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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

  • 作者: 伯爵
  • 发表于: 2015-03-16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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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姐,是我们家的保姆。来我们家的时候是一个周六的下午。一个中年妇女领着她,和母亲说着方言。我听不懂,只是紧盯着我身边的大姐姐看。她留着短发,右边用红毛线扎了一个结,正好露出耳朵。瓜子脸,皮肤很白,两颊粉红色的。睫毛向上翘起,眼珠黑溜溜的,透着一股子灵气。牙整齐的象一颗颗白色的玉米排列着。脖子上围着一块绿色的方巾,黑底碎花的小袄裹在她丰满的身躯上,显得有些小。蓝色长裤,方口布鞋。她就是李姐,一个十七八岁的初中毕业生。

 
    那中年妇女走了以后,母亲就把我们姊妹三人逐一交给了她。并叮咛我们以后要听李姐的话。特别对我说:“风儿,你是老大,要帮助你姐带好弟弟妹妹。” 


    我知道了,李姐是来管我们的。父母亲都要工作,没有很多的时间,就象萍儿家的外婆在管他们一样。 


    李姐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她的行李,就开始收拾房间。先是父母的房间,然后是妹妹的房间,再就是我和弟弟的房间——现在成了李姐我们三人的房间了。两张床,弟弟还小,刚会走路,就由李姐照顾了。我一个人一张床,也是家里最凌乱的一张床。我一直跟着她。她收拾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她一句话都不说,很专心的做她的事,好象没我这个人似的。当她收拾到厨房的时候,终于回过头来对靠在门边的我笑了笑:“你是风儿吧?念几年级了?”我很响亮地回答到:“二年级!”她又问:“你很调皮吧?”我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怯怯地说:“姐,你不会打我们吧?”这次她笑出了声,露出雪白的牙齿:“不,姐不打你们!” 


    李姐是河南一个叫李庄的人。开始,她总是说方言,我们也不太懂。以后母亲对她说了,不要说方言,要讲普通话。其实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和收音机里的差不多。我们家有台很大的收音机,听父亲说是美国货,抗美援朝的战利品。那一段时间,李姐不爱说话,没事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听收音机里的广播。要不就在我做作业的桌子上写着什么。她的字很娟秀,常常是用手托着腮望着窗外,想一想,写一写。然后很恭敬地折成一个精巧的形状放进信封。每当这个时候,我也不敢打搅她,有时偷偷地站在她的身后,踮起脚看她写的什么。 


    春天来了,柳絮在漫天飞舞,微风中弥漫着一份诞生的喜悦。李姐也和我们很熟了。平时做事总是哼着歌,有说有笑。晚上,我们姊妹三人挤在一个被窝里听她讲故事。可她讲得最多的还是她的家乡。我想:李姐的家乡肯定是一个神仙住的地方! 


    春天的雨水很多,常常是淅淅漓漓地下个没完。星期天,我们做完作业,哪儿也不能去。李姐就带着我们和邻家的小孩一块疯闹。玩儿的最多的就是捉迷藏,这家躲,那家藏。那时大人们好象特别忙,晚上都要开会到很晚。家里没有大人,真让我们开心得比过年还痛快!每次都属李姐藏得最好,怎么也抓不着她!有一次,她藏在被窝里被我发现了,扑上去就摁住了她。其他的小孩也一拥而上,摁胳膊摁腿滚成一团。疯闹中,我的手不知怎么插进了她的内衣,一下按住了她的胸部。只听她惊叫了一声,挣脱了我们,起身走到了门外。那时我们家住的平房,门外是走廊,台价下有个小院,院里有两簇无人照看的花草。

 
    我吓着了,那种温软的感觉不知所以也不可名状。李姐脸上绯红。我走过去,怯生生地问:“姐,扰痛你了?”她转过身拍拍我的头说:“没有。姐热,吹吹风。”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敢和李姐疯闹了。虽然她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但她的表情怪怪的,让我十分陌生。

 
    夏初的时候,河水涨了,小沟也溢满了水。这个时候李姐就带着我们折好多好多的纸船,在小沟里一只一只地放流。我们追着,叫着一直伴随这些纸船漂的很远很远。
一次在放纸船的时候,李姐发现了许多小鱼,高兴得她一个劲儿的叫,脱了鞋就下水去抓。忽然,她好象想起了什么,对我说:"别走开,我一会儿就回来!"她一阵风似的去了又来,手里拎着我们家煨汤用的砂罐。哦,她是拿来装鱼的!那鱼不大,寸来长,鳞片上闪着红的、蓝的光泽,十分美丽。我数了数,一共抓了二十八条,全都装在了砂罐里。可这是不能拿回家去的呀!李姐和我拎着砂罐找到了一片废隙,在一处倒塌的墙角,我们稳稳地把砂罐放好,又弄来一些树枝盖上。做完这些以后,李姐对我说:“风儿,这是我们俩的秘密,谁也不许告诉!”我使劲地“嗯”了一声,一副誓师的样子。那几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李姐去看我们的鱼。

 
    不巧,母亲那天高兴要亲自给我们煨汤,找了半天也没找着砂罐。李姐在一边都傻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就说:“砂罐是我那天碰破了!”母亲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姐知道吗?”我毫不迟疑地说:“不知道!碰破后我就扔出去了!”我就准备着挨打,为着我和李姐的那个秘密!李姐已站在了我的面前,她是想护着我:“婶儿,别怪风儿,都怨我没看好!”见此情景,母亲也无可奈何。汤,是没喝成,可我们在一旁偷偷地笑了老半天。可是,几天后那砂罐和鱼都不见了。李姐好伤心的样子咬着牙说:“可恶的贼!”那晚上都没说话。 


    几天后,我在睡梦中尖叫着惊醒。李姐连忙从她的床上过来搂着我问:“做噩梦了?”我说:“没有!我梦见给你抓了好多好多的鱼!”她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好孩子,姐不要鱼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接着,她悄声地唱起了她家乡的小调。那曲调幽深而缠绵...... 


