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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

  • 作者: 池宗平
  • 发表于: 2015-06-02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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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时日都说好了,这个春节要接父母到东莞一起过个羊年。因为,这么多年来,每到春节,总是南北来去匆匆。

突然间却接到了父亲的电话通知,说原来的打算有所变故。父亲在电话里说,母亲突然间就不会言语了!问他为什么,电话那头便沉默不语!眼看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使人不免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堵慌。

就那么好好的一个人,这是怎么了?我心急如焚。心里一急,便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的头又隐隐地在痛了!唉!近两个月来,这个梦也不知做了几次了!

我忙将电话打给父亲。父亲说一切都好。我不信,又让母亲接电话。等母亲接完了电话,我还是半信半疑,我向他们委婉地说出了我的梦。父亲在电话那端沉思了一会儿,接着便传来他与母亲模糊不清的交谈,接着父亲便非要我回家过年不可,俩人死活也不愿前往东莞了。

在外工作这么些年了,之前每年都在为回家的车票发愁。而如今,形势算是有了很大的改观,飞机、高铁、动车、汽车、火车、拼车等等,总有一种适合自己的回家工具。在网上,我更是幸运地抢到了一张广州飞西安的打折机票,说走就走,天黑前已到了咸阳机场。

当天的黑幕上撒满了金豆时,我已坐在了老家的土炕上。总共才用了五个小时不到,这若是之前,挤那些加班列车少则也要30个小时吧?!

家里一切都好,与父母聊至深夜,方才睡去。

 

第二天,迷迷糊糊中,忽然门吱呀一声响,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凌晨六点还不到。而房内不知什么时候已开了灯,整个屋内一片昏黄。

父亲的胳膊弯里挎了一笼麦草,正准备往炕洞塞柴禾。而母亲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用火钩捣腾着火炉。等父亲将所有的柴禾都塞进了炕洞点燃时,母亲便将父亲烧炕时遗落在屋内的麦草杂物清扫到炕洞边,然后用手抓着丢进炕洞,关上了炕洞门,这才从搁在火炉上的铝壶里倒水洗涮,铝壶里掉出的水滴落在火炉上“吱啦”一声响,腾起一股白气。

父亲蹒跚着走了出去,不多时,院外响起了扫帚划拉院子的声音,“涮啦”、“涮啦”、“涮啦”,听着这样的响声,我仿佛又回到了久远的小时候,我再也睡不住了,一轱辘从炕上翻身坐了起来。

母亲正擦拭着桌椅板凳。她望着我,嘟囔着说,天还黑着哩么,你起来做什么!

听到母亲的解释,我又躺了下去。当我再一觉醒来时,房内仅剩我与儿子了。听到的是厨房里鼓风机“呼呼呼”的响声以及母亲炒菜的吱啦声。

我穿好衣服下了炕。打开房门,一股干冷干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冷风直钻衣服上有破绽的地方,冷的我忙龟缩起了脖子,弯曲着腰。

这个北方小村的清晨,雾蒙蒙的,有麻雀叽叽喳喳,偶有汽车的发动声,摩托车的奔跑声,人的咳嗽声,说话声,时隐时现地在空气里飘荡。

抬眼四望,这才发现村里新通的窄窄的水泥公路。而这水泥路两边的村舍基本维持了过去的模样。单身汉老五、王瞎子家、大伯家、二伯家、敏敏哥家,一户户记忆中的人家依然是我记忆里的模样。只是,老五住的那间烤烟楼看上去更破败陈旧了!听父亲说,王瞎子的儿子如今在做室内装修,挣到了钱,全家已搬到新农村去了。

空气依然干冷。父亲说,老五、王瞎子他们现在都赶上了好时代,满了60岁,也都开始领养老保险了,每月能领80元的养老金。父亲说,刚才的汽车声,那是堂哥的小汽车声。父亲说,如今,家乡到处都在拆旧盖新,新农村、化工厂、小城镇化建设,那里都缺不了泥瓦工。父亲又说,你哥在外包工赚了大钱!王瞎子的儿子都出息了!说到这里,父亲像是怕我听不懂一样,又补充说,如今,咱们村买小轿车的人都有好几个了,父亲掰着手指给我数着。父亲说,他们都在县上买了房子,冬天冷了,就回来住,等暖活了又到县里去住。

是啊,这就是故乡,在外的儿女们总是期望她能保留记忆里的模样,而真正生活生存在故乡的儿女总是想尽办法为她美容,以期她苍老的容颜变得年轻、时髦点。像我生活的这个小村,许是她太闭塞吧。生活在这里的与在外的儿女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希望从这里逃离,逃到新农村、逃到县城、逃到市区,而年轻人已很少有人再愿意在这里建房子。

