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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寒山
  • 发表于: 2016-04-03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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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寒冬,吃过夜饭,因为心里惦记着尚未完成的手稿,我一放下碗筷就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房间的方向迈去。厨房里传来碗筷清脆的碰撞声。客厅里正播放着父亲一惯的“饭后点心”——新闻联播。我烦燥地关上门,把手放在桌子上撑着头,用手指轻轻地按在太阳穴上,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啵。一声,屋子霎时沉入一片黑暗中。怎么突然没电了?母亲是第一个打破这沉寂的人。

父亲啪啪啪地趿拉着拖鞋喊。你们别乱走,我去把日光灯找出来。我听话地趴在桌子上等待着光明的来临。过了一会,一束幽暗的光忽闪忽闪地闪进我的房间。日光灯忘记充电了,只能先用蜡烛来顶用一下了,你试试这样字能看得清楚吗?父亲对着桌子把蜡烛放斜,好使已融化的蜡滴几滴到桌子上,再把蜡烛扶平贴上去。这样蜡烛就不容易倒下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蜡烛扶好。

我对着纸上那一片笼罩在蜡黄色阴影里的字,在蜡烛微弱的火苗光中忽闪忽闪地感到一阵晕眩。我说。算了,今晚就不写了。母亲手里托着已被洗净切块的水果,轮番将沾湿的手在围裙上擦拭着走进来。我们三个人对着桌子上的一盘水果出神,一时间竟相对无语。

许久,父亲最先打破沉寂道。心,我讲个故事给你听要不要?

我好奇地望着坐在我旁边被蜡烛照得有点怪异的中年男子。故事?我讶异地说。讲来听听。父亲似乎得到圣旨般立刻抖擞起精神,清了清嗓子,陷入了长长的沉思里。

 

以前在东后街的巷子里住着一个小男孩叫虎子,人长得既高大又结实,是乡里小学的小恶霸,每天放学,只要铃声一响,全校几十个小学生都必须规规矩矩地在操场上排成一排,等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然后从排在第一个的孩子开始喊口令:一、二、三……,每数到一个数字他就弯起两只手指在那个孩子头顶上敲一下,几十个孩子按着顺序被他用手指在头上敲,敲过了的就可以安心地放学回家去了,可没被敲过的还得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待,男女一律待遇。时间一久,被敲过的孩子有的便红着眼咬着嘴唇;有的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也有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双眼睛似乎有无数只飞刀向他刺去;有的可能被敲疼了直接用手捂着头抹着泪哭着回家了。用他的话来讲,同学们都是“自愿”的,所以对于此类行为学校也不能“多管闲事”地插手。

至于那些拖着孩子,怒气冲冲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家长,他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等风波过后再回家 。一进门就看见手里拿着一条大竹藤的姥姥,他心里咯蹬一下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姥姥手上的大竹藤就已经结结实实地在他背上抽上一下,他哇地一声转过身紧紧地抱着姥姥,边哭边说。你打死我好了。呜呜呜。谁让我是个既没爹又没娘的孩子,被人打死了活该。呜呜呜……。

姥姥一听这话,手上的大竹藤“咚”一声就掉在地上抱着他一起哭。不许这样说,你爹妈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能这样诅咒他们呢?他们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要我?他们是没办法才出外打工的……。

就是就是。他哇哇地大声哭喊着。就是不要我,要不然怎么老是看不到他们?我就个既没爹又没妈的野孩子,就是,就是。

姥姥抱着他老泪纵横。不许胡说,他们是去打工赚钱了,要不这房子、你身上的衣服、咱俩的吃穿从哪里来?

可是我不要,我只要我的爹妈,我只要我的爹妈。他抽蓄着咆哮道。姥姥一下将他搂到怀里,瞬间俩人都成了个泪人儿。这是虎子每回在外闯完祸后屡试不爽的绝招。

有一天,虎子一踏进家门就看见一个穿戴整齐,乌发齐肩,五官清秀的女人坐在他家客厅里与姥姥亲热地说着话。他马上警惕起来,难道又是哪个家长找上门来了?他心里正嘀咕着就听见姥姥说。虎子,快进来,快点,看看这是谁?

阿姨!他赶紧装模作样地称呼起眼前这个女人。哪知女人一听这话红着眼眶走过来把他一把拉入怀间。他吓得挣扎着推开她钻到姥姥背后,伸出半个头往外探。

虎子,快叫妈妈呀。姥姥从背后把他拉出来推到女人跟前。

她不是我妈妈,她是阿姨。虎子厥着嘴歪着头说。

虎子。女人使劲地将他揽在怀里呜呜地哭出声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虎子,我是你妈妈呀,虎子。虎子张大一双慌恐的眼睛瞅着眼前这个哭花了脸的女人,怨由心生,竟瑟瑟地发起抖来。

晚上,姥姥对虎子说。从今天开始,你跟你妈妈睡,好好地和你妈妈聊聊,知道吗?

他一听这话马上嘟着嘴抱住姥姥。姥姥你不要我啦?

