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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村

  • 作者: 蓝天一片蓝
  • 发表于: 2015-06-24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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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万物的。春天,更是文字的。

 

文学学会网站发布“英雄帖”说,文学村聚会,希望文学爱好者们前往一聚,届时有非凡的社会活动等待大家积极参与。

 

陈文作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前往是必须的。但家里在开门面做广告生意,一般内外业务打理都是陈文一手操办,他若要耽搁,那可造成直接的经济损失;文学虽然重要,毕竟不能当饭吃,面包很重要,只有先活命,活好命,才能再说爱好,再谈文学。否则,骗子文学、吹牛文章满天飞。而老婆王丽又是地地道道的吝惜鬼、守财奴,每次只要一说到外出开会,她就想方设法阻拦,不是搜缴现金、卡证控制财权,就是没收相机、手机控制摄影、通讯。时间一久,陈文练出应对的“杀手锏”:讨好她,让她无限快乐,悄然消解她的提防、布控。

 

因此早上一睁开眼睛,陈文就开始了昨晚的“原定计划——打情骂俏”的实施。他把着老婆的双乳捏捏说,老婆,我想吃奶奶。王丽美梦未醒地骂,吃你妈的屁,别扰老娘打瞌睡。陈文轻轻旋转一下乳头学羔羊叫,我要嘛,我要嘛。王丽回手捣陈文下裆骂道,把你脏手拿开,日你先人的板板哦。陈文赶忙缩手赌骂,日你先人的白条条。王丽的清梦似被打破,回骂道,日你祖老的先人。陈文兴奋作答,要求不得,还不如先日老子,他们都在泥巴里长睡不醒呢。陈文边说边翻老婆的身体,想将她“绑架”到自己的肚皮上。

 

两人都在兴奋点上的时候,陈文便说,老婆,我今天上午要到宏源公司去报点帐,辛苦你在店里守一下哦。王丽说,今天星期六,他们还上班吗?陈文立即补充说,国家的假日多了,可公司的假日就可怜了,个人企业现在都改了,只放星期天,星期六算加班呢。

 

王丽有些狐疑,拨开陈文幸福的小眼睛问,要不,我给李经理打个电话问问,他好久在办公室里等你?

 

别别别,亲爱的老婆大人,我们约好了的,9点见。陈文生怕三家对六面,谎话被晾晒。

 

两口子喝了点自制的豆浆,吃了点面包就驾车上班了。门面在子昂街道,离家约半里路。子昂城是借唐代诗人陈子昂得名,古城墙早已不见踪影,三番五次的政权交替迎来了三番五次的面貌改造,一次比一次气派,一次比一次不着调儿,与古风相去甚远,就像《红楼梦》的刘姥姥插花,花里胡骚。随着物质生活的富裕,这段冷落的街道也渐渐热闹起来。小叶榕用裹挟的方式与城市发展赛跑——它不折不挠地追寻着街道延伸的轨迹而延伸嗜好,街道中间曾经的小溪,也在它的绿荫下退隐踪迹——预制板盖住了小溪容纳的城市黑色垃圾,让小溪永远躺在黑暗里自生自灭,因此,小溪流常常期待甚至渴望可以肆虐城市的洪流早早奔涌,多多光临,以洗刷出它原来的品质——欢快,亮丽,清响。预制板上覆着油油的泥土,泥土里冒着嫩黄的小草。城市的变迁在陈文的视野里如影随行,他是这个城市忠诚的主人、勤劳的建设者。说主人呢,是因为他已经拥有了一套自己的蜗居,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工作了至少二十年时间,认识了不少的朋友,堆码了不少的“垃圾”文字。说是勤劳的建设者也不为过,因为他没有这个城市的标签——城市居民户口,他依然保留着农民的本色——勤劳、勇敢和善良,他觉得农民虽然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但他愿意与他们为伍,他坚信,总有一天,农民也会受到社会的礼遇。不过,他不希望儿子延续自己农民的身份,因此花高价从公安局那儿给儿子买了一份“城市居民”的空挂户。现在看来,那钱是打水漂了,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国家,那笔卖户口的不菲收入,是否进入了国家的腰包?说到国家,他便联想到那年汶川大地震后的一件事情,村长电话陈文,你快把房产合同拿回来填一张表,国家补贴两万。

 

陈文实话实说,我买房的日期早过了哦,还行吗?

 

村长说,你傻啊,你在搞广告,不知道可以伪造一份吗?

 

骗国家不值当吧?陈文想拒绝了。

 

没事,大家都在做,你怕啥?看来村长做这类事情挺麻利、内行的。

 

陈文继续问,我真能拿到两万?

 

壹万伍,村、镇要留一份解决其他事情。你懂的。

 

陈文觉得恶心,回绝村长说,谢谢村长,我不想报了。

 

陈文收拢纷乱的思绪摇头叹息一声,把车停在门市部门口,这时已近9点,着急忙慌地准备好材料和发票,把手机、卡证放进挂包里,顺便塞了一本包着绿色胶壳的诗集《刀锋上站立的鸟群》。王丽一把扯过书翻翻抖抖,好像书里藏着什么秘密似的,结果什么也没有,她厌恶骂道,多大一会,还带这劳什子干啥?陈文解释说,如果他开会,我就得等,我得学学这书里的精彩佳句:白天很寂寞,寂寞拉长人的一生……滚滚滚,老娘听不懂你那些鸟语,转身却哼起歌来:我不愿作别人的小三……

 

陈文上车招手,撒哟拉拉,一会电话给你哦。陈文一溜烟来到出城高速路口想“金蝉脱壳”,打通王丽的电话说,老婆,李经理正在开会,我干脆上成都一趟,进点材料回来。

 

王丽口气坚地决命令道,赶忙给老娘回来,上周才进了货,你少跟我来那一套。如果真要去也行,去了就别回来哦。

 

陈文立即保证,要得,明天别回来,后天再说,挂了,拜拜!不过,陈文一会儿就接到王丽的短信:注意安全,早点回来。陈文笑笑,举起那本书吻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文学村离洪城约200公里,车子一直沿涪江边长跑,钻了五六个山洞之后才绕进层峦叠嶂的山区。满山遍野的黄花花,一片片,一层层,一沟沟,一山山,一坝坝,一视野。陈文知道,那是亲切的油菜花儿。偶尔也有一簇簇、一树树的白花花,不是李子花,就是梨花,还有间或的粉红云霓,那便是争春的桃花儿了。车窗口扑进阵阵花香,间杂着一丝丝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春寒,今年的春天来得早,寒气还没完全消退,春天的温暖便轻快地来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合陈文的脾性,他热爱生活,热爱文学,热爱春天,热爱自然和世界上的一切美好事物。他朗诵自己的诗作给春风听:一抹桃红/枝头立/一片梨白/脊梁屹/一晖温暖/春天徐/一笔淡红/天着色……

 

大前年文学村搞授牌仪式的时候陈文来过,那时候他是乘座客车前往的。而现在他是亲驾小车风光参会的,大有“春风得意马蹄急”的韵味;在生意上,不说钱比哪个挣得多,比哪个富,但仅凭他一已之力能支撑一家老少的温饱也是难能可贵的事情,然而,偶尔再做点捐赠或助学之类的事情也成了一个激励自己继续奋斗的支点。说到助学,前不久的洪城中学助学活动令他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学校领导虽然重视,积极配合找了需要帮助的学生,在办公室里进行了简短的谈话和捐赠,但他还是有些不踏实。学校对他捐赠的对象没有具体的情况介绍,比方学生来自哪里,家庭组成人员和经济收支状况如何,更没有对学生进行跟踪管理,没对学生的成绩、成长记载归档,没对学生对资金的使用是否妥当进行监督,他每年资助三五个贫困学生,直到他们大学毕业走上社会,走上工作岗位,学校都应该有一个全程的建档备案,他不求学生回报,更不求因此事而大肆宣扬。有人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很简单,希望我的善举能够传承下去,既而带动更多的人来做这样的事情。因此,他想把文学梦与实际行动密切结合起来,不能老是写些狗屁文章敷衍迷惑读者,误导良知。他最瞧不起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所谓文人,一边写着圣洁的名义,一边干着龌龊的勾当。

