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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升

  • 作者: 木心容
  • 发表于: 2015-03-21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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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记忆已经慢慢模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不断地遗忘呢?我想,是从我逐渐少去的步伐开始的吧。

  我的童年多是在农村度过的,放养式的成长让我始终向往自由和追逐。你大概无法想象,在广袤的戈壁滩里,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人影的景象吧?那是极其美好的。碧蓝的天空,白云一片一片的飘过,不知道天上飞着的鸟儿叫什么名字,只觉得它们也无比快乐。没有任何遮挡物,广袤无垠,不远处,天空仿佛和地面衔接在一起,蓝白相间,好似一张能书写娟秀字迹的纸。在那片伸手就能够到白云,躺着就能触摸星空的土地上,我度过了好几个春秋。

  夏天,烈日炎炎,没有树木为你遮阴,只有红柳、胡杨刺等耐旱植物漫不经心的长在土壤里,空气是干燥且闷热的,草随风在飘荡。秋天,戈壁滩里也是少有人烟的,因为农民们得忙活自己的田地,他们要收麦子,割苜蓿,家畜们天亮时被放到滩里自己觅食,天黑时,它们就回来了。我常想,它们是怎么记住自己家的?它们比我都聪明吗?我又不想去问舅舅舅母,以我多年来的经验猜测,他们会敷衍我,并且认为我这个问题十分不聪明。所以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明白。

  记忆中最可怕的季节是春天,你知道的,西北的风沙很大,当它席卷而来时会迷了你的眼,狂风卷着风沙从你的耳边掠过,你什么都听不到。过会,风走了,你就看见稀稀拉拉漫步寻觅食物的牛羊,骆驼,驴子。它们不会随意攻击人类,我是极喜欢憨厚勤劳的牛,它要帮农民拉磨,运粮食,必要的时候还得作为交通工具,我小的时候,姨妈就弄一辆牛车带我去隔壁村的舅舅家。

 

   一

  若桃上中学之前一直生活在这里,家里有八个姐妹,两个兄弟,她数老小。映仁暑假回家探亲的时候,才有机会再次和若桃谈及往事。这次回来,二姨妈已经过世。映仁意识到,她们慢慢长大,亲人们就要老去,然后离开,突然觉得长大也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

  映仁上了大学,家里就搬了新房子,房子就快装修完的前几天,映仁和母亲住在五姨妈家里。已经晚上十点了,同母亲躺在床上,不晓得是否由于换了地方,心绪有些不安,久久难以入眠。

  “妈妈,我们过几天回舅舅家去看看吧。”映仁侧过身子,对母亲提议道。

  “那里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去一次很麻烦,现在啊,已经没有直达的班车了。而且,过几天,等我们搬过去,他们自然会来看我们。”母亲语气中带着犹豫,她拒绝回去。

  映仁沉默不语,这些年,母亲越来越少回老家了,可是自己清楚,母亲是很想回去看看的,她也总是提及等有时间就回去看看,但是,那些就只是说说罢了。是母亲对老家没有一丝感情吗?是母亲对老家的亲戚没有一点挂念吗?逢年过节,她总是想着带点新鲜的蔬菜给舅舅和姨妈。

  “妈妈,你的妈妈小时候对你好吗?”

  “哼,饿不死就好了,哪有我对你好。”母亲语气中有些骄傲,“我们小时候,放学就回家帮家里干活,大姐姐嫁人了,比我大的姐姐就去金塔上高中,家里只有我、还有那两个新疆的姨妈。库尔勒那个姨妈可懒了,什么活都不想做,每次都是我跟乌苏的那个姨妈帮她做。”母亲越聊越起劲,聊到她们姐妹的命运,感叹颇多,她完全陷入到了她童年的回忆里。原来母亲有那么多的记忆没跟她讲过,映仁想想,确实觉得内疚,这些年,自己是那么自私,总是以学习为借口,拒绝任何她不感兴趣的事情。

  神秘悠久的祁连山矗立在高台县城的南面,一场大雨之后,晴空万里,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清新,洗却了土地的干燥,映仁闭着眼,站在窗前,深深的呼吸,翻天覆地的变化加快了城市化的步伐,人们从农村走向城镇,越来越没有人情味地过活着,越来越不留念曾经安静平淡的生活,他们似乎都信奉人生就该有些起伏,就该不断去追求更好生活的信条。

  映仁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一直在乡下由外婆带大,父母都在为生计打拼着。以前去乡下的时候,她坐上车就一直看着窗外,生怕错过母亲工作的工厂,错过和母亲偶遇的机会。这些,都是映仁残存的记忆,也许是对长辈的关爱太过渴望,所以一直没有忘记。她也记得石全子,那个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人居的小村庄,那时候,她跟姨爹去放羊,站在高高的石墩上拿着望远镜看羊羔的方向,对于牧民来说,羊是他们的财富,是他们经济的来源,是他们在那里生存下去的意义,所以,姨爹总是隔一会儿就向远处张望羊羔的去向。映仁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见到那些姨妈姨爹了,最后一次聚会是在去上大学之前,亲友们前来祝贺。一年又过去了,她们都还好吗?

