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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味

  • 作者: 多令
  • 发表于: 2015-05-11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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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碰到驼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三岔口那地儿有一家饭馆,名字叫“来一盘”,我去那地方不是一天两天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常和老杨斜跨着包,插科打诨般踱进店里。老板是老杨认识十几年的工友,精瘦精瘦,脱发严重,十里外看得见他的秃脑壳。秃脑壳老婆人称大英子,长得圆溜溜,满手的油光,脸上也经常泛着亮。两口子不大爱说话,一天到晚忙着做事,既当厨子又当跑堂,前几年餐饮业刚刚兴起,满大街一溜小饭馆,一到晚上灯红酒绿好不热闹。人家店里高喊着大虾蒸蟹,两口子没钱进贵重的食材,只好变着花样地鼓捣那些个大蒜,韭菜,土豆能炒能焖,豆腐煎了再拌,葱花买上等的,大早上天不亮就去赶集,采那些叶子上还挂着水珠的。几年下来,大家都知道这两口子做事地道,实惠又干净,人也多了起来。这不,两人日子好了,也开始招起了人。人才市场上的姑娘们工资开得太高,而且大英子老是认为她们一个二个都带有娇气,怕是不愿意吃苦,转了一圈下来,愣是挑不出一个。两口子泄了气,回家后,大英子给老家人打了个电话,最后,家里人把驼静送了过来,说是大英子母亲的远房侄女,希望出来见见世面。大英子看了看驼静,细皮嫩肉,还稍微带点腼腆,大英子看了看她的手,可不是十指尖尖的大葱。大英子来了气:“我这里可不是来享福的!”

  驼静看出她是怀疑自己的做事能力,红着脸挽起袖子,跑到水池边唰唰地开始洗碗。英子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还不赖,你先留下吧,试用期15天。一个月五百块,包吃包住!”

  我和老杨夹着花生米,他一边咂嘴一边跟我骂厂里的领导:“小冯,我跟你讲,这他妈的一个个,就跟个狗一样,上次你看见没,我们那组长,在我们面前跟个天王老子,一见厂长变王八!”
我笑了笑,拿眼不住地瞥驼静,她可真美。“兴许咱组长在屋里头还真是个王八!你没看她老婆,长得跟个潘金莲差不多!”
  老杨骂了句:“这要是我老婆,要敢打扮成这幅模样,我不把她腿打折!”
  驼静坐在邻桌给凉水壶倒银杏茶,她今天穿着淡绿色衬衫,一条水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她的腿又细又直,脚踝处皮肤白地晃眼。我每次总喜欢眯着眼睛看她的脚踝,那地方就跟一面镜子似得,刷的让我明白自己黑红的皮肤是多么难看。
  “服务员,过来上两杯茶!”我故意咳嗽着嗓子,冲着驼静叫到。
  驼静还在那里倒着茶,我看见她的美丽的脖颈,微微淌着汗。
  大英子顿觉不快,“喂!客人叫茶哩,耳朵咋长的?我都听到了你没听到!”
  我有点不快大英子对驼静的态度,“没事没事,我看她忙着倒茶,没听见我的话!”
  驼静慌忙走了过来,端起凉水壶就往我茶杯倒。我忙拦了她,“你去忙你的,我们自己倒!”
  她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唇,望着大英子没了话。
  “快把活干完了吧,待会人都来了,你再磨蹭中午会忙死!”大英子拿鼻子往茶壶上嗅嗅“今天叶子味道怎么没有煮出来?平常不蛮香的?”

