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鬼。我想是这样的，因为我可以“飞”，可以不受限制的穿墙而过，如同那些神怪小说里的鬼一样。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变成鬼，换一句话说就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可以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我的名字——吴嘉。
收留我的应该算是一个老鬼。他说我可以叫他家爷爷，但当时我以为是加减的加，又不喜欢叫他爷爷，便一直叫他“加老头”。加老头说我是从楼上跳下来摔死的。估计是摔到了头，所以不记得生前的事了。不过我想，鬼也会因为摔到了头而失忆吗？我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想来还是他也不知道，又想显摆老鬼的资历而胡说八道。所以我也不去问他有关我生前的事。就这样，我没有记忆，也没有目的的在校园——我生前最后呆的地方——游荡着。按说鬼在白天是不能出来的，但是我是不受白昼黑夜的限制的。而且除了不能出校门和不能接触任何事物之外，我哪里都可以去，什么都可以听得到、看得见。加老头就不行了，他只能在晚上出来一会儿，所以只有晚上我才看得到他。可见上天对我还是很好的嘛！为此，我还总是在加老头面前炫耀。加老头只是没好气的给我吃几颗爆炒栗子。虽然他对我没有好颜色，但我对他也没什么感情。与他对话，权当是日常的对话练习，免得一个人沉默太久了，到最后，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那么一个臭老头子，唠唠叨叨的，如果不是练习对话，鬼才愿意理他。但每次和他说话，都会让我更加郁闷。因为每次我问一些诸如他是怎么死的，他生前是干嘛的，为什么他只能晚上出来一会儿，等等此类问题时，他总是笑而不答。最烦他这装逼的样子，所以就在心里暗暗的骂他：“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哼，问你什么你都不答，笑笑笑，笑个屁啊！”其实我是想，要是这些关于他的事情他可以友好而诚实的回答我，那么关于我的一些事情，要是他知道的话，也会老实地告诉我。但是，事与愿违，他什么也不说。好吧，这个加老头，我记住他了！只是，关于我生前的事……只能把遗憾与烦闷埋在心里。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成为鬼的自己最后要到哪里去。我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只觉得漫天疯长的荒草汹涌地向我挤来；大地扭曲得如同大海的狂涛巨浪，上上下下，不断起伏着；在空中撕裂的巨大的黑黢黢的缝隙里，似乎有一只巨大的阴沉狠辣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而我，就如同一只小小的时时刻刻置于险境的蚂蚁，紧紧抱着一根芦苇的小小蚂蚁，紧紧抱着一根芦苇的在茫茫大海里漂泊的小小蚂蚁。对于这个世界，我无能为力，同时也不想去试着改变一些什么。因为我只是一个鬼，一抹幽灵，如同一种至今还没有被发现的气体。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独自的，独自一人在校园里晃荡着。默默地看着那不知为何、不知和时就早已被我错过的世界了的一张张流溢着青春的笑脸三五成群结伴去上课，一对对小情侣在湖边慢慢踱步、花前月下，一张张欢快的嘴对着电话那头的家人说这贴心孝顺的话。看着看着，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很老很老，似乎老到和加老头一样，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了。那影子般的荒草似乎就要追上我的脚步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已经很累很累了，我多想停下来，停下来，就让荒草把我吞没，把我裹成一个巨大的蛹。说不定那时候，我还能破蛹化蝶。可是人类天生的恐惧之心让我没办法停下脚步。虽然我没有肉体，但我同样会恐惧。也或许，只是曾经身为人类的惯性的情绪所致。
晚上我跑到厕所里，看着镜子里浮现的那个苍白的脸。这张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一头像刺猬背上的刺一样的黑色短发配上浓眉大眼，按照人类的审美眼光来说，可真当得起“帅气”二字了，只是缺乏朝气，眼睛里是空洞的沧桑。只看这眼神，镜子里的影子确实已经很老了。我就这样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影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很久了，似乎我又老了很多。似乎时光在我的手中并不是指尖的流沙，也并非慢慢地流着。对于我来说，总有那么一大段的时间被谁悄悄地无情地裁剪掉了似的。或许这样也好！我只需往镜子前一站，那让我抑郁的时光便会自动消失，然后只剩下一个留在镜子里的老精怪似的影子，不被人知晓，也不被人在意的影子。我只是呆呆地盯着镜子，呆呆地想着，却不知在什么时候，镜子里突然多了一张满脸皱纹的极其严肃而哀痛的阴暗而苍白的脸。我吓了一跳，直觉上猛得后退了一大步。“啧啧，怎么还是这么胆小？要大胆一点，这样才像男子汉嘛，才能够把想要说的及时说出来，积极地追求自己所想要得到的啊。”加老头一边笑着说着一些莫名其妙又似乎不怀好意的话，一边抚弄着被我踩扁了的脚丫子。我怒气冲冲地说：“谁说我不是男子汉？要不是你这死老头突然出现，我会被吓到？笑话！”说完，我转身大步走出厕所，临出门时，我瞥了一眼加老头，只见他仍旧笑着。我却突然觉得他的笑容特别刺眼。