 

因此,他从写小小说转型到写诗,偶尔还写点散文抒发点感情,整点评论说说真话,要么扎进古典或现代的经典长篇里,向前人取经,向文学致敬。所以他的东西发表不多,因为他觉得写文字是为心而写,不是为某一杂志或某一小范围的人服务,给自己的定位是,小文字,大文章。所以自诩是块碑,已经立起来的有意识形态的可圈可点的碑,就凭这一点,他已经是高人之中的高人了,不在乎发表的多寡,文章的长短。文学圈跟风演艺圈,能把一个“卖”字参透,悟透,做深,作透,那离修炼成仙、得道升天就不远了,嘿嘿,不信拉倒。

 

就拿上次的授牌仪式来说吧,原本是个好事情,却让一些人弄得牛头马面。为了让挂牌仪式规模化,效应化,学会提前搞了个全国性征文,凡是来参加会议的文学爱好者都交篇稿子,这当中有小说、评论、诗歌、散文等等,但总的评奖只有五名,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两名。结果是一篇诗歌获一等奖,后来我们看到了原文,里面有很多现场修改的地方,当然其修改的内容,就不知道是评审员还是作者自己做的好事,但无论从内容还是艺术上看,真像丝,萝卜丝那种,干瘪,乏味,陈文研究过名噪一时的“非非主义”,他们追求的体制外写作和他们所刊发出来的诗作、诗歌理论水平,确实算得上时代的巅峰之作,这首诗啊,跟“非非”没有可比性。二等奖是一篇小说和一篇评论,三等奖是篇诗歌和一篇散文,这种混奖还真是大开眼界,开了文学评奖的先河,散发着混蛋与将军对等的味道儿。总结发言的老先生大言获奖作品如何的优秀,如何紧跟时代的节拍。陈文不以为然,文革思潮,吹拉弹唱的功夫,像男人圈点女人,不说出诱惑的点赞誓不罢休的牛B性。陈文只是在内心评判一番,对于文学前辈,对于文学朋友,对于文学事件,他一样热衷和支持,解嘲自己说,谁让自己好这一口“鸦片”呢?

 

熟悉的文学村来到眼前,山顶那瓜皮帽依然风情万种——四沿如花上卷,岁月的流线把它雕琢成圆明园似的擎天大柱粗壮巍然。一看到这,陈文不禁扑哧大笑起来。因为他想到了那次聚会的晚上,有位叫林子的文友喝高了酒,约情人梅子跑到那儿玩,他故弄玄虚地问,亲爱的,你说这山到底像什么?林子的大眼睛闪烁着诡密的光芒。他的体型精干细瘦,全身唯一的亮点就在于眼睛,一双智慧、深沉而且魅力诱人的眼睛。

 

博士帽,大家都这么说的,梅子回答说。

 

真是“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大错特错,你认真看看想想,到底像什么?

 

有点像蘑菇云的感觉。

 

快整对了,再猜猜?

 

想不出来了。

 

像鸡鸡,成年男人的玩艺儿。你好好映像一下,对不对?

 

梅子翻脸骂道,你流氓,不要脸,臭狗屎坨坨,特大坨的坨……故事的结尾大家都能猜到,就不再多叙。

 

文学村绕山傍水而建,在陡峭的石壁之下,一间间别致精巧的民房依山抱树,有的耸立石尖,有的卧进岩洞,有的横跨石桥,有的掩映树中。无论是山岩还是石窋、道路,凡是能够立足花草树木的地方,都茂盛着青枝绿叶,都盛开着不知名的花儿。仿佛这儿的春天成熟得更早一些,率先引领着春天的娇宠。

 

进村的牌坊还是那道弧线天拱,一头嵌进山体,一头傲在悬岩,中间的拱门巨石横陈,下边进出的道路仿佛是桃花源入口,由天然的石壁开凿而成,犬牙交错的石峰倒挂其顶,仿佛随时都会下掉直插大地。几株银杏和黄桷树守护着大门,使其显得更加高大、威严。三个镏金大字闪耀出文明富裕的光芒。下边拉了一条红彤彤的横幅,上面醒目写着:热烈欢迎各位作家和各级领导莅临文学村指导工作!

 

文学村的规模、底蕴可能要超过许多县级城市。它虽然只有街道两条,但它的长度,足可以让步行者走上几天几夜,或许还找不到返回的路,大有天然迷宫的气势。它的主干道显露在靠外的河堤,而河堤十有八九都是由石块开凿、洞穿而成,木质栅栏随处可见,人物雕塑伸手可及,只要你用心穿越花草树木的掩映、亭台楼阁的扑朔迷离,你就能捕捉到绿叶为花红、雕刻工楼宇的仿古美德。因此急弯回廊多如牛毛,如果步行,简捷通过巧夺天工的木构天桥或石筑天拱,偶尔还能超越小车的快速奔跑。当然,在这样的街道骑一辆单车是最方便的了,既可以过桥,还可以穿越众多的殿宇、大户人家的堂屋、公共的林荫走道、精巧别致的回廊,把所有道路交织起来,相互沟通混用,既方便又快捷。特别是电动摩托车,更不怕上上下下、弯弯拐拐的迷踪套路,能够把技艺超群的驾驶技术发挥到极致。

 

另一条主道是依附岩壁修建的房屋走道,这些建筑大多是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深藏古寺道观之遗风。人物、花鸟雕塑,传奇故事连载壁画,道家、佛家各大人物,经典诗书、经文雕刻布满大街小巷,就是厕所内,也经常会看到宫庭执帚女优、古代童子功浇花。本地人喜爱步行,衣兜里随时备有抹布,有的还备刻刀、凿子,见哪儿有灰尘点染便掸上几下,吹吹儿干净,哪儿有雕刻坏蚀,相机补上几刀。但他们绝不会私自乱刻乱画。就是小孩子玩耍,也不可乱掷东西乱拉屎尿,谁出了事故,任何人都可直接追究对方责任。

 

也正是上次开会,让陈文见识文学村这只“文学花豹”的“一斑”真容,惊叹不已了。

 

一对夫妇慕名来游,两人在后边走边看边说边笑,不停地向摊主付费,不断地捡拾四岁的儿子刚买到新的就丢下旧的玩具,其时孩子正挥舞着刚买到的剑在前边蹦蹦跳跳地疯跑,一不留神足下一滑,手里握着的剑便刺花了墙壁上身材颀长、方脸大耳、面容表现出坚毅神情的目连菩萨的肚皮,自己反倒不依不挠地大哭起来。男人为了诳孩子不闹哭,拍拍他的头说,儿子别哭,爸爸给你报仇,于是挥舞拳头往墙上“暴风骤雨”地砸,还一个劲吹嘘,儿子你看,老子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把他狗日的肚皮弄了个稀粑烂。妻子认出了雕像下边的篆文“尊者目连”,慌忙拉起孩子催促道,快跑,一会儿就走不脱了。这女人听人说过,目连是四川射洪青堤的傅萝卜修炼而成的真神,《目连救母》传扬海内外,其法力被誉为“神通第一”,是人类的保护神,更是文学村人们爱护有加的保护神。