  我叫冯腾飞,小名无才。村里人说我从小机灵,鬼点子多,怕聪明过剩引来天神嫉妒,给了我这个“无才”压压。我在小学当了六年班长,后来上了初中,老爹被人用一块砖拍死,那人为了两斤棉花和我爹吵,一激动拿了块板砖照我老爹脑门上一摔。当时血溅了我家半面墙,后来那人进了局子,判了多少年忘了,但我估计他这辈子也是玩完了。

  我上完小学进了初中,我还是当班长,当时我娘跟我说,穷娃子读书挣命。每个星期我回家叫我娘给我蒸五屉馒头,一罐咸菜,我周末把它们背回去,放在床边,每天计划着饭食。我胃口小,晚上却容易饿,把馒头皮撕开,包着咸菜,一口一口地嚼,每个星期剩下的我全都分给了寝室的兄弟。大家都是一溜儿的穷,我总想人在困难时就越应该靠着取暖。 

   高考时我分数被县里一位书记的儿子顶了,他去了省城读大学,我回了农村种地。他娘的我回家后被子蒙头什么都不想说,我突然觉得我没去上大学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我娘从哪里抠出那么多的钱来供我呢?

  我在镇上的工厂当了两年小工,我记性好,话不多,也爱琢磨。进场后我笑着向老员工取经,站在他们旁边看他们做事,他们有的笑,“小伙子,你可看仔细了!这玩意要不这么弄可要出大事!”有人对我瞅瞅就看着烦,“自己到工床上去练习,看完就会?”老杨就对我恼得不行,他胡子拉碴,一口河南话讲得我笑的肚痛,可我就是喜欢看他操练,他越撵我我越喜欢看,在这车间我就服老杨的技术,我也知道老杨不是真心讨厌我,他那天吃饭时还夸我聪明!老杨这人好,会做事还不吹牛,我喜欢实诚人!
  我人穷,别人笑我无才,我才看不起他们,屁放在我自己裤子里,关他们毬事。我想我这人向来自由洒脱惯了,受不了拘束,怕是一辈子光棍的命。我也觉得女人聒噪,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隔壁何青媳妇一天到晚拉着过路的姑娘嫂子抱怨我生活邋遢没个规矩,我恨不能一巴掌甩她个头昏眼花。那天在厂里,中午老杨的老婆提着饭盒过来,老杨喜得屁颠颠,我擦了一身的汗,望着杨大嫂浑圆的双臀,禁不住脸红了起来。妈的,老子也要说个媳妇。我用毛巾揩干了汗,从荷包里掏了根烟,烟头早被打湿,松垮垮的,我心里一阵火。

    我看到驼静那天,我就想我的媳妇一定要是驼静这一款。打扮的爽爽亮亮,穿着素净。村子里紫衣绿裤的女人看得我直恶心,黑皮肤浑圆的胳臂哪里禁得起那么亮的颜色呢。驼静就挺好,人长得瘦弱,风吹得要倒了似得。再配上淡青,浅紫,粉红,出脱的美人坯子。我冯腾飞这辈子讨到驼静样的媳妇,也算是没白活。
想到这我禁不住笑出了声。

  “喂!你咋自己闷着笑?”老杨一筷子敲在我脑门上,疼得我直哆嗦。 

   “没事,没事!你甭管我!”我看着驼静走进厨房了,想着她快些出来让我瞅个够。

  “咱兄弟也是运气不好,我跟你说啊,腾飞,真心劝你一句,厂子顶不了多久了,你要捡着高枝儿,趁早的,快些走!”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不信老天真把我们弄得走投无路。您也别管我了,你们家不还有娃娃要读书吗?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怕个啥!”
  老杨苦笑了“你别说,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小子,没个家反倒轻松了些,干啥都有劲!”
  “喝酒喝酒,别说些人五人六的话!”我赶紧拿着酒杯和老杨碰,眼里泛了泪花,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那天下工后,我寻思着到了“来一盘”,大英子蹲在池子边洗洗涮涮,她看了我,咧着黄牙笑“小冯,你今儿来早了,我们还没开伙,要不你出去在街上荡几圈再回来,你要实在饿的慌,随便找个地方炒点饭!”
  我摆摆手,“不急不急!诶,你不是雇了人呐,怎么还这么勤快自己干?”
  “你当是雇了人就当甩手掌柜?”大英子撇了撇嘴,“那丫头我看她虚得很,三天两头喊身子不舒服,你看她瘦的!我不敢叫她干重活,她病了谁来养?把她辞了我老家人的面子又过不去,我跟你讲,这姑娘长得好,凭这张脸可以给我吸引到多少客来?哈哈!”
  我顿时有些不快,“这话说的,不是也把你自己的馆子给糟蹋了吗?”
  大英子见我说话有些怪,也不由得变了调,“保不准你也是个绿头苍蝇来这里寻腥!”       
  我听不下去了,哼哼笑了两声,替驼静感到心寒。
    出了饭馆我没地方去,回工厂宿舍干什么呢,一屋子的酒气臭屁。好歹当年也喝过几两墨水,穷小子也爱干净。我衣服烂到穿,可我一定要勤洗,洗得发白也要洗,老杨说过我几次,“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布料,哪里禁得起你在这里搓麻一样。”管它呢,我就是要洗,干净的衣服总是或多或少可以证明我曾经还是个书生!