    暑假里,李姐带着我们逮知了,网蜻蜓,上树掏鸟窝,还召集一大帮小孩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我敢说,那个暑假是我儿时最快乐的一个暑假了!

 
    一天,母亲交给李姐一封信。信都是寄给母亲任教的那所学校转给她的。忙完家务活后,她就静静地坐在床沿看信。这样的时刻我见过很多次了。每次她看完信脸上都红扑扑的,两眼闪着光。那种甜蜜和幸福的感觉也许是我一辈子都难体会到的!可这次不同了,先是眉头紧锁,然后是眼光暗淡,最后开始抽泣直到捂着脸痛哭起来。我吓坏了,急忙叫来母亲。母亲弄清了原委,劝了她半天。她们说的意思我不懂。只听母亲说:“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的。你家的成分太高,你对象要去参军,组织上肯定是不允许的!你对象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想开点吧,妮子!” 


   那以后李姐的笑声少了,人也瘦了许多。有时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天空发呆。一天,她教我读课文:

 
   秋天到,秋天到 


   一群大雁往南飞


   它们一会儿排成一个人字


   一会儿又排成一个一字......

 
   念着、念着她的眼泪就流下了来。无声的泪,更让人觉得凄婉。我小声问:“姐,你想家了?” 


   “不,这里就是我的家!叔、婶儿对我都挺好的,还有你也很懂事儿......” 


    秋,一个凄清如许的季节。草黄了,叶落了,小河的水也沉寂得没有了先前鲜活的灵性。虫儿一声声的鸣叫,是一首季节的挽歌。 


    那一夜,我一觉醒来,见门虚掩着,李姐却不在床上。我急忙起来,往门缝里一看,李姐一人独自坐在台阶上。我拿起她的外套,轻轻地走过去,把衣服披在她的身上,紧挨着,坐在她的身边。秋意阑珊,夜已冰凉。没有月亮,满天的星星闪着绿色的寒光。夜游的怪鸟飞过了,偶尔传来一声撕裂般的惨叫。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我多么希望再能看到她的笑容啊!在这星空下用她银铃般的嗓音讲着古老的故事,讲她遥远而又美丽的家乡! 


  “姐”还是我忍不住开口问她:“你心里很苦吧?” 


   她摇摇头没作声,伸过来一只手臂揽住了我。 


  “风儿,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心很善良。” 


   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叹了一口气。 


  “风儿,好好念书,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姐给你做媳妇儿!” 


   她的神情是那么地认真。我不知她在说什么,只是傻傻的笑。

 
   她揽紧了我,轻轻地唱起了她家乡的小调:

 
   风儿轻轻吹


   小河静静流

 
   月儿升起来

 
   郎在 村东头


    ......


    歌声中,我倒在她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了。 
 
    一天,母亲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就回来了,神情有些紧张,把李姐拉到房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从房间里出来,李姐的脸显得有些苍白,除此以外看不出有其他表情。母亲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晚上,李姐把我的铅笔一支一支地削好,把书和本子一张一张地抚平装好。又把我们姊妹三人的衣服拿出来,有掉了扣子的,有线缝裂开了的,都一一的钉好、缝好。又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衣橱里。一直做到很晚很晚。之后,她坐在我的床沿,说:“风儿,姐明天就要回老家去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姐,你回去干嘛呀?你说过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能走的!”她摸着我的头说:“姐回老家看看,很快就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你是大孩子了,不要再淘气,不要再惹婶儿生气!”听到这里,我一把抱住了她嘤嘤地哭了起来:“姐,你不能走,不能走......”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正赶上“清理阶级队伍”,李姐家的成分是地主,是不能留在我们家的。 


    第二天一早,凛冽的北风在枝头尖利的呼啸,细雨中夹着雪花。母亲很早就起来了,亲手给李姐做了一碗面,还有两个荷包蛋。李姐吃不下,挑了几筷子就搁那儿了。她今天穿上了母亲为她准备的新棉袄,红色的底有白色的花。原来扎红毛线的地方换上了一支漂亮的发卡。母亲又拿出一瓶雪花膏放在了她的包里。我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已悄悄地换上了胶鞋——我要去送姐!离别的时候到了。母亲和李姐撑着一把伞,我也跟了出去。母亲说:“风儿,你别去了,外面风大!”李姐走过来,弯下腰亲了亲我:“风儿,好好念书,在家听话......”没说完就别过脸去了。我还没作出反应,他们就已淹没在风雪之中了。 


    我站在屋檐下,望着那逐渐消逝的红棉袄,鼻子一阵酸楚。但我记住了李姐的话:男孩子不许掉眼泪!只是用牙死死地咬住嘴唇。我分明看见,在路的尽头,那红棉袄不动了,转过来一张白皙的脸。风,狂乱地搅动着她的短发。

 
    我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泪珠慢慢地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寒风舔过来,一阵阵冰凉、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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