 

果然,霎时间从房里冲出了一位老太太拦住去路,挥着拐杖慢条斯理说道,先生、太太,你们好,欢迎你们,来文学村,作客。你们今天遇到了目连真人显灵,孩子这,一扑,甩掉了,重壳,晦气没了;先生这,一动,赶走了,病痛,今后,保你们,没灾没痛了;莫生气,有道是,现世父母,六亲眷属,得出三涂,之苦,应时解脱,衣食自然……若七世父母生天,自在化生,入天华光,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转迷成悟,普渡众生;行善行孝,立身之本。今后你们呢,万事顺,愿目连菩萨,保佑呢。

 

夫妻俩惭愧难当,按住儿子的头,一家三口赶忙给菩萨磕头谢罪,临了掏出三百元钱给老太太说,麻烦大娘帮我们给菩萨修缮精身,添油置香。

 

当晚村长当着我们的面把这事儿绘声绘色地吹嘘了三遍,还强调说,这三百块刘婆婆已经交村委会了,说实在的,三百不多,我们村委会至少还得贴两三百,才能把他们闯下的祸齐活。大家不解,问为什么?村长说,工钱一天就三百,材料费呢?为今后不再发生这类事儿,我们还得就这事搞搞宣传,一是要村民进一步做好卫生工作,再把坏道拾缀拾缀,二是加强补齐警示标语,给游客温暖及时的提示,等等等等,你们懂的。这事儿吧,有点像你们搞的那个文学,文学嘛,啊,首先是人学;这个人学呢,就是亲性,关系,你们也懂的。所以啊,我一生只想不写,崇开悟尚后学,好比牛浮水,人说话,务实就好,没跨过正儿八经的学府门槛,让你们这些大才子们见笑了。村长个头、身材能与林子嫓美,他们的差别在于,村长年长多了,脸上布满丝瓜筋、网格布,眼睛虽比林子的大,却没有林子的活力强,角度宽,说话的时候眼睛的开启生硬,转动迟缓,不是那种“眼眨眉毛动”的主儿。

 

楷子玩笑道,吃喝拉撒能入诗,嬉笑怒骂皆成文,大道小道亦是道,大家小家比智高。

 

从这件事上,前来参会的作家们、诗人们、评论家们,一下子对文学村肃然起敬,都有了创作的冲动,都有了想继续挖掘题材的雄心壮志。一伙人去了村头,一伙人去了村尾,一伙人想到了刘婆婆,那就是曾经上山约会的林子和梅子,晚饭后本来是娱乐活动,村里组织篝火晚会。而他俩悄悄跑了出去,想亲自拜访一下刘婆婆。

 

林子问,刘婆婆,你今年多大了?刘婆婆伸出右手,五指打直,又伸出左手,两指勾勾。

 

梅子问,怎么没看到老大爷呢?

 

刘婆婆摇头点头,走了,上山当神仙去了。

 

林子短小精干,不超过一米五的个头,虽然刘婆婆老辣得勾腰弯背,依然比自己高一巴掌,看得出她眼睛有神,精力充沛,只是没有自己的浓眉大眼随时能闪耀出智慧的光芒。他沉默一番后说,老大爷许是死了?

 

胡说,他是跟着仙女——上天拜王母——娘娘去了。刘婆婆仿佛年轻了许多,一下子就顺溜地接上了话头。

 

梅子嘿嘿嘿笑,但没有笑出声来。心想,她男人一定是因女人而死的。于是剑走偏锋式探问,大爷一定帅气啰?

 

刘婆婆喘息似大笑(门牙雪白,应该是新做的假牙)说,太帅了,一米二高,六指手,八脚爪,旱鸭子,那年,为救那个,落水的女娃儿,溟死了。她的语速一直很慢,瓷实的牙齿缝里挤出一吊吊的水珠儿。

 

林子脸红耳赤,梅子也哑口无言。他们一人放100元钱在菩萨面前,双手捂胸叩首后悄然离去。

 

文学村有五家高级宾馆,最豪华的当然要数村委会旁边的文学宾馆了。作为文学村的一件大事,来往客人当然被安排在此住宿。宾馆十二层高,底层门面开着超市和通讯门市部,第二层楼是会议室和餐馆,第三层楼是娱乐一体化,四层楼以上是住宿。

 

林子拉着梅子从刘婆婆那里往回逃,在涪江边“斗酒坊”碰上了几位文友吃露天烧烤,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友楷子。林子是教书匠出生,在没有认识楷子之前专攻微型小说,在省内外各大报刊均有发表,已经名噪一时。而楷子是故事高手,国内大小故事刊物都有他攻略的阵地。两人都好喝酒,在一次聚会上相识恨晚,于是两人结交死党,相互取长补短,林子开始了稿费厚重的故事追寻,楷子开始了文学味道纯正的小说耕耘。他们第二次聚会除了喝酒,还进行了高格层次的情调消遣——找小姐。因为他们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短短半年,林子发表了近100篇故事,楷子发表了近三十篇小说,无论金钱,还是地位,各自都找到了最佳状态的那个点。因此,他们兴奋得有些忘形了。

 

这次聚会,先前楷子因生意忙没有及时到会,林子前瞻性预约一位文学女友前来。让林子意想不到的是,楷子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了,太让他意外了。两人没有过多的寒喧,而是拥抱,举杯,喝喝喝、干干干。梅子有点拘束,坐在旁边讪讪地笑。林子丢个脸色道,这是楷大哥,勤快些,给弄点好菜来,转头告诉楷子说,兄弟,这是梅子,不懂事,你老谅解哦。

 

楷子假醉道: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

 

林子笑骂回敬:孙郎微笑,坐来尽喷臭屁。

 

楷子知道林子使坏,再道:风流事,向来急。青春何响?

 

梅子不知就里,接道:忍把浮燥,换了功、名、利。

 

楷子一把将林子掀进梅子怀里唱:爱上草原,爱上你,和你在一起……

 

见此景况,文友们无不开怀大笑。

 

陈文坐在靠里,后背墙上是诗圣举杯雕塑。他很低调,怕怀揣的“小”被文友们拉出来“批斗”。但见这种场面,他开始亢奋起来,举起酒杯说,朋友们,难得一聚,干杯啦。

 

林子瞧这后生年轻英俊,个头、长相,都是女生爱慕的对象。一丝酸味从心中升起,立即摇手制止说,兄弟是哪儿的?

 

前辈,陈子昂的故乡,你懂的。

 

不求懂,到底是哪里?

 

洪城。

 

红尘?你个大男人流落风尘,有人要?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大唐诗人陈子昂,你懂的。

 

他不是好鸟嘛,那分明是诅咒你们。林子反唇相讥。

 

怎么如此理解?陈文不服,好像跟林子杠上了。

 

楷子说,玩笑嘛,开一代诗风的唐朝大诗人,林子怎么会不懂?那年还在陈子昂的玉像下流过泪呢。

 

文友都追问:为啥子?

 

他想照像,后退得急迫了,下裆被陈子昂刺了一剑,哈哈哈……

 

梅子听了,急忙转身向涪江掠影。此时的涪江像睡美人,沿着宽阔舒缓的河床静静地躺着,睁着明眸欣赏晧月当空。梅子知道,其实在它的身下,一定是暗流急涌,你听远方的沧桑,风声,水声,夜语,都像一支支古老的仙音,由远及近地流入人的心房,人的灵魂。

 

陈文就刚才的观点来了灵感,立即现场表演诗作:洪城打造过子昂城/愚笨的古味/让它成就了诋毁/再看看春风已逝的平安风景/大小的廓亭破败无序/就连高耸的登云塔/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幸亏值得骄傲的/还有一位不朽的诗人/陈子昂的骨骼/被中外的诗文深浅吟咏/他的一尊尊雕塑不曾微笑/因为他给后人下了一道咒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林子不耐烦了,去去去,我给你们换个正宗的话题,梅子的《荷花坞》写得含情默默,其中有一段,我背给你们听听: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小,乳白色。特别是“船两边的水哗,哗,哗。……”的,你们听到由缓到急的清脆的水声没有?