留下的是那些孤寡、老残、痴傻,无一技之长者在这里继续着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苟延残喘;而另一方面,那些有能力、有背景、有出路的年轻人又都用打工或做生意赚来的钱去新农村、去小城镇、去县去市去省里买房买车,去加快推动这个小村以外的地方发展,而不是像有些书上过去所说的那样。他们再也不愿为这个小村投入那怕一点点,决绝地想与这里做个了断。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吃过母亲为我准备的早饭。按父亲的叮咛,先去大伯家。

听父亲说,摘苹果那段时间,大伯骑着电动车去地里摘苹果时,蹲下去后就起不来了。要不是有人看到及时打电话给堂哥,想必早已见了阎王!如今整天瘫在炕上,坐都坐不起来,可是脾气却一天天见长,大妈这个老丫环要随叫随到,离开半部就要叫骂。

印象中,大伯是多么刚强的人啊。肥肥胖胖,乐观爽直,长得像朱总司令一样。大伯大半辈子都是村里的一把手,在我的家乡多少也算是个人物。

走到他家门口时,大门虚掩着,我推门而入。也许是听到了响动声,有人将脸贴到玻璃窗上向外看着。人影一晃,大妈迎了出来。

大伯家的院子、屋内,一如我小时候的印象一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屋内的摆设就像每天都刻意摆放过、擦拭过一样。

大妈用力扶大伯半躺起来。忙问我吃过饭没有。在我的一再说明下,这才作罢,她又倒茶端给了我。

不知为什么,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的儿子我的堂哥。她向我诉说着儿孙们如何不争气,言语间全是抱怨。但在我看来,虽然说大妈满脸愁容,但她的神色里依然透着一股要强。

听她说,如今故乡的发展算是喜人。到处都在建楼。如今大哥不仅在县里买了房,还在市里有一套。我们正说着话,突然间,九婶来到了她家,说是借蒸笼。

九婶走后,大妈也许是触人生情,这便生出一个题外话,说起了九婶家的六个 女儿。她说,对门九婶虽说生了六个女儿没有儿子,可人家如今是六朵金花,光去年她们六姊妹就给家里寄了十多万元。特别是五闺女,跟了一个有钱的老板。说这句话时,大妈的声音婉转地像唱歌一样高低起伏。继而她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 唉!像你四叔,还有你文治哥家的闺女就太不像话了,一个直接带着娃娃回来了,一个两个多月前被叫就回家看对象,对象给说了一个排的数,愣是没一个看上的!整天妆画得像鬼似的到处疯。

大妈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时,也许大伯感觉不舒服,很重地咳了两声,大妈忙去又扶他躺倒。

我也忙将话题给叉开,我问她大哥现在去了那里。她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又说堂哥的事,她说,因为她的儿子我的堂哥一直在附近县市包工程,为了孩子能读好书,便将小孩转到了市里去就读,同时也安排嫂子陪读。

可是,本应的好事却变成了坏事。不知怎么回事,嫂子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河南蛋,跟着跑了。而大哥,因为忙着外县的一个工程,几个月才回一趟家。

这样的事,我能说什么了呢?我是该骂嫂子的不忠,还是应骂堂哥的不孝了呢?而此时的大伯,只是长叹了一声,也不言语。

回到家里,我将事情给父亲说了说。在一旁的母亲却说:“哼,那你没问问你大妈,你哥明里暗里领着别家的老婆、小姑娘到处跑,还让人家的小姑娘怀上娃娃的事吗?在母亲的眼里,是堂哥先有了外遇才有了嫂子的出轨。而孰是孰非,让我这个局外人又能如何辨真去伪呢?!而堂哥如今在经济上的成就,让我们这些曾自信有文化的同龄人相比又何如呢?而六叔家六朵金花给父母经济上的扶助更是让我们望尘莫及!而我们对那些出门打工未婚产子未婚同居一味追求物质享乐的又该做何感想了呢?

如今的农村,贫富差距也已越来越大,人的想法也是与过去大不一样了。富起来的又在做着什么?一路贫下去的又都是些什么人呢?