姥姥笑着摸着他的头。傻孩子,你不是一直吵嚷着要妈妈吗?现在你妈妈回来了,你今晚就好好地和你妈妈亲热亲热,姥姥到隔壁睡去。说完也不顾一脸愤恨的虎子便兀自离开了。虎子不顾女人如何百般道歉抚爱,就是怒气冲冲地对着她一边放口大骂一边哇哇地嚎啼大哭,哭着哭着渐渐地感觉累了,也不知自己都骂了些什么,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夜里,他似乎闻到一阵淡淡的百合花香味,就好像自己正站在百合花丛中欢乐地奔跑着,奔跑着......

清晨,女人红肿着双眼打来一盆洗脸水给他洗脸,他别过头不理睬;要帮他穿衣服,他一下子捉过来就把衣服扔到地上;端来饭想喂他吃,他夺过饭碗转过头自己故意啧啧啧大声地吃了起来。女人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搓着衣角看着他。他用眼角偷偷地瞄了她一眼。见她眼里漾着泪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股酸酸的,莫名其妙的暧流从他心里淌过。他咬紧牙根,在心里恶恨恨地说。反正,你休想让我叫你妈!哼!

如此持续了大概一个月后,家里又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姥姥对着虎子说。那是你爸爸,快叫爸爸。然后把他当礼物般推送到男人面前展阅。他对着那一个身材魁梧,脸庞粗犷的男人一时间有些颤颤地反应不过来。男人笑呵呵地伸出双手往他腋下一叉毫不费力地就把他给举起到半空中,声音洪亮且激动地大喊道。虎子,我是你爸爸呀,虎子。声音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他的身体变得僵硬,青灰着脸,眼睛就那样死死地盯着陌生男人那一张红通通的大脸庞。

你吓着他了,快把他放下来。女人用手在男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吓什么?我是他爸,虎子,快叫爸爸,快点呀。男人使劲地摇晃着,催促道。

叔,叔,叔叔!他青灰着脸俯视着男人,坚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

男人的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把他放到地上,一双大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摇,把他摇晃得东倒西歪地。什么叔叔?我是你爸爸,叫爸爸,叫爸爸。虎子在男人的摇晃中脸色逐由青变得煞白。

姥姥匆忙走过来把他从男人手里救了过去。你吓着孩子了。

老子在外拼死拼活的是为了谁呀?你居然叫我叔叔?男人激动地用手指着虎子大声地责问。

你对孩子发什么脾气?他才一岁多你们就把他丢给我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年,你总得让他有个时间适应适应吧?姥姥气愤地对着男人说。屋子一下悄然静默无声息。虎子一边用手紧紧环着姥姥的宽腰嗦嗦地抖着,一边恶恨恨地瞪着男人。

一日放了学,虎子独自踩着单车在路上悠哉悠哉地闲转,忽然遇到从小玩到大的两个哥们。四河和春生。他直接就骑着单车跟在他俩身后往网吧的方向踩去。夜暮逐渐降临,打着咕噜的肚子催促着虎子,他无奈地抚摸着肚子意犹未尽地向电子屏幕上的游戏告别,然后以每分钟一千米的速度踩着单车往家的方向冲刺。

一踏进家门,虎子就察觉到气氛中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三个大人全都黑沉着脸坐成一排。他下意识地望向姥姥想讨个究竟。他还尚未开口,男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像拎小鸡一样一把将他拎起来,噼哩啪啦的手掌如雨点般落在他的屁股上,他奋力地挣扎着,那只大手却像一只钳子一样将他死死地夹在手里,无论他如何挣扎也于事无补,只能任由那只大手噼啪噼啪地往那翘着的屁股上打。放开我,放开我。他挣扎着用脚踢踏着红色砖瓦地面嚎啕大哭。你凭什么打我?你又不是我爸,你凭什么打我?放开我,坏蛋,放开我。

男人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你说什么?

你又不是我爸,凭什么打我?他用哭红的眼睛仇恨地射向男人。男人的脸青一下白一下,眼泪霎时就滚出来。姥姥和女人一同赶了过来,一个拉开男人,一个抱起虎子。

你胡说什么?他就是你爸。姥姥边给他擦去脸上的泪边说。

不,他不是我爸。他吸溜着鼻涕说。他是叔叔,他不是爸爸。

你们让开,我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一下不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今天我倒要让他看看,我到底是叔叔还是爸爸,我有没有资格揙他……。男人边用手去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女人,边用手指着虎子气势汹汹地怒吼着。

够了够了,吓坏孩子了。姥姥用身体挡住男人,护着虎子往屋子里躲。

他就是这样被你给惯坏的。男人还在那里愤怒地嚷嚷着。

够了,妈这容易吗?女人拉住他那在半空中比划着的手。小孩子要慢慢教,急不来的。男人哭丧着脸蹲在地上吧哒吧哒地抽起烟来。

这种吵吵闹闹的日子大概过了半年左右。一天清晨,虎子起床看到女人拿着一个大背包在收拾东西。你在做什么?虎子揉着眼睛问。

你醒啦。女人边收拾东西边絮絮叨叨着。妈妈要走了,在家呆了这么久也得回去工作,我得努力赚钱,不是因为我多爱钱,而是这辈子,我不想再因为钱向别人低三下四,也不想因为钱而去为难谁,而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可得好好地听姥姥的话......。虎子怔怔地看着女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着他不停地唠叨。过了一会,姥姥和男人也进来了。姥姥手里拿着几只鸡蛋,用白色的泊膜袋盛着。虎子一看马上来了精神。姥姥,我要吃鸡蛋。姥姥说。等会再吃,咱们一起送你妈妈去火车站。男人把女人收拾好的大背包一甩,它就安分地呆到他的背上去。