  我在大街上荡,驼静提着菜从前面走过来。下意识地想要闪,转头一想,奇怪,我闪个毬!也就那么在原地等着,我把衣服拉拉。脸上挂着笑。
  驼静低着头从我身边擦过!
  妈的,她没看到我!
  我转身小跑了两步,冲着她的背影喊到,“嘿,妹子!”
  驼静转过头,笑了,“原来是你!”
  我没见过这么美的笑!驼静她祖上一定出过一位巧笑倩兮的祖奶奶,我有点不好意思,“老板娘让你去买菜呐!”
  驼静看了看手里的两个篮子,“可不是么,夏天来了人口寡,寻思着做些辣子汪着,干活也有劲。”
  “ 你到很会想,大英子两口子找到你算是有福气!”
  驼静笑着摇摇头,“哪里,我在家都是个药罐子,哪里会下手!到这来了之后手脚笨得很,还不是英姐姐手把手的教,她对我倒好!”
  我想起刚才大英子跟我说驼静吸客人的话,由不得添了些不快,这些势利眼也用得着拿心去待吗?
  “你快回去吧,看我耽误了你时间。”街道上慢慢的泛着凉,我怕大英子又在私底下抱怨,赶紧着劝驼静回馆子。
  驼静刚踏进门口,大英子果然叨叨着说回来慢了,又问她出去看见冯腾飞了没,驼静笑着说是路上碰见,聊了几句。大英子伸出头望望街道,又看看驼静,自言道,“他没来,这不该啊!”
  驼静歇了会儿自去厨房系了围裙。
  我在宿舍里搭了个灶,拿了青菜在这里烟熏火燎地炒。老杨回来看我一眼,皱皱眉:“干嘛不去食堂,你还嫌这儿不够热!要不下馆子去?”
  我说食堂里做得饭是给猪吃的,“下馆子,你给我钱我就去!”
  老杨骂我不会当家。
  我冷笑了两声,“杨大嫂能干,你愁个毛,说得像是你会当家。”
  “哈哈。”老杨拍了一下我的脑门,“你这话酸的很!怎么了,愁媳妇!”
  我有点委屈,口上还是硬,“笑话,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双手把身子抱着,我也不冷!”
  老杨拿了把凳子坐下,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蒲扇。“也不是我说你,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年纪不小,想要个媳妇有啥丢脸的!我像你这么大早和老婆躺炕头啦!你要不嫌弃,我从你大嫂娘家给你说一个,你也不用担心彩礼钱,穷们小户的,你买几件首饰也就搪塞过去了!实在要多了,干脆就做个上门女婿,虽然说脸面上不太好,好歹下辈子不愁!”
  我有些哭笑不得,老杨啊老杨,你也太恶心我腾飞了,穷的破裤裆我也不倒插门。“您呐,也甭替我操那个心,兄弟我心里有数,三年后我还没准娶一个俊俏白皮的媳妇。”
老杨笑笑,“你小子心还大耶!女的就不错了!”

