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 第四章

高淑芹转过身对她们说：“这个门闩不太好使，你们晚上想着用绳子绑好，听说有时候施工到很晚，附近常有工人往来，晚上没事就别出来了，农村没有路灯，冷不防哪里钻出个人吓着你们，另外听在这住的女老师说窗户不严实，总有风透进来，睡觉前想着把窗帘拉好” 
    “天哪！”还没等高淑琴讲完，王倩的惊讶让高淑琴显得很尴尬，她勉强笑了一下说：“其实这也不过是暂时性的困难，等教学楼盖完就好了！”
    “谢谢你啊，高姐，你快去忙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宋一茹忙用话岔开，高淑芹点头表示客气，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三个人站在那，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还是宋一茹先打破这样的气氛，“我说咱都别傻站着了，该干什干什么吧！”
     关鑫觉得宋一茹说得对，既来之则安之，即便不喜欢也得先看看情况再说，她不是一个做事欠考虑的人，更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更何况这样的生活环境对她来讲并不能说是糟糕的，只不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鲜靓丽罢了，于是她和宋一茹开始动手收拾起来。
     王倩还在那站着，她的表情更加凝重了，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嘴撅的老高能牵一头牛，宋一茹把床铺好，见她这副表情，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我不想干了，我要离开这”王倩这句话如一声炸雷在这屋里响了，宋一茹和关鑫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环境是人呆的地方么，你们看那办公室，还有这宿舍，晚上还有民工出入，我最讨厌那些农民工了”
      回过神来的宋一茹和关鑫没再说什么，她们还能说什么呢？她们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作为城里人的王倩理解不了看似卑微的农村人有着他们古风犹存的乐土和亲近自然的境地，而关鑫和宋一茹更理解不了城市最初兴起时他们的根在农村，一棵树木若想长得茂盛剪掉根怎么能行呢？ 
      她们低头继续整理床铺，忽听得门哐啷的响了一声，回头看时，已不见王倩的身影，王倩就这样走了，留下一片唏嘘慨叹，有人说她有个性，有人说这学校本就留不住人，但凡有点家世背景的早就走了，还有人说这孩子太冲动了，还没详细的了解情况就被眼前这暂时性的困难吓倒了，将来做哪一行能行？ 
      关鑫和宋一茹在大家的议论声中留了下来，她们不知道等待她们的的将会是什么？只知道，如今找份工作不容易，找份稳定的工作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没有充分的理由，她们不会轻易放弃这份工作。 
      那天晚上，关鑫和宋一茹聊了很久，关鑫知道了宋一茹的过往，对她就更加有好感了，在接下来两年的相处中，她们成为了好朋友。
      第二天早上，她们一起去学校对面的粥铺吃早餐，那家的粥做的真不错。
     “你在那发什么呆？还不快躺下，今天你得养足精神好给我们呈现一堂精彩的语文课啊！”宋一茹的话打断了关鑫的思绪。 
     “奚落我是不是？就我那半斤八两你又不是不知道！”关鑫依旧像回忆中的那样，又躺回到床上，索性在朝阳中学的最后一天，她就破一次例睡个懒觉，过了今天，这里的一切与她再无瓜葛了!
     “在这朝阳中学，若要找出第二个人像我这样了解你恐怕是不能了，你的课讲得好不好也不用谁来评价，公道自在人心！”宋一茹的话不假，同事们知道关鑫的水平，只是碍于领导不好公开夸奖她，私下里也有同事把孩子送到她这里让帮忙辅导的，每次她都婉拒了，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与这世俗格格不入的人，真怕影响了孩子，知识教不成反而毁了人生观。
      吃过早饭后，从粥铺往回走的路上，关鑫抬头望望天空，她突然觉得天空好蓝，在朝阳镇待的这两年时间里，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细心的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和朝阳中学的景色，朝阳中学位于黄檀县的东北部，因最先看到太阳升起而取名朝阳，三面环山，南面有一缺口，进出县城的主干路也是从这个方位来的，朝阳镇人口并不多，但比较集中，所以镇上的人还算挺多，即便到了晚上，店铺大多都营业到深夜，这让关鑫感到还有那么点城市的味道。 
      朝阳中学主体楼是红色的，象征着喷薄而出的朝阳，但关鑫怎么看也不觉得这和朝阳有什么联系，倒像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不是何时能熄灭。校园里有很多绿化带，高大的柳树下是一排排人工修剪的小草坪，虽然不名贵，也算得上是校园里一抹充满生机的自然生态景观了。走在校园的甬路上，看到教室墙上自己的教师风采照，不禁感慨万千，从明天开始“关老师”这个称呼将永久封存在记忆的妆奁里，不复开启，无人来提。
      “你会回来看我们么？”宋一茹知道此刻关鑫内心的愁绪，如果当初校长不对她那么苛刻，如果教学主任能和蔼地和她探讨问题，如果政教主任能少扣她们班几次分，哪怕给她一丁点的肯定与表扬，或许今天，今年，此生她都是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
