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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原风景

  • 作者: 雪落惊寒
  • 发表于: 2016-05-19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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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乃声声,是江南的工笔,渐次晕染出周庄的水墨丹青。牵着依依柳丝走进周庄时,真不知游走的风景该在哪一刻定格。


遥远 

  柔缓的水流,融了江南数千载烟尘,于绿色里现出质感,仿佛掬一捧,便是一首宋词。宋词的韵味里,乌蓬船在水面穿梭,裹了蓝色帕头的船娘摇着橹,橹声轻轻挑开时光的茧,载着游人划向历史深处。
  吴地的丝竹悠扬响起,沁着水的柔媚,那是浣纱女子正在深宫演绎万种风情。水一样的温柔终于吞噬了吴宫,而周庄这片水流却独藏了浣纱女子的灵秀,于千年之后依然温婉如玉。
  春秋时,周庄有“摇城”之称,这称谓源于吴王的少子摇,吴王把这片水流环绕的土地赐给了爱子。当时明月下,摇也曾乘着乌蓬船来他的封地巡视吧?彼时的白蚬江,该溶着丝竹之声,江水柔缓轻歌,莹莹地注视着年轻的王子。那一刻,雄鹰正在天空翱翔,渔人正在江上唱和,而“摇城”则在水的怀抱里逍遥着。
  逍遥中,汉赋唐诗迤逦而去,时光淡若无痕,仿佛已经遗忘了“摇城”的水波,任它在红尘之外沉寂。沉寂中,日子轻柔地滑到1086年。北宋佑元年间,因着一个佛教徒的虔诚,周庄有了延续至今的名字。那一年,佛教徒周迪功郎把自己的田产捐给了寺庙,面积有十几顷之多,乡人感其虔诚,遂把那片田地唤为周庄。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庄的人烟也变得稠密起来,于是临水筑屋,依河成街,这片土地开始恣意演绎江南水乡的风情。
  元曲的音韵中,沈家相中了周庄,结果把这首江南小调唱得异彩纷呈。沈万三,元末明初的商业传奇,他以周庄为依托,聚敛了数不清的财富,简直是富可敌国。坊间传闻沈万三得了聚宝盆,孰不知,这聚宝盆就是周庄啊!周庄诸多纵横交错的水道,哪条都是通向财富的金钥匙,这点沈万三深知。所以沈万三发家后生意遍天下,却把根牢牢扎在周庄,甚至想方设法让子孙也留在那儿。直到今天,沈万三的棺椁还好好地躺在银子浜的水底,那里萍红藻绿,芦茭繁茂,无数细碎银光在河面跳荡,让人疑心沈万三又在水下筑起了金屋银宅,在另一个世界呼风唤雨。 


流水 

  周庄内,窄窄的河道勾连交织,如一张细密的网,结出江南水乡的无限风情。
  船娘轻软的吴音,杂在船橹的欸乃声里,在河道上空颤动着,让碧绿的水波愈加柔媚。坐在乌蓬船中,细细打量船娘,那缀着琵琶扣的杏黄小花头大襟短袄,滚了碧绿色的边,腰间系一条士林蓝百褶绣花围裙,怎么看都像是水润出来的莲,清爽逼人。私下偷想,若是宝二爷来这船上,不知会说出什么痴话,只怕拼了玉不要,也必在周庄守着朝朝暮暮了。
  船娘娴熟地摇动船桨,翡翠般的河面裂开,绽出连绵不绝的笑,笑皱了两岸倒影,于是小船上也跟着漾起快乐。这样的水流中,做一只漂来漂去的乌蓬船,实在是个好美的梦。
  月色轻轻柔柔洒落时,粗犷的渔歌唱起来了,合着极淡的旋律,在周庄的夜空打转。这月色落在水上,泼下无边碎银,要多撩人有多撩人,有谁还想停在岸上?
  登上一只小船,随船娘悠悠荡荡直奔周庄镇南,到那儿一睹南湖月色。
  夜给湖添了几许幽静,愈发显得水面辽远,仿佛一个悠长的梦,慢慢伸展到天际。天际,金色的月亮一脸妩媚,在与幽蓝的湖水深情凝望。湖的心里,那样清晰地印着明月,这算不算最清澈的爱情?这爱情穿透了一重又一重时光,还将延续到无限的未来,真称得上地老天荒。遐想中,空濛的月色便成了温柔情话,缠缠绵绵地绕着湖水,也绕着小船上每个人。每个人都屏声敛息,生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扰了这湖上月色的清幽。清幽的月色里,遥远的渔歌悠悠荡荡,合着微微轻漾的水波,催着人沉到一个浸着清芬的梦中。
  那清芬,是源自湖旁边的蒲田。蒲田是个小小的绿洲,生满了香蒲与芦苇,而夏让它们葳蕤。想来,这片绿色在阳光下会张扬地与蓝天碧水调情,但月色里,香蒲与芦苇都恢复了娇羞,含情脉脉地任风抚弄。偶尔,一两声鸟的梦呓会从这绿洲里浮起,加深了夜的浓重,于是小船载着一船月光返航了。
  那被水润过的月光却延伸到了梦里,梦便吚吚呀呀地去了水波之上,攀着一缕月光回溯。岁月深处里,沈家的船队又依稀起程了……

