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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青

  • 作者: 迷迭香
  • 发表于: 2016-12-03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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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序言
第一章 跋山涉水恍若梦
第二章 零落浮沉水中萍
第三章 相顾凝眸心弦动
第四章 薄命为妾甘如饴
第五章 暗风吹雨碍真情
第六章 深闺夜话一双人
第七章 柳暗花明不如曾
第八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
第九章 愁容涕泗终不闻

序言
      冯小青,据清初《女才子书》中记载,本名玄玄,明晚期人,大致生于万历晚期,其有事迹记于张岱《西湖梦寻》之《小青佛舍》一篇:
      小青,广陵人。十岁时遇老尼,口授《心经》,一过成诵。
      尼曰:“是儿早慧福薄,乞付我作弟子。”母不许。长好读书,解音律,善奕棋。误落武林富人,为其小妇。大妇奇妒,凌逼万状。一日携小青往天竺,大妇曰:“西方佛无量,乃世独礼大士,何耶?”小青曰:“以慈悲故耳。”大妇笑曰:“我亦慈悲若。”乃匿之孤山佛舍,令一尼与俱。小青无事,辄临池自照,好与影语,絮絮如问答,人见辄止。故其诗有“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之句。后病瘵,绝粒,日饮梨汁少许,奄奄待尽。乃呼画师写照,更换再三,都不谓似。 
      后画师注视良久,匠意妖纤。乃曰:“是矣。”以梨酒供之榻前,连呼:“小青!小青!”一恸而绝,年仅十八。遗诗一帙。大妇闻其死,立至佛舍,索其图并诗焚之,遽去。
       第一章 跋山涉水恍若梦 
      “咕咕布谷……咕咕布谷……”一只孤鸟缓慢的从我身边飞过,无精打采的,全然没有心情欣赏眼前山水之间的景致。所过之处,红花盛开,娇艳如血。 
      此时,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我用宽大的衣袖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慢慢的放下行囊,俯身去掬一捧清泉,送入口中。然后长吁一口气,微眯起双眼,细细品咂。良久,我缓缓睁眼,映入眼中的依旧是青山,绿水,湛蓝的天空,还有满山悦目的鲜花。我满意的起身,伸一个懒腰,继续跋着山涉着水。 
      我是一个画师,对这幽静的山林,清澈的流水有着莫名的亲近与眷恋。她们不是死物,她们是精灵,是音律,是月夜如水的静谧……我是行吟的画师,用我的画笔与她们和鸣,她们亦在我配合:在我的画纸上翩跹。 
      我一个人行走在这山水之间,却丝毫不觉孤单,不惧前路几何。山水相伴,吾足矣。
就这样,走着,走着,太阳渐渐西沉,夕阳余晖如女子羞怯,似醉。怎么办,今夜我将露宿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了吗?
      一向淡定的我心中也不免闪过一丝慌乱,眼睛不断扫视着四方,希望这山间能有隐士在。在有点漫长,不抱太大希望的搜索中,我看到了北方升起的袅袅炊烟,我会心一笑,不由加快了脚步。
     “望山累死马”不错的,尽在咫尺的炊烟,直到我走到月华初上才隐约看到有建筑在山腰。沿着石阶拾阶而上,还能闻见周围淡淡的花香,给疲倦的身躯带来一丝舒畅。不知不觉中,看到了明亮的灯光:原来这是一座寺庙——门前匾额上书:莲溪庵。
我迟疑半晌,最终还是缓步上前,敲着庙门叫道:“可有人在?”。一连叫了数声都无人应答,我不免苦笑。“今夜看来注定是要天为被,地为床了呢。” 
      “吱……”大门缓缓打开,光明到来。 
      “施主有何贵干?”庄严肃穆之声徐徐响起。定睛一看,一位老尼,提着灯笼出现在我的面前。“师太,打扰了。夜困深山,路遇贵刹,想借宿一晚。”我连连作揖,尴尬的说道。 
      师太面露难色,半晌才说到:“本来我们一般不让男施主借宿,罢罢罢,这深山老林的,你随我来吧”。“多谢师太”我双手合十,又向她作了一揖,便随她进入庙内,步入了一间空客房。
      这间客房很是朴素,只有简单的一床、一桌、一把椅。但是,屋内很整洁,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我坐在干净舒适的床上,疲倦之意汹涌而来,合衣躺下,周公入梦来。 

第二章 零落浮沉水中萍
      “文姬远嫁昭君塞,小青又续风流债;也亏一阵墨罡风,火轮下,抽身快,单单零零清凉界。原不是鸳鸯一派,休算作相思一概;自思自解自商量,心可在,魂可在,著衫又执双裙带……”
       一曲琴音哀词,将我从睡梦中拉回现实中来。也顾不上洗漱,循声夺门而出。只见院中有一女子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别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她边唱,流苏就摇摇曳曳的。她有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如此脱俗,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儿。她穿着件白底绡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坐在那儿,端庄高贵,文静优雅。那么纯纯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我不由的痴了。
