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鱼肚白已隐约可见,村庄依旧寂静,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勉强打破了这安宁,但,也只是暂时的,不一会儿,整个村子又会恢复宁静。只是,总会有那么一束光,一束微弱的光,在这个似乎全世界都安静的时刻里最早亮起来。不论寒暑冬夏。光从那扇没有帘子的窗斜斜照出,和光一起醒来的还有几声老人的咳嗽声和小孩被吵醒后的呜咽声。老人把灯关了,安抚了几句后,孙子又甜甜的满足地睡下了。老人摸黑来到了厨房,坐在门口,借着外面微弱的光,梳理着头发。
老人一个人在厨房里洗洗刷刷,忙活着一家子的早餐。夏天的厨房,不管什么时候,炎热永远肆虐,棉麻亚蓝衬衫都湿透了。“阿婆,阿婆......”一阵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喊叫声传来,一起传来的还有老人丈夫的叫骂:“死婆子,哪去了。孩子哭厉害都不理理。”正说着就要往孩子屋里走去,正好遇见老人匆匆从厨房小跑出来:“来了,来了,在这呢.....”“你这死人,孩子醒来哭那么久都不来哄哄,大清早吵到人睡觉的咧”老人的丈夫絮叨着,完了又回到自己屋里,睡觉去了。老人欲言又止,只在心里想着:“这人,当初刚结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不是这样的呀!唉,只怪我......也罢,不提也罢。” 老人给孩子穿戴好,带着他来到了厨房任由着孩子自由玩耍,又忙去了。
天空的鱼肚白已经去隐去,天空明晃晃的,又一个艳阳高照天。先是老伴,再接着是大儿子、二儿子......老人的一大家子陆陆续续的起床。头顶上的巨型吊扇在呼呼作响,试图将亚热带的夏天赶走。“哟,我的崽,坐在地上搞得脏成这样呀?快起来!”这是二儿媳,说着,瞟了一眼正在炒菜的老人:“我说妈,孩子才两岁,小,不懂事,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让他坐地上呢,这是厨房。”“没注意,忙,没注意到”老人边说边抱起孙子,把他放置在一张摇椅上。因为她知道,解释,只会惹来更多的谩骂和争吵。
老人蹲在做饭的炉灶前吃着早餐,边吃边往灶里时不时放入几根干柴,大锅里正煮着些什么。这会儿,家里其他人都围在餐桌上吃早餐。
突然,大媳妇停下了碗筷:“这菜是人吃的吗?是觉得家里盐太多用不完吗?”说完,生气的摔门而出。二儿媳也忍不住了:“妈,不是我说你,以后米饭可不可以少放点水?毕竟,这饭不光你一人吃。”老人不说话,二儿媳这下可火了:“每次都不说话,又不改,是个什么意思?分家算了,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这样的话老人听了无数遍了,也不是没分过,但是,菜园依然是老人打理,小孩依然是老人带,过不了多久,还是合桌了。儿媳妇们在闹,儿子丈夫一脸漠然的吃着,孙子们也只是撇撇嘴,不做声。老人已经习惯了诸如此类的抱怨和冷漠,照旧默默得地吃着碗中的饭,看着炉灶中的火。
吃过早饭,孙子们上学了,其他人都该干嘛干嘛了,洗完衣服,喂了小猪崽,可能是早上受了风,老人觉得头有点晕,忙完后,就弓着背,走回卧室,扯了条薄毯子,沉沉地睡了……
“爹娘怎么还活着?”老人一脸疑惑地走进了那个简陋却整洁的家,45年前,老人穿着大红的衣服从这个家走出,嫁给了现在的老伴,“娘?”老人试探性朝屋里的女人的喊了一声。“嗯?哟,二丫头,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哪去了?快来试试娘给你做的新衣服。”二丫头是老人未出嫁前的小名,“什么?结婚?”二丫头更加疑惑了。“对呀,傻丫头,那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可以犯迷糊呢?”她向自己印象中的闺房走去,看到了镜中那个年轻的自己,吓了一跳。女人走进来了,手中拿着新衣服,要她穿上。媳妇们的刁难与无理取闹、儿子的不争气、不孝顺以及丈夫的冷漠无情的一幕幕心酸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二丫头连忙拒绝:“我不要嫁给他,不要。”“傻丫头,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呢?明天人家就来接新娘子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女人生气了。
“二丫头,结婚的一切都给你准备得妥妥当当了,你这,这,又是怎么啦?”一个男人——二丫头的爹,进来了。
“就是不想嫁给他了,我有喜欢的人。当兵去了,他说过会回来找我的。”二丫头后悔当时没有坚定地走最后,于是,现在有机会可以重新选择,她就不能再让遗憾重演,因为她知道,后来,军人真的回来找她了,只可惜,那时候的自己已为人妻为人母“哎呀,你这不是闹着玩嘛,”女人坐在床边,捶着大腿无奈的带着哭腔说道:“你让我们怎么跟人解释,你就那么确定那个当兵的会回来找你?,别傻了,丫头”
“你今年20了,也老大不小了,难道真的想做个老姑娘一直待在娘家让邻里笑话吗?”男人也坐在了床边,抽着水烟,断断续续的说着。
“他不久就会回来了,相信我吧。爹?娘?”二丫头清楚的记得,当年的自己就是被父母的那句话劝动了,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准备明天的婚礼吧。”男人抛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就老老实实的吧。”说完,女人也走出了房门,这么大的事,不敢做主,只好服从丈夫的决定。
