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

我现在住的地方，路边栽满了一排排的银杏树。

十一月的天气诡异得惊人，小雪节气，气温却飙升，跳脱着离开了原本十六七摄氏度的水平，猛然陡升到二十五六度。这在十一月，也算是高温的天气。走在路上，抬眼看去，蔚蓝的天空下金灿灿的阳光是如此晃眼。我走路的时候习惯目视前方，远远的就能看到一棵棵银杏树，金黄的叶片在枝头交叠，叶片的边缘融合在光晕中，模糊了视线。眼睛顿时发涩，我立刻低下了头，呢喃着“好晃眼啊”，匆匆地从银杏树下的小径上走过。谁知道，当晚伴着似有若无的热气睡去，第二天却迎来了小雪之后的一场雨。置身在清晨的凉意中，昨日的热意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早起的睡意还没有彻底散去，我万万没有料到那天的早上竟然还下着雨。我打着伞站在路口，周围都是灰蒙蒙的。我看着一排的银杏树往前延伸，眼看着枝头的金色叶片与灰蒙蒙的天一点点地拉近距离，最终与灰色天陲相接。没有了先前的晃眼，我低下头往人行道上看去，竟然发现湿透的草地和人行道上，铺满了金色的银杏叶。秋去冬来，泛黄的草叶在雨水的浸淫下相互紧贴，再也无法遮挡住植根的黑色的土壤；红色的地砖也洗去了行人走过的痕迹，越发深沉。我惊讶地看着满地醒目的银杏叶，遗憾自己无缘眼见“落叶是疲倦的蝴蝶”这一幕美景。 

我有点抱怨这叶子落得迅速，不给我一点时间跟上它的脚步。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毫不留情地回绝了我，“是你没有跟上我得脚步。”思索间，只见一片银杏叶幽幽地飘落，像之前那些银杏叶一样。我恍惚间记起，昨日走过小径，也有不少的落叶随风飘下，只是那日的阳光太耀眼，它与阳光太接近，而我，又匆匆走过。原来，不是它不给我时间，而是我不曾捕捉到它，不曾留意过它。 

就像是丰子恺老先生说的那样，人生圆滑前进的要素，大自然神秘的法则，确实是“渐”。“渐”，每一步的相差都极其微薄，就像是这落叶，一片又一片渐渐落下；人会中“渐”的诡计，误以为恒久不变，可是早已发生骤变，就像是路边几棵不知何时落尽繁华的银杏树。而这，我把它叫做“恍”。 

时间在四季间游走。由萌动的春“渐渐”成了浓绿的夏，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中了“渐”的诡计，“恍”发生了。于是“一恍”，萌动的春变成了浓绿的夏，凋零的秋变成了枯寂的冬。时间是一分分一秒秒地流逝，但是一“恍”，时钟的针早已扫过一个让人惊讶的角度。就像是现在，我看见一块白点在楼下的墙上移动，到了地上，再那里转着圈。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白肚的小鸟，我安静地看着它迈动细小的腿转来转去，渐渐得被时间迷惑，眼前忽然白蒙蒙一片。当我回过神来，却失去了那只小鸟的踪影。我想我又“恍”了。 

“恍”由心生。人生七八十载，人能掌握的永远都是眼前的那点时间。而又是这眼前片刻的时间，总让人迷惑在它的平淡当中，错过这一刻丰富的内里，“恍”了过去。人们不曾留意，不曾想到自己不慎的“恍”竟遗失了多少的时光，当黎明的微亮“恍”成了白日的灿烂，当白日的灿烂“恍”成了深夜的黑暗，于是，昔日天真的孩童忽然成了奋发的青年，奋发的青年忽然进入了沉稳的成年，沉稳的成年又迈入了顽固的老年。人们惊呼，时间竟然如此之快，他们甚至觉察不到当中的变化，便已是天翻地覆。 

人们总是抱怨生命太短，时间呼啸而过，不留一点痕迹。其实，都只是因为人们“恍”了过去。如果不曾中上时间的毒，如果不曾“恍”去，人们就会看到时光“渐渐”的痕迹。不是时间太快，而是人们丢失了时间。 

若是不曾“恍”去，人生若只存二三十载也是美满。若是无意，便是再活百载千年也是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