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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凤

  • 作者: 贺田居士
  • 发表于: 2017-04-16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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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场雪,就下得那末大、积得那末深,可真罕见!
  连长亲自指挥尤特兹(轮式拖拉机)从地里抢运粮食。队医急匆匆地跑来要车送病人。
  连长手一挥:乱弹琴!没见正是用车的关键时刻吗?去,用马车送。
  不行!这病急,非得尤特兹送。
  连长认真起来:谁?啥病这么急?
  郑云凤,下身见红,要流产。
  啊——,连长吩咐司机道:救人要紧,不装了,先奔晒场把粮卸了。
  车到晒场,连长指着粮管员诸强的鼻子吼道:你小子,竟干出这号事!
  诸强一头雾水:我干出哪号事啦?
  郑云凤要流产了。你敢说不是你干的!
  诸强楞那了……
  楞啥?快送医院!
  诸强嗫嚅道:我俩没那事,怎么会有孕?
  连长大惊:啥?你俩没那事?!
  向毛主席保证!
  连长楞了……
  队医提醒道:送医要紧。
  连长醒过闷儿来,对!对!救娃要紧!他把诸强推进车,治这病,得有男方在。管它谁整的,你先顶上。该签字,签字!该照料,照料!


  郑云凤被送到团医院,因手术难度太大,采取些应急措施后,又急送佳木斯兵团医院救治。小孩因大动了胎气,怕留下来以后不好,没敢强留。不料,在流产的过程中,发生了大出血,兵团医院的储备血量不足,诸强的血型是O型,便撸袖捐了四百CC。最后,人是救回来了,但做母亲的,从此没了生育能力。休养一段时间就回连了。她一回来,真相大白:该签字的,是天津知青、瓦工章德龙。
  晚秋时节,为赶大宿舍的工程进度。一个瓦工专配个小工递瓦、供砖、拌灰浆。给章德龙配的是郑云凤。
  这郑云凤,要说俊,也不是特别俊。可细腰肥臀的,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女人味儿,让男人动心思。章德龙一直暗恋着。有了这么个好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但那时,郑云凤正和她的浙江老乡、晒场保管员诸强谈着,算是个已有主的人儿。章德龙想撬她,起初并不敢贸然行事。
  这章德龙,可不是个一般男儿,是全连公认的帅哥。五官端正、身材健美、心计细密。郑云凤对他好感满满。没跟诸强谈恋爱前,脑里常闪章德龙的身影。因此,这次分她和章德龙搭档,心底竟莫名地有些兴奋。
  两人一搭档,那可真是强龙配娇凤。一天能砌出三天的墙指标来。大照片并排贴在一帮一、一对红的光荣榜上。周边还围着大红绸花,引得众人啧啧赞道:嘿,整得跟结婚拜堂似的……不过,这两人真要成一对儿,将来的家不知会红火成啥样哩!
  张德龙听得美滋滋的,就拿这话撩郑云凤。郑云凤不但不恼,还笑模盈盈地反激道:那你娶呀!章德龙暗忖:有戏!便炸着胆儿提出约会。没想郑云凤欣然答应。夜晚,两人牵着手儿到村外大道上遛跶。才遛第三天哩,天擦黑时,章德龙将郑云凤领进块苞米地。才跨进没几垄,苞米叶子都没遮住身影哩,章德龙就一下把郑云凤抱紧,额上、腮上、唇上、脖上好一阵狂吻…..然后,很霸气地一下扽开领扣,手伸进去抓摸乳房。揉摸了会儿,干脆将衣襟掀起,将脸埋乳沟里……他见郑云凤并不推搡,胆儿肥了,便将郑云凤按倒……两人从迷醉中醒过神来,月光下瞅见,章德龙铺地的外衣上有一滩血渍……
  章德龙惊喜地问:你这是第一次?
  郑云凤羞涩地点点头。
  诸强和你谈了这些日子,楞没碰过你?!