出来厕所，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却并没有因加老头的玩笑而有所好转。我任就回想着镜子里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回想着白日里看见的那一张张同样年轻却朝气蓬勃的脸，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跳楼自杀！究竟是什么样的过不去的坎促使我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来！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哪些家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我生前是不是也把青春挂在脸上和同伴们一起去上课？是不是也会和女朋友手牵着手在湖边慢慢地走？是不是也时常挂念着家人同时被家人挂念？是不是也积极的和老师畅谈着我的未来？这所有的一切，所有属于我的一切，我真的真的好想知道啊！可是，我到哪里去找那神奇的后悔药？有些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从来没有让你从新来过的余地。而这之后所导致的结果，也只能由你自己来承受。一阵风吹来，我突然感到有点冷。看看天空，稀疏而黯淡的星星点缀在黑色的天幕上。校园外的霓虹灯，只剩下少数还在顽强的坚持着。马路上的路灯倒成了黑暗里最耀眼的明星。和外面比起来，校园里却显得阴暗了不少。尤其是那些或高或矮的树，白天争相展现着那抢眼的生气蓬勃的顽强的绿色的枝条，现在却成了最阴暗的一团团黑影，如同一座座圆圆的大大小小的坟墓。我不禁要想，如果这果真是许多的坟墓，那么里面埋葬的是什么呢？是夭折的青春，还是原本鲜活的生命？亦或是众人的空寂？草丛里不时传出一两声不知名的虫儿的呓语，死亡的气息近在眼前，可它们还睡得如此的安详。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太明晰的缘故。我只觉得更冷了，使劲搓搓手，环住双臂。这时却记起自己不过是一个鬼啊，怎么会觉得冷呢？真是可笑！我放开手臂，把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地像人一样在地上走着，游览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笼罩在黑雾里的校园。漫无目的、思想空洞，如同游魂，尽管我确实是一个游魂。
不知不觉，我晃到了全校最高的教学楼下——我自己所估计的自己死去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栋楼最高，跳楼自杀的成功率最大。我呆呆地站着，傻傻地看着地面。地上好干净啊！没有一张纸，没有一点灰。是的，没有人来过，更别说来祭奠谁了。谁会来呢？不会有谁！没有人来，是的，没有人！不必要怀念谁，也不必要纪念谁！这样很好！不然，都不知道是谁打扰了谁，是谁妨碍了谁，是谁拖累了谁呢！这样也好。只有这样彼此才能拥有自由和潇洒。一个人，不，一个鬼，自由自在，无牵无挂，不像这个拖泥带水的世界，彼此牵扯不清。如此，多好！连用来敷衍的废话都不用准备了！我转身，却看到加老头就站在我的身后。他一脸的伤痛，眼神哀戚，见我突然转身，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愣，然后叹了口气，说：“孩子，怎么到这里来了，唉，你想知道什么，我……”“你怎么老跟着我？你是跟屁虫啊？”我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我见不得他这样的表情，我也不想要那恶心人的同情，因为从来都是我抛弃了世界。这样虚假的眼神，这样令人憎恶的同情！我不需要！从来就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他告诉我一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不需要！我不想听……我，我怕听。是的，我害怕听到一些我不想听到的但确实是事实的事情。加老头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胆小鬼！我是胆小鬼，所以我只能匆匆忙忙的打断加老头的话，然后慌慌张张的逃开。这一刻，我只想逃；这一刻，我再也顾不上什么疲惫了。逃！逃！逃！一秒都不能停，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声痛哭。是的，只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这所有的一切，去承担这被我所抛弃的进而抛弃了我的冷酷的世界，去承担那蔑视一切包括自我的卑琐的灵魂。是的，我不过就是一个胆小鬼……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流逝着，不紧不慢。但那是对于那些拥有鲜活的生命的人而言的。就我这样的孤魂野鬼来说，其实一秒便如一个世纪，漫长的看不到头，白白的增加无聊的荒草。就算再多一些，似乎也没有什么妨碍。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除了这疯长的荒草，还是这疯长的荒草。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有。整个世界，就这样荒芜下去。而在这样的荒芜之中隐藏的便是那痴呆的苍老。不管你的肉体或是灵魂多么年轻，心灵总也逃不过这样的萧条而凄凉的凋谢之劫难。等待我们的，只是呆愣的苍老。得到的也只是被剪辑掉的时光的尾巴。我，便是在这荒草疯长的世纪里无聊着、煎熬着。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似乎，我就是空洞的代名词：空洞的思想，空洞的头脑，空洞的眼睛，空洞的心灵，空洞的身体……是啊！空洞。我本来就是空洞的，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可是，既然我本不存在，那么我又为什么可以看到这个世界、听到这个世界呢？