 

陈文说,这分明是孙犁老先生的《荷花淀》嘛,你想“移花接木”麻痺广大听众啊?

 

梅子转过身来,用竹签在林子雪白的衬衫上划拉,一阵阵玻璃划伤铁器的声音刺人耳膜,她说,大家听听,是不是这种声音?众人一片大笑。

 

林子立即假醒似的说,对对对,我搞混淆了,重来就是哦:频频上场的青衣红豆/演绎一幕幕江湖救美的掌故/威武之骨常被温柔卷走/踯跳腾挪/飞越穿梭/踏马冰河/脚履轻波/浪尖上插播红尘轻歌/一滴水珠/在阳光下喘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你们谁能想象得出其中所展现的场景不?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让树上的鸟儿再次扑腾出来穿云钻月,有的鸟儿在冲出华盖时,扰乱遮蔽了原本狭小的夜空,给月亮嵌上各种鸟儿异动的标本。

 

陈文悄悄来到梅子身边问,看得出你是那种特喜欢诗歌的类型,你都喜欢哪些诗人?

 

梅子说,喜欢谈不上,就知道一点儿,像周伦佑啊,臧棣,陈小蘩等等优秀的诗性人。

 

陈文接上话茬儿,说到臧棣,我特喜欢他的《纪念维特根斯坦》:人死后/鸟继续飞着……

 

梅子接道:我看着这幕情景。/情景消失后,鸟仍然飞着。

 

陈文再接:我将关心这样的事情。/维特根斯坦是一只鸟。

 

梅子说,这首诗我一会儿就记熟悉了,但始终不明白作者想表达的意思,平淡无味的样子。

 

陈文说,起初我也赞同你的看法,当我一查维特根斯坦这个人时,我才明白诗人的深意。你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梅子摇头。林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插嘴说,这个人我晓得,他的全名叫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生于奥地利,后入英国籍。哲学家、数理逻辑学家。语言哲学的奠基人,20世纪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

 

梅子立即倒满一杯啤酒送到林子的嘴边赞叹,利害,我咋不晓得你有这么利害呢?敬你一杯哦。

 

林子说,我的利害你知道的嘛,哈哈哈,梅子脸色一变,将酒倒进涪江里说,给你三分脸,你却丢七分。

 

陈文劝道,别生气,别生气。这个赏诗也好,读文也罢,得注意作者的意图,了解引进的人物、故事啥的。就像我那篇《套外人》,借重了一部小说《巴黎圣母院》、两部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和《红磨坊》,将文章广度和深度推到了极致,可惜没多少人能懂。

 

楷子竖起大母指号召,桐子们,扎起,空了都学学去,说得好哩,鼓倒摸你(他想用英文表达“特好特好”的意思)。

 

梅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乱了乱了,这个世界乱了。

 

坐在陈文旁边的男士中等身材,脸方身胖,墩实得像块糖。因其排行老五,人称五哥。

 

五哥本名没有多少人知道,但这五哥声名却享誉省内外。一是他身居学会高位,经常联络八文文友与官场,二是他对小小说情有独钟,篇篇小说出手不凡,既圆润,又深刻,是位名符其实的领军人物。因此,在这场烧烤小会上,无人不识他。眼见大家都和睦融洽,乐不可支,似乎自己在将自己边缘化,有种“孤独求败”的意向。

 

其实五哥一向为人低调,做事高调,和蔼之中暗含手段,微笑里潜藏杀机,对人对事老谋深算。他咳嗽几声笑道,各位整这么高兴,要不我们来个喝酒令?

 

梅子拍手欢迎叫好,要得要得,我来起头:说花不现花,即可。姑娘十八戴。林子接下句。

 

林子灵机一动,想到了山峰下的约会,随口道:蘑菇万里开,楷子,该你了。

 

生命一线悬。楷子哈哈大笑,因为他太明白林子的意思了。也许只有五哥被蒙在鼓里。

 

陈文催促五哥,老大,该你了。

 

五哥转杯道:快乐一起完(玩)。他瞟一眼梅子,梅子的脸在灯光之下豁然红亮起来。他忙改口,对不起,说快了,应该是“快乐一杯完”,酒杯的杯哦。

 

陈文讪笑直指五哥说,老鬼,怪求得很。然后摆出一幅不假思索的样子接道,老大不够意思,分明是快乐一杯添嘛。罚酒罚酒。

 

五哥卖起老来道,陈文你快,接上了我认罚嘛。

 

陈文指着五哥的秃顶道:顶上三根净。

 

五哥反驳,不行,顶上开花,无花胜有花,太明显的啦,三根或发或线,没有暗喻花的意思,却显生份,罚呢。

 

陈文解释道,NONONO,顶上嘛,是顶上出天花,而顶上天花属于病,无法开哩,因此,不敢说五哥五根净,三根嘛就足够了,泛指贪、嗔、痴的呢。你是高人中的高人,就是法海在世,也不及你半分的呐,哈哈哈……

 

大家都知道五哥酒量,一致同意倾向灌他的酒。五哥就是不上当,表演着酒上口不离手的把戏,应着“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的世俗经验,一面又拉倒林子说荤事,对林子说,吃的蘑菇都长地上,“万里”一般指道路、天空,如“长征的道路千万里”、“晴空万里”等等,你的蘑菇呢,长天上去了,牛头不对马嘴,这才该罚。

 

林子喝酒向来爽快,他与五哥也是多年的内阁死党,于是举杯道,都是些狐朋狗友、一丘之貉的,喝酒都那么劳神?来来来,我两兄弟整求了。他们刚刚一喝完,下边的车轮战就开始了。

 

先是陈文发话说,我久仰两位前辈大名,晚辈给你们添酒致敬,为了文学的春天,干杯。

 

酒一下肚,林子又追问陈文,听说你的诗歌不错,能否砍点荤菜的出来?

 

陈文立即回应,要得,给大家献丑了。嘿,有了:深夜无法入睡/挤进卧室的月光显得薄脆/红色锦被勾起了一位古代的美女/她的小脚仿佛在被里游弋/有了她/才有了西门庆/好比古代的号子/衍生出长短句/……

 

楷子哈哈大笑道,狗日的整倒了潘金莲,要谨防狠毒的西门庆。

 

五哥举杯给林子劝酒,整得好嘛,喝喝喝,不喝就是粑耳朵。

 

梅子大笑说,陈哥,我来帮你接媳妇,看合不合适你的脚:王媒婆的巧舌经典过五哥/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故事乱了世说/武大丢掉武植的魁伟/武松成就了悲剧英雄……

 

陈文问,你用的“悲剧”是否是真正的“悲剧”?梅子点头。陈文说,最好用这个“杯具”,他举起杯子说。大家不解。

 

陈文说,要与时俱进,网络用语,也有调侃的意味。我再接:武植的万民伞/华盖不住坊间/小说者的涂绘/潘金莲的耻辱早应该拼弃/让书写唾骂者牢记/潘金莲的小脚又动啦/甜言蜜语穿越宋朝的领地/大郎啊大郎/爱你/海枯石烂/不离不弃。众人拍手叫好。