  他呀,呆头鹅一只,连吻都没象模象样地吻过。哪象你……郑云凤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把腿伸进裤管……
  既然弹词开了篇,自然有后续故事。两人是每晚必聚,聚必“鬼子进村”。那晚,章德龙正要抽出体外排精。郑云凤却抱紧了他的腰……章德龙一时抽不及,哗——,一江春水全浇了责任田…….于是闭经、呕吐……知是有孕啦……两人傻了眼……
  章德龙说,麝香止痛膏上有孕妇忌用这一条,说不定能打胎,就在郑云凤的肚子上贴满了麝香膏。正好下大雪了,便在没膝深的雪中爬山。回来后,郑云凤发现,裤档里粘答答的,手一撸,全是血,她慌了神,赶忙去找队医……由此,有了文章开始的一幕。
  就这样,他俩成了咱连第一对在北大荒安家落户的知青。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脚色,把小日子整得挺肥溜。章德龙内心对郑云凤挺愧疚的,因此生活上照料得十分细心。小两口感情极好。那事也就来得勤,几乎是夜不虚度。歇工的日子,白天颠一回,晚上还狂一把……两人都说,小日子能过成这样,这辈子也就认啦!

  没想,生活起了大变数。知青大返城。他俩也随大流返回各自的家乡。从此,龙盘天津,凤飞浙江,开始了漫长的分居生涯。


  章德龙回天津,顶母职进了家针织厂,当了名机修工。他脑子活,肢体勤,管辖的几台机器,蒙上眼都能拆装。立织工们从没因机器误事而扣奖金。因此,群众威信高,很快当了组长、大组长。厂党委书记是拐弯儿亲,他从送人参、黑木耳等北大荒土特产开始,越送越大,越送越亲。同时,他还是个懂得烧冷灶的人。那时,还没实行厂长负责制。凡事,书记说了算。他虽有书记的背景,却又将厂长顶头上。于是,左右逢源。很快入了党。不久就当上了车间主任。临到书记快离休时,提拔成副厂长。厂长上调集团公司时,提他顶了岗。
  刚当厂长时,章德龙对生产的事儿还挺走心,厂子也一派兴旺。慢慢儿,他发现社会大环境变了。人人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日子过滋润啰。他知道,这辈子的仕途,厂长到头啦。当局长那是下辈子的计划。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厂长当滋润了。这滋润的第一步,他迈在了花路上。
两地分居,郑云凤每年都来探亲。那几天,俩人拼命做床戏。勾上瘾了,却又得走了。以前,当穷工人时,只能干耗着等明年。可如今不同了,想调岗的、想长工资的、想分房的……全偷偷来找厂长。知道他独居,有的还专选晚上来。莺莺燕燕,娇音嗲语,连老僧都难把持,更何况饥饥饱饱的章德龙。但因厂长身份碍着,不敢太滥。都是女方主动,几番掂量才下口。逢场作戏,绝不纠缠。如此,虽阅女多人,倒也平安。
  但有个叫玲玲的,他是认真的。那女人脾性柔柔的,身子软软的。章德龙挨着就化魂儿。他在这处女地上播了种,长出个人芽芽。想起北大荒夭折的前娃,章德龙给了后崽双倍的爱。买了套两百平米的大宅。房产证上只写了玲玲的名字。

  长期性伴侣除玲玲以外,章德龙还有个叫袁园的女人。她是章德龙厂里的财务科长。章德龙有两点离不开她。别看她相貌平平,床上功夫却了得。章德龙那东东,这几年,由于过度,功能不那么好使了。但到袁园的床上,她照样能使他尽显男子汉的威武雄壮。离不开的第二点原因最掐命脉。两人已由肉体勾搭发展成经济勾搭。合伙挪用公款炒股。起初,炒得顺风顺水,章德龙购房的大笔钱就是这么来的。中期,炒得起起伏伏。后来,却套得铁铁实实……


  郑云凤又来探亲。没想,竟是最后一次。
  她敏锐地感觉到章德龙对她的性兴趣和性能力都已大不如前了。每次都要她羞怯地表示,而且每次都草草收场。但在日常的生活方面,章德龙却又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爱。假期中,每天清晨,章德龙都会跑几条街买来她爱吃的油条、豆浆。隔三差五的,还赶去买诸如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一类的天津名小吃。洗澡时,章德龙帮着细细擦背,擦完了,还把自己的脸贴在云凤的背上,久久不舍离去。不洗澡的日子,夜晚章德龙给云凤端来热水,待云凤泡好脚,他挨脚趾给擦干,抬到自己唇边醉醉地嗅着……这些举动,便是当年热恋时都不曾有过。郑云凤惊诧之余,隐隐感到他俩之间将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在一次房事缱绻之后,章德龙语调低沉地跟她说:云凤,咱俩秘密离婚吧。
  郑云凤惊问:因为啥?
