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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块”

  • 作者: dapianmeng
  • 发表于: 2015-06-26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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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想来都心酸。欣慰的是,三十年河东转河西。

 

儿时的章同学家境贫寒,初中第二年就辍学回家拜师学艺。长进不慢,不两年就学得了无线电修理手艺。80年代初,在镇上租下一间门面。

 

集镇比起他那个三县交界的偏远农村繁华的多:形形色色的人,稀奇古怪的事,爱说闲话的刁男恶女,还有欺行霸市、无事生非的黄嘴丫子;更吸引他的是:繁华的街上,人民币满天飞满地滚。然而,走进繁华,又让他忐忑不安,更揣了几分胆怯。为了谋生,又不得不壮起胆子,去融入新环境,开辟新领地,揭开生活新篇章。

 

置身新环境,章同学很快改变了自己,突然“礼贤下士”,学会了恭敬——每每遇见大人小孩都点头示好。对门的狗咬了他的孩子,狗主人很紧张,准备上门探望,商讨赔付,刚抬腿,他来了。狗主人脸色陡变,慌忙请进,两手抱拳,嘴唇颤抖,正想开口,他抢先说了:不怪狗,自家厌蛋挑逗,惹狗发了性子。狗主人面部一阵痉挛,吓白了的脸刷地变红,五官挤合,半晌无语。章同学这番话把狗主人宽慰得神魂颠倒,不辨东西。小镇常发生狗咬人事件,家主都带被害人进城打防疫针,一针三百元不说,打一针还不一定管用,更得支付营养费和被害人受惊吓的精神补偿费,少说也往几千块里说。章同学走出他家门,又转身,叮嘱道:咬了我家厌蛋没事,咬了别人不好搞,最好拴养。狗主人感激涕零,连声说是。

 

豁达大度不讹人,坦荡无私显身价。他赢得了口碑,终被刮目相看。狗主人第一个做了他生意:取下墙上常年不响的小喇叭去修理。小喇叭是六七十年代的产物,最高指示和县、公社的上情都是通过它下达。八十年代初,收音机普及,少数人家还有了黑白电视。

 

镇上几乎每天都有鞭炮响,谁家门前炸响炮仗,章同学都去看热闹,见到有人送红纸包,也不甘示弱,慷慨解囊凑份子——既然去了,就不能白凑热闹。老街人爱热哄,礼尚往来不断。结婚,死人,迁居,动坟,甚至买了个浇菜的尿舀子,街坊们都要放鞭庆贺一下。鞭炮一响,他抬腿就去,每次出礼不重,就五块。物价看涨,份子钱也看涨,可他的份子钱老不见涨。时间长了,那些爱说闲话的黄嘴丫给他起了个外号:“老五块”。他拍手赞好。品牌是创出来的,光棍也是打出来的。他很欣赏“老五块”的外号。成功的生意人都有外号,不少还很难听,但很管用。后街烧制陶器的那个秃头窑匠,不也被冠以“大尿壶”外号么?生意可好了。

 

镇上人家办喜事都不发请帖,中晚两餐,礼出人到。开饭时间一到,老五块就哼着歌儿,晃晃悠悠出门去。家主从不邀他去上座,他不计较,哪儿有空位就坐哪。不管黑猫白猫,吃饱喝足就是好猫。生意场上,他也这么想:不管言语吃亏,还是面子扫地,哪怕当孙子,赚了钱就是爷——满街人都叫他爷。他要成为受人尊重的有钱有身价的花猫!那时,时兴“猫说”。

 

他喜欢跟孩子们同桌。孩子不喝酒,他自斟自酌倒也惬意。趁着醉意,他总有好多问题问孩子:跟爸妈睡一床,被窝冒风吗?你爸你妈哪个叫的声音大?怎么叫的,学给我听听……听到孩子们的回答和那动人的叫声,他乐不可支,连连赞说:这才是好孩子。孩子们的诚实,让他酒量大增。仰起脖子,咕哝一声,一杯又一杯。孩子们吃饱,也回答完问题,推开饭碗疯去了,他目光才盯到餐桌上——碗碟狼藉,剩菜无几。他继续自酌自斟,小声骂道:“狗日的没个品,吃食不顾人。”但脸上依然漾着和婉悦色。

 

其他桌子人走的差不多了,他也酒足饭饱。走出主人家,手里捏着点燃的烟,两只耳朵上也各架一支或蘸着油渍沾着菜屑,或被酒水浸湿、变了颜色的软哒哒的香烟,牙签在嘴里拨动着,阳光将他的身影画得歪歪扭扭。

 

人混熟了,“老五块”店铺也渐渐有了生意。但份子钱可不能白给。家电修理跟其他行当一样,利大没生意,利小没赚头,也糊不住嘴。不管怎样,他不再是黑猫白猫——他已经在镇上立住了脚。立住脚就是能赚到钱的好猫;有喜事的人家,酒桌上就有他的位置,而且还封了他谥号。“谥号”是什么?那是他融入新环境的标杆,是他立足谋生,成为好猫的坚实地基!

 

苦日子难过,穷日子难熬。 一日醉酒,他与妻子为钱拌了嘴,妻子骂他窝囊废。老五块涨红脸,颈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人家骂我窝囊废,你也骂,混世容易吗?”他吐出咬断了几截子的牙签:“谁不想出人头地,成花猫作大爷?!”他关起大门,扯开嗓子。“不团结群众,搞好关系,能创造生意吗?”话音刚落,门缝中飘出老五块的哭嚎声。

 

老五块当爷心太急切,不惜改变性格,丢失脸面。殊不知,生意场上脸面就是尊严和信誉,比经营更重要。八十年代初,一下改革放开,农民意识根深蒂固的老五块,受到启发,想摸着石头趟过河,谈何容易,不呛几口水才怪呢!

 

不两年,老五块的无线电修理铺关张了。黄嘴丫子们说,换只二极管都得五块钱,若更换收音机内脏,比买新的还贵。

 

老五块再没勇气趟过河,他失去了让人叫“爷”的机会,又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偏远小村。屈指一算,除去房租和一家三口开销,赚得的,全砸在那该死的“份子”上。他脸胀得通红,又扯开嗓门:“街上人狗脸无毛不认人,”说罢,狠狠啐口吐沫,脚一跺:“都他妈不是东西!”“不是东西的是你,”他老婆没好气地说,“用份子笼络人,热脸贴人冷屁股,没本事欠德行,到哪都谋不了生……”

 

咆哮声戛然而止,“啪”的一声,他给自己狠狠扇了一耳光,接着便是一阵嚎啕:“我他妈的二五呀!……”

 

然而,“爷”的光环总形影不离地罩着他,命中注定他会成功。

 

从镇上回来,章同学又变回原来性格,内修外炼,苦功一番。

 

三十年后,“老五块”的外号未变,但质的突变带来量的巨变——他真成了一只受人尊敬的“花猫大爷”。开了一家电器超市,日进斗金。每天昂头挺胸,阔步徜徉在县城大街上。他不在意那些羡慕的眼神和声声赞叹,他说他永远是个乡下人。问到生意经时,也不无感慨:人不可伪装自己,去刻意地盲目追求。邯郸学步和歪心斜想同样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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