虎子一只手牵着姥姥,另一只手被女人紧紧地握在手里一起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姥姥指着一条长长的,有着一节一节厢子的大铁盒说。你妈妈就是要坐那辆火车去远方打工的。虎子张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环顾四周。人很多,大家都或背或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有的嘴巴不停掣动着;有的忙着抹眼泪;有的急着抽上几口烟;还有那身着一身深蓝色长排钮扣套装,戴着同一种颜色的帽子,套着白色手套的叔叔阿姨们,好不气派地站在铁盒子门边,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新鲜有趣。

女人忽地蹲下来紧紧地搂着虎子,把厚厚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虎子,快跟妈妈说再见。姥姥戳了戳他的后背。他望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心里刹时涌上一阵酸痛的滋味。这孩子脾气就是倔,这么久了还是不肯叫妈妈。姥姥叹息着喃喃道。

算了,妈,以后会好的。女人擦拭掉脸颊上的泪痕,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背包转身踏上火车。嘟——嘟——嘟。铁盒突然传来巨大的呼鸣声,着实把虎子吓了一大跳,

他惴惴不安地望着铁盒在轰隆轰隆的巨声中缓慢地转动起脚下的巨轮。就在一刹那间,他似乎明白过来,这些铁盒就要把在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女人带走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他突然呜哇地一声哭起来,撒腿就追着铁蛇跑,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才跑不出几步远,他背后的衣服就已经被一双大手死死地拧住,他拼命地挣扎着,哭叫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姥姥流着泪塞给他一只鸡蛋。虎子乖,别哭,你看姥姥给你带来你最喜欢吃的鸡蛋。他一手捉过鸡蛋狠狠地掷到地上。我不要鸡蛋,也不要什么钱,我只要妈妈,我只要妈妈.......

 

只听到啵一声,屋里霎时通体亮堂起来。电来了。母亲嘀咕着站起来把放在桌子上的蜡烛吹灭。我神情恍惚地望着父亲,他似乎与我一样,仍旧沉浸在刚刚的故事里缓不过神来。后来呢?我问。虎子的妈妈有回来吗?

后来?母亲大着嗓门儿说。不只虎子的妈妈没回来,连他爸爸也出去打工了,虎子仍然跟着他姥姥过日子。

不会吧!我惊讶地张着嘴巴。

怎么不会?这叫现实问题,咱山里人要是不想一辈子脸朝土地,背朝太阳,就得往外走,这也是生活所迫,没办法呀,没有钱,拿什么来维持亲情?稳固爱情?联络友情?难不成靠嘴说说?母亲一边用手指甲去刮桌子上弥留下来的一大片蜡迹一边叹着气很文艺地说着。

父亲的眼眶有些许湿润,说。虎子一直跟着姥姥住,直到他十九岁那年姥姥将过世时才对他说,其实他的父母早在六年前一次回来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去世了,袓孙俩这几年实际上一直都是在依靠着其父母的死亡赔偿金过活。父亲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不讲了。

我骤时想到了素未某面,早逝的爷爷奶奶,心突突地疼痛起来,看着父亲那鬓角的隐约白发,心疼地唤道。爸。父亲似乎从梦中醒来一般,长吁了一口气。对着我笑笑。我小心翼翼地问。小虎子长成大虎子,大虎子长成老虎子,不知道如今的老虎子还会怨恨他父母吗?

父亲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说。那既没人照顾又没钱的生活,一切就都得靠自己去打拼创造,这苦头吃多了才觉出当父母的不易,哪还敢怨恨哪!

母亲一听这话可不依了,板着面孔喝道。啥?没人照顾?我不是人是什么?你个老糊涂!

我和父亲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我撒着娇挤到他俩中间,一边一只手各勾住他俩的脖子问。那你们怎么不出去打工赚大钱?

母亲一脸慈爱地轻轻娑抚着我的头发说。还不是因为你,实在舍不下心,穷就穷点呗,省着点花便是,总不至于饿死。

我灿然地笑着用头去蹭母亲。我真幸运,有你们一直陪在身边。转而冲着父亲眨巴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我相信虎子的父母那么爱虎子,他们的在天之灵肯定会原谅他之前的年幼无知的。父亲欣喜地看着我,眼里有了释然的轻松。

这天下,又有哪个做父母的会不爱自己的子女?又有哪个做子女的会不爱自己的父母?我感受着来自他俩的暖暖的爱,滟滟地笑着。谢谢你们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地默默付出,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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