  章德龙于是便把他和玲玲的关系以及孩子的事全部讲了出来……
  郑云凤先是静静地听着……虽然,她早有预感,也作好了精神准备。但由章德龙嘴里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仍难受地淌下了眼泪。她心里对章德龙有怨却没有恨。一个性欲旺盛的男人,久旷之下,更兼有了一定的权位,外界的诱惑太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本也在意料之中。从前两次探亲,他俩性事渐稀,她已敏感地觉察到这一点,自己的丈夫外面有女人了。她既不点破也不盘问。心里是一种无奈的默许。但她万万没想到章德龙竟然会提出离婚。她想到他俩的婚姻是在北大荒这么艰苦的环境下谛结的,自己为了这段婚姻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婚后感情又是那么地恩爱……可现在却要被现实击个粉碎,想到此处,不由发出凄苦的悲声……
  章德龙在一旁又哄又劝,他对郑云凤说:他提离婚,既不是夫妻感情破裂,也不是喜新厌旧。完完全全是为了孩子。孩子的户籍到现在都没能报上,是个没户籍的黑娃。将来入托、上学、考学、就业等一系列的问题都没法解决。孩子难有一个好前途。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两年,他托了许多人,想了无数的办法都没能解决。而要想解决这问题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孩子的生母有婚姻关系。因此,他思想痛苦斗争了很久,才痛下了和她离婚的念头。他向她保证,只是暂离一段时期,待孩子能独立了,他一定和她复婚。他请她相信,他一定会,也一定要和她复婚的。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共过患难的原配妻子。为这段婚姻还差点死去……这是任何别的女人都无法替代的。请相信他!他还要求郑云凤对离婚一事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出来。否则,他无法面对所有的熟人。尤其是北大荒的那些荒友们……
  郑云凤静静地听着……她觉得章德龙所说的话是真诚的,提出离婚确实是被逼无奈之举,但也是能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她相信他复婚的承诺,便渐渐收起悲声,抬头说:能让我见见她们嚒?
  章德龙安排了她们见面。那玲玲特服小,一口一个姐呀姐地喊着。还让孩子一声接一声地叫妈。郑云凤一看孩子,简直就是章德龙的微缩版,不由得疼爱地揽进怀里,使巴掌慢慢地抚摸着孩子柔软而顺滑的头发,心里思念起当年流掉的骨肉,大滴大滴的泪水掉下来……毕竟忍悲不住,把身子趴在沙发上,猛烈地抽搐起来……最后,她抬起头,对章德龙说:为了孩子,我同意离婚。不过……
  章德龙问:不过什么?云凤,有啥条件你尽管提,我一定想方设法满足你。
  你们让我渡完这最后一次探亲假……

  一听竟是这么一个唯一的要求,章德龙不由得鼻子猛然发酸,一把把云凤搂紧怀里,心里涌动起生死离别的悲怆来……


  章德龙和袁园每月都有几次固定的幽会。也不只是为了行性事。而是因为:为了掩盖真相,厂里的财务报告开始造假。章德龙光看报表,已无发了解真实的财务状况了。需要袁园如实讲解一番。同时,也商量一下他俩的股票下阶段如何操作。
  那天,两人房事完毕,袁园对章德龙说:得赶紧筹资,否则发不出工资了!
