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今夜，我们将度过一年中最长的一个黑夜，明天开始进入数九隆冬。
下班，我直奔超市买水饺，想到冬至我家没有准备鸡汤，总不能用豆腐青菜来下饭，水饺是方便的，使用速冻水饺来完成晚餐，太省事，想到这里突然有一种偷懒的快活。
外面一点儿也没寒气，暖暖，雾气弥漫，空气中蒸腾出一种烟尘味儿，闻起来仿佛燃烧稻田秸秆所散发出的烟尘味儿，火急火燎，充满人境的烟火气。今天是传统节目——冬至节，三大鬼节之一，天黑之后不能出门，传说今夜鬼门开了，死去的人们趁着鬼门大开的机会回到阳间，请活人不要外出，以免打扰鬼魂们故地重游。
从超市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小区里有一些中年人或老年人，在路边烧着纸钱怀念先人，很少有年轻人做这些，父母在世，年轻人并无忧思祖先的责任，庆幸父母双全，还没有交接祭祀祖先的重担。
年轻人总以为离死很遥远，遥远的事情不必去想，眼前的工作、恋爱、结婚和物质基础，人生一切待定，年轻人的朋友和家人，熟人邻居，同学与同事全都在这人世间，对阴间知之甚少。
我父母年过八旬，对死亡并不恐惧，也不害怕鬼魂。父亲认识的大多数人，朋友和父母，熟人邻居，同学与同事多数都去了另一个世界，现在找老朋友打麻将都很难凑齐一桌人。上个月，有两个朋友的母亲相继过世，已经度过了六七祭日，世间一代一代剩下来的都是子女，父母在世还知道自己的来处，父母故去后只知道自己的去处。
我父母不怕死，准备棺椁和一些葬礼的必备品，一点儿也不忌讳，坦然地和子女谈论身后事，他们的同龄人越来越少，相识的人大半已经去了死后的世界，在异空间里，他们的熟人比这边还要多很多，爷爷奶奶也在那里，大伯和大伯母，大姑和大姑夫，大姨，小姨夫，没有什么好害怕，即使害怕，也只是惧怕死去时的痛苦过程，和对未知的惊悚。若老了还怕死，似乎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我父母一直是善良又体面的人。
人老了，生活便没有多大乐趣，只是看着日影一天一天升起，再落下去，三餐一次一次地吃，代谢缓慢，浑身不舒服，难于判断是否快乐的模糊感受，“老年的幸福”也只是一句口头禅，将“老年的幸福”作为奋斗目标的人真是傻透了，老年就是老去，好似萧瑟的冬天，哪会有幸福？一阵寒风过境，原本茂盛的叶子像牙齿一样纷纷掉落，退休后以为会享受从未有过的休闲生活，其实只是一声叹息，说：“人老了，就没意思了。”所以我想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状态，不要老，即便老了，也要很健康，开朗的心态，对美好事物无止境的追求中坦然老去。
人们所惧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接下来面对未知与不确定的阴界，我们积累下丰富的人生经验，只是针对这一世阳界，对另一个时空一无所知，无知才恐惧。若伟大的精神学、心理学、医学、生理学、神学、灵魂之学等等，能为死亡的过程作详细说明，如同一本电器《说明书》一样，让每一个面临末日的人可以事先阅读指南，大概人们心里就没有恐惧了。但是那个世界是单向，没有办法验证《说明书》的可靠性，对面的世界也没人回来告诉我们死后见识了什么，以弥补想象力的漏洞百出、天马行空、和不靠谱。
我的一个朋友不幸得了恶性肿瘤，及时做了手术，才过四十岁，她怕死的要命。与她聊天的两个小时里，她流了三次眼泪。她怎么能不怕死呢？还那么年轻，皮肤保养得极好，完全没考虑过人死后去哪里，人的灵魂会飘去哪里？死后要去的地方，家人和朋友都不在那里，死后的一切都未知而不熟悉，死的恐惧增加了数十万倍。手术很顺利，她还很年轻，生命力正旺盛，医学那么发达，已经能够控制生死，祝福她。
关于死亡，幼小的孩子从来不会担心，他们才会特别害怕鬼魂，心里总是怀疑世间是否真有死后的鬼魂；老年人经历过漫长的人生，不想劳累再去闯荡，死亡对多数只是漫长的睡眠，他们虽然害怕却不恐惧，若说他们怕死，似乎伤害老人们的自尊心，死后的地方有很多熟人，他们这么安慰自己和子女们；只有中年人，最怕死亡，朋友与事业都在这一边，那一边一片渺茫，家人与追求，熟悉的一切都在这里，生活也在这里，难舍难分，当然，好怕死。
关于死亡，我们不必苦思冥想，这是一叶知秋的大自然，是冬雪覆盖的富饶，是来的欢喜、去的从容的旅行终点。
冬至，祝大家平安！
祝故地重游的鬼魂，能享受后代的祭祀与怀念，呜呼哀哉，尚飨！
2015.12.22日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