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他和她在同一个村子长大，他小时很皮，老欺负她，按朴实的乡村里八竿子理出来的关系，她辈份较高，总是理直气壮的数落他不懂礼貌。她被他吓哭过。她也通过长辈的威慑让他哭过。他老嘲笑她是个爱哭鬼，她也总鄙视他是个鼻涕虫，他们就在这打闹中，相互嫌弃中慢慢长大。

　　她和他的妹妹是很要好的朋友，也是一个班的同学。在这个不知道算不算经济贫穷的乡村，很多小孩都只读满小学就退学回家帮衬家里劳作了。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唯一了例外的是，其他的孩子多是因为自己不想继续读书了才退学的，而她却是因为家里没钱上学才被迫失学的。她是个爱看书的孩子，而他家该是整个小村子里书最多的一家，她开始通过他的妹妹借他家的书看，他总是不许的，每次都是他妹妹偷偷的借给她。

　　十三十四的孩子总是如水草般的速度在生长，不知不觉中，她竟出落得跟池塘里的荷花似的讨人喜爱。这一无意的发现惊了他好一阵子。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太阳褪去了烤人的热度，温和的照耀着大地，从西边的山头斜射着半池荷塘，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荷塘浅水处，脚泡在水里，傻傻的看着荷塘深处出神。她安静的样子并不那么讨厌，反而觉得还有几分秀美。她一直是个脾气暴躁的女孩，很多时候总是凶巴巴的，虽然她个头不大，但是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没人敢欺负她了，一张利嘴怼死人不偿命，还不带脏字，每次都是正气凌然还真挺震慑人的。脑袋转得快，语速也快。他每次都被怼的牙痒痒的想打她。他轻轻的靠近她的背后，发现她豪无觉察，他一脸贼笑的搬起池塘边一块大石头，重重的扔在她身旁的水里，突如其来声音和溅起的水花吓得发呆的她差些栽倒进水里。他得意的爆笑把她从惊恐的状态中唤醒了，气得从水里上来踏上凉鞋想都没想就要去追打他，他大笑着一边骂他猪一边朝荷塘边的小道跑开。她也气得一边说着狠话一边追赶。由于湿湿的鞋里混进了沙子，一跑急了，脚就会在鞋里打滚，就在他回头对她做鬼脸故意气她时，她因为脚在鞋里打滚而重心不稳往前跌了下去，他慌忙接住了她。转惊为喜的她随即抓住了他的手，一边得意的笑着一边扬起头来准备好好的训斥他时，却在对上他眼睛时，意外的莫名的被他眸子的里从未见过的光芒惊得就像他会扎手似的迅速弹开。他也一样，在四目相对时，他也被这妮子的眼睛里不知名的光芒给惊得像触电似的来不及任何防备就迅速弹开了，事后他就老悄悄的怀疑她是狐狸精转世的，眼睛里的光芒比她一张怼死人不偿命的嘴更让人害怕，却又有着魔一样的力量吸引着自己。气氛瞬间变得尴尬。他看着她的有些略黑得脸颊就在这转眼间变得通红，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她却强硬的对他哼了一声，转身极速离开了，她生气了。他开始有些莫名的紧张。其实她并非真的生气了，她只是找不到该怎么来摆脱这样的尴尬才故做生气的离开，她走得很急，因为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比六月的烈日更加灼人，以至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僵硬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那时的她并没有想得更多，回家便把这件尴尬事件给忘记了。只是奇怪的是第二天他居然破天慌的抱了一套武侠小说来给看。也一改往常的讨厌样子，礼貌了不少。但是却也不叫她姑姑，而是只喊她的名字。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面对这么多好看的书她才没时间去理会他的反常。笑呵呵的接过书，也客气的请他坐下，并听他摆谈书中的精彩部分。从这以后，他就经常借书给他看，每回都是他亲自给她送来的。他们不在像以前那样掐架，偶尔闹几句，她也并不生气，只是她觉得他还是有些不礼貌，她觉得他是该像他的妹妹叫自己姑姑的，可他总不这么叫她。平时他叫她不是喂，就是大妹，更有甚时他就直接唤她的名字，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唤他的小妹。每次她都要强调他叫她姑姑，可他不但不听，还反而会笑着叫她猪。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过来一年了。池塘的荷花又开了，她坐在池塘边玩耍时远远的看见了他，就大声的喊他过来，问他有没有去书店借新的书。他应声快速的过来，没两句便闹腾了起来，她又吵着说他没礼貌，跟他强调她的辈份。她的样子很严肃很认真。他看了她半响轻轻的说道：“你难得真的就是猪吗”。他这句话像是从喉头迸出来的，声音极其压抑又轻柔柔的充斥着无奈。他眸子里的光彩也暗暗的，明显的抑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了，感觉到心脏突然间有些沉重有些呼吸堵塞。她就这么傻看着他，第一次不敢言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但是她却不知道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他阴郁的转身离开，她才弱弱的问他：你还借书给我吗?他转身看了她几秒，她垂下脑袋，莫名其妙的一脸绯红。他无奈的回她说：你还真是猪呀。这话莫名其妙的让她脸颊又烫了很多。