  章德龙犯思量了:怎么办?找局里要?不成!一下就惊上了。公款炒股的事马上就会露馅……
  找银行?虽说前几次都靠它渡过的难关。但近来却不灵了。该宴请的全请了,该打点的也都打点了,可就是下不来款。说是:暂无额度,还得等等。这分明是搪塞人的屁话!
  此路不通,那路也不行,难道真的只有象袁园刚才劝的那样,把房卖了!章德龙觉得这更不是个法子。一来,堵不上他俩捅下的大窟窿,迟早还得东窗事发。二来,他不干那吃撑吐尽的傻事。卖了房,让玲玲娘儿俩住白地去?
  思来想去,还是得靠银行。只要款子能下来,就能往后拖延时日。说不定股市转牛,那就万事大吉!但章德龙发现,银行的那帮佛,眼下请不动了。原先在酒桌上称兄道弟,酒后搞余兴节目都互不避讳的行长、科长,现在再去邀请,全都笑着说各种推脱的话。最后,银行只同意将原先的贷款展期。章德龙明白这是银行为了自保。而新贷款却一分不批。
  无奈至极,两人只有股票割肉。这批股票原是为了多做一波行情,追涨吃进的。没想股市陡转,高位套牢。现在却要腰斩割掉,着实心痛。而且还不能多割。手上的股票可是他们赖以翻梢的资本。都割尽了,万一股市转牛,他们连翻梢的机会都没了。

  章德龙不管不顾了。他在临街的厂房辟了间门市部。厂价出售库存的针织内衣。他们厂生产的针织内衣原是津门一大品牌。现在厂价销售,自然非常火爆。甚至出现了排队抢购的状况。这下动静闹大了。引来工商部门干涉。说他们厂家不能直接搞另售。封了库存,还开出了大罚单。惊动了直管局。派人来调查。这一查,诸事败露……于是,立案侦查……最后,男判十年。女判七年。



  那年,诸强因陪郑云凤去流产,名声受了牵累。虽说,整件事,诸强并无过错,而且还是受连长指派。但在别的女知青心里却留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自从和郑云凤断了以后,就再没有别的女知青和他搞对象了。返城后,工作一时没能安置,耽误了一些时日。后来,又分配到路政队铺沥青路。工种不好,待遇又低,加之年岁大了,单位又极少女工,对象就更不好找。这么三耽误两不耽误的,个人问题就一直没能解决。日常生活也过得乱七八糟。上班时,在食堂就伙。歇工时,烧一大锅饭,蒸一大缽干菜焐肉。天天、顿顿如此。
  在本城荒友聚会上,郑云凤了解到了诸强的生活状况,不由得大动了恻隐之心。她觉得诸强走到这一步,自己有着不可推却的责任。完全应该给予补偿。至少在日常生活的照料方面尽自己的一点力量。于是,她几乎每天都来给诸强烧菜烧饭。洗衣扫房。又四处托人给他张罗女朋友的事。无奈,诸强各方面的条件实在差强人意。更兼他和女同志处起来,又羞怯又木纳。因此,介绍一个吹一个。到后来,诸强完全失去了信心和兴趣,坚拒和女方见面。郑云凤也只得作罢。
  随着两人相处日久,郑云凤心里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感。这情感,首先是一份旷久的歉疚。当年自己是先和诸强谈着的。但诸强太不解风情,处于青春躁动期的她,没能抵御住章德龙大胆而果决的攻势,而背叛了诸强。情感的主体是对诸强的莫大的同情。觉得他到这把年纪了,都没有偿过女人的滋味,作为一个男人真是枉为来世走一遭。再者,两人都曾是对方的初恋,在这特定的环境下,初恋情结泛滥,心中充满了一种温暖的柔情。更兼,她也是一个性欲旺盛的女性,离婚久旷之后,难免有时会心潮涌动,难以平复。女人的同情心、补偿心理和自身的性需求等多种因素综合纠结下,郑云凤决定以自身相许,让诸强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并不亏欠章德龙什么。一是他有婚外情和婚外子女在前。二来,两人已实际解除了婚姻关系。自己这样做,并不算对婚姻不贞。也说不上是道德败坏。但她知道自己只能给诸强女人的身体,并不能给诸强婚姻。一则,她已不能生育,并不能给诸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家庭。她已拖累他一次,不能再拖累他一生,使他老而无靠。二来,她和章德龙是秘密离婚的。至今连里的那些荒友们都并不知道他们业已离婚,诸强自然也不知道。她不想公开这一点。自然,也就提不上婚姻两字。