  我好久没有去“来一盘”了,也许久没有看到过驼静。我却一天到晚都没忘了想她,梦里还在给她送花。她害羞着说不要,我把花扔了就朝她身子上蹭,醒来时裤子湿了一片。我干活没劲,嚷着说口渴,嘴上也长了一溜泡,看什么都晕晕乎乎的,也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憋的一口气,胳膊差点卷进机器里。老杨中午回来把我扯到墙角,“你怎么了,媳妇没找到自己先去了。”
  我想,我怕是得了相思病。下了工我头也不回地往馆子走,我想见驼静。
  大英子在门口扫着地,看我硬闯闯地走进门里便喊到“你留神脚底下,我才拖了,滑!”
  驼静在里面收拾着桌子,看我来了,笑着让了坐,你跑的急,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想理她,赌气喝了口桌上的凉茶。
  大英子也进了门。“兄弟,咋了?气不顺?气不顺姐姐我给你炒两个菜,芹菜炒腌肉还是杀只鸡给你煲汤?”
  “吃个鬼,全成了拉屎放屁!”我红着眼睛看着驼静苍白的脸心里直发慌!
  大英子叫到,“我这里可是馆子哩,说这些话也不怕腌臜了人。我告诉你,待会人来了你别在这里乱嚷,小心我把你撵出去!”
  “你撵!你撵!把我当狗撵开!”
  大英子没了气,“我好心劝你,你到在这里咋咋呼呼,我是欠你的!”大英子说完顺手拿了块抹布,骂骂咧咧地走开。
驼静也没敢理我,只是轻轻地搭了句,“你何苦在这里说这么多!以后还不是经常要在这里搭伙的,惹急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腾地站起来,拉着驼静的手,眼睛里全是酸水,“你好歹告诉我,你家里有男人吗?”
  驼静显然被我的举动吓得不轻,尖叫了一阵。然而她却又淡定下来,望着我半天说了一句:“腾飞,你要有那心思快收了吧,我趁早劝你不必了!”
  “你嫁人了?”
  驼静笑了笑,“没呢。”她却又低了头,好半天才抬起来,喃喃道:“可也没什么区别。”她把头转过去,拿胳臂挡着唇,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是个童养媳啊!”
  “你驼静是个童养媳?”我重又坐到板凳上,怎么也想不通驼静怎么就会成了童养媳!“你几时定的?”
  驼静笑出了声,“你这问题问得也怪,童养媳你不知道吗?家里穷小时候就定的。我家那口子才十三岁,我今年二十,他十八岁了我们就成亲!”
  “驼静!”我睁大了眼,“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个?你家里人怎么还允许你出来做工呢?”
  “家里穷定的死规矩我有什么办法?怎么就不能出来?”
  “你家里人就不怕你在外面有了男人?”
  驼静变了脸,“你当我是那种人了。”
  “不是啊,驼静,我是说他们不担心你逃跑啊!”
  “我跑什么呀!”
  “你是童养媳你不跑?”
  “所以呢?”
  “你要嫁个孩子,你要等七年啊!”
  “我爱那个孩子!”
  我一下子没了话,“驼静!驼静!你爱那个孩子?”
  她低了眼,“那孩子俊呢?人见人爱的!他长大后应该英俊的吧!”
  “他二十岁你二十七,过得了几年他是好看了,你丑了,他弃了你怎么办?”
  驼静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呆呆的望着我,“你咋这么说呢!”
  我恨恨地看着驼静,“呸!你真呆!真蠢!真笨!”我愤怒地走出了菜馆,惹得大英子好奇的冲进去拉着驼静问发生了什么事,驼静也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回到厂子里我倒头就睡,被子里臭烘烘地熏的我眼泪直淌。老杨过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一边流着泪一边说,“怎么就会让我摊上这样的事,咋好女人都被人抢走了?娃娃也跟我抢个啥!”老杨劝我劝不住,给我用毛巾擦了脸我还是哭,气的甩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有点志气好不好!你要有种就把那女人睡了,让她谁都跟不了!”
  我呆呆地望着老杨,鼻涕眼泪一把。我要是把驼静睡了,也许她婆家还真嫌弃,想到这我又突然自己掴了自己一巴掌,恁好的姑娘就被我这么糟蹋了!我愁得头痛,心又不甘,驼静啊驼静!
  我是怎么就睡着了,醒来窗外的太阳早已经噗通掉进夜里。身上全是汗,黏黏的发臭!骨头却全是软的,动一下生疼!娘哩!我叫着老杨,却没人回个话,这地方我是再也睡不下去了!

