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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时光,你的白发

  • 作者: 一苇
  • 发表于: 2015-04-23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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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是个文盲,她没上过一天学,只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背诵过《愚公移山》等老三篇,识了几个字,没来得及用,又忘记了。母鸡下的蛋装满家里的大笼子时,母亲就用“麦衣”一层一层把鸡蛋摆装好,左胳膊换右胳膊挽提着一大笼鸡蛋,爬过十几里山路,再走过十几里砂石路,去集市上卖掉,五块十块的攒下来。她相信日子就是这么过起来的。我不去学校时,她每次上街,总会领上我一同前去,好帮她算账。母亲把鸡蛋给人家一双两双的数清楚,我持一节竹棍,在黄土地面上,一横一竖,一五一十的算起来。然后看着母亲一角一块的数好钱,用手帕一层一层裹好,谨慎地装在衣服的里兜中,一点好吃的都舍不得买,领着我“赤塔赤塔”山长水远的原路返回。
       她持家勤俭。春种秋收,她跟父亲一样苦力。春种时,父亲前面把犁,母亲就在后面“攒籽”,然后父亲磨地,她则掂起羊头大的泡子打胡基。卸犁后,父亲又去菜园子忙乎,母亲则马不停蹄地收拾做饭。吃过饭,收拾洗锅,喂猪,没有休息的工夫,就又匆匆上地了。土地,是他们的作业本,终年在上面勤划不已。土地是中国农民的根,他们对生活的所有热爱都从热爱土地源起。
       割麦时,父亲一直是个好把手,但母亲一点都不拖后腿。没有露水的早晨,他们带着干粮、磨石和井水早早就上地了,休息的工夫也就是磨刃子那一小会。“蹭蹭蹭”一上午,麦地就像剃过的半边头皮,麦件躺卧了半地,羔羊一样。即便是中午,还是顾不上休息。吃过午饭趁着好太阳,不费刃子,早早上地,一直收割到月亮爬上南山,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家里,牛对着空空的槽哞哞呼唤,猪儿拱着圈门哼哼待食,猫儿蜷伏守候在厨房门前。他们放下镰刀,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又开始忙活起来。父亲饮牛,母亲抱柴,和面,烧火,开始做饭。那时候,我还小,我害怕那黝黑阔大的旧屋子,好几次在梦魇中被大麦栓子后面的火狐狸追着,夺门而逃,一个人不敢在家里待,就在门前菜园的埂子上盼望着他们能早点归来,但每次他们都戴月而归。然后我偎坐在灶火前的猪饲料袋子旁,看母亲拖着疲惫的身躯,烧火做饭,老风匣“咔塔卡塔”地响着,灶火中火苗一闪一闪,我被拖入沉沉的梦乡。
       翌日醒来,屋中空空,阳光从破旧的纸窗洞中斜射进来,尘埃在光束中升腾,土墙上的土钟“铮铮铮”地走出荒古,走入幽静,炕头上,母亲上地前给我放着一块油馍馍。老狸猫不知从哪捕来一只大灰鼠,在麦栓上面“咯嘣咯嘣”地嚼着,窗外,喜鹊在井前的榆树上“嘎嘎”一惊一乍地叫唤。
       夏天那么忙碌,母亲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我上初二时,有段时间学校的宿舍太冷,就跑校。学校离家三十多里路,天还没亮就得动身,但山高路远,我怕沟沟壑壑的响动,怕路边林子里猫头鹰的叫声,怕沿途的深幽黑暗的窑洞,怕路旁那几片坟茔,母亲早早起来,送我到砂石路上,复又折回,三十里山路,她这一送,就几个冬天。冬天的路漫长而寒冷,但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她何曾知道,她脚下辛苦踏送出来的是儿女光明的前程。
       母亲特别能吃苦,但多苦伤身,多年的类风湿关节炎使她双腿严重变形,走路时腿就像一对圆括号。数九寒天,厨房如同冰库,她就坐在老式的风箱跟前烧火,为上学的我们蒸馒头,那“哧嗒哧嗒”地拉风箱声响过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父母和儿女,犹如跷跷板的两头,只要儿女没有脚踏实地,父母一直心悬四海。