      但是,我很快就清醒过来,快步跑回房中,拿出我的画笔,又冲了过来,习惯性的捕捉这难得的美景。
      “你是何人?“幽怨的琴音暂歇,取而代之的是柔弱空灵的疑问。”额……我……我是昨夜来借宿的过客,是个画师。”我尴尬的说道。“方才看到姑娘弹琴诵曲,情不自禁想画下来。 
      “帘卷帘垂底事难,不情不绪谁能晓?纵然画下又如何呢?“那女子眉头紧蹙,哀叹道。
      “姑娘,为何如此伤感?“我疑惑的问道。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她的声音哽咽,眼中似是有泪光涌动。
       在那个充满阳光的清晨,她向我讲述了自己。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户牖……”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七岁的我,正在家门口背诗,一位过路的老尼,走过我身边时,突然停下了脚步,默默凝视着我。那目光满含慈悲和关爱,让我如沐春风一般,暧暧的。
  “小施主,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呀?”那老尼开口问道,声音柔柔的。
  “我叫小青,这便是我家,”我抿嘴一笑,伸手指着那宏伟瑰丽的深宅大院。
  “小青,你在跟谁说话呢?”顺着我的手所指处,娘已莲步翩翩,走出了朱红大门。
  “女施主,贫尼有礼了。”那老尼望着娘揖手行礼。
  “大师不必多礼。敢问大师贵刹何处,到此何为?”娘微微笑着,轻声问道。
  “贫尼原居杭州西子湖畔,小孤山上莲溪庵。近日下山,只为物色一两个弟子,以传承衣钵,弘扬佛法。”老尼娓娓答道。
   娘见那老尼谈吐不俗,想必有些来历,遂笑道:“外面寒冷,还请大师进屋上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那就叨扰了”老尼说着,跟着娘进了门,穿过重重亭台楼阁,花苑小榭,方来到了内堂。
   进了屋,分宾主坐下,丫环们捧上热茶。那老尼一边吃茶,一边看着我,唏嘘不已。
  “大师为何叹气?”娘问道。
  “贫尼本不该说的,既然女施主问起,就恕贫尼直言了。”
  “大师但说无妨。”娘更好奇了。
  老尼踌躇再三,才幽幽叹道:“令爱聪明灵秀,惹人怜爱,只怕早慧命薄,不能长寿。不若皈依佛门,随我出家,或能安度余生。”
  娘听了此话,又好气又好笑,暗忖道:“想我冯家,世代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吾女岂会是薄命之人。”虽是满腹不满,娘依旧和颜悦色,陪笑道:“承蒙大师抬爱,但妾身膝下无儿,只此一女,还望她继承香火,绵延子嗣,只怕不能如大师所愿,削发出家了。”
  老尼听了,苦笑道:“爱子之心,世人皆同。老尼也知事不可强求。但有一句话,还望施主谨记。”
  “请大师教诲。”娘见老尼神色凝重,忙追问道。
  “从今以后,须要让令爱禁哭泣,终生不再见任何陌生男子,方可活三十。”
  老尼此话听来可笑之极,我和娘都忍俊不禁。娘点点头,向老尼道:“多谢大师关心。”
  老尼也自知所言难以令人信服,起身道:“承蒙夫人款待,贫尼告辞了。”言罢,飘然而去。
  时光如水,一晃十年。又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春日,此时的我,已是一个亭亭少女,独自站在春光旖旖的后花园,任细细东风轻拂着发丝,片片飞花扑打着罗裙。面前是碧水粼粼的池塘,波光潋滟的水面上,已铺满了一层落花。红英绿水,潺潺东流。我徜徉其间,时间仿佛静止。
    忽听有人叫道:“小姐,老爷、夫人叫你去呢。”
  抛下满园春色,我匆匆来到了爹娘屋里。
  只见娘眼圈红红的,坐在床边,抹着眼泪;爹也黯黯无语,怅然若失。
  “爹,娘,你们怎么了,找孩儿来所为何事?”我焦急地问道
  “青儿!”娘刚吐出这两个字,便已淌下泪来。”近日清兵已破关南下,逼近江南。这扬州城怕是守不住了。爹和你娘想让你先跟着你姨母去杭州避一阵子。”
  怎么会这样呢,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我不能走,我走了爹娘怎么办?”我看看爹,又望望娘,毅然道。在父母面前,我仍装得镇静自若。
  娘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我走近,盈盈泪眼中满是不舍和无奈:“青儿,你爹是朝廷命官,自然要留下守城。而我,要留下照顾你爹。你一个人先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娘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不,我不走,死也要和你们死在一起。”我哭着喊道。
  “你!”爹站了起来,已蓄满泪水的虎目逼视着我。“你明天就给我走。我冯家就你一个独女,从小娇生惯养,我怎忍心见你身陷乱兵之手,受到欺辱。”爹的话虽严厉,听来却是无比的凄楚和绝望。我的心刀割般地痛着,泪水不知何时已涌出眼眶,在脸上无声地流淌着。
  我不敢抬头,不敢再去看父母那愁云满布的脸和让人心碎的目光。一切就这样定下来了,明天我将跟着姨母,渡江逃难。