  慢慢悠悠地晃到街口,小吃摊上下班的民工多,啤酒被吹了不知道多少瓶。我嘴里也觉得有些渴,寻着个馆子叫老板给我先上两瓶冰啤酒。
  四五杯下了肚我开始有些兴奋了,想起白天的事越发觉得没了个滋味。我图个什么呀!离开大街时约摸着有个十点了,风把我的脸吹得火辣辣的,街上的灯也晕着。我看见眼前晃过一块白布,像极了我们乡下的鸟,我要去抓,那鸟儿飞的快!我越发来了兴头,拼命跑着去抓鸟!
  “你这小子,还像死猪一样睡!”
  啪啪两巴掌,我的脸颊被打红了,我烦躁地睁了眼,想把那双打我的手给剁了,一抓,居然是老杨!
  “你小子胆子倒大!你还真敢做那事!”
  “老杨,你说啥!清楚点,别给兄弟我瞎整。”我琢磨着老杨又在找我开耍,揉揉眼睛,肩膀上酸疼得厉害。
  “哎哟,你说你咋那么沉不住气,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咋还真的对驼静做那事!”
  我瞪了眼,“啥!驼静,我把驼静咋了!”
  “你还说,昨天你是不是碰到驼静了,做了什么你倒全忘了?”
  “亲娘!老杨啊,这话你可别瞎说,毁人家清白!”
  老杨笑得我头皮发麻,“我倒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做了下流事还充正人君子的!”
  我没了主意。“不会吧,老杨,我真把她给睡了!”
  “美得你!”老杨那把蒲扇重重地敲了下我的头。“你在桥上碰见她,又搂又抱的,还在人脸上亲了四五口,你小子,还真不客气!”
  我有点失望,“要是我把驼静给睡了这事没准还好办,娶她呗!一定娶!”
  我没脸去找驼静,找她干什么呢。她一定会拼命地找各种机会躲着我,我不经意地瞅她一眼一定会让她一整天不得安宁。我不想伤害这个我心里惦记着的姑娘,或许我最终还是得不到她,那也好,落得个心里踏实。
  这年冬天,倒觉得天气格外的冷。宿舍里的床冰凉凉,夜间睡上去抖作一团。老杨也是和我盖一样的被,却每天看他起得早,懒腰伸得舒畅。他看我青白色的面孔,吓了一跳:“咋冷成这样,昨夜没盖被哩!”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有媳妇,身上都暖。”
  老杨乐得鼻子眼睛皱在一起。“我说你小子就是犟,比驼静漂亮的女人多得去了,你就那么执着?她呀,工作完了回家嫁人去,你要娶她,等着她那个小儿子死吧,你等的起吗?”
  他一提驼静我就没有继续争辩下去的勇气。突然想到那次我无意间在桥头冒犯了她,这么长时间却实在没有胆量去说一声抱歉,也是够窝囊的。
  老杨提了一壶开水,给我也倒了一碗。“腾飞啊,忘记给你说个事儿了,我托你大嫂给你介绍对象。还真有一个姑娘着急嫁人的,你去看看,那姑娘我见着照片了,人长得勤快踏实。要不改天约个时间去瞅瞅?你老这个样子我都替你着急。你不会怪我没提前通知你吧!”
  “哪有,出来这么多年还不是你一直照顾我,不然我在这厂子还能混到今天?你一片好心帮我张罗,我冯腾飞再没心肝难道连这点脸面也不给你老杨!几时约的?我去见就是!”
  “你小子!”老杨拍拍我的肩,重重的叹口气。
  然后我就见到了曼秀。
  曼秀平实无奇,黑头发扎紧捆作一团,干瘦的面孔,碎花上衣,还穿着布鞋。一看就是实在的农家女子。我说一句她低着头笑一句。她不主动找我搭话,只是有一句接一句,我看她脸上常飘着一阵红,手指头在裤边抓紧又放下,故作镇定,其实额头两旁全是汗。我跟她说你有一撮头发松了,她低过头去快速扒拉了两下,城里的女人不都捏着嗓子说:我去一下茅厕,不对,洗手间。我想了想,这女子有些傻,却傻得可爱。第二天就又约着见了面。六个月后我附在她耳边说,“什么时候把婚结了吧!”她笑得绯红了脸颊:“你定!”我也跟着笑,手不自觉地溜向她的胸口。