  她知道要突破和诸强的关系,必须自己采取主动。一则因为诸强固有的木纳。二则诸强并不知道她已孤身。要走到这一步,还有巨大的心理障碍。于是,她在等待时机。锲机却很快来了。有一次,诸强患重感冒,夜间高烧,需人料理。郑云凤由此留宿。虽说,那几天并无性事,但由此开了留宿的头,有了同床共枕的例。在郑云凤多次主动表示后,诸强毕竟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终于防线失守。两人从此过上了隐蔽的同居生活。
  可是,甜蜜的小日子过了没两年,诸强的身体出状况了。常常刺激性咳嗽,治而不愈。并伴有胸痛和低热。说话声音也经常嘶哑。到医院作CT检查,左肺上叶段可见结节状密度增高灶。纵隔内可见明显肿大淋巴结。赶紧到介入科,在CT介导下穿刺活检,确症为肺癌早期。于是,紧接着手术切除,放、化疗治疗。
  整个治疗过程,都由郑云凤陪伴和护理。夜晚她踡缩在医院的陪同床上。白天赶回自己家,精心做好三顿饭菜,又急匆匆赶回医院来喂诸强吃。几个月后,诸强出院了。医嘱:出院后,中药巩固治疗。于是,她又天天给诸强煎药喂服。她还从别的病友家属那里打听到,适当的按摩可增强免疫力,抑制癌细胞生长扩散。她询问了医生。医生告诉她,在没有发生骨转移的前提下,适当的穴位按摩可以活血化瘀,软坚散结,能起到全面调理作用。专家和别的病友家属告诉她,最好对肺经经常刮痧。膻中穴对心肺功能有很好的调节作用。背部的肺腧穴、膏盲穴也都是有疗效的重要穴位。此外,腹部按摩对防止便秘有很大的功效。下命门更有极强的健身功效……郑云凤都逐一用心记下。每天早、中、晚三次坚持给诸强按摩。为精确地找到穴位和便于操作,每次按摩,诸强都是裸体躺床上,身上分季节和室温盖布毯、毛毯、或棉被……如此之外,还遵医嘱,按时去医院复查。这样坚持下来,诸强不仅挺过了只有10%左右的肺癌病人才能挺过得五年存活期,而且多次复查表明,没有发生肝、脑、骨和淋巴系统的转移。发生了癌症病人临床治愈的奇迹。面对郑云凤如此艰辛而持久的照料,诸强感激涕零。多次饱含着热泪说:云凤,你可我这辈子最大的救命恩人。我都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郑云凤摆手道:诸强,你快别这么说。当年,我有难时,你不也不顾自己的名声,还献出自己的鲜血来救我的吗?我俩是互相的。为你做再多再累,我都心甘情愿……

  两人越说越动情,紧紧地相拥,各自默默地淌着激动的泪水……


  屡次减刑,八年头上,章德龙出狱了。人出来,却没了归处。玲玲嫁人了。
  原来,章德龙刚进监狱时,他出于保全房产和最大程度减少对孩子的影响,提出了离婚。玲玲一人带着孩子度日,相当艰难。更何况房子是按揭的,还有四成房款和利息要还。虽说还有些存款隐在她那里,但有缺口。再说孩子的养育费上哪找着落去。因此有人给她介绍一个死了妻子的老年大款时,玲玲就把自己嫁了。那大款没子女,便把章德龙和玲玲的儿子当亲生儿一样对待,现在,一家人日子过得挺和美。
  章德龙暗中调查了一番,发现玲玲有两件事办得特仗义。一是孩子没改姓;二是房产证改成了孩子的名字。他知道这是玲玲的一番痴心,要为他章家留一缕家脉。这使他大为感动。