  姨母姓杨,嫁在杭州一富商家。前几日,她来我家游玩,尚未离去。当父母将我托付给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起来,梳洗罢,便跟着姨母上路了。父母一直将我送到江边渡口。
  一路无语,但谁都知道,我这一走,今生今世,再难见到父母了。
  站在晨岚氤氲的渡口,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我只觉肝肠寸断。“爹,娘,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如有来世,愿再做你们的女儿。”我说着,泪又流了下来。
  “青儿,别难过。等清兵一退,娘就来接你回家。”虽已是悲伤欲死,娘仍想方设法安慰我。
  “青儿,你已成人,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爹平日的冷峻和威严不见了,此时所流露的,只有脉脉温情和依依不舍。
  上船前,娘又叫过姨母,细细嘱咐一番。
  登船之后。我久久地凝望着江边,目光始终不愿离开那无限依恋的父母和故乡。
  船渐渐远去,岸边父母那朦胧泪眼越来越模糊了,消逝在渺渺烟雾中。
  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如丝细雨,小船依旧在烟雨蒙蒙的江面上前行着。“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江南又是什么样子?
  第三章 相顾凝眸心弦动
      船行了十余日,终于到了杭州。住进姨母家的第二天,便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清兵已围困扬州。
  再秀丽的湖光山色也无心游赏了,父母已身陷危城,命在旦夕,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每天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无数次贮立危楼,向北遥望,从晨露未晞的早上直到暮霭沉沉的黄昏。
  四月,噩耗骤然传来,清兵已攻陷扬州,八十七万军民在十日之内被斩尽杀绝。而我那可怜的父母,自然……
  暮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树上,少得可怜的残花如血,点点滴滴,零落成泥。站在凄风苦雨中,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流尽,心儿也彻冷似冰。  
以后怎么办,我不知道,去何处安身,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今以后,我就成了孤儿了,再也没人疼爱。
  姨母一开始还耐心安慰我,十天半月以后,便日益冷淡。我知道,当初她之所以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我爹是个大官,而如今,我已如一叶浮萍,漂泊无依,于她而言,我也不过是个乞儿,是个累赘。
  终于有一日,一顶小轿,将我送到了另一座陌生的深宅大院。
  那家人也姓冯,据说是我的本家。姨妈嘱托他们要好好照顾我,可我一进家门,便被当作丫环般使唤。
  我和昔日家中那些丫环们一般,任人呼来唤去,受不尽的刁难和委屈。但除了夜半偷偷抹泪,我还能怎样?
  大半年就这样过去了。转眼已是春节了。以往此时,我总是在父母怀里,欢声笑语,尽享天伦之乐。而如今,新年到了,父母又在何处?
  尽管清兵横行,生灵涂炭;尽管几个月前,江南各地还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在这样的好日子里,繁华依旧。所有的人都在尽情地笑,无忧无虑。而我却只能对着寒风冷月痛忆往事,滴泪到天明。父母双亡后的第一个春节在我的泪眼中流逝着,元宵节又到了。
  这一天晚上,大雪纷纷,寒风刺骨。冯家里外,却是灯火通明,笑声盈耳。大少爷冯梦龙乃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他制了一个极富诗意的灯谜,家中无人能猜出。
  此时,我正和大家一起,围着观看,那谜语是“话雨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红颜为伴三更雨,不断愁肠并落花。”打一物。
  “这有什么难猜的,是蜡烛吧”我一时兴起,便随口说了出来。
  所有的目光一时都盯了过来,人人都惊疑地望着我,其中也有那位冯公子。他的眼波是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温柔,隐含着赞许和爱意。我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他。
    “这位小姐真聪明,一下子便猜中了,”冯公子兴奋地说着,一步步地向我走近。
  “小姐”这词好温暖,好亲切,我仿佛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扬州城,自己依然是冯家的大小姐,身边簇拥着数不清的丫环,向我低声细语地叫着“小姐”。
  抬起头,不知何时,冯公子已站在了我面前。飘逸的长衫,带笑的脸,还有那灼灼耀人的目光,竟是那样的眼熟。“最是凝目无限情,似曾相识在前生。”我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难道是在前生么?