小桥 

  水若是袅袅的裙袂,桥便是一条条精致的绑带,扎出周庄的婀娜曲线。
  南北市河、后港河、油车漾河、中市河织出一个井字,周庄便依了这横竖河道现出一派古朴明静,一座座石桥横跨在河街上,于坚实中生出飘逸。
  江南的桥也如江南的女子,即便历经沧桑也会留着些许柔美,轻易触着心底的某个地方,让人变得敏感。这敏感在陈逸飞的油画《故乡的回忆•双桥》中漫溢,无声地渗透到灵魂深处。
  静静地看,双桥只合静静地看,它们是岁月深处的信笺,无言中写满时光的踪迹,难怪它们有着另一个名字:钥匙桥。暗自猜想,到底是谁用这把钥匙开了心锁,得了比水更柔的情?
  双桥圆的那座温婉,直的那座敦厚,像一对恋人时时依偎在一起,脚下的水波是彼此不变的真情。圆的那桥叫世德桥,柔柔地拱成半月,与映在水中的影子恰好连成满月;直的是永安桥,棱角分明的桥洞是男人的刚正,仿佛更能担起世间的沉重。刚与柔,涵盖了太多内容,所以双桥承载了许多本不属于它们的情绪,任人遐想。
  遐想中,《周庄双桥》的旋律从银子浜的清澈水流中逸出,绕着两座石桥飘浮,浸着岁月的沉郁。虽然周庄的水流温软,但石桥毕竟在一日日风吹雨打中洞明了世事。然而时光的忧伤并没有蚀掉双桥的静美,它们默默偎在一起,要在这红尘中与时光一同老去。
  伫立在双桥上,轻轻触摸石栏,仿佛要辨出明代落下的印记。那时,双桥刚刚建成,年轻的面庞映在流水中,自是意气风发。而今它们与周庄一样,因为沧桑而多了几重韵味,让人怎么品都品不透全部底蕴。或者这才是陈逸飞那幅名画声动天下的缘由吧,它探着了人心底最不可碰触的地方,那是关于故乡的情结。
  周庄另一座颇为有名的桥则是富安桥,与双桥不同的是,它是以纯粹的建筑艺术打动人的。富安桥桥楼连袂,桥身用金山花岗岩筑就,而桥栏与桥阶则用武康石堆砌。桥面精心刻上吉祥浮雕,桥身四侧建有飞檐翘角的楼阁,宛如阁中飞桥,又恰似桥上建屋。这样一座桥,倒象是江南在全力展示自己的才艺,把真功夫用各种石头凝固下来。这样的桥才是托起柔美江南的骨架,沉稳而庄重,直抵俗世的根基。
  其实,即便是周庄那些略显平淡的桥,依然韵味十足,它们各自牢牢地系在河上,让烟火里的日子平稳而踏实。在这样的小桥上,奶奶走来了,牵着孙子的小手。慢慢地,奶奶从这桥上走过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而孙子却开始带着新媳妇在这石桥上漫步……
  微雨的日子里,一道道石桥都多了重意象,让思绪氤氲开淡淡芬芳。这样的时候,水与天融合了,仿佛都在轻舞飞扬,而桥则是一首首朦胧诗,流动着浪漫的气息。美丽的白娘子是在这样的天气中遇到许仙的吧,几世前的因果终于在断桥上开出了花。尘世上,爱的唯美大多都会流于感伤,但仅仅是那过程,足以让无数人向往。
  一把又一把伞,五色缤纷的,在石桥上花般盛开着。微雨,扯动了游人的诗情,纷纷在这石桥上伫立,心里都揣着几句唐诗宋词。谁的笑声轻盈弹起,引得雨丝纷乱?谁又知道呢,或者不久后的哪一天,新的传奇会附着在这石桥上,引来一个又一个追逐梦想的人。
  几个美院学生打着伞,在石桥旁支起了画架,大约是要捕捉烟雨蒙蒙的石桥。画纸上,淡淡的雨雾刚刚有点痕迹,而石桥也晕出了沉稳的轮廓,还有周庄那悠长的水波……这江南的风韵,到底还是元曲里的小桥流水,当然也有人家。