  心计、心计,章德龙这人,从来对别人是用计不用心。却唯独对玲玲用心不用计。他见玲玲和孩子的日子过得挺美满,决定不去搅她。自己在郊外租间小屋,靠打工度日。好在他有瓦工的底子,又正在房地产开发热潮中,临工好找。日子也就一天天捱了过来。这状况,他决定谁也不告诉,谁也不联络。因此,谁都不知他已提前出狱了。
  孤身一人,钱不富裕。这日子,说多难熬就有多难熬。前些年,将身子造糠了。牢里又去蹲了八年,精神闷闷的,心花儿就没开过一天。出狱后,生活又没规律。为解闷,嗜上酒了。经常是半斤臭高粱,泡碗快速面度日。没多久,病倒了。医院诊断出:高血压、糖尿病、心脏也不好。生活费、医药费,真是雪上加霜了。
  也是天不绝人。在一次看病的过程中,碰着了一位也来看病的荒友。真相终于没能再瞒住大家。荒友们都来看他,硬留了些钱。他们并不知,章德龙业已和郑云凤离婚了。便赶紧把章德龙提前释放,目前贫病交加的状况转告了郑云凤。
  郑云凤匆匆安顿好诸强,马上赶赴天津。乍见章德龙的惨样,着着实实大哭了一场。只见他往日的帅气早已荡然无存。两鬓苍苍,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一般。腰、背全佝偻了。只是刚喝过酒,脸色倒是血气很旺的样子。见着郑云凤,脸上并无多少喜悦,甚至闪过一丝迟疑,怯怯地喊了声:云凤。
  郑云凤边哭边锤打着章德龙的胸脯和胳膊,埋怨他,提前释放,为什么不告诉她。病得那么重,还瞒她。要不然,她早就赶来了……
  章德龙象是木然地听着,两行泪水却夺眶而出……
  郑云凤又问起玲玲和孩子的情况,问章德龙为什么也不去找她们。章德龙便把他和玲玲已离婚的事以及调查来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郑云凤。郑云凤听了点点头,说:这样对大家都好。但你的病情不能一人呆着了。我留下来照顾你。慢慢再想更妥当的办法。
  谁知,几天接触下来,郑云凤发觉章德龙的身体状况远比知道的更糟糕。他有糖尿病。每顿饭前,必须服药。但郑云凤发现章德龙服过以后,又常常会重复服用。郑云凤提醒他,刚才已服用过了。章德龙还会反问:我真的服过了?而每天早晨比须服用的高血压药又常常忘了服用。郑云凤提醒他服用。他却坚持说已服用过了……
  最让郑云凤震惊的一件事是,那天他俩晚饭后出去遛跶。章德龙却怎么都认不清回来的路了。郑云凤刚到,自然不认道。但章德龙在此地已居住几年了,怎么也会不认道呢?结合平时观察到的章德龙丢三落四的现象,郑云凤马上警觉地想到章德龙可能得了早期老年痴呆症。郑云凤这些年,因照顾诸强养病的需要,比较关心老年人的养生知识。她看过一个专门研究老年痴呆病的专家提供的一个测试方法,就拿来测试章德龙。郑云凤让章德龙在十五秒的时间内报出十五种动物来。这一条,章德龙勉强过关。她又报了七样物品,隔十分钟后,要章德龙回忆出来。但章德龙最多只能说出四种。剩下的三种却怎么都回忆不出来了。她又让章德龙跟着她报题的速度算一道减法。从一百开始,连减七,要求章德龙按出题的速度算出正确的答数。章德龙却算得很慢、很迟疑。郑云凤马上感到问题很严重。第二天就带章德龙去医院作进一步检查,果真是患了早期痴呆症。
  是夜,郑云凤一宿没睡。第二天清晨,她对章德龙说:昨夜她做出了两点决定。你同意要执行,不同意也要执行。第一点,复婚。第二点,跟我去南方。