  我痴痴地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咳嗽声。回过头,只见大少奶奶崔氏粉面含霜,杏目带怒,眼光像两把利刃,无声地刺向我。我蓦然醒悟,自己已不再是知府家的千金小姐,只是个小丫环。面前这个英俊得让人恋恋不舍的男人,也只是别人的丈夫,与己何干?我想着,转身默默地走开了。泪,无声的落下。
  次日,依然下着大雪,一大早,我便被少奶奶遣往后花园,去扫取梅花雪。扫梅花上的雪,拿来烹茶,这的确是很高雅的事。不过少奶奶才没那个雅兴呢,她想要的,只是让我多受些风雪之苦。不过她却不知道,这活对我来说,毫不为难,相反,我却很喜欢。
  雪花如柳絮,如落英,一片片地飞落着。树树红梅,迎着风雪绽放着。花瓣上积着厚厚的雪,已看不真切了,唯有淡淡清香,透过严寒飘散着,沁人心脾。
  踩着积雪,穿行在梅花丛里。梅枝上的雪被轻轻拂落,盛在了我手中的白瓷小盆中。
  “小梅枝上东君信,雪后花期近。南枝开尽北枝开,长被陇头游子,寄春来……”
  咦,是谁在念诗,我抬起头,却不见一个人影。而那声音略停了一下,又响起来:”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衰。问谁同是赏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不觉间,那声音已离我越来越近,渐渐到了耳边。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那张让人面红心跳的脸,眉目含情,嘴角带笑。
  “原来是公子。”我低下了头,娇羞脉脉。
  “小姐芳名是?”
  他又叫我小姐,我心里暗暗欢喜,忍不住想抬头看他。
  “我叫小青,”我终于抬起了头,四目相对,那双烔烔的目光如火一般,在我身上凝注。
  “小青,好美的名字。”他轻轻地赞叹着,满脸迷离。
  “小青,你也喜欢梅花吗?”他突然问道。咦,他怎么知道的,莫非是心有灵犀?我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燥热。
  “小青,你知道吗,在西子湖畔,小孤山上就有林和靖先生的故居。”他兴奋地说道。
  “林和靖,就是那个写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林和靖吗?”我忍不住问。
  “是呀,你也知道。”他满脸喜色。
  “小青,这里冷,我们还是回屋说话吧。”他说着,拉住了我的手,往屋里走。
  “公子,别这样……”我心里也涌动着莫名的兴奋与渴望,可是又怕被人看见,于是无力地挣扎着。
  他才不管这些,紧紧拉着我的手,向前走着。他的手好大好温暖,假如这辈子,他能永远拉着我的手,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第四章 薄命为妾甘如饴
  我终于放下了矜持,忘却了娇羞,与他共坐在了火炉旁,谈诗论词。从谢道蕴的“咏雪诗”说到林和靖的“梅妻鹤子,”从寿阳公主的“梅花妆”谈到晏几道的“小山词。”平生逢一知己足矣。飘零之苦,几尽已消散。正说得高兴,耳边忽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声:“小青,你在哪里?少奶奶正到处找你呢?”
  是少奶奶崔氏的贴身丫环在叫我,我清醒过来。于是匆匆抛下了正在畅谈的唐诗宋词,跑了出去……
  “你这小贱人,你跑哪去啦?”少奶奶厉声责问着,脸上像结了冰似的,寒气逼人。
  我自知理亏,低着头,默不作声。
  “你以为你是谁,是卓文君还是杜丽娘,跑到后花园私会情郞?”
  原来少奶奶什么都知道了,这下怎么办?
  “你以为你还是知府家的大小姐,可以为所欲为,鸠占雀巢吗?别忘了,你只不过是我们家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丫环……”
  我的心忽然像被冰雪包裹了起来,寒心彻骨,以至少奶奶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这么说来,姨妈当初是把我卖给了冯家,怪不得她那时口口声声说会时常来看我,从此后便销声匿迹,再不管我的死活。
  黄昏时候,雪停了,月儿渐渐升起,遍地白雪,在月光下寒气森森,清冷的风无声吹过,留下的,只有沁骨的冷。被少奶奶责罚,已在这雪地里跪了大半天,浑身上下,早已冻僵了,也不感到痛,只是心里,却涌满了恨和怨。
  天啊!为什么要让我父母双亡之痛,寄人篱下之苦?为什么所有人都这般折磨我,摧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青,原来你在这里。”公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我的身后。
  若不是他,我又怎会受这般苦楚,我满腹幽怨,不愿回头,更不愿理他。
  “小青,我知道你伤心,你委屈。可你先起来,别冻坏了……”。他说着,走近我,抓住我的手腕,欲扶我起来。
  “公子,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行吗?”