那么，我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又将去向何方？哪里是属于我的归宿？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鬼么？呵，多么虚无缥缈的人造词啊！或许我只是一个特殊的人，一个有着特殊的存在方式的特殊的人！是啊，我可是与人类共享同一个生存空间，除了不需要吃饭喝水，除了不想人一样有空间限制，人类所能看到的、听到的，我也能看到、听到，甚至更多。比如昨天那个英俊帅气的男生向一个女生表白，那女生拒绝了。但其实，那个女生也喜欢男生，但是女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因而拒绝了。我却觉得很可笑，很无聊。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呢？既然喜欢那就该大胆追求，坦诚答应。又需要什么多余的心理负担来绑缚自己呢？对自己坦诚便是对自己、对生命、对爱情最美丽的忠贞。可笑的是，人总是舍不得丢开一些多余的顾忌，总是亲自用一些无形的毫无意义的绳索捆绑住自己，最终害人又害己。
算了，不想了。莫名其妙，想这么多干嘛？有不关我的事。随手扯根草，叼在嘴里，躺在树荫下望着蓝天。天很蓝，很纯净，还点缀着些白云，真好看。午后的光线很强，也很亮，照在人们的脸上，仿佛人脸是一面镜子，可以反射出光线来。还好行人比较少，不然反射出来的光线聚集起来岂不形成一个火球，那时房屋就要遭殃咯。我这一邪恶的思想却被一阵争吵声打断，我没好气地转过头，是昨天那对男女。“你明明也喜欢我，为什么却不接受我？告诉我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真的。”男生有点歇斯底里，使劲摇动着女生的肩膀。女生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不！徐华，你很好！真的，你很好。是我，是我不好。是我……我配不上你。你那么好，那么优秀，可是我却……可是我却已经……”女孩捂着脸，哭得很伤心。男生一把把女孩抱进怀里：“不，我的小傻瓜。你很好！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要好！所以不要说傻话了。你只要知道，只要记住，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就行了，好吗？”徐华小心翼翼地问着。女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伏在男生的肩头哭得一塌糊涂。哭？眼泪？我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双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也是留着眼泪——不断地留着眼泪。这是谁的眼睛？谁在流泪？谁？我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我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这蓝天白云。蓝天和白云海真是绝配啊！
晚上我又晃到了那全校最高的楼的楼顶。从上往下看，这里好高啊！怪不得，我这一跳就死了。“呵，还好够高，不然没死成，倒摔个残废，只怕最后也得饿死、渴死吧。那么惨，还不如现在来得潇洒自在……”我话音还没落下，头上就挨了一个爆栗，痛倒不痛，谁叫鬼没有感觉呢！只是一下子把我从楼上拍到了楼下，着实吓了我一跳！还好鬼是轻飘飘的，也死不了，不然我又得死上一次。我狠狠地瞪着楼上，又是那个加老头！我恶狠狠地冲他喊：“死老头，你有病吧！”加老头也从楼上飘下来，笑眯眯的对我说：“怎么样？跳楼好玩吧？这么高，一下子就摔死了，也不用拖累家人，这多好，是吧？”我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冷冷地说：“家人？哪来的家人？我不过一个孤魂野鬼罢了。死了这么多天，连个烧纸的都没有，哪来的什么家人！”我用眼睛悄悄扫了一下周围，地上很干净。抬眼的时候，有一次见到加老头脸上的哀戚之色，我的火气一下子升了起来：“你哭丧个脸干嘛？要死了吗？要死死远点！”我厌恶地走开。我不需要同情！我好得很！可是，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堆灰烬！一堆灰烬，在一个阴影的角落里，我顿时刹住了抬起的脚。这……是烧给我的吗？还有人……记得我？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死了有多长时间了？几百年？几十年？几年？几个月？不！不是的，只有几天而已！可是，我不是已经很老很老了？难道我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么？不，不！我不记得了，我记不清了。这堆灰烬还在这呢！我应该没死多久，对啦，我的记忆混乱啦，我记不清啦！这堆灰烬还在这，我应该没死多久。对啦，是啦。我没死多久呢！我……还有人，还有人惦记着我！可是是谁呢？“啪”我被一个巴掌打得一阵趔趄。加老头又打了我：“看什么呢，你小子？不会想女人了吧？走，爷爷我带你去女生澡堂。”加老头色迷迷地笑着。我连忙转过身，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笑着说：“爷爷，你自个儿去吧，我自己到处晃晃。”“嘉小子，你咋啦？”加老头奇怪地问着。“我？没什么啊，我能有什么事？没什么，没什么。哎，你快去吧，再磨蹭一会儿就没人去洗澡了，快去快去！”我过去推着他走。他慢慢被我推着走着。他的眼神却飘向我的身后。我急忙侧一侧身体，想要挡住他的视线。他又收回视线，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表情有点严肃。我一心只想加老头快点走，只当没看见他的表情，手上加了一把劲去推他。加老头拗不过我，就对我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走了。但是此时，我也无暇去探究这句话的含义。
