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之城

  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失却了而今的年轻、健康、肩上无所负担，才恍然察觉自己当年无缘由的不快乐、对未来的杞人忧天、对感情的死去活来……那该会是怎样的懊恼呢。
雨后的世界清净且冷。在街道上慢慢走着，车流不息喧闹犹在，沉如铅云，却又不自觉地感到声色的遥远。疏离之感渐次从生。我总是惯于嘲笑他人盲目，可我又怎么知道，内心里些许的执念，又何尝不是我炮制的盲目。忽而盲目执著于此，忽而盲目执着于彼。人寄身于感情而存在，它们像是千丝万缕一样织成错综复杂的网，维系着我们的喜怒哀乐。自以为看透，却又毕竟理不透。
有时活得还是太过脆弱了些。
  念及他人的言语、自己的感知、或是字里行间言之不尽的一番意思，只觉得好像仅仅因为，对一个并不属于将来的人的无疾而终，便动辄痛彻心扉，动辄辞藻或是眼泪，动辄漫长地等待以及想念。我知道我向来是一个冷漠的人，可我很少意识到，昏沉之中那些抱怨、挑剔，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动辄——动辄以为生命摇摇欲坠，动辄以为我所惆怅的便是我仅有的追求。 就像梦境里反复出现的臆想，以过往狼狈的家世和姿态，来面对而今的种种。每一次都在漆黑如墨的时刻察觉到自我意识地回复，在慢慢醒来的过程不动声色地与弥留的梦境对峙，也慢慢意识到那些无法剥离的过去，一直都那么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这种无能为力的苍白感，像生活中种种的不能强求，像守恒量一样无可置疑地存在着。悲凉的况味每隔一阵子，就会在慢慢从心头升起。不能否认它存在的意义。在连夜的雨声中，雨夜特有的安静与悲凉又一次倾泻而下，摇摇欲坠的错觉中，我知道我又旧病复发了。对生活挑剔的人总会察觉到很多的不如意。尽管其实一切归根结底，只是希望和欲望的纷争。
  余华说，“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显示给与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这种忍受的姿态，那么悲凉，也那么动人。
  我们可以用浩如烟海的纪实，翔实的数据，来笃定不疑地阐述人是有多渺小，有多无力。阐述生命之悲凉，阐述我所感到者之为冷寂，阐述即使是尚有温存的情感也零落着许多不如意，于是进而阐述忍受是有多么无可奈何。你也是知道，一切是可以有多冷，冷到失望时想到尚还有人牵挂着就觉得温暖，冷到昂扬时想到，所有的情愫都有人无从得知便觉得难过。
  然而我们却没有任何的办法来解释，为什么悲凉如此，仍然没办法对那些寒侵心骨的人或事，坚忍决绝地说不要了就不要了。万事索踪，很多时候是我们不自觉地选择了忍受，怀着微渺的希望。尽管我们并不是很清楚，忍受究竟是为了什么。
  蔡康永说过，你想要某件衣服，但你不会知道穿着它的人是什么感觉。我仍然会想要这件衣服的，因了我的盲目；我不会再想要这件衣服的，因了我的怯懦。盲目和怯懦，那么微妙地操控了内心的矛盾。
  生命是一座围城，青春是一座围城，理想是一座围城，感情是一座围城……进城与出城，带着盲目和怯懦，带着形形色色的面孔。每一个人都默不作声地抢路，跌跌撞撞，没人知道谁会是胜利者。如同萍水相逢，终究只是偶然。
  执着的是希望与欲望。偶然带来偶然的希望与欲望，执着却不会因此而偶然。这是怎样一个无解的局。就像置身荒原，于是感到孤单。瞥见远处一座围城。便如怀着江河梦一般欣喜地靠近，因了盲目和怯懦在城门前反复盘桓。或是城选择了你你却放弃了城，或是你选择城城却对你紧闭或是城门大开你心甘情愿踏入，十年一觉才发现这不是属于你的城。有着无尽的可能，尽管很多种都不尽人意。
  幸好此非一切；幸好一切非此。
  在尚且莽撞而轻率地年生里，因为不够成熟不够稳重，产生许多错觉——也未必全是错觉。总会有许多的情绪，许多的桥段，是找不到语言来形容的。可能不经意间就变成了如此，可能不经意就决定了或者放弃了，你没有任何的机会去哀求、辩解、准备。小心翼翼筑起的防线，像马其诺一样只要绕一绕就形同虚设。
  韩寒在《独唱团》的卷首写道。“但总有一些世界观，是傻逼呵呵地矗在那里的，无论多少的现实，多少的打击，多少的嘲讽，多少的鸽子都改变不了。”这些无可改变的世界观，是无数围城之外的一座城，囊括了所有。任你从一座围城奔波到另一座，却终究逃不出这座城外之城。它用盲目和怯懦，用悲情与温暖，用希望与毁灭，一点一点改变着你，愈久弥新或是过早的苍老，无穷多的可能性存在着。这座城外之城会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无可逾越，坚固、架空，并且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