  那是在一个秋天。跟曼秀结婚后不久,我在街上遇见了大英子!
  “哎哟,腾飞兄弟大喜啊,也没讨得到一杯水酒喝!这可有一段时间没上我们那去了啊!”
  我连忙说手头紧得很,结婚也只是到曼秀家摆了两桌酒,实在不好意思。
  大英子笑着摆摆手,“哪里的话,我还跟你计较这些吗!”
  她丈夫秃头转眼就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提着几大袋猪肉。“哟,好久不见了腾飞兄弟!”
  我笑着跟他打了招呼“怎么了,买这多菜!”
  秃头笑了“还不是忙不过来,这驼静一走,只能亲自出马了!”
  驼静走了?我一阵吃惊。
  大英子瞪着眼怪秃头多嘴,却笑着跟我讲“是啊,也走了有一段时间了,说是屋里的男人病了!请了几天假,谁知道这一病就是这么久,我也不知道是把她辞了还是等着,哎,我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便宜的服务员啊!”
  我匆匆辞别了他们夫妇,满脸疑惑地走回宿舍。刚进门,差点撞到正在端菜的曼秀,她连忙高叫:“你可小心点,烫啊!”
  “你别乱嚷嚷!”我低声吼道。
  曼秀瞪大眼睛看着我,不一会儿眼睛就红了。我没管她!
  晚上睡觉前,我见曼秀还是红着眼睛,便没好气地把她拉到一旁:“乖乖,这是怎么了?”
  她看了我一眼,“结婚这么久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说这么重的话哩!”
  “是吗?”我感到有些好笑,“真是孩子气。”我安慰她,“照你这么说以后我们吵个架还不得把你逼死?”
  她噗嗤一下笑了,用拳头锤着我的胸口:“我可不许你跟我吵架!”
  我看了她一眼,没了话。

  找到老杨,问他是否知道驼静已经请假回家,而且都几个月了还没有回来。老杨叹了一口气说大英子到底还是没把口封住。
  “感情就我不知道呀!”我有些生气。
  “告诉你干嘛,你要是知道那小子死了你还会安心跟曼秀过日子?”
  “谁死了?老杨你说谁死了?”
  “得!他们说还不说全!算了,我告诉你,那小子得了肺病,在家里折腾了半个月就去了!驼静这下倒好,成了个自由身!”
  “这事儿什么时候的?”
  “你跟曼秀结果前几天吧!”
  “那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急得拍着桌子。
  “你要知道驼静不用嫁给那个小子了你还会娶曼秀吗?”
  我的脸一红,支支吾吾道:“这是两码事!”
  “屁!”老杨啐了我一脸“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只是给你解个疑惑,你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曼秀那么老实的闺女哪里就比不上驼静了,我告诉你,安心过日子!曼秀是你嫂子娘家的人,也算我半个亲人,你要是敢惹她伤心,我可饶不了你!”
  我没好气地跑回了家,天上飘了些雨。