加老头的身影一消失，我就一溜烟坐到了灰堆旁，独自想着心事。是谁给我烧的纸钱？是……烧给我的吧？应该是的，毕竟在这儿跳楼的只有我一个。人很喜欢烧纸钱给死去的……亲人。是啊，人类很喜欢做这个，用这个来表示自己的怀念。虽然我现在知道，烧这些东西对鬼来说真的没什么用处，不过是表示活着的人对于死了的人的一种责任，从而加冕于活人的一种荣誉或者是对于活人的一种救赎而已。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堆灰烬至少让我知道，还有人挂念我！这，足以让我激动不已！现在，我迫切的想要知道我的前生事迹，迫切的想要恢复生前的记忆。我很开心，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我不禁开始像小女生那样幻想起来。我幻想着，或许我也是生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有慈爱的父母，有可爱的弟弟妹妹，最好还有哥哥姐姐。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我们之间可以有小小的打闹，但是，一转眼就和好了，关系反而更为亲密。我可以尽情的享受家庭的温暖，就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是好。对了，还有一个温柔可爱的女朋友。在学校里，学习不一定很出彩，但是老师同学们对我也挺友好。对啦，一定是这样的！可是，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呢？毕竟除了这一堆灰烬外，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迹象表明曾经有人来纪念过我。不！这绝对不会是假的！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毕竟，证据就在眼前，这些都在我眼前！可是，为什么我期待了这么久，他们直到今天才来祭奠我呢？对啦，这是学校！学校不允许有明火出现的！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这里是学校，校方不允许我的家人在这里纪念我，他们一定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祭奠着我。至于这里的灰烬，一定是我女朋友烧的。对！一定是这样的。我开始期待我的女朋友了。我想，她一定还会再来看我的，因为他们一定都还牵挂着我。我只要守在这里，守在这里就一定能见到她！见到她，我就能找回记忆，想起家人。想到这里，我的身体激动的发抖。我在灰堆旁坐了下来，我要等她！我要等她！
第二天一早，保洁阿姨要把这堆灰扫走了！我急急的趴在灰上捂着它，我要保护它，不能让人抢走它。绝不能！可是，我阻止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扫帚穿过我的虚无的身体直径搅得灰尘漫天飞舞。我的心也跟着化为飞沫揉进空气里。我红着眼睛，盯着那个巫婆似的恶毒的老女人。我向着她冲过去，最终只是将自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我趴在地上，双拳狠狠的捶打着地面，使劲全身力气怒吼着，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我好恨！我好恨……
我就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趴了整整一天，直到月亮爬上了树梢，草丛里的小虫子的呓语声唤醒了我。我动了动，慢慢从地上爬到墙根边，靠坐在那里，眼睛看着早上还被灰堆占据的地方。我突然想到，是不是每次家人烧给我纸钱而留下的灰堆，都是她给扫走了，所以我才没有看到？是，一定是这样的！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又有点高兴了。晚上加老头来了，我破天荒地叫了他一声加爷爷。我告诉他，我的家人来看我了。我很幸福，只一个劲在那傻笑。加老头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了句话：“心魔啊。”我也不管他，我只知道我很开心，很想笑，笑一辈子都不够。
从此以后，我发现世界就像换了个样。太阳更加温暖了，风更加温顺柔和了，天更纯净了，云更白了，就连那满地的落叶也是如此的可爱，人们踩在它身上，它们还会“咯吱咯吱”地唱歌。而我每时每刻就在这里呆着，守着。我只希望时间能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更快一点。温柔而可爱的夜晚能早一点到来。我是如此热切期盼着夜晚就如同热切期盼着和心爱的人的约会。只要天上刚刚落下一层黑纱，我的心便在欢乐与恐惧中煎熬着，整夜整夜守在这寄托了我全部精神的神圣殿堂；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我身上时，我又会有一种如释重负但却参杂着失望的心情期盼着第二个夜晚的来临。就这样，第一个晚上过去了，第二个晚上过去了，第三个晚上过去了……直到我有忘了时间，我都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了，差点也忘了自己要等得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了。是的，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要等，一定要等。等什么呢？是啊，我在等什么？我忘了！我也不知道我要等什么了。可是啊，我要等，我只能等。除了等待，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等待，对于我而言，还有什么是我能做而又有意义的呢？可是，我在等什么啊？我为什么要等？我在干什么呢？哦，我在等待？