 

梅子说,这诗不管好不好,该有个名儿啥的。林子主意来得快,他说,就叫《深夜想起潘金莲》。众人又拍手叫好。

 

陈文的边想边诵,把众人的眼泪都感动出来了,新一轮的劝酒高潮被银色的月光掀起。因为在涪江边,在月亮东迁漏下无数银辉之际,美好和浪漫,文学和激情,调侃与雅俗,都在无意与有意之意下夸大重写。只有这株忠诚华贵的黄桷树,把两块大石紧紧拥抱深藏起来,将无数粗壮的触手散布在四周渐次高磊的石墙上,把一块宽敞的烧烤大坝守护起来,给人丝丝寒意。如果不是灯光与月光的交织,你在朦胧里只会看到无数的长蛇相互拥抱翻滚,组成一个庞大的蛇穴,那种阴森恐惧,你会感到温暖吗?只有在一个个酩酊大醉的文人的视角,这种情形,才是他们向往的,感怀的,温暖的,神圣的,可以让城市与河流沟通,让文学与人学交流。想到这里,陈文厚着脸皮问林子,写小说、弄故事有啥奥门?给我们吹吹嘛。

 

林子说,你会撒尿吧?如果让你站在平地,将尿撒出花来,怎么弄?陈文摇头。林子接着说,掐住管子,想冲的时候再突然放开,如果需要扁平状,就把口子压篇,如果想看柱形,就让它口圆,如果还想看到图画,就得找准起点、经过和终点,就是说,要弄出好看的开头,有弯儿绕的经过,再有个漂亮的收势。简单吧?再有,如果你想成为大家,那就想法往山上爬,创造“一览众山小”的气势,随便尿几下都有看点,都呈样式,都有味道。如果有人不小心碰到了的话。众人又大笑起来。

 

楷子说,如果碰到母的,如果她恰巧拿着一把大剪刀,还会咔嚓、咔嚓的,哈哈哈,看你娃能不能再尿出花来……

 

五哥接道,虽然林子俗气,但他说得有道理,无论作什么文章,都不要把“文章”丑闻摆在头条嘛,“文章”贵在曲,会拐弯,找准拐点子。

 

林子伸手摸着五哥的头说,这里,能够发光发亮的点,便是拐点,拐子的点,你们的明白?哈哈哈……

 

林子、楷子们终于烂醉,像一砣砣、一条条烂泥软沓无力,幸亏陈文还能开车,将他们塞进车里拉回宾馆。林子虽然醉了,却不愿意松开梅子的手,当大家将他抬上床的时候,他一个鲤鱼翻身,把梅子压在了身下。五哥急了,一把揪住林子的脚杆往外扳,梅子也有一些醉意痴呆,迟缓地从林子的肚皮下梭出来。她已黑发飘散,像黑夜下的涪江泛着粼光的飘逸长流。

 

楷子把梅子送走了,五哥给大伙递个眼色,于是大伙蜂踊而上,来了个猴群除草,将林子的衣物一件件薅掉,让他在灯光下变成了光杆白条。

 

梅子并没有走,而是拐进了厕所。楷子却出门走了。梅子昏头昏脑地出来,然后又没头没脑地返回床边,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朦朦胧胧看到床上一根笋白的东西,以为是被条子,伸手一拉,才发现这被子有点温暖光滑,还有一些瘆人的绒毛刺她手掌,这应该是人的腿杆嘛,她慌忙松开手,睁大眼睛一看,立即双手捂住眼睛哇哇大叫起来,我的天嘞,你们在干啥子嘛?

 

坐在椅子里喝茶闲聊的几个文友立即清醒过来。五哥率先冲上去,一把拉开雪白的锦被,兜头将林子的裸体封住。楷子冲在其后帮手,同时用力一拉,因用力过猛,又将被子翻到了床下,陈文干脆跑上去拉开梅子离开房间。

 

第二天一早,五哥用牙签痒醒林子,然后又盖头装睡。林子发现自己裸体睡觉,一下后悔不已,一团不祥的阴云压在脑际,他赶忙穿好衣服爬进五哥的床上想问明原委。

 

五哥憋住笑骂道,搞啥子哦,乱求钻洞,谨防堵漏。

 

五哥,老实告诉兄弟,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我的衣服是谁帮我脱的?是不是你?咹,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

 

不想说你娃了,一个人把小姐招进宾馆来,令兄弟们干着急一晚上,你娃太那个、太鸡巴缺德了,看今天领导怎么批你,哦,忘了告诉你一声,昨晚派出所还录了相、询了口供。五哥郑重其事地说。

 

不会吧,我明明没有找小姐嘛。你娃喝我,再不老实说,看我向朋友们抖你的料,那一年,城外的大学旁,那个农家乐,你和女学生……林子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你早上醒来,觉得自己穿衣服没有?以为我们都喝醉了啊?看不出来,你醉了酒是那副德性,不管老妇还是小雏,你都“鸡”不择食,弄得像暴发了汶川大地震,楼房都差点被你振垮求了。五哥绘声绘色地说。

 

林子毛发直竖,估计自己昨晚酒后失去了人性,没有理智地胡来了。但他还有一线希望,他得找楷子再问问,也许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五哥向来会整人。因为楷子到得迟,所以被安排到宾馆的转角处12号。他敲了两次都没有人开,便使劲再敲。门一开,梅子披头散发出来生气道,这么早,你想干啥?神经病。“神经病”三字说得很轻,她还是怕林子听真跟她过不去。

 

春风挟持丝丝寒气,清醒了林子的思路,好啊,你居然跟楷子搞在一起,猴子发烧(骚)——净抓瞎,既不要腚更不要脸。

 

梅子一听坏菜了,赶忙追上林子说,我们调了房间,他在9号。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林子后边,使劲掐了一把林子的后背肌肉,痛得林子哎哟哎哟地嚎叫。林子知道错怪了梅子,转身想拥抱梅子以示歉意,梅子却伸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林子的脸上说,记住,写作不能随便,做人更不能随便。这不但是生活问题,更是原则问题。

 

楷子早已听到外面的热闹,悄悄打开房门看笑话。当梅子果断地抽了林子一耳光后他叹道:烈女,哥们惹不起,躲得起。他立在门后轻呼林子,兄弟,快过来。

 

林子胸中有股无名火腾腾上升,他也说不清是爱是恨,是怨是悔,但他明白一点,得收敛一下自己的小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一进门就埋怨楷子,你家伙不够朋友,为啥不把我安顿好了再走?你怕跟我睡觉啊?

 

楷子笑了,是的,你的睡相太美求了,不是扣倒我就是仰躺起一柱擎天,被盖不是被你顶成山,就是让你顶穿眼,还常常把我当作潘金莲呼唤,“我的乖乖”,“我的心肝”,肉麻死了。楷子学着女人腔笑。

 

乱求说,连好兄弟你都敢编排,看我今天不收拾你,老实交待,昨晚你们到底把我怎样了?林子话毕直扑楷子。

 

楷子被林子按在床边不能动弹。如果从身材和力量上比,林子远远不是楷子的对手。他们两个一胖一瘦,一高一低,只是楷子不想用力,他知道林子正在气头上,有恨无处使。他求饶道,我把你送上床就走了嘛,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啊?你是属狗,还是属狼的啊?

 

为什么我的衣服被完全脱掉了?林子诘问楷子。

 

笑人得狠,你喜欢玩嘛,要不怎么跟女人睡觉说恩爱?楷子就是不投降。

 

我真的睡了女人?是哪个给我找的?林子动摇了信心,开心发傻了。

 

笑人得很嘛,你想睡女人,为便我帮你找?我才没那份闲钱哦。

 

你说话眼睛都在笑,肯定你几个没干好事,到底老实交待不?