  “小青,你怕什么呀?”公子好聪明,我的心思早已被他看透。
  “从今以后,我要天天和你在一起,吟诗做词。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公子说着,扶起了我,一双眸子似流星般,异彩闪烁。
  “不,我不要,”我有点害羞,欲转身离开,一只胳膊却被公子给捉着。他用力一拉,我站不住了,向后仰倒。眼看就要摔在雪地上,忽觉身子暧暧的,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那张笑盈盈的脸,而我,已躺在了他怀里。我挣扎着想起来,他的手却环着我的腰,将我紧紧地抱住。
  “小青,嫁给我好不好?”公子俯在我耳边低语着。
  “不好”我说。
  “为什么?”公子急了。
  “你已经有妻子了呀!”我很清楚,虽然自己和他情投意合,好想嫁他,但他已是有妇之夫,崔氏那个母老虎可不好惹的,真激怒了她,只怕……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奋力挣脱他的拥抱,跑开了。
  “明灯帏幄姗姗骨,细马春山剪剪眸。”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愿不愿意,总之,到了群芳争艳的春日,我还是嫁给了公子,做了小妾。
  昔日的千金小姐,如今沦为他人姬妾,的确有些委屈,但我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公子待我却很好,我们每天花前月下,谈诗论词,如胶似漆。
      第五章 暗风吹雨碍真情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成愁。“江南最是无边烟雨多。
  忽觉凉风扑面,沁入肌骨,有点冷了。要不要关上窗子呢?如果关上,窗外的美景岂不是看不到了,可是不关,又怕寒风吹雨入小窗。一时为难,诗意却来了,于是,提笔题诗二首:
      “垂帘只愁好景少,卷帘又怕风缭绕。垂帘卷帘底事难,不情不绪谁能晓。
  雪意阁云云不流,旧云正压新云头。来颠颠笔落窗外,松岚秀处当我楼。”
  新诗书成,人也倦了,我又躺到了床上,掩被睡去。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桌上,那两张诗笺也不见了,难道被风飘走了不成?
  我正在疑惑,忽听楼下又吵嚷起来。
  “我倒要问问她,我哪里得罪她了,还‘旧云正压新云头’?”
  糟了,又是崔氏的叫骂声。这骂声,分明是冲我来的,旧云正压新云头,这不是我的诗吗?她怎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这诗说不定是我睡着时,哪个丫环偷出去,送给她的。崔氏虽没文才,也还识几个字,见了这诗,岂肯罢休?
      “冯小青,你下来,给我说清楚,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
  根本不容许我多想,那位崔少奶奶的呼喊声一声紧似一声。我该怎么办,要不要下楼去,给她赔礼认错。以崔氏的脾气,好不容易找了个碴子,不把我整得半死是不会罢休的。
  下楼去,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是无情的羞辱,还是打骂,我不知道。我好怕!
“好了,我的姑奶奶,别闹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哦,原来是公子来了。我冰冷的心突然感到了一丝温暖。
  “不行,你把那贱人给我叫下来,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崔氏冷冰冰地说。
  “小青年纪小,不懂事,你何必和她计较呢?”公子劝解着。他永远是那样的温和、平静。
  “年纪小就可以骂我么?有本事当着我的面骂呀,只会写点小诗,指桑骂槐的,什么东西?”
  “别生气,改天我一定好好骂她。”公子陪笑劝道。
  “你,你还舍得骂她呀?一天到晚小青长,小青短的。她是知府家的大小姐,我是叫化子养大的吗?”崔氏醋意愈浓,唇枪舌剑,吵个不休。
  我心惊胆战在躲在楼上,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夜渐渐深了,楼下的争吵声也慢慢小了。最后,一切又沉寂了下来,崔氏可能也被劝回去了。他们都走了,留给我的,又是一个无眠的长夜和无穷无尽,不死不休的夙恨闲愁。 
      第六章 深闺夜话一双人 
      窗外,细雨也许还在下着吧,虽已听不见沙沙细响,但那沁骨的寒意仍暗暗地袭向我。孤衾独枕,冷雨幽窗,叫人如何睡得着。
  明天,明天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明天,不知又会有多少新愁旧恨,将萦绕着我?早知活着会如此烦恼,生不如死,我宁愿当初与父母一起死在遥远的扬州城里;早知爱上别人的丈夫会这般痛苦,我宁愿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丫环。
  悔也无益,恨也无益,只要还活着,我就必须要用眼泪,来一点点地偿还那纠缠不清的孽债情缘。
  当泪水湿透了绣枕后,我睡着了。不知何时听见“小青”的呼唤。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好熟悉,好亲切的脸。那眼神,是无比的疼惜,无比的怜爱。我知道,我此刻一定好憔悴,好慵懒。
  “小青,你……”他轻轻拭去我两颊残留的泪滴,抚弄着我纷乱的鬓发。
  “梦龙”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在他怀里,嘤嘤而泣。他的怀抱好温暖,好舒适,所有的忧愁,怨恨,一瞬间消失无迹。如果就这样和他相拥到老,将是何等的幸福;如果能躺在他的怀里,静静地,静静的地死去,我一定九死不悔。
  “小青,给你说件事……”公子的声音是那样的黯然。
  “好,梦龙,你说,我想听。”我轻轻地笑着,赖在他的怀里不想起来。
  “你能不能……能不能先离开几天?”