等待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或许，什么也不等待；或许，什么都等待；或许，就是等等待本身吧。我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月亮：好大好圆的月亮啊！地上被月光照得一片惨白。我偏了偏头，加老头站在那也不知道多久了，我眨眨眼睛，对加老头说：“加老头，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好看啊。”加老头看了看月亮，叹了口气，蹲下来，摸摸我的头说：“嘉小子，这里……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了，你都守了这么多天了……”“人？什么人？”我的意识有点恍惚。我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哦，我想起来了，我在等我女朋友呢！”我笑了起来。加老头皱了皱眉：“嘉小子！”加老头大声喊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看向他。加老头的声音又温和起来：“嘉小子，没有人会来这的，我们……”“会的！她回来的。今晚不来，明晚一定回来；明晚不来，后天，后天就一定回来。她总会来的，总会来的。”我看了看月亮，喃喃打断了加老头的话，“会的，她回来的。她来了，我就能找回记忆了，我就能知道我是谁了，我就能知道我的家人了，我就能……”“嘉小子！”加老头大声喊道，我转过头呆滞的望着他。“嘉小子，”加老头看着我，极认真地说：“不会有人来了，今晚不会有，明晚也不会有，以后都不会有人来这里了。你没有……”“你闭嘴！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只要我守在这里，她一定回来的。她来这里烧过纸钱，她来这里为我烧过纸钱！”我跳起来，红着眼睛，咆哮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加老头安静的看着我。我急促的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我发誓，如果他再乱说一句话，我就跳上去揍他一顿，我发誓。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流露着哀伤。我如同困兽一般，疯狂的扯拽着头发：“别那么看着我，别那么看着我，死老头，听见没有？我叫你别那么看着我，拿开你的脏眼睛，你这老不死的，你听到没？”我咆哮着，我恶狠狠的咆哮着。突然，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我跌跪在地上。我心里好难受，我用头撞着地面，狠狠的撞着。我想让身上痛起来。可是我感觉不到，我感觉不到：“啊！该死的，该死的……”我想大哭一顿，可是我不想流泪。更何况，我没有流泪，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眼泪可以留。我是鬼，我没有痛觉，也没有眼泪。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渐渐地，我安静了下来，颓废的坐在地上，靠着墙，静静地看着月亮。月亮还是那么耀眼，那么亮。风也很大。大风扭扯着大树的肢体，拽拖着落叶的尸体，抽打着小草的脸颊。撕心裂肺的呼喊都化作鬼哭狼嚎，不断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感觉自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狂涛巨浪撕咬着我的身体。我觉得好冷，却只能慢慢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是鬼，我不怕冷；我是鬼，我感觉不到冷。”加老头摸着我的头：“嘉小子，唉，傻孩子。”
我靠着墙壁，闭着双眼。我太累了，真的好累，我要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第二天醒来，只有我一个人。回想着加老头昨晚跟我说的话：“傻孩子。哎。以前有个女孩子，在这被人糟蹋的时候流掉了三个月大的孩子。这堆纸钱是她烧给她孩子的。”我无声的笑笑：“吴嘉，你个傻叉。”我抬头望望天。天还是那么蓝，那么纯净。旁边点缀着些白云很好看，绝配！我猛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把手插进裤兜里，走到了人群里，像人一样躲闪着迎面而来的人，却不防后面急行而来的人还是撞到了我，不，是直接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我看看前面那毫不知情的人，无所谓的笑笑。“啾啾啾”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偏头看了看树上的鸟，他们也偏偏头看看我，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然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我撇撇嘴。