 

我说的都是真话,要不问问你的梅子去?

 

林子在楷子屁股上狠狠抽了两掌说,你以为你的屁股肥厚打不痛弄不穿是不是?再不老实说,看我给你打得烂不?割下一块碎肉来,绒得不用砍就能包了饺子吃,让梅子吃,你的潘金莲吃,孙二娘吃。

 

五哥跑过来把楷子从林子手下解救出来臭骂林子,你咋把我老婆也扯进来了,我告诉你,下次到我那儿你可没有饭吃,更没有地儿睡。孙二娘待你娃不薄嘛。孙二娘是五哥的未婚媳妇,因她泼辣,人们都叫她孙二娘。她丈夫出车祸死的,年龄与五哥差不多,都是奔五的人了。当然,五哥是离婚族,前妻嫌他成天着迷文学东跑西跑,不务正业儿。

 

林子忙解释说,五哥,对不起,听说你还没有结的嘛。

 

没有结也不准你娃编排好人。总有一天她会被我收服麾下的。老实告诉你吧,林子,你什么都没做,只是酒喝多了,热,自己把自己整光求了,你不信,有天老爷作证。五哥拍着胸脯说。楷子也点头认可。

 

看到两位兄弟如此诚恳,他便自我解嘲道,原来如此,多有得罪,请两位朋友海涵,这儿的孔老先生见证!

 

楷子说,孔老先人说得好啊,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林子摸摸头,又一头雾水儿。

 

会场的设置很别致,听众席阔气,洋洋洒洒千余坐位;主席台霸气,高高大大可坐七八十人。

 

台下前排是名家名人,台上是文学星宿,泰山北斗一类标杆人物,然后是各级政府、学会领导同仁。

 

首先是前任老村长作工作总结报告,一、二、三、四、五,依着次序数,1小时零30分就让他浪费掉了。然后是主持本次选举的县委书记选读《选举法》个别章节并作详细解释。六位警察在会场站岗巡查,保证会议正常而严肃地进行。

 

四位礼仪小姐年轻漂亮,一袭红色丝绸长裙将丰满高挑的身材凹凸出来,与墙上的各色雕塑人物争奇斗艳。她们端着瓷盘,依序散发选票,同时传递一个亲切会心的微笑。选票上有四位竞选者,他们的简介和像片都事先挂在宾馆的过道,交给有心人研究,让无意人难受。

 

对于陈文来说,虽然草草瞅过,但对于这几位的“丰功伟绩”,或者曾经从政优劣,根本无从考查研究,只能从视觉感观去评判谁好谁差,因此,在提笔打“√”“×”的时候,那种严肃,那种敢于担当或选择的那份权力,在倾刻之间交给了希望,一种朦胧的希望。他想,或许村民的眼睛会更亮,他们能从朝夕相处的岁月,筛选出自己甑别已久的好领导,至于我们这一票,根本无足轻重。为了完成任务,他煞有介事地划上了漂亮的公民权力钩。

 

四位竞选者的大名被写在临时黑板上,唱票是一位老先生,戴着墨镜,银色胡须开合,将两片嘴唇修饰得尖锐有力,仿佛硬质木块掉在铁皮上碰撞而出的结实闷响。他的衣服也特别,除了司仪小姐,全场就他一人穿着长衫,一幅老学究派头。后来才知道,他确实是一位学究,专门研究风水的老先生。文学村的格局打造,哪儿能修房子,哪儿应该栽株树,甚至只能栽白杨,就绝不能栽黄桷树,都是经他一手策划建议而成。特别是老村长的家,他算准了老村长三十丧偶,尔后孤寡终身。许多次机会老村长都在女性的追赶下投降认亲,但一说到结婚成家的时候,对方都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几年来的恨变成了信,变成了爱和友谊,让老村长对老先生刮目相看。因此,他在文学村享有极高威望和地位。

 

记票是那位刘婆婆,老花眼镜被一条黑色带子捆绑在两只耳朵上。她的眼镜有点夸张,总是虎视眈眈地悬挂在孤独尖端的鼻蛋上,她描得浓黑的眉毛缝里,常常挤出白多于黑的眼球探问,啥?这说明她的听力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她的手颤抖不已,似乎努力想握紧粉笔,可粉笔依然时不时地掉落在地,每掉一次,她都要先试探性观察下面的情况,仿佛怕这种幼稚简单的行为引起不必要的嘲笑。听知情朋友讲,刘婆婆曾经是位严谨的老师,她的课堂总是笑声不断,不是她讲课讲得如何的生动搞笑,而是她写黑板的时候,一手背着,一手在黑板上迅速飞绘,粉笔便一截截牵连不断地下掉,而她偏偏节约成僻,哪怕一丁点的碎屑,她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寻找、拾起、吹灰后再继续写下去,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一只眼睛看着学生们,另一只眼睛寻找粉笔。这样智慧而滑稽的举动,哪怕笑点相当低级的学生,也会忍不住开怀大笑。

 

座在前排的楷子也想笑,但他以文学的名义忍住了,并举手站起来说,刘婆婆,让我来帮你吧。

 

刘婆婆把眼镜推上额头慢慢说,不用,我行,这是俺的荣誉。刘婆婆不是别人,正是老伴因救人而亡的那位老人。老伴死的时候,村委会上报县委,要求把老人列入英雄名册,遗体埋进烈士园林。但县委没有批准,理由是明知自己老了无法救人,偏要去找死,这种行为不予倡导。

 

刘婆婆也不计较,说在世的时候都不希罕浮名,何况他已经死了?但她提出一个要求,无论年龄多大,无论谁来当村长,她都必须作监察员,选举时唱票或记票,重大决策也要征求她们这样的老人的意见。村长玩笑说,你的权利也太大了嘛。刘婆婆说,啥?这有实权吗?有啥好处没?还不如那年俺写的批判走资派的顺口溜:走资派,大坏蛋,爹妈死了还闹派……三十五个字,还挣了八毛五分钱呢。当时村委会立即召开会议,并达成一致意见,形成一种特殊的、长期的文字约定,同时做成牌匾,悬挂在村委会办公室里。

 

这次选举的统计结果是:68岁的老村长685票,以绝对优势继续当选。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文端着酒杯一个个敬酒,几番寒喧之后便会问,今天你选老村长没有?得到的回答几乎完全相同:“没”,或者是“没有”。

 

经过再次细致的调查研究发现,老村长小学未毕业,在七十年代发表过一篇批判性文章,题目是《为啥流行开裆裤》。林子很不服气,这样的人也能长坐美其名曰“文学村”这样的村长宝座?

 

梅子说,不是他文化好,而是当官品相好。林子不服。梅子说,你看到没有,村长从来走路都是双手后剪,两脚迈着军人正步。你如果有时间,跟他走上一段路,悄悄地喊“一二一,一二一”看看他是否能合上你的节奏?