  公子声音好低,好模糊,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心突然痛起来,像被刀割了一般,滴起血来。
  “你要赶我走,对吧?”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怀抱,抬起了朦胧泪眼,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脸上,亦是无比的愧疚和伤痛,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忘情负义的男人。
  “青儿,别急,你听我说。在西子湖畔,小孤山上,有座莲溪庵,是我们家捐助修建的。你先去那里住几天,等你姐姐气消了,我再接你回来……”公子劝慰道。他的话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飘渺。
  “是她让你赶我走的,对不对?”我咬着嘴唇,呆呆地盯着他,无比的幽怨和凄楚。
  回应我的是无言的沉默,他不说话,也不敢正视我痛苦,绝望的目光,更不敢看我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好,我走”我决然地说完这句话后,泪雨瞬间潸潸而下。
  当初,父母就是这样含着泪水劝说我,让我离开,从此后,我成了一片浮萍,飘泊无依;姨母也这样哄过我,结果我变成了一个小丫环,再沦为他人的姬妾。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必须离开,得被送走,这就是命运。如果我有娘家,早被赶回去了。可是,我连个家也没有,他们也只能将我送到山上,眼不见为净。
  车马辚辚,载着我,向那个陌生的山头行进。公子骑着马,随在身边。一路无语。
  终于上了山,下了车,一座寺庙便出现在我面前。破败的庵堂,清冷的院落,一景一物,尽让人酸心恻目。
       第七章 柳暗花明不如曾
  “冯小姐,咱们又见面了。”不知何时,一位老尼出现在我面前,慈眉善目,面露喜色。
  这尼姑好面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就是想不起来。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小姐还记得贫尼吗?”老尼问道。
  “我……”哦,终于想起来了,就在十多年前,那个春日的早上,正在学诗时,见到了这位老尼。想不到一别这么多年,还能再碰到她。古人说:“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一点不假。
  “几年未见,大师还好吧?”公子也走上前来,问候道。
  “有劳公子挂牵,贫尼无恙。”老尼合掌施礼道。
  “这是敝妾小青,和贱内不和,想借贵刹住几天。不知大师可愿接纳?”公子指着我,向老尼笑道。
  我的心又痛起来,原来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小妾,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
  “冯小姐乃故人,能来敝寺,贫尼高兴还唯恐不及呢。哪敢拒之于门外?”老尼微笑道。
  “好了,青儿,我先走了。过几天,我一定来接你。”公子俯在我耳边呢喃低语。
  “好,我等你,”我含着泪,使劲点着头,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当年,焦仲卿也曾对兰芝说过这样的话,可最后呢?还不是劳燕分飞。
  泪眼迷离中,他一步步离我远去,不时还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渐渐地,他消失在远方,连背影也看不到了。一切真如一场梦。
  “冯小姐,外面冷,进屋吧。”老尼轻轻地说道。那话语,像母亲般温柔。
  我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跟着她,慢慢跨进了那个传说中无情无欲,无喜无悲的佛门静地
  “冯小姐,你家不是在扬州吗,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进房后,老尼惊疑地问。
  心不由得痛起来,尘封的往事又被打开了,苦涩,伤感再次袭上心头。好,要痛就痛个够,于是,就从胡马窥江,逃离扬州说起,直说到被卖为奴婢,再被收作姬妾,遭人嫉恨等事。诉完,黯然泪下。
  老尼听说,亦唏嘘不已,叹道:“当日初次相遇时,见小姐聪明灵秀,就知非有福之人。今如此说来,倒当真是红颜薄命了!”
  是呀!当年老尼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她还要收我为徒,度我出家,只可惜,当时身在富贵乡里,锦绣丛中,竟把此话当作耳旁风。若知命运如此多舛,早知要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多的折磨和摧残,我宁愿当日就随老尼削发出家,从此远离情欲红尘,从此远离贪嗔痴爱。想到此处,我才恍然醒悟。
  “大师,求您收我为徒,为我削发。从此后,我情愿跟着师傅,青灯古佛,淡饭黄齑,了此一生。”我忽觉得心如止水,说不出的平静和淡漠。
  “这倒不必,小姐有此愿也是好事。但愿你以后能看破世情,淡泊情欲,不再临风洒泪,望月悲啼。这样,或许能除却病根,消减痛苦。”
  “谢师傅指点,”我欣然应着。
