簪,发丝纷纷扬扬地落下,她最爱的便是她这一头如瀑布般美丽的黑发了,伴着晚风,不安分地躁动着,跳跃着,灵动着,桑梓手执木梳,悠悠地梳着她二十年的寂寞的长发,好像怎么也梳不到尾…..

 

醉酒的男人在桥头远远地看着桑梓,看着她綩水洗发,那长如瀑布黑亮如油的秀发,挥洒着晶莹的柳江水,如潜藏了二十年的寂寞的蛟龙,在寂静的无人的夜里,倾情放纵着,在涓涓江水中翻腾着,起伏着,汹涌着,掀起一浪又一浪的波涛……那水中物忽而又平静下来,淙淙流水中竟找不到它的踪影,水面之上只剩下余波绽放的水纹涟漪。待男人酒醒了些,目光不那么惺忪时节,那神兽又冲天似的从水底腾飞而起,乌黑的长身闪着粼粼的水片珠光,映得通体发亮,使得醉酒的男人大呼一声:“好!好家伙!”

 

码头边的少女听见了这一声吆喝,吃了一惊,匆忙收起那袭秀发,用素绢毛巾包裹着,束在脑后。

 

“谁人,是谁人在桥头上喊?”

 

“方氏渐明。”

 

“方渐明是何人?”桑梓作势做出生气的口气回应着。

 

“是痴人…是愚人…是无用之人。”

 

桑梓不免要笑,却依旧作势,“为何偷看桑梓洗头,要人知道,你得捉去沉潭,难不成你成阎罗王。”

 

“我不是阎罗王,怕是贾宝玉。”

 

“贾宝玉又是何人?”

 

“是方渐明。”

 

桑梓疑心这男子有意戏弄他,心觉委屈,当真生气了,但一念想,明日的委屈远不止如此,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渐明听了那幽怨的泣声,一路小跑到码头边上。“桑梓,是先生,照相的先生。”

 

桑梓回过头,头上的巾竟脱落了,那袭长发搭在后背上,打湿了绸衣背心,也打湿了男人心。

 

“先生,如何是你?”桑梓泪眼婆娑地问。

 

渐明什么也不愿说了,上前去抱住桑梓,男子自己也诧异自己的举动。

 

桑梓被这拥抱吓了一个趔趄,几欲挣脱,却最终被男子的体温融化了,男子的体温暖在心坎上,暖入女子的生命里……

 

远方,鱼肚白的月光,一只装着茶的船上,水生望着天上的残月,念着他的情人,他半生的爱人……

 

10

 

“方太太,方先生又出了远门吧?”

 

“嗯,是的。估计今晚回来。”

 

“哎哟,留下母子在家,总不太好。”邻家的肥胖妇人艰难地弯下腰抚摸着女人旁边的男孩圆鼓鼓红彤彤的脸蛋,嘀咕道:“哎哟,到底和城里孩子是不一样啊。”

 

这句话像一击电流般通过女人的全身,女人打了一个哆嗦,匆忙拉着男孩进了那黑匣子的电梯,她屈膝下来,怜爱地凝视牵着手的孩子。男孩不爱笑,也定定地看着女人,眼光却还是如水的温柔,女人从这如水的目光得到了些许慰藉。

 

“小水。今天妈妈和你去游河船,开心吗?”

 

男孩这才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朝着妈妈重重地点头,表示绝对的肯定。

 

女人拉着小男孩挤上了公交车,这时节正好是五月,北京的天气已经闷得人受不了了,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像下饺子那样,每个人都散发着热气。女人拉着小男孩挤在女人多的角落里,她闻不惯城市男人的汗臊味,那让她感觉恶心。

 

“哎哟,大姑娘!”一个妇人的聒噪的声音使车上昏昏欲睡的人找到了些许精神劲儿。

 

“我说,姑娘,你留那么长的头发,满是头油了,沾污我新买的衣服咧!”

 

“公交车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像尖刀般投向女人,投向她及腰的长发,乘客纷纷议论道:

 

“不会是疯女人吧?”一个肥胖的穿着碎花麻布裙子的女人上下打量着。

 

“看样子倒不像疯子吧。”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学生跟另一个女学生说道。

 

“那怎么会留那么长的头发?”一个西装西装革履,梳着一头发蜡的男青年鄙夷地反驳女学生。

 

“我刚才就疑心是不是叫花子,你看她头发多久没洗了,都起头油了,说不定还长虱子呢!离她远点好。”一个穿着大红玫瑰旗袍的摩登女郎,吐着一口哨牙不屑地挤到别的地方。

 

“但衣着还是讲究的的,还带着个小男孩,不像是叫花子吧?”