 

陈文说,梅子你这也太无聊了嘛,你这不是在涮林子的肉吃吗?从村委满墙的奖状和我的调查来看,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不但品性好,不整人害人,不搞阴谋诡计,还经常帮助人,做了很多义务性工作,虽说他的肚大,但不贪污腐化,特别是不近女色,三十年单身不娶媳妇回家。

 

林子听从了陈文的弦外音,在骂他已经完成第三次结婚,便一拳挥过去,陈文一躲,拳头刚好落在陈文背后的梅子的大胸前,惹得又是一场哄堂大笑。

 

继村委选举之后,文学学会也相继迎来换届选举。此选非彼选,无论理事,还是会长、副会长,事前早已确定,大会上只须念念名儿、职务,大家举手表决一下,就算新一届领导班子成立了,会后就是进餐,喝酒,酒后又进茶馆吹牛聊天,然后再找僻静的地方吃烧烤,总之,喝酒的人在醉态里侃文学,侃生活,侃女人或男人,不喝酒的人当听众,当服务生。这类人现在太少了,无论男女,想在文艺圈里混熟,不会来点酒是很拘束的事情,好比文学,离开了人与性,就难找到那个点。

 

当然,一喝就醉的人也很麻烦,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比如说林子,他是逢酒必醉。这次换届选举,他想当会长,却事与愿违,还是被闲为副职。以前还担当重任,负责论坛主要事务,这次分工,他只是一般管理员,负责论坛部分回帖发帖,基本闲下来了,心里窝火啊。因此,晚饭敬酒,他与新会长提前对干了三杯。原以为三杯弄倒对手,不想差点被对手弄翻。还是梅子带着一个新会员来敬酒,把他扯出了酒局。他便悄悄出去,买了一盒解酒灵片,限量一次两片,他却大嚼了五片,然后杀回酒桌,同熟悉的哥们喝“团伙酒”,挑唆他们敬敬新会长,搞个车轮战,看他如何招架。

 

新会长年轻有为,是个在职干部。短短三年时间,小说如日中天,在全国大小报刊频频发表,个人专著一年一本,大小奖项不可枚举。他的酒量酒德只有陈文最清楚,他们三次喝酒,全是量化操作,一人摆上斤装白酒一瓶,不准帮助,不准用自己酒敬人,退一万步说,就是敬酒也是自己喝自己的,并且只有先喝完自己的股分,你才有资格重新开瓶敬人,因此,每次喝酒陈文必醉,而会长呢,一瓶之后再开一瓶,第二瓶甚至第三瓶完了还要找人打牌,在牌桌上,他也是高手,陈文重来没有看到他输过。这都不是主要的,之所以他能够把老会长取而代之,不完全是因他的文才,更多的是因为他的人格,在圈内圈外,他向来耿直、善良、大方、有经济实力。做人低调,处事高调,深得朋友们认可。

 

夜啤酒店并不大,沿河道走廊的林荫摆放。六张方桌摆成长龙,人手一瓶啤酒。龙虾、烤蟹、肉皮、豆腐、土豆弄了满满一桌。美女们尖手拨虾,男人们仰脖干杯,凉风习习,氛围不减。

 

新会长成了中心,一个个单独敬酒。他很沉稳,说喝就喝,林子敬酒的时候说,我们应该好好整顿一下现在的学会。会长问,你说咋整?重新搞个会员登记,摸摸学会会员现在的情况,严格会费收取和管理,完善学会制度章程,要按章办事,不能团伙作案,让会员和外界人士信服、推崇。

 

新会长说,要得,干杯。明天我们就把这事儿办了。顺便整出一段顺口溜:锄禾日当午,喝酒好辛苦。醉了唱李白,痛了吟杜甫。想要不痛苦,学佛最靠谱!佛在心中坐,酒肉穿肠走!众人大笑。

 

楷子借机说,学会应该有个基金会,弄个生意或啥项目干干,没有钱不好办事的。

 

新会长说,钱嘛,小事,大家专心读书,认真写作就行,至于内外联系、搭理,有会处理的。

 

梅子焦虑说,钱从哪儿来?你个人出?

 

新会长说,来,你跟我喝了,我就告诉你。果然梅子豪爽喝掉满杯,会长也喝了,接着说,眼下学会无钱,我先支着,等找到项目赚钱了,再还我。

 

林子说,有个网络总结说,10年代是最低级的人,20年代是最下贱的人,30年代是最坚强的人,40年代是最刚毅的人,50年代是是最勇敢的人,60年代是最可爱的人,70年代是最憎恨的人,80年代是最讨厌的人,90年代是最无耻的人,2000年代是最无赖的人,2010年代是最低级的人。会长是哪个年代的人?

 

会长说,我是“最憎恨”的人。

 

林子说,你们看看,这些网络好事者要多无聊就多无聊,简直胡扯嘛,我们会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一个地地道道、彻彻底底的大好人,咋会是“最憎恨”的人呢?你如此的大手笔,岂不成了“袁大头”(怨大头)?我再问一下,以前学会在外的欠帐呢?

 

新会长说,屁股已经擦干净了,没有欠帐。

 

一阵热烈的掌声,吓得树顶上的鸟儿一阵扑腾,把树叶儿震荡下来,像仙女洒下的黑玫瑰。今晚没有月亮,刺眼的灯光穿越枝干叶缝,似乎想挤破夜海的围追堵截。陈文看看树顶,起身走到堤坝边,瞭望到了远方偶尔的渔火星子,嗅到了咸咸腥腥的夜味,切身感受到水流的湍急,咆哮,奔腾不息,“一江春水向东流,不回头”。他打内心里佩服现在的会长。虽然没有征询过他的意见,他还是乐意接受这位新会长,有了他,一定会带领大伙朝前大迈一步。

 

会长继续鼓励说,我们要与杂志社联姻,做一份期刊,给大家一个展示的平台,你们要努力写哦,多出作品,多出精品力作。

 

楷子问,大概钱不会少吧?我们都订?

 

会长诚恳表态,大家都订更好,不订也没关系,我们尽量找点赞助、广告等,相信会好过的。

 

梅子丢掉杯子,杯子便在水泥地上哗啦粉碎。她从后面疯扑上去,把坐在椅子上的帅会长给囫囵拥抱了。

 

气氛一下子又被整热烈起来,楷子敲着空酒瓶说,大伙听好了,我给你们来段快板如何?

 

要得,要得,快说嘛。众人呼喊叫好。

 

行,说段咱们的四川,前提是,也是网络风传的啦:

 

四川老太婆,爱进农家屋。不是泡温泉,就是扯草药。上午去爬山,下午打五角。赢了不开腔,输了紧倒说。中午杀馆子,饭钱各给各。上车就要吵,下车又在约。四川老太太,真是有点怪。染了头发装老外,家孙外孙都不带。抱个狗儿到处转,还和媳妇比穿戴。上午舞、下午赌,晚上还跳坝坝舞。

 

林子像块狗皮膏药,想贴哪儿就贴哪儿,他也贴上楷子的尾巴唱起来:老公是恩人,女儿是亲人,女婿是仆人,儿子是老人,媳妇是仇人,孙子是仙人。感谢恩人,亲近亲人,利用仆人,团结老人,讨好仇人,共养仙人。银行是爷爷,客户是孙子,只有爷赚钱,不管孙儿死。

 

楷子又接过去唱道:老婆是家,情人是花;工资养家,奖金浇花;病了回家,好了看花。小时候多乖,长大了多歪。结婚就把老人分开,死了说你活该。就像国资委,随时脸崩起,土地房产它说了算,没有人能够惹得起。群众路线口头吹,啥子政策闭门起。

 

林子跳上桌,边跳边唱:北京大,上海富,不如四川的黄角树。香港街,美国路,不如四川的小卖部。玖瑰香,桂花香,不如四川的火锅香。奥迪车,宝马车,不如四川的鸡公车。葡萄干,鲍鱼干,不如四川的豆腐干。天有情,地有情,不如川人的好心情。天无情,地无情,川人到哪哪繁荣!