人家 

  人永远是最灵动的风景。
  阿婆茶的清香弥散开来,倚着轻软的吴语,别是一道风景,怪不得有人说,不吃阿婆茶,就不算到过周庄。其实,在周庄窄窄的小巷中,不必吃茶,只念一念这名字,心中便漾起母亲的温情。恍惚中,祖母就守在有些斑驳的门前,花白的头发被风弄乱,而眼中是殷殷的期盼。我忽然深刻理解了陈逸飞那组周庄风景画为何命名为《故乡的回忆》,祖辈与这古朴的屋舍已契合在一起,凝视时便是一次回望。
  白墙青瓦衍生出悠远的时光感,而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响着的足音则是背景音乐。这样的场景中,迷蒙的雨不要落下,否则会让人顿感时空错乱,觉得自己已穿越到明清。或者,干脆就着淡淡的雨丝,沿小巷的青石板路,踏一串清脆足音去沈家故居,去张厅……大大的聚宝盆就摆在沈万三面前,在刻意显示他一生敛了数不尽的钱财,而他的面容却很淡定。金钱浸泡的灵魂,当已超越了物质吧,所以沈万三情愿一生守住这水乡的灵秀,死后也要栖在碧波中。
  张厅当算得水乡的奢华。五百多个春秋的辉煌,此时已归于平静,但毕竟是绚烂后的平静,无数细节依然在忠实诠释着往昔。坚实的石柱,精良的雕饰,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所有这一切,都指向了那副对联:轿从门前进,船自家中过。这样的富贵之家,该有多少故事湮灭在水流中,而这雄伟的宅第却沉默坚守,并最终融入了水乡的质朴氛围中。虽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难免让人感伤,但繁华过后却是生活持久的底色。
  在青瓦白墙的屋檐下,斟上一盏阿婆茶,听几位周庄老人摆龙门阵,才晓得这淡雅日子也会在某一刻喧嚣起来,比如元宵节的“打田财”,庙会上的“摇快船”……几位老人声情并茂地描述着这俗世里的快乐,眉眼之间晃动着年轻的影子。这喧嚣让水乡的韵味更加丰饶起来,这红尘中的清雅哦!
  微微细雨里,最向往的还是那狭长曲折的水巷。陈逸飞的《故乡的回忆•水巷》中,几只小船静静地泊在水巷中,时光仿佛都缓慢下来,怎不生出岁月如歌之叹!撑一只这样的小船,在水巷中穿行,多像一个轻盈的音符,弹拨着周庄这首古老的曲子,曲调柔缓而舒展。这是红尘里对红尘的超越。
  ……
  多少人,魂里梦里都萦绕着周庄这首江南小令,来怀想故乡原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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