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故事

　　老家有两条狗，一条雪白年轻的狮子狗，一条老黄狗。
　　狮子狗叫狮狮，眼睛圆溜溜得惹人怜爱，它那小小的湿鼻子时不时凑到你的膝盖上来嗅一嗅，或者用它硬硬的小脑袋来蹭你的脚肚。当你忍不住为它的大献殷勤蹲下身来挠它的下巴的时候，它又会蹬鼻子上脸地翻在地上，四脚朝天地打起滚来，还会一边尽量保持四脚的平衡一边吐着舌头。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狮狮还有一个比较经典的动作就是用两只前腿扒地拖着后半截身子前进，短短的尾巴轻轻地左右摇摆：那憨态绝对可以让一个正在大哭的孩子破涕为笑。
　　狮狮似乎也能领会到主人们对它的喜爱，会像人一样得意起来，比如到为抢食物猛扑向老黄狗的程度。这就要提到老黄狗——胖子（方言念mang,一声）了。用一个词概括它，就是慢条斯理。吃食的时候不紧不慢地踱，或者干脆嗅上两嗅一点不吃直接走开——这些它年轻时候吃过的食物已经不合他的味口了。我叫它的名字，它要么不搭理我，要么缓慢地转过头冷冷地瞅我两眼。如果那是一双人的眼睛，我想我会害怕那种眼神。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它为某样东西无比愤怒到龇牙咧嘴或者兴奋异常到活蹦乱跳了。
　　这一切，是衰老的症状。老黄狗再也不会在隔老远的地方听到我的声音后狂奔着来萦绕在我膝旁伴我回家，取代它的是狮狮。
　　这次也一样。
　　许久不见爷爷，他老了许多。头发们打仗，白发战胜了黑发。那一双深陷的眼睛没有光亮，即使有，也是昏暗的光。也许他眼前飘着一层薄雾，遮挡了神采，也遮挡了希望。
　　“爷爷，我回来了！”
　　“……嗯——哦，你……回来啦……”
　　模模糊糊地，过了许久才应。他支着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扶着墙，像蜗牛一样向前挪步，似乎每一步的抬起与放下，都在与千斤做着较量。爷爷此刻在想着什么呢? 年轻时候当兵的风采，四个拖家带、，或者仅仅是想如何走稳下一步路？在外打工的儿子。
　　不多久，奶奶已做好几个家常菜。妹妹端菜的时候，老黄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挡住了她的路没有及时让开，她咬紧牙关极憎恶地狠命踹了它一脚，嘴里还在咒骂着。那可怜的老黄狗，连叫都没叫一声，自觉地朝被踢那一脚的方向踱去趴下，把头枕在两只并排摆着的前腿上。我似乎在它眼里看到快要溢出的泪水。
　　吃饭的时候，爷爷被土豆噎到了，我拍着他的背让他吐。“真应该在你面前放一盆灰！”，不知是谁冒出这样一句话。坐在爷爷身边的妹妹更是拖开椅子掉头而去。爷爷满脸尴尬，无以言表、无以致歉的尴尬。他已戒了他嗜好的酒，一席无话。戒酒只是为了听医生的话多活点日子，如果情况好可以熬到过年，因为儿子们许诺，这个年，回来一起过。
　　我得走了，奶奶送我一段路。我请求她先回去，也许不看着离家的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会好受一些。但是我还是看到她缓慢抬起的掩面的臂膀。
　　这个还在继续上演的老的关于老的故事，能否有一个不太悲伤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