走到我常呆着的那棵树下，躺下来，刚闭上眼没多久，争吵声就吵得我心烦。“你别走！求你，别离开我！”“你够了没！”我不耐烦的睁开眼，是他们啊。上次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着？哎，不管了，管他多少天呢！不过看样子，他们像是吵架了。但是上次，那男生不是还拼命地追那女生的吗？哭着喊着求女生接受他呢。怎么这几天就腻了？我心里鄙视着他。“你别碰我，那么脏，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啊？滚，别跟着我！”男生低声吼着，满脸的嫌恶。女生听了，连哭都忘了，惨白这脸，牙齿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好半天，她颤抖着说：“华，你说的，只要记得你喜欢我的，华？”“不要叫我，你不配！你不配叫我的名字！从现在开始，我徐华和你毫无关系，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听懂了吗？从今往后，你，不要叫我！”男生怒吼着。女生喃喃的说：“华，求你，你说……”“凌晓云！我在说一遍，你不配叫我，你不配！”徐华转身要走，凌晓云却突然伸手紧紧拽住了徐华的衣角。徐华见此索性脱了外套，将外套摔在凌晓云的身上，然后大步走开。衣服从凌晓云的脸上慢慢往下滑，最终落到了地上。凌晓云双腿一软，也跌坐在地上，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也同时落下来。慢慢的在脸颊上流着，然后，晕染在那静静铺在地上的衣服上。看到这一幕，我的脑袋里却炸开了花。我抱着脑袋，可脑袋里反复出现的确是凌晓云、流泪的长睫毛的眼睛。凌晓云、流泪的眼睛、长睫毛、凌晓云、眼睛！我突然睁开眼，是的，我记起她了，凌晓云。凌晓云，我生前很喜欢的女生，只是默默喜欢着的，单恋，不，暗恋着的。我甚至都不敢跟她说一句话，更别说表白了。
我虽然记起了凌晓云，但是我的记忆却没有完全恢复。我所记得的只是凌晓云，我喜欢的凌晓云。至于其他的，甚至是关于凌晓云的记忆，我都不曾记起。哎，虽然是记起了她，记起了这种感觉，已经很好了。我独自在心中喜悦着。我走到凌晓云面前，蹲了下来。她已经不哭了，只是还紧紧攥着那件外套，脸色惨白，眼里一片漆黑。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甚至是，恐惧。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不舒服的感觉，伸出手轻轻拂过她脸上的泪痕。她丝毫不知，脸上的泪痕也依旧还在。我一遍又一遍的拂过她的泪痕。她呆呆的独自坐在那，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迹象。我也陪着她坐在那，把她的泪痕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然风干。
天黑了，雾夜起来了。我轻轻地颤抖着抱着她。我怕她冷，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徒劳无用的。月亮出来了，我朝她看了看，心想，今夜的月亮，依然很圆很亮呢！雾夜浓了，房屋和树木就像立在云端一样。看着我怀里的仙女，这里是仙境吧，我有点飘飘然了。我的心里有点高兴，却也更悲伤。我细细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眼睛真好看：大大的，睫毛好长。只是，有着和我一样空洞的眼神，眼睛里一片黯然。和我记忆里那双大眼睛像却又不像。突然，她稍微动了动，抱着那件外套,挣扎着站了一来。她大概是要回去了吧。我这样想着，心里有些遗憾，却也很高兴——回去了，她就不冷了。我赶紧站起来，紧紧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肩膀和我的肩膀排在一起，我心里激动的不行！只是当我抬眼看她那麻木的脸以及脸上那双空荡荡的眼睛是时，我脚下一顿，恐惧的不安的感觉像一只鬼爪一样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让我不能呼吸。看了看前面脚步虚浮的仙女，我紧紧地跟了上去。心里却烦躁的很！她一步步的不紧不慢的走着，可这脚印却都烫在了我心里。当我眼前出现那栋如同魑魅魍魉的冷冰冰的建筑时，这恐惧骤然拧住了我的心脏！我发疯似的拦在她的面前，我推她、拉她，甚至打她，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直挺挺的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一次又一次，我一点，一丁点儿的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我恨！此刻，我无比痛恨我的无能为力！我怎么就不能够拉住她呢？我怎么就是一个鬼呢？我怎么就自杀了呢？我恨，我无比的悔恨！我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就这会儿功夫，她的脚已经踏上那能够让人变成枯叶一般的呲着獠牙、张着正吐着腐烂的恶臭的大嘴的黑色舞台的阶梯。我窜到凌晓云的面前，她麻木的进一步，我恐惧的退一步。我颤抖着说着：“凌晓云，听我说，停下！你不能在走了！停下，快停下，不然你会后悔的！你不能这么做！你没有权利这么做！”她依然面无表情，她依然前进着。我突然之间感到无比的恼怒，我冲着她吼：“被那种人渣甩了，有什么了不起？那小子，有什么好？你不要他，才是明智之举！凌晓云，你停下！你给我停下！听到没！你不能死！想想你的父母，你死了，他们怎么办？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还不如你把他们带来一起死了干净！凌晓云，停下！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你的理想、你的美梦还没有实现！人生，对，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很多很多你都没有经历过，你舍得，你舍得死吗？你就甘心，就这么死去吗？”随着她那坚持不懈的脚步声，我已经语无伦次了，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怎么办？怎么办？该死的！我到底该怎么办？“你他妈的怎么就是个鬼了？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就死了？”我疯了般的锤打着自己，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这时，凌晓云已经站在楼顶的护栏边上了！她就要跳下去了！怎么办？我突然想到了加老头“加老头！加老头一定有办法！对——加老头，加老头，你在哪？快出来，快出来！”我急切的喊着。