      本以为自己已厌倦了世态人情,本以为自己可以忘却情欲纠葛,但没想到,一切会这般难。虽然天天跟着大师诵经念佛,但我依然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冯小青,依然会在寂寞无边的长夜里,想起那些前尘旧事;也依然保持着对公子刻骨的思念和期盼。
      有一日,正在院中扫地,不知何处飞来一对大鸟,落在朱檐下。两只鸟儿,在春日的艳阳下,尽情嬉戏着,五彩的羽毛,煞是好看。东风下,榆钱自落,花片乱飞。望着这一切,我忽然春心萌动,情难自禁,随口吟道:“何处双禽集画栏,朱朱翠翠似青鸾。如今几个怜文采,也向西风斗羽瀚。”
  又一次想起了冯公子,想着与他携手踏青,共醉花间的时候;想着与他梅雪烹茶,畅谈诗词的趣事。如今,一切俱已成为了云烟,留给我的,只是梦一般的记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公子也没来看过我。我终于相信,他对我,只是一时之好,哪有什么真情可言。我就是一个被人玩弄过便弃之于脑后的姬妾,一个无人怜惜的弃妇。
  “盈盈金谷女班头,一曲骊歌众姬收。赢得楼前身一死,季伦原是解风流。”
  虽然愁恨绵绵,但生活还是继续着。

第八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
      半年过去了,金风渐起,玉露泠泠,又近中秋。有一夜,独卧榻上,望着如水的月光,忽然想起了早已死去的父母,辗转反侧,再难安眠,泪水再次落满绣枕。
  次日,一大早,就攀上了山顶,望着遥远的江北,希望可以看到美丽的扬州城。泪眼所及,也只是飘渺的山岚和雾气迷漫的云空。晨雾点点,弄湿了罗裙;西风阵阵,吹乱了云髻。而我依旧在驻足远眺着。
  “乡心不畏两峰高,昨夜慈亲入梦遥。见说浙江潮有信,浙潮争似广陵潮。”又一首哀怨的新诗赋成时,我仿佛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霏霏淫雨,连月未停。一个又一个寒夜,独守空房,听着雨滴无情地敲打着树叶,感受着清凛的秋风透过窗纱,所带给我的无边寒意。无比的孤寂,无比的哀伤,在心头涌动着。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为什么我始终不能忘掉那个弃我如敝屣的冯梦龙?一到这风雨夜,一到灯昏被冷,就会突然想起他来,追忆着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然后莫名地悲伤,莫名地流泪。
  虽然师傅一再劝我不要去看书,但在无眠的长夜,还是挑起了灯,看着新曲《牡丹亭》。微微烛光下,那凄美的故事又惹得我泪流满面。原来世人为了一个情字,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普下之下,为情而痴,为情而苦的女子,又何止我冯小青一人。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新诗吟成,人已痴迷。
  又一个寒冷的冬天突然而至,在每一阵的凛冽的寒风中,在每一个飘雪的早晨,我的思绪都会飘回到那个已离开了大半年的冯家。曾经寒梅树下,共倚黄昏;飞雪窗前,拥炉细语。这一切,在我心头时隐时现,越来越远,连他的身影,竟也变得模糊起来。
  虽相别不到一年,却像过了几千个春秋。他,永远不会再回来找我了。而我,还依如从前,残留着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和对他朦朦胧胧,割舍不断的相思。
  山上的梅花,在新年到来前,终于凌雪而开。树树繁花,幽幽冷香,在沁骨的奇寒中,是那样的冷艳,让人留连不舍。
  过年了,在这清冷的寺院里,是不会有美酒佳肴的;也不会有欢声笑语,爆竹烟花。有的,只是寒气逼人的白雪,让人早已厌烦透了的粗茶淡饭。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也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以远离尘嚣,自生自灭。我也是人,也有情有欲。
  又苦苦捱到春日,山上的梅花终于飞落,换上了杜鹃。一丛丛的花儿,殷红似血,这无数的花儿,似乎都已被我的眼泪浸透。
  “春衫血泪点窗纱,吹向林浦处士家。岭上梅花三百树,一时应变杜鹃花。”
  每一天,我都会站在花树下,向远方遥望,希望可以看到那个仍不时活跃在我记忆里,让我憔悴如斯的身影。但是,一直没有等到他。
  虽然已坚信此生不会再见到他了,但谁想到有一天,还真的再次见到了他,这也许是今生最后一次见他。
  那天午后,正睡着,忽被一阵低沉的,朦胧的叫声唤醒。梦醒处,一位似曾相识的男人守在了我的床前。情思昏昏中,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在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名字:“小青……小青……”
  终于认出了他,一年多来的苦苦守候,生不如死的心痛,终于赢得了他的回心转意。
  “梦龙,”我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可口中却吐不出半个字,唯有点点清泪,在悄悄地,沿着消瘦的脸颊,簌簌滑落。
  “小青,你瘦了,”他无比疼惜地说。一瞬间,对他日益强烈的怨恨,如云烟般消散。
