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初的一次聚会，由我来主讲读木心《文学回忆录》的心得体会，这次聚会缘于回族作家洪茂荣的邀请，这套两卷本的木心《1989—1994文学回忆录》，也是他早些时买了新书送给我的，说你一定得读读，这1100多页我是读完了，你知道合上书我干了个什么事？我是哇哇大哭！
当时在座的有王国勇、回族作家金德坤等，可能也就我和洪茂荣认真读了这部书。
我当时先谈了济南七亩园文学主题沙龙和木心讲授文学课的不同，七亩园文学沙龙的活动，围绕一个主题不管讲多讲少，不管认识深刻还是肤浅，与会者都是要发言的。木心讲授文学则是他一人主讲，其他人洗耳恭听。木心这个人，三次入狱，一生未婚，上世纪80年代木心在纽约孤身一人，手又有残疾，单靠卖画生活拮据，他身边的华人艺术家一半是欣赏他的满腹才学，一半是有心接济他，又不让他觉得是施舍，就策划了请他讲授文学课的活动，大家集资给他出课时费。木心很热心此事，每次都精心备课，每次的听众不过十余人，——“不满十人，暂停；十人以上，继续讲。越二十人，好事，然而也有人多之患也。”从1989年开始，这一讲就是五年。
这五年木心都是讲了些什么呢？我们现在谈中国文学，一致的观点是民国时候出的文学大师远超解放以后，也大致了解这一原因，解放后的统战工作强调的是统一思想，这个统一思想很不利于出大师，因为个人主义的空间没有了，没有个人主义，也就没有艺术。但是木心比我们看得更远，他追溯（su）到了200年前，他感叹说“从1891年到1991年，中国有什么文学？《子夜》？《家》？《金光大道》？《欧阳海之歌》？……这一百年是文学的荒年。”而1891年前的一百年里，中国有孔尚任《桃花扇》、洪升《长生殿》、曹雪芹《红楼梦》、吴敬梓《儒林外史》，还有黄仲则的诗，纪晓岚、袁枚的笔记……
木心对现代文学大师并不仰视，他抨击社会主义文学理论，认为社会主义文学理论在论述西方作家的作品时，总是说这个作家有什么什么时代局限性，那个作家如何如何思想落后、反动，可是，你们写出些什么呢？你们写的那些东西上得了台面吗？什么“典型环境典型人物”？就这种见识，是不知人性为何物的表现，哪还能写出像样的东西？
在木心看来，艺术家被人为归类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是悲哀的，不是你认可的主义你就闭目塞听不接受了？世界文学、中国传统文学都要虚心接受，消化不了或死不接受，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健全的胃，所以不要总找合胃口的东西，——要找味道！文学是无功利写作，别受什么主义的影响，给主义当吹鼓手，算不得文人，萨特说“写作就是揭露！”木心认为主义总是一种偏见，强词夺理，自我扩张、排斥异己。——“凡主义，总要过时。”“凡主义，都是强扭的瓜，不甜，烂得也快。”“文学、哲学，一入主义，便无足观。”“大艺术家一定不是什么主义的——我问问你们莎士比亚是什么主义？”
木心开讲，先讲的是西方文学，是从希腊罗马神话开始的，通过授课他也讲了很多个人的体会，有很多是私人化风格，他认为“那时哲学家不写书，学生记下，宗教家更如此，由弟子传。苏格拉底从来没有用笔写下东西。孔子也无缘可考写过东西。耶稣、释迦牟尼，都不写东西。”而文学“再早，是口传，好则留，坏则不留。到现代，近世，传播出版发达，却相反，坏的容易传播，好的不易流传，劣币驱逐良币。人类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易传、高雅的失传。……所有伟大的文艺，纪录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与骚乱。”
木心虽也愤世嫉俗，但他的思想是出世的，是老庄的，他最瞧不起的是乡愿，所谓乡愿，即那些伪善、媚俗趋时之人，他引用谭嗣同的话说，“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他说，搞艺术的人何必太入世？太趋时？李白、苏轼、石涛、八大山人，哪个不是心怀老庄思想？真正的思想家完全独立、超党派，中国没有！中国迄今为止只有一位哲学家，那就是老子，他最早知道中国的两种特产：一是暴君，一是暴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庄子算半个哲学家，庄子是老子哲学的艺术化，这两位都是无政府主义者，在文学领域，庄子的水准比屈原、陶渊明要高。
谈到当代艺术家要不要介入他的时代？木心说，“我的回答：随你便。具体说：二流作家，最好介入。一流的，可介入可不介入。超一流的，他根本和时代无关。”“艺术作品分三大类：一、有现实意义，没有永久意义。二、有永久意义，没有现实意义。三、有现实意义，有永久意义。大家对照自己，属于哪一类？所谓社会现实主义，大致属第一类。例如歌颂斯大林，按延安讲话写的那些作品，当时确有意义，现在没有了。”在他看来，政治宣传、流行文化都只是有现实意义，但无永久意义，实用第一，都是时代的陪葬品；而《红楼梦》这样的作品，你却不知道到底写的是明代还是清代。
限于时间，今天就说到这里，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