忽然有人拍我肩膀，我回头，是加老头，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加爷爷，你救她，我求你了，你快救她……”“我救不了……”我一听，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救她，你必须救她，你救她，要我做什么我都同意！”加老头叹了口气，说：“我救不了她，但你可以……”我红着眼睛，冲他吼：“我要能救，早救了……”我还没说完，只觉得一股劲把我往凌晓云身上使劲一推。我站稳脚步，刚要骂人，却发现我眼前全都是白茫茫的大雾，凌晓云正蜷缩在我的脚边，仿佛睡着了。我看着她那紧闭的眼睛以及眼角的一滴凝固的晶莹的泪珠。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滴泪。我本以为，也必然和以前一样，但出乎意料的是，我擦掉了那颗珍珠。我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了一下——好苦！我轻轻地推了推凌晓云：“凌晓云，晓云，醒醒，醒醒。”凌晓云慢慢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打开我的手，拼命的尖叫起来：“滚开！滚开，别碰我，别碰我！滚，滚，滚，呜呜呜……”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我慌忙退开，举着双手，连忙说：“晓云，你冷静点，我不碰你，你看，我不碰你，我不会伤害你，你看！”或许是我退开的原因，凌晓云停止了哭泣，只是身体还止不住的颤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的盯着我，生怕我前进一步。我看着她的双眼，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恐惧，我心里难过得要命。我轻轻地温柔地说：“晓云，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我。我叹了一口气，微微抬了一下脚。她突然大喊一声：“别过来！”我连忙说我只是抬一下脚。她不说话，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眼神里有恐惧，还有，厌恶。厌恶？是的，厌恶。我心里一痛，难道她发现我是鬼了，所以厌恶我？哎，算了，不管这些了，先阻止她再说。我心里打定主意，便轻轻对她说：“别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叫吴嘉，曾经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应该，也算你同学吧。”我暗暗心痛着，却依旧若无其事的轻轻地说：“你要自杀，你知道吗？”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透出迷惑的光，我松了一口气：“不要自杀了！没有徐华，还有很多人爱你——你的父母，你的师长，你的朋友，你的同学，”还有，我。我心里悄悄加一句。“他们都爱着你，关心着你，就算只为了他们，也请你好好珍惜自己，好吗？”“自杀？”她轻轻地问着。我轻轻地说：“不要自杀！好吗？你既然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死都不怕？”她轻轻地说。“嗯！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活着，多好啊！”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活着，好？”她下意识的反问着我。我重重地点点头，看着那雾最浓的深处，一边暗自在心里想着那里有什么一边回答：“是啊，活着，真的很好啊！活着，能感受到太阳的温暖；活着，能感受风的温柔；活着，能闻到花草的芬芳；活着，可以吃饭，睡觉，和同伴一起上课，一起聊天；活着，能和家人、朋友在一起，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活着能触摸到任何事物，也能，触摸到心爱的人，”说着，我转过眼睛来静静地看着她。“活着，就有家，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他们都在你身边。如果，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家？”凌晓云如鹦鹉学舌。“是！家，温暖的家，然人牵挂的家，让人安心的家。”我慢慢的说着，心里突然有一种失落感，一种我从不想承认的感觉。凌晓云呆呆的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说：“回家吧！”我把她轻轻一推。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我，我心里默默地说：“再见。”她却连忙抬起头问：“你是谁？”
我一出来，凌晓云似乎也醒了。我看到她眼角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老，落在了尘埃里。凌晓云看了看周围，空无一物。她收回了跨出去的一只脚，然后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我看着她的侧脸，苦涩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最近月亮好象都是又圆又亮的啊。我慢慢的转过头却看到加老头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心里一急，两步并三步地奔过去，紧紧地扶住他：“加老头，你怎么了，加老头？”加老头只是喘着气，只是向伸出手。我忙握住他，连声说：“加老头，加老头，你……你……”加老头说：“没……没……嘉，嘉小子，叫我一声爷爷，再给我磕三个头，好吗？”我一一照做了。加老头微笑着，轻轻地说：“我回去歇歇啊。”我还没反应过来，加老头就消失不见了。我愣了愣，然后又看了看凌晓云。