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说过，我渴望旅行。走遍远方，最后回到家乡。
我由此慢慢想到，在我已度过的这段尚不能称之为“人生”的人生里，以各种姿态走过不少地方。唯有心灵深处，是沉在一片喧嚣中的静谧。我曾走进这静谧里，并且想要就此停下来。但我终究无法停下来。我只能怀揣着旅途后渴望与人分享的热情，试图将家乡转化为口中一个个词语或是句子。因为对这与回归无异的路途，抱有过分单纯的幻想与过分执拗的回忆，家乡反而有了一张适合搁置在回忆里的面容。它终究只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罢了。
二月。阳光藏匿无处。云层低沉。山与大地与河流皆有朴素的容颜。成片的农田只剩下一片荒芜。土地皲裂，令人怀疑这是在南方。荒野尽头坦荡如砥。干枯的树枝向天空延伸，散发出垂死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味道。成群的鸭子拍着翅膀，土狗奔跑。老牛哞的一声悠长，似有情殇之地般的忧郁。
爷爷依旧絮絮叨叨，面容显得忧心忡忡。爷爷只是更加苍老。拜年的亲戚越来越多，逐渐应接不暇。我和哥逃到山坡上，断断续续的聊天。微风拂过脸颊，觉得心旷神怡。
夜晚更加安静。漫天繁星大地吓人。星辰以流泻中突然凝固的姿态凝视大地。周围是庞大的让人窒息的黑暗。听到蛙声和不知是什么昆虫的鸣叫。突然觉得很冷。突然觉得家乡并没有带来应有的熟悉感，我觉察我与家乡，已经更添了一分疏远。我再也无法找到我所需要的熟悉，它也无法从我身上看到归乡的喜悦。我才想起，距离上次回家，已经过了将近五六年。这光阴，果真是利剑。
犹记得一日终于放晴。时间好像突然错转回初夏。我和哥在竹林休息。天空是令人心碎的湛蓝。阳光穿过竹叶之间的罅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阵阵，竹叶沙沙的声音悦耳。靠在竹子边，闭上眼。好像时光就此沉淀下来。以致不用再思考未来会有怎样的演变。忘记那些一直不知道如何对待的人或者事，沉入梦境般的静谧里。日光遍山，天地无欺。似有清澈盎然的生机。我知道，春天近了。然后哥爬上竹子，把竹子压弯。很孩子气的举动，但很自然。
离别前一天，爷爷拉着我的手，孱弱的说了半天。模糊不清的邵阳话让我很费力才弄清楚爷爷说了什么。我只记得爷爷最后说：“乖孙啊，你知道爷爷也活不了几年了，你以后有空多回来看看啊”。我突然觉得心疼，他终究无可避免的老去。在轻轻摇曳的稻穗间，在过年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流淌的时间里，就这样迅疾而凛冽的老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爷爷别担心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爷爷你放心我一定经常回来”这样的话，也哽咽在喉。
然后爷爷离开，瘦弱的背影如同仓皇飞过天空大雁，断鸿声沉入暮色。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凄凉，让我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我独自躺在床上。仿佛看到窗外的星斗漫天的夜穹，和夜穹下静谧的土地。我这样容易的想起映像深刻的一些人，事。恍若一场混乱的梦境，不断出现过去的影子，如同老旧的电影，有着黄昏般的忧郁。
我在这样阒静的夜晚最后想到，我即将离开这个遥远的家乡，回到那座熟悉的城市。 次日早晨乘车出发，沿原路折返吉首。我逐渐回复惯有的冷静，收敛起内心的不舍。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单调景色。山区的晨雾浓的化不开。离家乡越来越远，我不知道是否该对这远乡说声再见。但最终我只是告诉自己，“就要回家了”。
原来，我一直没把家乡当做真正的家。
这座皖南小城在暮色四起夜色将沉的时候平静的迎接我的归来。只是离开几天，但是经历喧嚣与静谧，混乱与干净之间的转变，恍然间无法适应。我站在熟稔的街道上，于火树银花之间又见熟悉的气息。 我不知道我是在离家还是归家。我只知道，家乡已远。
这是我的远乡。到不了的，也回不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