  在石全子姨妈家的日子是有趣的,姨妈的孙女是她的小伙伴,她们可以一起去羊圈抱那些可爱的小羊羔,那时候,她们并不嫌弃羊羔身上的虱子。她们玩累了,就去姨妈种的西瓜地里吃西瓜,沙质土壤里种出来的西瓜又大又甜,是最美味最容易得到的解渴水果,西瓜吃够了,再去吃清爽可口的黄瓜,总之,那里有着吃不完的绿色瓜果。后来,长大了,便不再去了。没有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

 

   二

  你能够想象“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美景致吗?西北人都应该感谢王维这位伟大的诗人,他让世人眼中的西北别有韵味。夕阳西下的时候,戈壁上的落日极其瑰丽,半个天空都是红彤彤的,胡杨树的叶子反射着太阳的光,真美。

  映仁记得有一次和若桃回老家,若桃只是待了两天就要求回家。映仁说不回,若桃便说她要先回,让映仁自己玩,玩够了再回去。母亲不在身边,少了靠山,做错事要看长辈的脸色,也不容易问长辈要到零花钱,映仁哭着喊着不让母亲回去,但母亲毅然回去了。

  “妈妈,你的那些长辈呢?你长大后没见过他们吗?”映仁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她渴望从黑暗中看见些什么。是什么都好,只要能唤起那些回忆。

  “他们都死了,两位舅舅在我母亲之前就死了。”若桃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映仁没有发现。

  “他们的孩子呢?你们都不来往吗?”

  映仁记得姨妈的女儿木青和她也一起回过老家几次。小时候,她们常常打架,小孩子也是有诸多心思的,尤其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因为争零食以及长辈的疼爱大打出手。木青的母亲也是映仁的姨妈,听说那位姨妈从小在新疆长大,十六七岁的时候才回到家乡。姨妈总是阻止妹妹去乡下,姨妈说乡下太脏了,每次回来都是一身虱子。

  “他们都搬到瓜州去了。父母在世时还来往,我们小时候还去瓜州给他们拜年,父母过世了,儿女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来往自然就少了。”母亲说得空洞洞的。

  映仁想,自己以后老去,姊妹兄弟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儿女,那时他们会不会也把亲情置于这样的位置?木青也是喜欢奔跑的,她长得白白净净,性格亲和,可是越长大姐妹之间就越少了交流,偶尔谈谈自己及父母的近况,别无其他。小时候,她们一起爬山,一起随着舅舅去放牛,那些日子都一去不复返,或许妹妹早已经忘记了。

  “你那位酒泉的姨妈呢?”映仁记得以前随母亲去过那位姨奶奶家,她家有几棵高大的核桃树。

  “那位姨妈,前两年去世了,那时候,我还去参加葬礼了。”

  “那不是还有位姨夫吗?”

  “是啊,我曾经打电话邀请他来高台,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走不动路。”母亲的语气越来越微弱,她似乎是想要睡觉了。
房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映仁看不见母亲眼角流下的泪珠。她不知道,那是关于回忆的祭奠。

  母亲和故乡是生命中无止境的记忆,午夜梦回,那些画面就会出现在梦里,田埂上的三轮车,奔跑时溅在裤腿上的泥水,金色的麦田,燥热的空气,惹人厌的蚊虫,慈爱的外祖母,爱欺负妹妹的哥哥,包着头巾在地里干活的舅母,皮肤晒得黝黑从不喊累的舅舅。

  映仁的舅舅是朴实的农民,曾经映仁以为这是唯一的舅舅,在听母亲和乡下的亲戚闲聊时,才知道母亲还有一位哥哥。怪不得每次去上坟的时候,一个小土堆后面有一个没有碑石的坟墓,母亲在祭拜完外祖母之后还要到那座坟墓前,她从来都是沉默着烧完纸钱后就离开。

  “那位胖姨妈去世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映仁突然想起那位几个月前去世的姨妈。小时候,那位姨妈还住在乡下,她家、她儿子家都是映仁和木青常常去玩耍的地方。因为姨妈胖,所以她们就叫她“胖姨妈”。母亲曾经说,那位姨妈虽然不富裕,但也不小气,只是因为太穷了。映仁完全同意,姨妈的淳朴和善良从小就深深的感染了她。有一次她意外的走到姨妈家,那次,她只是敲错了门,没想到就到了姨妈家。中午吃饭的时间,姨妈给她做了拉条面。记得每年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姨妈也总是会给她们压岁钱。

  母亲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说:“怕你会难过。”

  “那你难过吗?”

  “不难过。”

  “不难过?”映仁吃惊,说话的语调也提高了,“她不是你姐姐吗?你怎么不难过?”

  “人老了就会死,有什么难过的?”

  映仁摇摇头,生死只在一瞬间,也许母亲只是经历太多生死离别,她的长辈一一离开人世,对死亡的概念也就淡然了。

  “那姨丈呢?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伴先走了,他不难过?”