      “不会回来看你们”关鑫斩钉截铁地说，“但会回来看你”
       关鑫总是这么风趣幽默，她曾彪炳自己是个智者，因为她总是说智慧的人不一定幽默，但幽默的人一定智慧。宋一茹淡淡的笑了，此刻，她不深问，不解读，便是对关鑫最好的知音。关鑫和她说过语言是文明的传承，也是万恶的根本，所以佛家讲拈花一笑，明了却不说破，因为说了必遭误解，不如不说。
      铃铃铃。。。。。。
      这是早自习的铃声，宋一茹和关鑫快步走进各自的班级，一天的工作便从此刻开始了。
      学生已经乘坐校车早早地来到了学校，现在正准备上早自习，只有三五个学生是不坐校车来上学的，他们自己合伙拼了一台出租车，每天去家门口接他们，车费比校车贵出一倍，她曾问过这几个学生为什么有廉价的校车不坐，偏要花那么多钱坐私家车，又不是很安全，这其中还有她的班长张楠，张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以前都是在粮库上班的，粮库解体后老人回家种起了地，儿子儿媳进城做买卖，老人渐渐上了年纪干不动了，只剩下儿子儿媳挣钱养家，这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然而做买卖的辛苦又岂是他们能受得了的，况且在粮库上班并没有积累什么谋生的本领，倒是养了一身好吃懒做的坏毛病，不到一年便把十几年的积蓄赔个精光，看到邻居家两口子靠出苦力挣钱又放不下身段，自此就日渐堕落了，夫妻二人谁也不管谁自顾自的打起了麻将，从不过问孩子的学习，成绩好不好啊，上课有没有淘气啦，就连每学期一次的家长会也由张楠的奶奶来学校参加，爷爷一气之下得了突发性脑溢血，不久便去世了，现在照顾张楠的负担就落到了奶奶身上，奶奶每天捡破烂挣点零用钱，因此对于张楠坐出租车上学的行为令关鑫很不解，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了张楠。
      张楠告诉她，这是奶奶的意思，有一次她放学回家，奶奶发现她腿上有一块青紫，就问她是在哪里碰的，她先是说被椅子磕的，后来奶奶又发现一次，这次她才说是在校车上拥挤时，碰到了坐椅的扶手给硌的。
原来车主为了节省运费，本该分先后两个时间段坐车的学生全部一次一辆车运送完毕，车上有不同年级组的学生，高年级欺负低年级的也是常有的事，遇到小孩子打架，车主往往不问青红皂白就“各打五十大板”，再或者拣那好欺负的劈头盖脸数落一顿了事，学生害怕车主也不敢回家和家长讲，车主反而更得意了。张楠每天回家先帮奶奶干农活，直到很晚才开始做作业，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如果早上坐校车上学，就必须得早点起床。
      这时关鑫似乎想到了最近出现的一些原本令她不解的现象，现在也想通了，近来班里一些平时勤奋刻苦的孩子开始上课打瞌睡，关鑫想她们并不厌学，怎么上课不认真听讲反而趴桌子睡觉呢！
     “咱们学校规定早上7点到校，你们家长为什么不跟校车说让他们晚点来接你们呢？这样他们也不用早起给你们做饭了，我每天早上去粥铺喝粥都会看到一些同学在镇上吃早餐”关鑫问。 
     “家长也提过，但校车根本不把家长的话放在心上，他们想早点把我们送到学校之后再去干私活”张楠说。
     “那家长可以联合起来到学校反映情况啊！”关鑫的话现在想想该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找过学校，学校说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如果有这种情况，学校一定会找车主沟通的！”张楠停顿了一下，悄悄地对关鑫说：
     “老师，告诉一个秘密，那个包校车的是校长家亲戚，前两天因为一班的家长找学校反映情况，他们班老师还被校长批评了呢！”张楠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她说的话自然是毫不掩饰，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关鑫心里明白，这样的话也只能在一个未谙世事的孩童口中听到，在大人的世界里，太多虚伪，太多顾忌，太多不合时宜，让原本融洽的人际关系变得复杂，阴暗。人们宁可选择在QQ上和一群陌生人聊着肺腑之言，也不愿意和身边的人讲真话。生怕一说出来自己的面子就没了，多数人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窘迫给予无限的怜悯并不吝伸出援助之手，却见不得身边同事朋友的一丁点进步，这些都让关鑫对眼前的这个孩子心生疼爱，这样的心她早就弄丢了，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如今她还勉强保有着人之初的那点性本善，却不得不在现实的痛苦中徘徊挣扎，她知道早晚这点良心也会丧失殆尽，那时的她就和校车主没什么两样了！
     “哦”关鑫没再说什么，她示意张楠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自习，自己在班级外面的走廊上来回的踱着，心里盘算着今天的公开课，这是她在朝阳中学最后一节语文课，却是她第一次面向全校讲公开课，虽说讲得好坏已无大碍，甚至在很多同事看来，这纯属多此一举，但关鑫却觉得此次公开课意义非凡，她不仅要讲，还要讲好，讲得精彩，方不枉来朝阳中学走这一遭。
      关鑫正在思索着，忽然听见走廊那边有吵闹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