只见她微微笑了笑，把华的外套抖了抖，搭在臂弯里，转身走下楼。我便一直跟她到了女生楼下，见她笑着叫开了门，我便离开了。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仿佛曾经的悲伤都想沙上的足迹，风一吹，沙地依旧平整如初。那些印记也随风而逝，如同不曾有过。只不过，这有惊无险的一幕，这有点心酸的过程，却被我这个多余的人，不，多余的鬼记住了。是的，多余的，便是我了。我也如那些印记一样，如同那飞鸟划过的轨迹一样，连飞鸟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轨迹一样。或许，那轨迹自己究竟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吧。如果存在，那么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天气依然很好，是一个大晴天。天空很蓝，很高，只是没有白云。太阳静静的挂在天空。小鸟坐在枝头尽情的唱着歌。微风轻轻的吹着，似乎不太冷。我甚至还有一钟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温暖，太阳的温暖。但，我只是一个鬼，又能感觉到什么呢？嘴角牵出一个讽刺的笑。“徐华同学，外套我已经洗干净了，谢谢，现在还给你了。还有，以前给你造成的困扰，我深感抱歉，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我还有事，再见。”说完，凌晓云灿烂一笑，转身离开。徐华则愣愣着拿着外套，呆呆的看着凌晓云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看了看天空，天空好高啊。我突然想到，天高任鸟飞。
我的世界，又回到了那种平静而无聊的状态了。除了关于凌晓云的记忆外，我依旧没有其他记忆，也没有目标。当然也没有烦恼，就这样，无聊的游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就这样，从白天到黑夜。我什么也不用想，也没有任何人需要想念，或者说，可以想念。唯一改变的是，加老头这几天没有来烦我了。起初我以为加老头忘了或者有事去了，出不了几天，他就会来找我。我终于可以舒服几天了，可算不用再被他突然吓一跳了，不用被他有事没事敲脑袋了。虽然有点小小的不适应，但是，也被我可以忽略了。可是每到夜里，我总会不自觉的防备着，防备着加老头突然出现，防备着他来敲我脑袋。可是这都五天了，加老头一点要出现的意思也没有。“死老头，跑哪去了玩儿了，也不带我，真是的。”我开始有点烦了，我想，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古怪的加老头了。可是半个月了，加老头还没有来找我。“死老头，肯定有什么好玩的，想背着我吃独食，哼，你想得到美。你不来找我，我找你去。”这时我忘了，以前加老头要带我去哪时，我总是兴趣缺缺的拒绝的。我开始满校园的找加老头，开始时只是晚上找，后来，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件事——找到加老头。此时，我的心里，越来越慌张了。回想起那天晚上，加老头说他只是回去歇歇。都歇了这么长时间了，难不成他还没歇够？
校园里每一个角落，我都找遍了，连石头缝我也没有错过。可是，我没有找到加老头，连影子也没有。我开始害怕了。我害怕加老头不再出现在我眼前了，我害怕没有人再对我笑眯眯的了，我害怕没有人再敲着我的脑袋叫我“嘉小子”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了。
“一，二，三……十四，十五。第十五个窗户了。我已经睡在第十五个窗户上来啊。”我喃喃的说。不远处传来爆竹声。烟花冲到天上，炸开来，开出五颜六色的花。“真好看。家老头，你看见了吗？这烟花，真是好看，比往年的都要好看。每到人家放爆竹过年，我就换一个窗户呆着。十五个窗户，算起来，我都找了你十五年了，你在哪呢，过得好不？”我的眼睛看着天上不断炸开又消逝的烟花。脑海里闪现着我第一次睁开眼时见到家老头的那一幕。“醒了，小家伙？”加老头笑眯眯地望着我，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问：“你是谁？”我是你的……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家爷爷了。”加老头摸摸我的头，笑眯眯的对我说。我忽略了前一句没说完的一句话，脑袋里第一反应就是：“加，好奇怪的姓啊，八成是假话。”我躲开他摸我头的手：“哦，加老头，你是干什么的啊？我怎么没见过你？”加老头只笑不答。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回想着和加老头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当想起这时，我就要忍不住猜想——加老头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还有，他那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是我的谁？我什么也不知道。后来，我想起了那次我看见了灰堆急着让加老头走时，他对我说的话：“孩子，属于你的，总会在你身边守候；不是你的，也抹强求。重要的是珍惜现在！”也就释怀了。因为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是怎么死的，他都是我的爷爷！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因为他，所以我并不孤单；因为他，我可以拿出勇气勇敢的面对世界；因为他，我可以直面寂寞的浸润甚至品味寂寞；因为他，我可以包容世界。
天上的烟花开完了，鞭炮声也止息了。我抬头看了看月亮，在烟花的映衬下，她更加了一点朦胧美。我动动肩膀，该到第十六扇窗安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