  “就是因为已经一辈子了,所以就不难过了。他退休了,现在每天都出去打牌。”

  “你怎么把死亡看得这么淡?”

  “不然呢?”

  一句“不然呢”着实问住了映仁。

 

   三

  夏天,阳光照得房间暖暖的,她们搬到了新家。内心深处对新的环境充满了幻想,但离开一个居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十几年如一日的自以为那就是永远的家的房子,墙上贴着童年喜欢的贴画和海报,墙角的隐蔽处曾藏过写着青春心事的日记本,锈迹斑斑的保险杠的颜色看着真让人心酸。搬完最后一件家具,这里就属于新的人了。

  曾经居住的旧楼坐落在城南,被一片村庄包围着。因为是住宅区,所以树特别少,路还是土路,夏天雨水堆积,泥泞不堪,让人觉得走路回家是一件十分折磨的事情。那里的夜晚很安静,能够听到树上知了的叫声,映仁还在上小学的时候,那条路还没有路灯,晚上和小伙伴们一起回家,大家嘻嘻闹闹,爱挑事的男孩子会形神具备的展现一个鬼的形象,学着鬼叫,胆小的女孩被吓得哇哇直叫。那些童年的记忆,终将要随着自己不断增长的年龄逐渐消失了。

  映仁离开的前一个小时,天还是黑的,道路两旁晕黄的灯光把周围的气氛渲染的十分凝重,远处的天空像是一块鱼肚,泛着白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她头顶的天空也泛白。母亲拖着她的行李去车站送她,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言不发。映仁是十分不想母亲送她的,从前每当车开出车站,她透过车窗就能看见母亲掩面哭泣的样子,母亲是那样的柔弱,那样让人心疼。这次,母亲替她拉着行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随在她后面,并不和她并排行走。

  “妈妈,我们都离开了,你去做点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再把我当做你生活的全部。”映仁以为这样的劝导会让母亲心里好受一点。

  若桃用异样的眼光瞥了一眼映仁,然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越长大越忽略了母亲的重要性,越怀念童年的日子,母亲的呵斥,母亲的保护,母亲温暖的拥抱,母亲宠溺的眼神。

  映仁的家在河西走廊的一个小县城里,一条黑河穿城而过,那是她们那群小孩最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小时候曾问母亲,黑河有母亲吗,母亲回答,当然有了,它的母亲是祁连雪山。为什么?因为祁连山用雪水滋养着黑河,滋养着黑河边上的人们。

  黑河河畔,春光无限好,晴空万里,河流的上空飞翔着一群水鸟,它们低低的盘旋,徘徊,无限留恋这清澈的河水,可是河水不会留恋它们,河水还要带着她的慈爱流向额济纳旗,滋润沿途的一切。

  看,那黑河又成了他们的母亲。

  映仁已经很久没有再去乡村看看了,这次回来也没有去,那条原本不长的路在无数次的挣扎中显得十分遥远。也许因为慈爱的外祖母已经不在了,也许因为爱欺负妹妹的哥哥不在了,也许因为很多亲戚都搬离了那里,那个村庄显得寂寥又悲哀。记得小时候坐车路过,远处那一排排高大的树就是指向标,她总是很兴奋,到了,终于到了。而现在,她连回去的那份勇气也没有了。

  映仁似乎有点明白母亲不愿回去的原因了。

  爱一座村庄,爱她的宁静,爱她的喧杂,爱在那里生活的亲人,爱在那里存留的记忆,即便过得十分艰辛,内心却是无比充实幸福,当一切都随着时间消逝的时候,痛苦便随之而来。人们是不愿多回忆痛苦的,一旦回到那些充满回忆的地方,眼泪就止不住的要流,往事全部浮现在眼前,长辈怎么能毫无顾忌的在晚辈面前流眼泪呢?所以,就干脆不要回去,只当作那时曾经的一场梦。

  爱上一座城,记忆流成河。

  映仁上了车,如释重负,她没有勇气回头看母亲的脸,她倒是希望母亲一脸冰冷,并没有什么舍不得。想着想着,眼角竟湿润了。映仁想起电影里的一段话,不要老想着回来,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星辰,天天待在这个小县城,会以为这里就是你世界的中心,会相信事物永远不会改变,会变得盲目。你离开,一年,两年,当你回来时,一切都改变了,你与这土地的联系已断,你要找的已不在了,原先属于你的也不复存在。

  慌张地擦掉泪水,转头看向外面,母亲没有等到车开就独自离去了,她又想起朱自清那篇感人肺腑的散文《背影》,或许,背影是母亲留给她最好的坚强吧。我们为了理想,为了更好的生活,必须离开,让自己强大起来,然后家乡就便成了故乡。

  车缓缓行驶在公路上,天空渐渐地变亮,朝阳把天空染得红彤彤的,真好看,太阳缓缓地从东方升起,阳光开始铺洒在地面上,车窗上。独自出发的这一路,少了纷杂,她可以更好的思考,下次,无论怎样,她都要回去看看。

  路上的风景再美,始终抵不过自己心中的那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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