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浆

　　老油头在局子里安安稳稳呆了几十年，不是没有理由的，比如说，他有眼力见儿，会说话，还会糊弄。他的糊弄功夫，跟旧时糊窗户纸的老匠人一样，虽不牢，但不破，也没人捅得。红水的事儿本就有的，病的人一个又一个，反映的人一茬又一茬，但上头不管，他便兜得好好的，只当帮衬。帮着帮着，他老了，一儿一女都进了城，不愿意回来，说怕病，怕像妈那样死了。老油头抽着烟，只喃喃：“走吧，都走吧……”。他不会走的，老娘和老婆都睡在这片地里，他走不了。
　　十八年前的老油头敢赌咒发誓，孩子他娘那病跟红水脱不了干系，但他能干啥呐？一个寡汉，要填两张小嘴，只凭一个小科员的位子，已经很勉强了。所以他咬牙，成了很多人背地里叫的老油头。如今不同了，儿女自已挣钱吃饭，都过得不错。现在撒手挺好，到下面对孩子他娘也能好好交代了，老油头想。但是，耳边又响起老娘常说的一句话“良心债，最难还”，他觉出一股子隐隐的痛苦和恐慌来。
　　有记者要来的消息，村里人都不知道，上头照常提前通了风。局长亲自指示，让老油头去接风，负责招待。老油头应付惯了这些，最会把话说圆的。于是，一如往常，老油头带着这几个新识的年轻人去吃饭，谁知饭桌上闹了些不欢。“鱼呢？我们要的河鱼呢”老油头高喊，把筷捣得叮当作响。服务生战战兢兢过来：“您记错了吧，菜单上是海鱼，这地儿哪儿还有河鱼给人吃啊……”一边的年轻人开始窃窃私语，老油头皱着眉，心里却有些痛快。饭后，他请他们去自家过夜。第二天早上，老油头做着早饭，让几个小伙子帮忙给自家的两只鸡喂些玉米粒和水。然而眨眼功夫，鸡抽抽了两下，倒地了。小伙子们睁圆了眼，老油头哈哈道：“没事儿，这鸡是老了，老了都要死的嘛。”可是小伙子们不听，像阵风一样刮出门，四处暗访去了。
　　“红小豆煮的水也是红的嘛……”下午，听着墙角的老油头，没有错过局长这一句蠢话。这回就是十个油头也兜不过去喽，老油头暗想。他悠悠的踱回家，鞋也没脱，躺倒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纸是包不住火的”，他想起这句老话，哈哈笑了起来，真畅快。一边的床头柜上，摊着他自己的，癌症晚期确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