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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然于心

  • 作者: 开心辞典
  • 发表于: 2016-03-02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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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养过一只鹩哥。

这只鹩哥,是同学在我屋后山顶的乌榄树洞里掏出来分我的。

初见它时,它全身光秃秃的,浑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大毛孔,它的脑袋很大,看起来似乎与身体极不相称。刚把它带回家,它像个饿极了的可怜虫,动不动就把它那又黄又尖的嘴巴张得如同脑袋一般大。

妈妈也满心欢喜,叫它阿了。

第二天,我跑到河边,砍了一大把芦苇拖回家。我给阿了做一个鸟笼,装上水杯和食兜,以后,这里就是阿了的家了!

幼小的阿了很孱弱,两只翅膀瘦得如皮包骨。喂了几天青菜饭粒之后,我毅然骑上了自行车到邻村给它买饲料。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划破了胶袋,到家后才发觉一袋饲料几乎漏落殆尽。无奈,只得拿我那妈妈叫我储来读大学的钱重新折返。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阿了长的很快。到夏天来临的时候,它全身的羽毛已经全部长了出来,全身黑黑的,油光发亮。脚上的爪子也已成型,弯弯钩钩,看起来很锋利。

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都发现笼子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几次维修未果,到后来,我只得用铁线加固。但这样好景也不长——它是想出去了。

一天早晨,晨曦初露,我把阿了带到了门口的晒谷场。阿了也似乎感到有事发生。我把笼门打开,方才还骚动的阿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它警觉地四处张望,亦步亦趋。片刻,“嘭!”地跳了出来。

阿了的羽毛早已长完,但还没有真正的飞过。它在晒谷场上先小跑小飞几段,然后,摇摇摆摆飞到屋角的晾衣杆,小憩一会,便转身飞上门外的电线杆,最后,消失在晨光弥漫的田野里。

看着阿了远去的身影,我隐隐担心。

傍晚,炊烟袅袅,余晖落尽。一个黑影扑闪而至……

阿了出来,它的活动范围便大了起来。它在屋里乱跑,飞上飞下,有时苍蝇飞过,它也要扑过去捉;母鸡的食,它也要鼓起羽毛去拼抢一番。有时它又站在门口的晾衣杆上,在那里晒太阳。它似乎不怕陌生人,门外路边的一条小溪,它尤喜在那里洗澡,路上人来车往,它在那里扑哧着翅膀,悠然自得。妈妈跟阿了尤为亲近,每次干活回来,一进门就大叫“阿了!阿了!”,阿了它就“嘎嘎”地应着。我要去学校读书,它也会送我一段再飞回去。回来后,它就跟着妈妈到地里干活。妈妈走一段,它飞一段,妈妈停下来干活,它便在附近的山野竹林玩,要回去的时候,妈妈大叫一声“阿了!回去啦!”它便从附近的树丛里或小溪边飞到妈妈的跟前,跑跑跳跳的跟在后面。

半年后,阿了开始“嘎嘎”学语,时不时“嘎嘎嘎”“咕咕咕”叫上一阵。邻居说,要想阿了会说话,须把它的舌头剪圆。先给阿了灌上一口白酒,然后用火煨过剪刀,顺着它的舌头把舌尖剪成椭圆状。一段时间后,鹩哥就会讲话。这样的手术,惨烈之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这事听过之后,就没有再提起,妈妈在这件事也像和我达成了默契。一直到最后,阿了都只会叫我的小名。

一天晚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饭的时间已过,还不见阿了飞回来。在门外附近遍寻一遍,仍然不见。留门到深夜,还是不见它的身影。

第二天一整天,依然不见阿了。我的心中开始不安起来。妈妈也很着急。邻居的叔叔和哥哥分析说,许是给别人捉了去或用枪打了。我们都很不开心,但我和妈妈更愿意相信第一种可能。妈妈便到附近的村子里四处寻找。周围的邻居们也纷纷帮忙打听。后来终于打听到,在我念书的那间学校附近的一户人家刚捉了一个鹩哥。妈妈一下子就断定那个就是我们走失了的阿了。我的学校在另一个村子,兴许阿了送我去学校,第一次送的太远,忘了回去的路。妈妈上门去讨,那户人家不依。妈妈动了气,说:“你把它放出来,如果它跟我回去,它就是我的,如果它不跟我回去,我不再找你!”阿了放出来,妈妈就一路“阿了,阿了”地叫它,阿了一路呼应着,把它带回了家……

……

农村小孩的玩意总是千奇百怪,数不胜数,蛇虫鼠蚁,山林田野,上山下水。和阿了的亲近,不知不觉稀释在小伙伴们欢声笑语中。而经过一个昼短夜长的冬天,妈妈通常天未亮就要出门去,天黑了才回来,阿了跟不上妈妈劳作的时间,渐渐地,我们和阿了疏远了。有时,它午饭时都不再飞回来,晚上夜幕降临了,它才战战兢兢地回到它栖息的角落里。

一天午后,我在门外的空地上玩。一个附近路过的村民告诉我:“郑,你的阿了躺在秧地里,快死了!”我的头脑“嗡”的一声,头脑迅速反映阿了的样子。我这才想起,它好像有一段时间不回家了!

我撒腿就往秧地里跑!

阿了侧躺在秧地边,身上的羽毛沾了不少泥土,它不停地抽搐,嘴里的泡沫不时往外冒……

“阿了!”我大叫。我提起它的腿。

阿了不再挣扎,好像知道是我来。我急匆匆往家跑。我要救它,我要救它!我一定要妈妈救它!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生离死别,我以为我身边的一切都会好好的,我以为阿了会一直陪我!

围观的人很多,“死啦,这回阿了死啦。”“吃了农药毒死的蚱蜢,还有命?”“没救了!”……

回家的小路,要经过一条小溪。要经过那条小桥时,一群人大喊,“扔了它!”“还要来干嘛?”“傻子!”……

我像个木头人一般踉踉跄跄往前走,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扔了它,扔了它!”的声音中,我,我真的扔了它!

冰冷的溪水瞬间吞没了阿了。我不敢回头,急急跑回家。

少顷,众人散去,我飞奔到小溪旁。

小溪早已没了阿了的踪影。冰冷的溪水如常哗哗的流着,水面上飘着是大片小片凌乱的垃圾,两边是随水摆动的杂草……阿了没有了!

 

我妈明明会给动物动手术,我亲眼见过她给吃过毒谷子的鸡动手术,把鸡的嗉囊翻开,拿掉毒谷子,再缝起来,过几天,就没事。阿了当时还没死,它把生存最后的希望交给我,我可以救它,然而,我却没有!

好多年好多年,我都不敢回首这一幕,尤其阿了濒死前的眼神,那目光,好像一把尖刀插入我的心脏。它不是死于毒虫子,而是死于我的软弱和面子!

妈妈说,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总不让她杀鸡杀鸭,毫无缘由的。现在想来,我不知道是否阿了唤醒了我心中某种怜悯和良知,但我似乎很肯定,它会看到我所做的一切。

有时,午夜梦回,纵知自欺,我会想,阿了会不会是老死的呢?一想到这,心里便稍稍宽松些许。

但我还是将濒死的它投入了冰冷的溪水中……

对阿了的愧疚,或许我的灵魂一辈子都得不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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