  我瘦了,他又何尝不是呢,那张俊秀如玉般的脸,早已憔悴得不成样子。他衣衫黯淡,须发凌乱,所有的痛苦和折磨,均在他脸上留下了斑斑泪痕。我终于明白,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忘却过我。他也和我一样,夙夜难眠,为情颠倒;他也和我一样,坚守前盟,期待着破镜重圆。
  “梦龙,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我天真地问道。
  我多想听到他说个“是”字,或者点点头,这样,即使我在这一刻死去,我也无怨无悔。可是,他没有言语,也没有点头,只是拉着我的手,哽咽不语。
  他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突然慌起来。
  “公子,快点回去。少奶奶正四处找你呢……”我已来不及多想,一声叫喊就从窗外飘了进来。话音刚落,一个家丁忽然推开门,闯了进来。
  听了那人的话,公子的脸色瞬间突变,刚才还是杨柳春风,此刻忽变成了三九白雪。他没再说一句话,就丢开了我的手,出门而去,是那样的绝决,那样的匆匆。这一去,将无异于永别。
  我的心就像被人突然给割了一刀,痛得要死,泪如泉溢。
  那个女人好狠的心,连半刻的欢娱也不愿多留给我。今生,只要活着,我就绝不会得到任何幸福;今生,只要活着,我就只能在这荒山野庙里,枯坐等死。
  那是梦吗?公子走后,我黯黯地走回房中,一遍遍地问自己。那张憔悴的,写满相思的脸;深情的,令人心碎的呼唤,还有那隐含着无限痛苦的眼神,都在我心中浮动着,令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原来从始至终,我都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从他走后,我的思念便如这萋萋春草,不断疯长。
  如果那天的相会只是个梦,我宁愿长睡不醒,好在梦里再看到他,即使只看他一眼。
  可是,这可能吗?一个月过去了,他再也不曾来过,我竟连好梦也难有。
  终于,经历过好多个不眠之夜后,我病倒了。饭,不想吃了,连茶也懒得喝一口。 
       第九章 愁容涕泗终不闻 
      “唉……“我的一声长叹,把彼此拉回了现实。 
      “小姐,我来为你作画吧,把你的美留于世间!”我坚定的说道。她不吭声,似是默许。我大喜,急忙手起笔落,认真的画起来。不到一个时辰,终于画好。她走过来,看了起来。画上的小青,眉梢眼角,栩栩如生,玉带飘飘,彩裙摇曳。不过,看了片刻,她还是摇了摇头。
  “小姐觉得不好吗?”我小心地问道。
  “此画画出了我的人,但好像并没画出我的神来……”她慢慢的说道,若有所思。
  “没事,我重画就是了。像小姐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想画好真是不易呀……”我微笑道。
    于是,我再次低头画起来。
  这一次,费了半天时间才画好。细细一看,这回这画的确比原来好了许多。不过,她看了许久,还是觉得有一点点欠缺,黯然不语。
  “小姐还是不满意吗?”我轻声问。
  “哦,这画已很好了,神情堪称自然,但风态不见流动!也许是我太过矜持的原因吧。”她苦笑道。
  “小姐,我还是重画吧。不过,这回不要再紧张了,自如一点……”
  她这才有点恍然。这回,不再端坐了,她站了起来,行动言语皆如平日一般,或与老仆妇谈笑;或扇花烹茶;或逗弄鹦鹉;或翻看诗书;或行于梅树间。
  这次时间有点长,足足花了三天时间,这幅画才算画好。
  揽画细看,画中的她真的好美,一颦一笑,悉如平日,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先生,您画的可真好。”她笑了,对我笑着赞美道。可随即目光又黯淡无光,吟出一首诗来:
  新妆竟与画图争,知是昭阳第几名?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咳咳……“小青一阵咳嗽,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小青,快去歇息吧。“这时,老师太怜惜的扶着她说道。
      “咳……咳咳……我没事,师傅帮我梳妆一下,我就是死,也要死得好看一些……咳……咳咳”她睁大眼睛,嘴唇微微抖动着。
  师傅就是师傅,她很快猜透小青的心事,找来了艳丽的衣裙,为她换上,再打来了清水,轻拭着小青满是泪痕的脸。最后,连云髻也帮她细细梳好。虽然未施粉黛,但此刻的她依旧很美,就算到阴司,也一定可以倾倒许多美少年!
      “师傅,把我的诗集拿来,”小青使劲张开口,艰难的一字一字的吐出。不多时,一册厚厚的粉笺,带着淡淡的花香,出现在她面前。上面,娟秀的蝇头小字,一行又一行,真是字字珠玑。这本诗集,已浸透血泪,耗尽了小青的一生。  
      小青此时在瑟瑟发抖。“师太,我们为她点上火盆吧”我建议道。老尼木然的点点头,泪流满面。我点燃了一盆火,望着熊熊燃烧的炎苗。小青突然一甩手,将那厚厚的诗集抛向了烈火中。师傅见这情景,亦惊得呆了,只能眼睁睁地和我一起看着那纸笺一点点被火焰吞噬,渐渐化为灰烬。
      “我负卿……卿人美如玉,命薄如云……我负卿,我负卿!”那位小青朝思夜想的冯公子也是赶了过来,跪倒在其床前哭号。
  可惜一切都已晚矣,从此后,仙凡两隔,青鸟难通;绵绵长恨,遗憾人间……
  “咕咕布谷……咕咕布谷 ”杜鹃啼鸣,又在我的耳畔响起。是否还有人能听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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