　　过了几天，他在天刚黑时给她送书过来。她正在灶堂口烧火给猪煮食。他放下书后没有马上就走，跟她家里人打过招呼后，就搭了凳子坐在一旁看着她被火光烤得红红侧脸。告诉她明天他就要出去打工了。她有些无措，故意捣弄着灶膛里的火，为了掩盖内心莫名的不舍情绪，她故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意识的捣弄着灶膛里的火。目光黯然的盯着灶膛里，干涩的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他也没了言语，就傻傻得看着异常认真的烧火的她。她觉得他的眼睛比灶膛里的火苗更烤人，她不敢多动下，每一个添柴的动作她都小心得有些生硬。内心的情绪有些的落寞但也有些莫名的温暖。她希望时间就这么定在这一刻，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一大锅的猪食就在他们默默无语中熟了。对面山坡远远传来了他妈妈喊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算是尴尬的气氛。他站起来大声的回应了他妈妈后。对着她笑得有些欠揍的说：猪，以后看书就找我爸，只是他可能没有那么多的书借给你看了。说完他就走了。她冲着他的背影故着生气的回他你才是猪，内心却瞬间惆怅了起来。

　　一晃几年过去了，她也打工回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家里开始有人给他说媒了，她突然想起了他。有合适的机会她都会绕着圈子向他的妈妈打听他的消息，可每次都是出去后一直没有音讯。她推掉了一个又一个的介绍的过来的男孩，第二年的秋天，她家出来很多事，她也已经经不起她妈妈天天的念叨，终于经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和一个曾经的小学同学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一年以后，男同学的妈妈要求结婚。她又想起了他，辗转打听到，他还是音讯全无，她终究还是在烦躁、和不确定中合法的把自己嫁出去了。

　　婚后的第五年，她大的小孩有已经四岁了，特别的淘气，这天她看到女儿拿了一本书在撕着玩。在她看清那本书的名字后很生气的抢了过来，把书宝贝的揣在怀里。心绪翻涌。

　　这个腊月一次偶然的机会在集市上遇见了这10年来一直音讯全无的他，他第一次见她时直接漠视了她的存在，只和她同路的长辈打了招呼叫等等他便走开了，她都还来不及梳理自己突然异常的情绪，就这么看着他眼也没抬的走远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到他好像矮了，头发又长又凌乱，穿的好像是他爸爸的衣服，背影有些颓废的感觉。很快他在她的期盼中回来，他依然只和旁边的长辈说话，半天后才淡淡的问了她一直在家里吗。她说嗯，他便没再和她多说什么。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了那片池塘，已经再无夏季的风采，池塘几支破败干枯的荷叶瘫垂于水面。一片萧条的景象只惹得她内心隐隐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