  章德龙一听,竟大哭起来。他既为自己可以预料的凄惨晚景而悲恸。更为郑云凤作出的这两点需要付出巨大牺牲的决定而感动……他哭着点头……点着、点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那天,他俩是晌午时分回到郑云凤家的。不一会儿,诸强就闻讯前来探望。荒友阔别多年相聚。甭提有多热乎了。忆起北大荒的一些旧年往事,有些,章德龙竟记得比诸强还真亮。中午,三人都喝了点小酒。章德龙路途疲劳,酒劲上来,就歪斜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郑云凤给他盖上床毛毯。转身问诸强是否也休息一会。诸强说今天起得晚,不用。郑云凤又关切地问起,她去天津的这段日子里他的身体状况。诸强告诉郑云凤,别的倒没啥,但不知为什么一天到晚浑身不得劲,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郑云凤一听,马上明白了,这么些年按摩下来,诸强的身体早已产生了肌肤依赖。便笑着对诸强说,来,到里屋去,我给你按摩一下,保你手到病除。诸强也确实皮肤太饥渴了,就随郑云凤进了里屋。
  两人还象往日一样按部就班地按摩起来。按了好一会儿,章德龙推门进来。只见屋子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昏暗中见两人都在床上。郑云凤坐着。诸强躺着……章德龙走上前,一把掀起被子,见诸强竟是裸体……这场景太触目,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郑云凤的头发,叭叭两掌,转身甩门而出……
  待到郑云凤和诸强穿好衣服追出来,已不见章德龙的身影了。郑云凤拼命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责怪自己太大意,既没事先征得章德龙同意,也忽略了章德龙的感受,还按几年来的惯例行事,惹出大事了……她一点都不怨章德龙打她,只想快点把章德龙找着,向他认错,求他原谅。
  他俩四处寻找……郑云凤焦急死了。她想章德龙身上,一没带药,二没带钱,万一血糖、血压、心脏病有一项发作起来,他这个痴呆症患者何以自救?她慌乱地满城奔跑,嘴里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叫着章德龙的名字,却一直渺无音讯……不想到半夜,老天竟下起雨来,她俩追出门时并没带雨具,不一会儿,就淋透了。雨大路滑,两人心急慌忙,脚步踉跄,不时滑跌进积水坑……夜深路旷,时不时有汽车、电动车飞速掠过,溅得两人都跟泥猴似的。郑云凤双眼只顾着向四处搜寻,并不留意来回的车辆,有几次差点酿出险情,她却浑然不知,直到听到车辆紧急刹车发出的凄厉的叫声,她才回过点神来……她漠然地听着司机们的怒骂……车一走,又哭喊起:德龙——德龙——
  老天仿佛故意和她为难似的,雨越下越大。郑云凤怕诸强淋出病来,把自己的外衣脱下,让诸强手撑着遮住头部。但,雨和风都太大,根本起不了遮挡的效果。两人只好躲进立交桥洞避雨。桥洞里的穿洞风更紧,吹得身着一件湿单衣的郑云凤上下牙直打架……
  她为难死了,继续找吧,怕诸强淋出病来,事儿更凶险。让诸强一人先回去,诸强又死活不肯。放弃不找吧,茫茫雨夜,人生地不熟的,没钱没药,发生情况,业已痴呆的章德龙咋整?而且,章德龙是暴怒出的门,完全可能引发心脑血管的病……她急得大哭起来……桥洞里回荡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德龙,你在哪里?在哪里呀……
  诸强劝道:云凤,我俩这样没头绪地乱找一通也不是个办法。报警吧。让公安部门协助找一下。
  两人冒雨冲进了附近的派出所。公安干警一听这情况,非常重视。最后通过查找监控录像,终于查到了章德龙的行踪。
