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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自杀志愿者见闻

  • 作者: 冬鸣虫
  • 发表于: 2014-12-14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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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一刻,这是我刚刚看的时间。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楚时间与方向,我独自徘徊在一栋高档公寓楼下面,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一大早,老板便亲自叫我过去办公室,派我送文件给W经理,并且让我和那位先生好好谈一谈。当时我天真地以为是得到了赏识,要给我一个晋升的机会,不曾想这真如老板所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通过公司的前辈,我了解到这位W先生有严重的自杀倾向,并且多次付诸实践。

 

又踌躇了一阵,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按响了门铃。

 

眼前的房间大方干净而有格调,右边有吧台与餐桌的是餐厅,正前方长长的走廊摆着大只的青花瓷瓶,左边的客厅……

 

咳咳!” 

 

缓过神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干练男子正用不善的目光瞅着我。我感到一阵羞愧,闪进门,然后拿出了文件夹:“W经理,这是老板让我送过来的文件,请您过目,我是人事部的张J” 

 

他招呼我在客厅坐下,随意翻了翻文件便搁到了一边,说:送文件这个工作向来不归人事处负责的,何况是一名初来乍到的新员工,老板叫你来怕是别有用意吧。” 

 

我在心里叫苦,暗叹自己预想好的拉家常的怀柔政策已然没机会实施了,便开门见山地说:上大学时,我劝消了一名正要跳楼自杀的女生的死志。可能是老板听说了这件事,所以要我过来跟您好好聊一聊。

 

他笑了,笑得真实,笑得肩膀不住地抖动,以至于手上拿着的壶倾洒出了茶水,我忙抽纸巾去擦。他笑够了,重新端起茶壶给我添上水,比了个的手势:过去的一年多时间,总共有八个国内外知名的心理医生被老板请过来给我看病,我一直在猜测第九个会不会是哈佛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没想到会是你这么一个小年轻。” 

 

我对于他的轻视很是不爽,却也没有话可以反驳,语中带刺地说:让您失望还真是对不起了,现在可以和我谈一下您的状况吗?

 

我服了两次安眠药,跳了一次水,割了一次腕。他遗憾地摊开手,可惜都没有死成。” 
为了什么呢?

 

是啊,为了什么呢?他叉着手,望着茶杯上方飘忽的热气,又抬头盯着我的双眼,那么你呢?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我一时语塞,过了半天才嗫嚅着说:可是死了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啊。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让我先来猜猜你是怎么劝那个跳楼的女生的——告诉她想想父母朋友,告诉她很多事情都可以重新开始,还有死是最无能的逃避这样意思的话,对不对?”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摇着头:一般死过一次的人,是不会再次寻死的,反而会比其他人更加珍惜生命。我有四次徘徊在生死边缘,自杀的念头总还是萦绕不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默然地摇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W先生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看了看,又折了回来,他原本有些尖锐的眼神迸发出有如恶作剧的小孩子一般的光芒。 

 

别出声,跟我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放到茶几上,然后向里面走去,我蹑手蹑脚跟了上去,我们进了书房。

 

书房比起外面要凌乱许多,书本堆得到处都是,却使我感到放松了许多。 

 

今天有好戏看了。他兴致勃勃地说。

 

门铃响了几通,停下了。又换成手机在响,伴随着拍门和呼唤W先生名字的声音,热闹得很。

 

我正有些不知所措,W先生开口了:我是个明码标价的自杀者。” 

 

明码标价?

 

是的,明码标价。大多数的恶人,在犯罪之前是没有表征的,反而是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家伙往往做不了什么大的坏事。自杀也是一样,大多数的自杀者,在死前都没有什么征兆。直到悲剧酿就,已经无法挽回,人们才去注意,去思考:是什么使他(她)如此痛苦?自杀固然可以被称作不负责任的逃避,但是死就代表放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你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滋味吗?我知道,而且再也不想体验了。

 

那你为什么还说要寻死?