 

……

 

女人匆忙把头发束成一条马辫子,疑心还是太长了,又折了一段绑在脑后,手紧紧地牵着小男孩的小手,始终低着头,脸上噼里啪啦地滴着水,也不知道是五月的汗水还是女人的泪水。到了一站,她就拉着男孩下了车……

 

“妈妈,还没到站呢?”

 

女人弯下腰来,勉为其难地挤出笑容来,“小水啊,咋们走着去吧,妈妈给你买冰棍。”男孩并不像预料中般露出天真的微笑,小小的年纪似乎也意会了些什么,乖乖地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去买冰棍。

 

五月的北京城,热得路上的行人昏昏欲睡的,女人带着男孩去买了船票,回头看见,小家伙已经吃完了,连小手上的融化了冰棍汁也吮干了,女人怜爱地说道:“小水,你个小脏东西!”

 

旁边的一个妇人嘀咕着自己的小孩:

 

“千万别学那小孩一样,没家教似的!”

 

女人听了,拉着小水的手赶紧上了船,她不愿小水听见这些声音。

 

船是极小的游船,只能供两人乘坐,驱动全靠船身下面的脚踏,速度很慢很安全。这时节,手机响了起来,女人打开手机,哆哆嗦嗦地摸索一阵才找到了通话键:

 

“喂,桑梓啊?”

 

“嗯,是我,渐明。我和小水……”

 

“今晚有点事,晚点回来吃饭!就这样!”

 

“那我等你……”桑梓还没说完,那头已经挂了机。

 

五月的湖面上波光粼粼,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平日安静的小水却显得异常兴奋,把稚嫩的小手伸出窗外,伸进水里,小船随着桑梓的脚踏缓缓前行,小手便在水面上划过一道悠长的裂痕,桑梓望着小水划开的裂痕,思绪又回到了七年前的夜......

 

桑梓因了那男子的拥抱,全身竟着了电般全身酥软了,她并不知晓自己是否爱这个比自己大许多的男人,这本是与她生命无关的人物,却只因着体温,使她全然信服了是上天的安排,男人抚着她乌黑的长发,湿了她的衣裳,寒了她的脊梁,她便全身倾倒在男人的胸膛上,倒惊异了那男人,待男子意晓了女子的心意。她的眉毛在夜风中颤抖,他的心头也随着颤动,他静静地凝视,默默的,默默的靠近,他感觉,是那片静静的摇曳不出波澜的月光,没有任何激情荡跃,有的  只是寂静的心动,他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相信自己是爱这个男人的,他也是爱她的,他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去过另一种生活,在那一刻,她恨不得将整个心都交托给这个男人……

 

桑梓面对着男人,趴在他的肩膀上,眼前,远方的柳条江有夜行的船只,她想起了水上的水生,流下了一滴泪…..

 

“妈妈,你怎么哭了?”

 

桑梓这才从回忆中醒来,发现自己哭得满脸泪水,自己也惊讶了,忙用袖口擦去,擦到一半的时候,又停住了,打开手提包抽出一包纸巾,像不经意似的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晚上,桑梓哄小水睡了以后,一个人坐在客厅等渐明回家,她尝试着打了三通电话给渐明,每次男人只是很不耐烦的说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那预留的饭菜也就热了又凉了,三次……

 

布谷鸟敲了三点的钟,桑梓吃了一碗饭,伴着冷了的菜。一个人上床,睡了,然而耳朵却还是醒着的,听大铁门的铜铃响起的一刻……

 

到了四点,那门铃响了,桑梓听着是渐明的脚步声,才安心睡去。男人径直走向了卧室,脱去了衣服。桑梓闻到了男人身上浓浓的酒气,烈的,臭的,心生厌恶,她不着声息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

 

男人也不管,光了身子,上床便抱住女人,粗暴地摸着她的身体,搓着她的乳房,女人要挣脱,换来的只是男人更强烈的征服欲望,男人将身体全压在女人身上,摧残着她的肉体,像摆布玩偶那样不断转换着做爱的姿势,桑梓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她的身体冰冷得像死尸一样,任由男人的摆弄,践踏,蹂躏……当男人躺在桑梓身后,他的脸紧紧贴着桑梓的头发,忽地一瞬,男人狠狠地将桑梓甩开,嘴还咒骂着:“操你娘的,多久没洗头了,像条干鱼一样,叫她妈的都不叫一声,还不如路边的臭婊子,睡脏了老子的床!”

