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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间留不住

  • 作者: 小菁菁
  • 发表于: 2015-03-18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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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伯伯家和我们家是最近的邻居,已经60多岁了,他的外孙比我还要大2岁。学伯伯是个篾匠,一年四季都在砍竹子、花篾条、织背篓簸箕之类的,因为常年佝偻着头,所以变成了驼背。脾气贼好了,他是唯一个没有和村子里任何人吵过架的人。 

  他的老婆叫李妹,别人叫她李老妹。因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是篾匠,所以除了耕田以外的所有的农活儿都是她做,就算是学伯伯织的物什,也是她拿到集市上去卖,脾气也是贼好。由于纯手工制作,所以一年织出来的成品也不多,就算是手艺好,也并不富裕,仅能糊口而已。两口子活儿分工明确,关系也很融洽。

  学伯伯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农村有一个句话叫做“一儿一女一枝花”,意思就是后代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是最好的,有儿子养老,不会出现几个儿子争家当,有女儿拜年,却不用担心一碗水端不平(偏心)。但是,学伯伯的儿子迟在学伯伯四十岁、他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出门打工去了就再也没了音信了。开始几年还以为是他没有挣得什么钱,所以不好意思回来。经过二十几年时间的冲击,冲淡了对儿子音信的渴望,也冲淡了失去儿子的痛苦。日子还是照样过。
   在他儿子没有音信的两年后,村大队要修公路,每家要么出钱,要么出力,那个时候大多数人家都派去了男劳动力,肩挑手挖,用双手双脚修出了一条通向外界的公路。学伯娘在坡上扯黄豆,突然有人来送信,说学伯伯被石头砸死了。吓得学伯娘哭爹喊娘,大白天的坐在地上指天骂地!后来证实被砸死的是夏家的,这极悲极喜的落差,差点儿没逼疯了她。
学伯伯的女儿冰出家后也和女婿出门打工了,因男方家没了爹娘,便把儿子寄放在了学伯伯家。因为上学的缘故,住校,也就周末、假期在家住,说到底还是只有两个人生活。

   那个时候我六岁,最爱学伯伯用竹条编的动物,成天蹲在他旁边看他织背篓之内的物什。篾刀很重,我一双手都拿不动。学伯伯一手拿刀,一手拿着圆滚滚的竹子,膝盖上搭一块毛巾。篾刀在毛巾上擦两下,一刀下去,仿佛没有阻挡是的,竹节啪啪作响,几十米长得竹子就成两块啦,所谓势如破竹,就是一个“快”字。我会抢在竹快变成篾条之前,把竹筒里的膜撕下来,贴在鼻子上,或者放在嘴边吹着玩儿。学伯伯有时候也会帮我撕。
   有时候我也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坐在他对面,没话找话说。
   我:冰姐姐会回来吗?

   学伯伯:嗯,会啊,回来了给你买糖吃。
   我:好。
   停了一会。
   我:那迟哥哥还会回来吗?
   学伯伯:大概不会了吧。唉,没有糖吃啰。
   我:那你赔偿我一只猪(用竹条编的)好不好。
   学伯伯:嗯,好啊,织个更大的。
  我:那我可以去吃你在火坑里烧的苕吗?
   学伯伯:嗯,去吧。
   而后这样的对话年年岁岁都在重复,再后来他的外孙华来了,分了我的猪,分了我的苕,甚至分了我和学伯伯专有的对话,所以我讨厌华,也讨厌学伯伯,因为他喜新厌旧。后来他们俩儿都多分给我一个烧熟的苕,我才又恢复了对他们的喜爱。
   学伯伯爱听京剧,因为京剧的字幕要停留很久才能唱完一句,学伯伯也才有足够的时间认完整句话的字。后来他在堂屋织物什,火炉屋放着京剧,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我:电视里放的什么啊?
   学伯伯:京剧啊。
   我:我可以看吗?
   学伯伯:去吧。
   于是我跑进去趴在电视银幕前看着大胡子花脸的人转圈圈,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跑出去了。
   我:伯伯,你听得懂唱的什么啊?
   学伯伯:当然啦。
   我:我怎么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呢?
   学伯伯:以后就知道啦。
   我:他们怎么有那么长的胡子啊?还有他们为什么要在脸上画这么颜色?
   学伯伯:那你为什么要流鼻涕呢?
   我就用手揩了一下鼻涕。
   我:那我可以吃你烧在火坑里的苕吗?
   学伯伯:嗯,去吧。

   后来他老了,耳朵已经几乎听不见啦,我去看他。他还在摸摸索索的织物什,屋里还放着京剧。
   我: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学伯伯:京剧啊。
   我:您的耳朵不太听得见了吗?
   学伯伯:去吧。
   我:华今年回来过年吗?
   学伯伯:当然啦。
   我:那就好。
   学伯伯:以后就能知道啦。
  我:您要保重身体啊。
  学伯伯:嗯,去吧。
  对话真是牛头不对马嘴,让人哭笑不得,却让我热泪盈眶。

   学伯伯最爱逗学伯娘啦,老是听见他喊:
   妹儿!妹儿!回来吃饭啦!
   妹儿!妹儿!我还有一只袜子呢?
   后来他耳朵快听不见了还是老不正经,成天叫妹儿妹儿的,因为耳朵不好使,为了使自己能够听到,嗓子便大得要死,全村子都能听见。听说他死的时候还在叫妹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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