  原来,章德龙甩门出去后,决定连夜返津。便拦了辆的士直奔火车站。到了火车站,司机请他付钱下车。诸强说没钱。司机以为遇上个坐霸王车的,便息事宁人地让他下了车。诸强进站一看,没有当晚去天津的车次了。就是有,他也没钱买票。也没钱住宾馆。便在车站长椅上踡着。直到郑云凤和诸强找着他。
  把章德龙接回家后,郑云凤详详细细把诸强的病情和这几年的治疗措施说给章德龙听。并对他说,诸强因受我牵连,这辈子家都没成。孤老一个,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病了,我理当照顾。事实证明,按摩对诸强很有好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她请章德龙理解并支持。好在章德龙对北大荒的那些旧年往事并没有失忆。细想起来,当年自己快刀斩乱麻地把云凤撬过来,害他一辈子没能成家,也觉得确实挺亏欠诸强的。而且,诸强顶替他照料云凤流产,捐血救人的事也还都记得,便同意郑云凤给诸强按摩。谁知,他刚说完同意两字,马上又拖长音说:不过——
  郑云凤问:不过什么?
  章德龙神情严肃地说:只准按摩,不准干别的啥事!我得在旁看着。
  郑云凤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她知道,思想固执,心胸狭隘、想起一出是一出,那是痴呆症的早期症状,不能怪罪他,便答应道:好、好。每次你都看着。其实,这还正中她下怀。她怕,说不定哪天,她正给诸强按摩时,章德龙不知哪根筋搭牢,一时想不通,又来个离家出走。那可咋整?因此,对她来说,最好两个男人都在自己眼面前。一个按着,觉得尽心。一个看着,肚里放心。她反过来去做诸强的思想说服工作。诸强起初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按了几次后,觉得章德龙在旁看着,反而心里坦然。三人相处得很融洽。常在按摩时天南地北地扯些闲话。
  那天,诸强对郑云凤说,今年,本城的荒友们又要组团出境游了。前几年去了日本、泰国。今年准备去欧美八国。他劝郑云凤也随团出去散散心。章德龙由他来照顾一段时间。章德龙也跟着劝。郑云凤笑笑说:你俩谁也别劝。出境游我是不会去的。不过,我正酝酿着一个旅居计划哩。
  章德龙和诸强都问:什么旅居计划?说来听听。
  郑云凤说:明年开春,我想我们三人回北大荒连队去住段时间……
  原来,前些日子她打听到,北大荒连队的那些老职工现在都买了商品房和家轿,大多搬到场部镇去住了。连里的老房子,有的让外来的雇工住。有的闲置着。很欢迎知青回第二故乡旅居。免费提供住宿,愿住多久就住多久。她就动了去北大荒旅居的念头。她想,北大荒纯净的空气非常有利于诸强养肺。曾生活过的环境又能刺激章德龙的记忆力,有利于延缓他痴呆症的发展进程。此外,旅居北大荒,她还有经济上的考量。她想,去了以后,前后院子种菜,养群鸡鸭,甚至圈头猪……就能省下不少的日常开支。她和诸强城里的房子全租出去,又能有笔不菲的租金收入。她知道,眼前的这两个病男人,保不济哪天要用大钱,她得预先攒出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考虑这问题。现在话题到了,便提了出来。
  好!好!没待郑云凤细说,章德龙和诸强两人全都热烈地赞成甚至欢呼起来。回北大荒去!回北大荒去啰!
  三人心里漾起了甜甜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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