 

桑梓被甩在床的角落,冰冷的下身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10

 

桑梓醒来的时候,渐明还在睡着,发出如雷的鼾声。她细细地看着这个男人,他变了,变得老了,变得不爱她了,她不忍在他身边哭出声来,打扰他的睡眠,一个人起了身,洗了热水澡,把小水和男人的早餐煮好,打着伞出门去了。

 

桑梓一直在街上走到了晚上,霓虹灯亮起,午夜的雾极大,远远的,桑梓看见自己的屋子亮着灯,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惨黯的夜里,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进门的刹那,渐明正在看电视,看了她一眼,依旧看他的电视。小水看见妈妈沾了雾湿着头回来,懂事地从房间拿了毛巾给她,

 

“妈妈,毛巾!”

 

“小水乖,先进房间!”男孩如水的眼光凝视着桑梓,又别过头看了渐明一眼,失落地回了房间关上了白木门。

 

桑梓外衣都没脱,便伏在渐明身上,两个人都没有言语,只有电视机发出聒噪的声音:“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你……我已经是无用的人了,你毁了我的一生……”桑梓不太愿听见这电视剧的声响,拿起遥控器关了,岂料渐明马上又开了电视,依旧是那女主角抓着男主角在疯狂地嘶叫,“我恨你,我不会让你害死我的……”

 

“你怎么不问我一天都去了哪了?渐明。”桑梓像个乞丐那样地哀求着男人的心疼,哪怕是再卑微的一丁一点。

 

渐明看都没看她一眼,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女主角要疯了,他妈的疯了,简直不可理喻,那男人怎么会娶了这样的女人?”

 

桑梓拼了命地摇着渐明,“是我啊,渐明,渐明!你理我一会儿!我是桑梓,我是你的妻子啊!”

 

“你掐痛我了。”渐明很平静地说,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般平静。桑梓吓了一惊,发现她的手掐着男人的脖子,上面印着女人的红色的手纹。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走?为什么要我生下小水……”桑梓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渐明看了女人一眼,竟动了心,起身揽着她坐在沙发上,又沏了一杯茶给她。

 

“这是我带回来的新茶,你家乡产的,今年最早的新茶!你尝尝。”渐明拍着她的背,揉她,哄她,担心她再疯叫,惹得楼上楼下的妇女谣言非议。

 

桑梓一把把茶推翻了,那滚烫的茶水溅了男人一身,烫伤了男人的自尊,耐性也就全尽了,

 

“疯女人!”

 

一把把杯子摔碎了,摔门进了房间。

 

桑梓无助地倒在沙发上,玻璃桌子映着她一头散发的样子。

 

“倒真像个疯女人!”

 

她对着桌上的剪刀狡黠地笑着。

 

她最爱的便是她这一头如瀑布般美丽的黑发了,可是如今,她却拿着剪刀狠心地朝头发逼近……

 

11

 

她走进浴室,将长如瀑布的头发浸在热水里,整个浴室都氤氲着腾腾的水蒸气,恍惚间化作了仙境。桑梓睡着了,梦见自己,乘着翠竹做的木船,奔流在平静的柳条江上,船靠岸了,桑梓穿着素白布鞋下了船,身后传来一声粗狂的吆喝:“咦!桑梓回来咧......

 

12

 

镇上的人没多大变化,不过是换了一些新面孔,仙居人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旅人几天就能和当地人混熟。

 

同堂桥在发洪水的时节被冲毁了,仙居人很快又重新修建了一条桥,新建的座没有名字,就叫“桥”。

 

西街学堂还在那里。

 

河街上,处处都能听到苗族汉子妇人的吆喝叫卖声......

 

河街对岸的竹篁比从前更加繁密了......

 

和尚庙,

 

还在后山脚下。

 

过了一些时节,

 

那里

 

出了一个尼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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