 

 

 

 

 

 

原老会长是位私人企业家,因投资方向偏差,想进军娱乐业,却被娱乐业给“娱乐”了,亏空很多,无力再将学会推向前进。陈文和楷子十分同情这位热爱文学事业的企业家,虽然在后期没有支持学会,但他前期为学会的成立,花费了很多财力、物力、人力,是值得我们纪念和书写的。办学会是艰苦、亏本的买卖,无权、无钱、无势,他就是为了给文学爱好者们一个温暖的“家”,为地方文学做点事。楷子也是一位生意人,深知生意个中利害,明知不赚钱而为之,纯粹是傻子,老会长为了四川甘当这样的傻子,其精神是值得赞扬和肯定的,四川文人应该牢记他、书写他、赞美他。

 

四川,算得上是块文学圣地,幅员广阔,土地肥沃,人杰地灵,山青水秀。单单这个文学村,就出了十二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村中有孔子、旬子、孟子、张果老,村头有何仙姑、范仲俺、高求,村尾有李白、司法相如、钱钟书、雷阵子和孙犁。无论地域、古近,只要与文学村有丁点联系的人物,都被这里的文化人、政府客,用尽各种方式办法请了进来,并排上高位,给文学村带无尚荣光。

 

因此,这儿的旅游业相当发达。村头村尾的几十余株银杏和黄桷树交相辉映,把山石和亭台楼阁包藏起来。村内的街道两旁、道路两旁种满花草树木,四季如春,树绿花繁。还有偶尔的花园、小桥、流水、雕塑、画廓画壁,在阵阵香气里吸引客人们乐不思蜀。

 

而林子对老会长的感情是复杂的,原因很简单,老会长是林子最早认识的,组织学会初期,也是林子用了一杯茶的功夫就把老会长劝说动了。他给老会长现场表演了一个幽默故事:他从垃圾箱里捡来两三个塑料瓶,一个夹在胳肢窝,两个摇在手里,头发浇上凉水弄出漩涡儿,嘴斜在半边,一步三晃地走到老会长旁边立着的美女茶广告说,我是疯子,请你让路。老会长哈哈大笑说,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林子溜光头发回座解释道,这个疯子啊曾经很风光,挖煤起家当了煤老板,舍不吃也啥不得穿,但舍得在外搞女人。有一天煤窑塌方,埋了近百人,赔得他倾家荡产,还被判了二十年刑,进去不久就疯了,碰到人便说,我是疯子,请你让路;碰到墙壁也说,我是疯子,请你让路。碰到狱警还是说,我是疯子,请你让路。被狠狠打了之后,看到狱警依然站在面前,他依然会说,我是疯子,请你让路。老会长乐了,立即拍板说,行,赶巧不如赶早,明天就着手搞。

 

老会长还认一个理,国家要兴旺,不能少文化;企业要兴旺,当然靠文化,企业文化应该溶入企业的骨髓。认识深刻,在企业的转型当口,没有把握好方向,让自己一手创立的企业走上了不归路。老会长无力再继续为学会的成长注入新鲜活力的时候,林子想过取而代之。但他的财力、在文学界所建立的形象资本还不够,没有得到广大会员的认可。因此令学会在停止不动甚至混乱的状态下存活了几年。由于事前的许多活动有始无终,在全国范围造成了诸多不良影响。林子曾经还动过这样的念头:入籍文学村,打进村委会,竞选当村长。当他把这个念头告诉他第三任老婆的时候,便遭到猛烈的反击:古人说得好,齐国先齐家,你成天在外不着家,看看我们现在,还像个家吗?罚你三天不准上床睡觉,在客厅卧沙发。

 

恰恰也是这个无聊的间隙,林子在QQ上与梅子混亲热了。他们当然是从文学谈到了生活,从高尚的文化生活谈到了低级趣味的日常生活,有时甚至还触到敏感区,比方相互了解年龄、身高、体重、形貌,从基本的身体结构又漫游到丰富的肢体语言、语境,还有身体功能的妙用,他们更需要环境舒适、语言投机、相互吸引和志趣相投等等。当然,他们都是在以文学的需求谈论生理的自然,或者特殊的灵魂萌动,总之,聊的最终结果,他们都放下了高贵的文学梦想,把脸上堆积的轻蔑和狂妄丢进黑夜的深渊,迫不及待般坠入爱河里,那就是他们共同虚设的草原、大海、蓝天、伊甸园……这些美不胜收的虚空,把年龄的悬殊、世俗的生活放置高阁,让心与梦有更多的表现自由空间,让空虚制约的灵魂在天地间无休无止地膨胀,自由快乐地飞翔。

 

有次聊到深夜的时候,梅子发个信息:我们来一首现场诗如何?一只小凳,足以支撑无极;林子立即便回:一弯弦月,组成股的定义。

 

梅子又复:探宇内,一扇窗里跌进求索的眼睛。林子回复:奥妙,星星占据谁的光泽,铅华洗进每一寸空隙。

 

梅子:炫耀,终极的花卉,草木初春,缕或根,束缚某种飞越。

 

林子:追踪尘埃的逃逸,幻想罪,黑夜沉寂内核,银装裹堤,重塑直立的猪狗形态,人群的倒立。

 

梅子:高楼解构血脉,树的肢体被无赖侵袭,露珠诠释生命的旅程,开始,没有开始,响哨冲绳之魂,已被侵略勾去。

 

林子:静静的来,悄悄的去,某个位置的确定,从无到有,追溯远古的绳结。

 

梅子:垂直了夕阳,垂直了河流,

 

林子:垂直了圆月,垂直了画册。

 

这首诗作,打动了很多读者。可没有人想到,如此精美的诗作,竟然出自两人之手,出自一个偶然的聊天时段,由“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唱和而成。

 

当然,他们的这些暧昧行为得不到光明正大的祝福,需要避开世俗,逃离形形色色“监督的眼睛”,让法律消失,让伦理让步,年龄不是距离,婚姻不是束缚;人性,为文的主旨,自由,生活极致的欢愉。黑夜变成了一只升空的气球,带着他们长空飞翔,穿越彼此心扉的领空。梅子看到了气球飘拂的角度、速度,它飘向了山峰,山峰上林立着锋利的刀剑。她开始后怕起来,想收住气球,但她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种意识,曾在老会长纵横交错的脸上舒展微笑的时候已得到验证过,只是相互的心境不一而已。林子用毕生的精力总结出来的人生哲理成功地俘虏了老会长,诱导了梅子,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生活嘛,像演戏,无非是“悲剧”和“喜剧”的交替,就像写故事,弄不出其一的效果,你的故事就是白板,白开水一杯。至于阿来说的“承认小说的局限,捍卫小说的尊严。”什么的,在他的世界里是江湖的,模糊的。

 

在今天最后一天游览文学村的时候,林子始终让梅子跟在他身后,或者紧随其后,让她不离开视线一分一秒,他想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离开公众视线,然后回到宿舍,好好地过一回世外生活,将这出“喜剧”喜上加喜。在村头的银杏树下,他拉住梅子说,时间宝贵,走嘞。梅子明白他的意思,高兴地说,我出一谜语,你猜对了就依你:一条狗儿坐花轿,打一健康运动,说出花轿的主体意思。

 

林子想了半天也回答不出来。

 

陈文在不远处看到了,也听到了,不由得暗自高兴,这么简单的东西也难倒了“聪明一世”的林子,如果要他陈文回答,他会不假思索地就能回答出来:两个女人抬着狗儿跑步。这个场景,是他经常晨跑遇到的乐事呢。陈文拍拍随身带着的绿皮书儿念叨,乖乖,看来这次你会安全着陆回家了,已经没有意外的捐助或意外的开支进行啦。我虽然不是众望所归的“英雄”,但至少我是妻子不可或缺的爱,我是应该早些“打道回府”了!

 

文学村,你真的能成为“文学”的圣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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