       母亲的节俭近乎吝啬,冬天,他不让父亲把火炉架旺,一到太阳出来,就要封了火炉,说是费煤。那时候,村子还没有通上电,家家都是煤油灯,我有时候看书到深夜,她就催着早早睡,说费油费眼睛的。姐姐做饭时,清油稍一多,她就批评,庄农人家,日子要细着过,大手大脚的,什么时候都是个穷逊的。父亲一件藏蓝色的中山装穿了十来年,补丁压着补丁。村子里的大姑娘都笑话父亲,说衣服都穿成那样了,还舍不得换件新的。粮食,更是不能浪费,能吃秋粮面,就尽量少吃白面。九十年代中,大旱了几年,我们的麦栓子恁是没降下去多少。
       在教育子女上,她严厉,有决心。姐姐从小瘦弱,但母亲没有因为这个,就让她少干活,做错事说错话,有笤帚把伺候。      所以,姐姐养成了过日子的好习惯。母亲从不让我们偷懒,睡懒觉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冬天清晨 ,就喊我们起来扛着锹,提着笼子,在村庄的沟沟壑壑中捡拾狗粪。夏天上山放牛的时候,还要背着背篓,捡拾牛粪。大一些肩膀上能放住扁担了,就往陡远的山坡田地中担送土粪。能提动粪篓,就下地跟着耕种倒粪。能拿住镰刀,就跟着大人一块收割庄稼。庄农人家,没有闲散的工夫。在干活中才能锻炼一个孩子的灵活和吃苦能力。现在,远离农活后,我才理解农活对孩子的塑造,不止是身体上的,更在心灵意志层面。
       母亲心脏不好,晚上不能惊吓,更不能气。记得又一次,大概是我上高中了。她和父亲吵架,我劝解不止,就随口说了她一句“个头不高,气还大的很”,就为这一句,母亲气得晚饭都没吃,一个人在另一间屋里的冰炕上睡下了。父亲批评我“狗还不嫌家穷呢,怎么能这么跟你妈说话呢?”我懊悔不已,推开那间屋门,看见母亲用被子包着头,伤心的蜷缩着。我走到跟前,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只觉得母亲一定很委屈,很伤心。就愧疚的关上门,出去了。
        恶言如刺,不设防的心灵最容易受到刺痛。但母亲的心灵是大地,大地具有包容一切的阔广。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中国母亲最大的特点就是牺牲,他们将这一份牺牲书写得大美如史诗。由于家里经济紧张,为了我上学,母亲吃了很多苦头,也落下来终身的病患。她说:“我们这一代人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你们要管住自己,把书念成。”
       中国母亲有这份决心,也有这份坚执,肩膀不宽,但扛得住压力,农村出来的孩子,谁不记得母亲的一针一线,一耕一作。
      2004年,父亲遭遇车祸,腿断头破,后来卧床大半年,六十几岁的母亲任劳任怨,忙里忙外,拖着一双多年类风湿的残腿,头发花白的忙碌在光阴中。
       有一次,我跟母亲在壅洋芋,母亲指着一个土堆上的父亲健康时留下的手印说:“手印还囫囵囵地在,你爸却已经成这样了……”我转过身,擦了夺眶而出的泪水。母亲苦啊。我上学的时候,她盼望着我能考上大学。我工作了,她盼望着能治好她的病腿。现在父亲这样,她本心窄,如何承担?
       2010年,儿子出生,欣喜之余,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妻子要上班,没人带孩子成了我们的心病。母亲近七十岁了,多年的类风湿使得腿脚严重变形,怎们还能让她再来帮我们带孩子。岳母家中种地,老岳父还要外出打工挣钱。实在没办法,我们接来母亲。从儿子蹒跚学步,到他蹦蹦跳跳,母亲在我们租住的五楼一呆就是三年。实在心慌的时候,就爬在阳台的窗口看看,外面阳光灿烂,行人热闹。
       中国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因为她们的立身之本就是懂得吃亏是福,牺牲为善,舍身“成”人。
       人生太过短暂,一晃眼,母亲已经老得白发苍苍,而我已经不再是个毛头小伙子了。
       在西海固,很多母亲就像虫妈妈一样,只在广袤的土地上用勤劳的手脚划过几道印,连个大话都没说过,就匆匆老去。
       生命,是一根思考的草,对于整个辽阔的天空,一根草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就像广阔的大地上,抽去一根草,并不影响整个季节的丰茂。西海固农村的母亲,卑微,坚韧,大度,质朴,因为讷于言,勤于行的她们,西海固才显得那么高贵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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