  一个月后,驼静居然回到了“来一盘。
  这个消息还是我给老杨两口子送菜去听见的。当时的心情仿佛就是天上掉了金子,我兴奋地笑出了声,拿上件褂子就跑出了门,曼秀和老杨追我到厂大门口也没追上,曼秀喘着气问老杨我怎么了,老杨叹了口气:“这小子还是想着驼静的啊!”
  我一进门就看见了驼静,这么久不见,她瘦了,脸色越发的苍白,穿着件浅白色的连衣裙,配着一双淡蓝色凉鞋,脚踝处还是白白的。看到我,她照例笑了一下,这是多么美的笑容,驼静祖上一定出现过一个巧笑倩兮的祖奶奶。我不自觉地找了个桌子坐下,望着她有一肚子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还是她先开了口:“冯哥,听说你结婚了,还没给你送上祝福呢!”
  我是多么的失望!她为什么开口就是我和曼秀的婚姻,难道没有别的话可说吗?难道她没发现我的脸都瘦了足足一圈吗?“是啊,结婚了,但有结婚也有离婚啊!”
  她一下子变了脸色,估计没料到我会如此作答。“你这说的,多不吉利!”
  “驼静!你冯哥的心思也不用再重复了吧!”
  “腾飞,你不用再说了,当时我怎么跟你讲的,我说你要是对我存那个心思,趁早的放弃。现在我还是对你说这个话!”
  “那时候你是童养媳,现在你不是啊!”
  “那你现在也不结了婚?”
  “我说过可以离的。”
  “你太不像话!”驼静死得嘴唇直哆嗦,拿着扫帚把我赶出了菜馆。我还不死心,拼命地敲门。还是老杨夫妇赶来把我架了回去。

  回家后曼秀坐在床边淌眼泪,我想起驼静对我那么无情的拒绝,也湿了眼睛。屋里的两个人都不出声地流着泪,心里却全是为了不一样的人。
  我推了推曼秀“现在你都知道了,我也跟你交个底,我到现在也没忘了驼静,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你要骂我,就骂吧,我也知道我冯腾飞对不起你,但我不后悔,人一辈子遇到个真心喜欢的不容易,实在不容易!”
  秀哭得更大声了“那你忘不了她咋还跟我结婚,你跟我结婚又惦记着人家,这算个什么事情!”
  我也流下了泪“所以才说我冯腾飞对不起你啊,我爱着驼静,却耽误了你,我真是……哎,曼秀,我是个渣,这样吧,跟我离婚,我把我东西全给你,以后每月按时给你寄钱,我不吃不喝也要给你寄!我想去等驼静,等到她愿意接受我!”
  曼秀哭得快晕过去“你咋这么说,跟我处了几天就要离婚?你让我回去怎么跟爹娘交代?你当我当初答应嫁给你是为了你那几个钱吗?你有啥钱啊!不就图个心里喜欢吗?你刚才不还说人一辈子找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吗,我不就是喜欢你这个人吗?这下好,我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你说这是我的错吗?你叫我怎么想啊!”
  我抱紧了曼秀,她在我怀里哭成了泪人,我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我才知道曼秀有一天偷偷去找驼静,两个女人叽里呱啦地在屋子里讲了半天。曼秀回来时眼睛肿得像个桃子,身子却轻松了许多。她回来跟我讲了驼静跟那小子的故事,说是早在驼静帮家里放牛时那小子便每天早上偷偷跟了驼静,两人一呆就是一整天。那小子喜欢听驼静讲话,驼静也把他当弟弟看待,两人之间隔了七岁,却互相疼爱有加。直到那天驼静被父母叫去说是给某户富贵人家当童养媳,驼静整日不吃不喝威胁着要喝农药。那小子听说了后硬是缠着父母跟那户人家商量着把驼静要过来,那小子家里也是有些势力的。便好说歹说把驼静许诺了过来,驼静一看自己平日疼爱的弟弟几年后便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便浑身的不自在。不过那小子却是对驼静更多了几倍柔情,那小子生病后,驼静紧张的日日夜夜守在身旁,一日三餐伺候着。谁知那小子居然一病不起死了,驼静伤心的想跟着他去了。哎,童养媳这种真心真意的也是少!
  我对曼秀白了一眼,“你这是诚心气死我!”
  曼秀没了话“我倒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劝你最好还是收收心!”
  我沉默半晌。
  驼静最后还是走了,说是老家父母身边需要人照顾,而且上门提亲的人多了,老人们都希望驼静快点找个归宿安定下来。她走的那天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让大英子帮她买了回村的票。
   曼秀捧着一件秋衫进了屋,说是驼静临走时给她留下的。她试了试,发现刚刚合适。
   只是我流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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