 

我想,是因为我的妹妹。她自杀了。她本来不该死的,在她第一次想要自杀的时候是被人劝回来了的——真的是被劝回来的么?我不确定,有可能她只是不想被人看到,不想给人添麻烦吧,她一向不懂得拒绝别人。他陷入了回忆之中,不久之后,她又一次自杀——这次她真的死掉了。我时常想,假如第一次她就那么跳下去死掉的话,也许对她来说还更幸福一些。

 

我像是被雷击中,说不出话来。又一次自杀?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起自己曾经劝回的那个女生,她在向我致谢后再无音信,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可是……”我嘴唇动着,嗓子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第一次自杀未遂后,得到最多的不是同情和谅解,而是质问和指责,还有媒体的侵扰。她的房间、日记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被翻了个底朝天。”W先生的眼睛血红,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我的妹妹,发现自己被摊开的日记本之后,在浴室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那年她才十七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讲述:那时我刚刚升任到现在的职位,无暇顾及家中的事情,和妹妹通了几次电话,也没能说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在得知了她的死讯以及经过后,我连夜去买了安眠药,把她的照片放在床头,服下了恰好致死的剂量。可惜,没有死。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在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的书架上,有个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擦拭的水晶相框,相片中的女孩子笑着,眉眼弯出了一个柔顺的弧度,左眼角有颗泪痣,十分惹人怜爱。 

 

远远地,我听到了119抢险车的鸣笛,外面的声音越发的嘈杂,但W先生毫不在意地继续:但是我受到了全然不同的待遇,家人只是一味地安抚,叫我不要太过悲伤,媒体也没有出动,身边的一切都没有太大改变——他们自以为能了解我的想法。我想,人有活着的权利,同样也应该有死去的权利——这种说法大概早有人提出了,但是从未被人们接受。他、他们否定了我妹妹自杀的权利,却又把她逼上了死路。从第一次开始,我每年都会自杀一次,今年该轮到第五次了。其实,我想死的话随时可以做到,你看啊,这里是十三楼,我纵身往窗外一跳,必死无疑,但我不会这样做。

 

你不想死?

 

是啊,我不想死,我没有舍弃一切的勇气,我怕。但我又总觉得要去死一死,所以我每次自杀都是在赌博,服安眠药我只会服理论上致死的量,跳水会选河里的泳区——我不会游泳。生与死都交给命运吧,或许下次还是下下次我就成功了。他凝望着虚空中不知哪一点,语气和神态都十分温柔,假如真的有阴间,我就可以见到妹妹了——她从小就胆小爱哭呢。” 

 

忽然一阵巨大的响动,脚步声与吵嚷声交杂着响起,想来房门是被撬开了。W先生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外面顿时一阵安静。就连坐在屋里的我也可以想象出那些急急忙忙冲进来的人们脸上的表情。

 

一阵交谈声后,空气又重归寂静,W先生回来了。

 

你看,我的生活就是一场闹剧,只要我还没死而又想死,这样的闹剧就会继续下去。” 

 

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你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与自己过不去呢?你既无需自责也无需悔恨,连着你妹妹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不好吗?她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吧?

 

你的说法很有煽动力,但还不如那些心理医生高明,况且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有些事情,我不愿去想,却不得不想,尽管我知道那是徒劳的——看到刚刚那群人了吗?他们蓄势待发,准备周全,却打到了棉花上面,还不得不去打——正如我满腔的愤恨。我应该去责怪谁呢?怪自己没有及时察觉?怪本来就悲痛不已的父母?怪新闻媒体?还是要怪那个劝回我妹妹却无意导致她受了更多苦痛的好心人?!

 

他闷了口茶水,稍稍冷静了下:抱歉,我失态了。有机会下次再过来,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如果到时候我还没有死掉的话。

 

我想,即使你不邀请,我也一定会再次来拜访你的。

 

好啊,随时欢迎。他露出颇为落寞的笑容,你走吧,我就不远送了。” 

 

迈着有些脱力的步伐走出书房,我看到走廊的青花瓷瓶碎了一地,到处是泥黑的脚印,门子变了形——然而这里终归又恢复了寂静,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的没有生气。进电梯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门铃的按键,让我联想起了那位可怜的姑娘眼角的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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