夜幕降临,二丫头一家正在餐桌上吃着晚饭,这是个大家子:兄弟姐妹一共五个。一个妹妹,三个弟弟。老人是老大,最大的弟弟比老人小两岁,最小的弟弟只有五岁,正粘着她,要喂饭。二丫头看着眼前和睦的一家人,(虽然父亲有着一丝丝大家长的专制,但,总体来看还是和睦的)在那一瞬间,有了一种想要服从父母意见,不让他们操心的想法,但最后,还是暗下决定:必须得反抗,即使是头破血流。
晚饭后,煤油灯下,二丫头正在偷偷翻看一封封从军队里寄来的信,洋洋洒洒,一字一画都在倾诉着无尽的思念。 当兵前,军人是扫盲学校的老师,二丫头正好也在那学习,也在那时,两人情愫互生,由于学习刻苦,着实学到了不少知识和文化,所以,书信往来难不倒两人。
看完后,正想把信继续藏回原处,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老人突然灵光一闪:“我可以去军队找他!”军人信中也提到过希望她可以去看他 ,如果她愿意,可以军嫂的身份。“对,我就离开一阵,把这件事逃过去就好了。可是,爹娘怎么办?家里的农活怎么办?我自己一人能摸索着到部队里吗?”二丫头自言自语,“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我就去几天,很快就会回来的。照着地址,实在不会就问路人。恩,就这样办!”悄悄打包了简单的行李,黎明时分,二丫头从家里逃了出来,搭上了一个进城赶集的农夫的顺风车。
进了城,二丫头照着信封上的地址满怀期待地半找半问,最后得知,部队在城西郊外,而二丫头在城东!不知不觉,天黑了,路是不能再赶的了,只好找个地方住下,蓬头垢面的二丫头在一间简陋的旅馆住下了,心里想着:爹娘一定很着急吧。还是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吧。又转念想:不行,现在还不行,他们会很快找上来把我抓回去的。还是等找到志国再说好好打算打算吧。
从城东到城西郊,又一个半天光景,但,有情人终于如愿,见到了面。
“孙志国!有人找。”门卫大叔的叫声几乎要响彻军队宿舍
“是!收到!谢谢!”说着,孙志国向门卫大叔敬了个礼。
“进梅!”
“志国!”
“你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志国喜出望外地漫不经心的责怪着。
“说来话长。待会再和你细说吧”
志国向部队请了假,找了一家旅店把二丫头安顿了下来。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志国在城里给二丫头找了份保姆的工作暂时安顿下来,在这期间,老人给家里写过几封信,把自己当保姆赚的钱寄回家,父母也没辙了,向男方赔了罪,事情也就过去了。军人服役期满,两人回家结婚去了。
终于,志国和二丫头完婚,就像两人信中所写的那样:在邻里面前,两人戴着大红花朵,他是荣归故里的军人,而她,是荣归故里的军人的妻子。“真是郎才女貌呀,二丫她妈呀,你女儿可真有本事了。多般配的一对儿呀。”邻里纷纷议论着。二丫头的父亲在一旁砸吧砸吧着水烟,偶尔抬头看看自己的女儿女婿,满意的笑了。
婚后二丫头继续学习,继续着自己梦寐以求却因为工分而不得不放弃的学习,然后在村里的小学担任了扫盲班的老师,成了老人孜孜不倦追求的别人眼中的知识分子。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二丫头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的丫头了,而是成长为干练的中年妇女,。扫盲班早就已经不存在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使得那个沿海的村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厂林立,高楼如雨后春笋般,代替了那一间间低矮的房屋,二丫头家也住上了新房,宽敞,明亮。
“吕主任,你家媳妇要生 了,赶你回去呢!”此时的老人已经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正在整理村里计划生育落实的档案,这是老人的第二个孙子,“,哎,晓得了,马上回去。”老人应了一声,就赶回家了。才踏进家门,就听见了一阵小孩的啼哭声,很响亮。
“生了?是男娃还是女娃?”老人嘴里喊着这句话,人却醒来了,原来那只是一个梦。老人起床走出房门,太阳已经西斜,上幼稚园的孙子正好放学归来:“奶奶,奶奶,我放学了,肚子好饿,我要吃饭饭,吃饭饭......”老人帮孙子放好书包,自言自语道:“原来只是梦一场,迟早是要醒来的......唉”老人又开始忙起来了,在厨房里洗洗刷刷,忙碌着一家人的晚餐。周五,在镇上读书的其他大点的孙子孙女们也都回来了,但是,厨房里依然只有老人一人孤孤单单的忙碌身影。晚饭好了,一家人又如早餐那般,各顾各地吃着,一样的,老人还是蹲在那个炉灶前,就像,大家已经默认了那个位置是她的专属坐席,边吃边往炉灶里放着干柴,大锅里烧的是一家人的洗澡水。而那个新婚时曾经甜言蜜语说要好好爱护她一辈子的那个男人此时已经吃饱,坐在门外砸吧着旱烟嘴里还时不时吐出一句::“死老婆子,把火烧旺点呀,那么大的黑烟,我们和你有仇啊!”唯一让老人庆幸的是,媳妇们看上去对这顿晚餐还算满意,终于没有抱怨和甩门而去。
从那以后,老人爱上了午觉,守株待兔般的希望可以再次重逢那个重返二十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