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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开枪

  • 作者: 惩罚撒谎者
  • 发表于: 2015-06-26 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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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我又做了噩梦:梦里的我是一个头戴钢盔、身穿军装的青年战士,手握钢枪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英勇杀敌。我冲锋在前,发现了敌人,开枪射击。没有听到枪响,没有子弹射出,我急了,急的我“哇、哇”大叫:“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跳着脚大叫。“又做噩梦啦?”睡在一旁的老婆推醒了我,问,我说:“是。”老婆继续问:“又梦见枪啦?我哽咽着说:“是。”
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噩梦了,几十年来,我多次重复着做这噩梦。醒来后,泪湿枕巾,睡不着了,我回忆起往事。


  时光飞回到1976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天空乌云密布。在霍村的操练场上,民兵连的队员们喊着口号,列队整齐,挺直身体,每人身旁右侧竖立着一杆钢枪,准备进行实弹打靶。民兵训练已经进行一个多月了,民兵们每天进行爬山、跑步、卧倒、射击等枯燥训练,没进行过一次实弹打靶。今天机会终于来了,大家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道闪电把天空撕裂,头顶上“咔”的一声雷响震得大地颤抖,黑厚的云层压得更低了,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禁打个冷战。这时,“嘟“,一声哨儿响,身材瘦小的民兵连长老任手里提着子弹匣子来到大家面前,开始对全体民兵训话。大家都盼着他讲话结束,早点儿发子弹,进行实弹打靶,彼此分出个高低来。突然,老任点我和晓华的名字,让我俩出队。我俩出队后,老任语调铿锵地说:“邓占生,你是资本家的儿子,晓华,你是地主的儿子,你们不能参加实弹打靶。因为你们一个是资产阶级的后代,一个是黑五类的后代,万一你俩突然调转枪口,向我们无产阶级的后代开枪,怎么办?”当时我蒙了,还很羞愧,手足无措,民兵们的目光都投向了我和晓华,目光像钢枪里射出的子弹,我和晓华变成了枪靶。我默默地低下头,流下眼泪,没有反抗,因为多年来的政治压迫和歧视,使我习惯了逆来顺受。晓华则不服,和老任大吵起来,后来他放声大哭。结果,我和晓华交出了手中洒满泪水的钢枪,站在一旁看着其他民兵实弹打靶。我心如刀绞。忽然,天空下起了大雨,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我一边拭泪一边擦脸上的雨水,泪水和雨水汇合在一起流在红褐色的泥土地上。我侧头看身旁的晓华,他和我一样。

自打那以后至今的几十年,我多次重复着做这噩梦。其它的梦,只要梦中的我手里有枪,开枪时我总是听不到枪响,射不出子弹。


  我是1976年高中毕业后到霍村下乡插队的,是一名十七岁的北京知青。知青们刚到霍村,一些村民便想方设法打听出每个知青的家庭出身,知道后便四下相传。对家庭出身不好的知青,碰面时他们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的脸,在他的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开始劳动的第一天,因为我的家庭出身是资本家,农民队长在评工分时,其他知青每天挣9分,我挣8.5分,比其他知青少0.5分。遇到脏活儿、累活儿,农民队长便指使我去干。


  家庭出身不好是我的错吗?我有罪吗?为什么我不能受到公平对待?这些问题我反复问自己,也问其他人,都没有答案。


  家庭出身的包袱不是从我当知青时开始背上的,而是从文革开始起背上的,这个沉重的包袱,我一直背了20多年。


  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成绩优秀,因家庭出身不好,班干部职务与我无缘,老师叫我当数学课代表,因为数学课代表不论出身,只要数学好就能当。


  我记得刚上高中的时候,我的梦想是加入共青团。我努力学习,成绩好。每天早上我第一个到教室里打扫卫生,抢着干班里的各种脏活儿,多次递交入团申请书。高中毕业时,我的梦想成了泡影。


  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同学发生争执,讲理时那个同学理屈词穷了,便喊:“资本家,资本家,你是资本家的儿子,你是资本家的儿子。”

……


  我还记得在那个黑暗的时代,学生、知青经常填写《家庭人员情况表》,每一次听说要填表了,我浑身便一激灵。当我看到家庭出身那一栏时,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我总把这一栏放在最后填,笔有千斤重,迟迟不落下。我知道当我写下“资本家”这三个字后,我将被视为另类,异样的目光会盯上我,鄙视和讥讽随之而来。我知道当我写下“资本家”这三个字后,好机会将和我绕道而行,一切梦想将成为泡影,黑暗会把我吞噬,我将看不到光明,见不到未来。所以,我恨填表,我恨那个黑暗的时代……


  在那个黑暗的时代,北京山清水秀,没有雾霾,可“唯成分论”的“雾霾”则笼罩着北京城、郊区和农村的各个角落乃至全中国,它像个魔鬼,对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肆意凌辱、伤害,用双手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让他窒息。这个魔鬼心狠手辣,行踪飘忽,不知它何时从何地突然冒出来,用罪恶的手把孩子的心挖出来踩在脚下蹂躏,然后再施展魔法把伤痕累累的心回归原处,让他卑贱、屈辱、苟延残喘的活着……


  1977年我在霍村参加第一次高考,斋堂公社360多名考生中,只有4名考生成绩超过了录取分数线,我是其中之一。没想到,大队书记就因为我是资本家出身,故意把我的体检通知瞒下来,不告诉我。一天下午,我在田里锄地时,听到公社大喇叭广播:“考生邓占生,考生邓占生,请你马上到区医院参加体检。”听到广播后我放下锄头,匆忙赶往区医院。我是最后一个到区医院参加体检的考生。医生对我说:“我觉得奇怪,这年头儿高考这么难,谁考上了还不参加体检?原来是你。”


  1977年高考我没有被录取。事后查明:是大队书记在我的政审评语中写上:“他是资本家的儿子。我不同意他上大学。”我是被政审刷下来的。


  1978年初,我离开了霍村,被招工到一家服装厂上班。当年6月,我再次参加高考,终于考上了大学。


  上大学和毕业后参加工作期间,家庭出身不好的沉重包袱一直压在我身上,我想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就因为我家庭出身不好,未能如愿。


  1986年我来到了深圳,才真正甩下家庭出身不好的沉重包袱,我狠狠地把它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光阴似箭,几十年过去了,但我的噩梦从未停止过,每当我梦见手里有枪的时候,开枪时仍然听不到枪响,发射不出子弹。我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你的病属于心理疾病,是你年轻时遭受精神创伤所致,时间太久了,能否治愈还很难说,吃药慢慢调理吧。”


  黑暗时代留下的伤痕,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灵上和脑海里。它使我噩梦连连,永无休止。伤痕何时能够治愈?我不知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它也许将伴随我终生,直到我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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