 

吃过午饭,我在兜里揣了一包烟,走出了家门。太阳已露出了脸来,照在白晃晃的雪上,刺眼,明净,温和。

远远地,我已看到了曾就读过的村小学那破败不堪的围墙、校舍,木旗杆上一面已风化的四分五裂的国旗无力地摇摆着。听人说,因为生源太少,村小学已与去年初与邻村的大学校合并了。

校门口聚齐了一堆拢了袖或蹲或站的村人。细眼看去,基本都是老一辈的大爷、大伯们。他们背靠围墙晒着太阳、谝着闲传。

在我笑着走近他们敬烟时,这才发现,在这一堆人里,混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年长我五岁的军军,一个是年轻我五岁的牛牛。在我的记忆里,自从军军的母亲随一个货郎跑了之后,他的父亲便疯了,整天嘴里念念叨叨。而牛牛的父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我也忙向他俩敬上烟。军军接过烟熟练地夹在了左耳朵上,然后裂着嘴笑问我啥时候到的家。牛牛一脸的憨笑,慌忙举手挡住我的手说自己不会吃烟。那举收投足之间,像极了他的父亲。

大家寒喧了几分钟。便有人问我在那里打工?没等我回答,已有人说在深圳。其实,在深圳工作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已辗转到了东莞。接着便有人问我具体做什么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这时,我也发现了混在人群中的捉劳叔,他满脸不自在地笑着要了我的手机号,还开玩笑说是有空了到东莞时找我带他玩。

我当然很乐意地给了他我的手机号。我跟他开玩笑说,看来你们也都变化可大了,都懂得旅游了。

他便勉强地笑着。

我本想着要在这人多处多留一会儿,想要多听听原汁原味的乡音,感受感受这故乡人的气息。可是,在那些一问一答中我只想逃离。虽然,我极不情愿回答那些问题,但我还是一一作答,我不想一转身让乡亲们骂我。我推脱说还有事要先走了,这才匆匆离在了老人堆。

当我一转身时,我听到有人在问,那娃是老二家的吧?!

一直在广东打工!

看这娃还像小时候一样腼腆!

刚走出不远,捉劳叔的电话就打来了,电话里,他急切地笑问我这次去广东时能不能带上他们家的孩子。我这才想起,他有两个男孩。

我想了想,说没问题。

他又补充说,带着他们,就当他们到外头给自个儿混媳妇了。钱挣多挣少都是小事。

我这才察觉他是认真的,我想了想,又郑重地回答,嗯!是啊,父亲也说,如今农村青年娶媳妇净彩礼钱都要近十万元了!

一路上,我糊乱琢磨着乡亲们对我的那些议论以及捉劳叔的请求,还有我所观察与看到的情况。我便莫名地悲哀起来。这就是我这些年来在外打工的所有成就吗?!这便是这些年来村里一部分人的生活现状吗?!而军军、牛牛的影子,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他们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甚至往耳朵夹烟的动作细微处都像极了他们的父亲。还有捉劳叔电话里诚恳的请求,使人心生悲怜。您能说那些是喜还是忧?

一路上,我又遇到了几个聊天的老阿姨,我向他们打招呼,我总是按“看上去”的年龄论辈份。可惜,闹出了笑话,将其中的一个辈份给弄错了,惹得几个阿姨哈哈大笑。她们之中,有的也认出了我,而大多数人说并不认识我。我又一次耐着性子解释,她们才像是看到了很久远的那个我一样,总要说说我的小时候。

一路上,我已失去了与任何人攀谈下去的勇气与决心。虽说一些长辈我依然认识。但他们都不是我的邻居,我一时还拿捏不准该如何称呼她们,而我更怕为证明自己是这个小山村的孩子而又要去解释。

这么多年的打工生活,我已失去了与故乡对话与沟通的能力了吗?如果是,我该怎么办?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当我游历在外时我日思夜想着故乡的人,故乡的一草一木,而当我真的投入到她的怀抱时,却是隔膜如此之深!

 

晚上,因为姐姐的到来。父亲便带着我三岁的儿子与我挤在后院的厢房里。说起来,这间房子还是我曾随奶奶一起住过多年的房子。屋内一切如旧。

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望着天花板上悬着的电灯,望着十年前的顶棚,望着那老旧的绳拉灯开关,以及桌子上安放着的奶奶的相框,过去的一幕幕开始浮现。

二十年前,我爬在这面热炕上写作业,听奶奶拉家常,装肚子痛让奶奶给我揉捏。而如今,奶奶早已远去,唯有相框里这栩栩如生的相片一如当年那般慈祥、和善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而现如今,我的儿子已躺在父亲的臂弯里甜甜地入睡。一代又一代人,本应如这般缓慢幸福地更替。而这些在我们这一代因了打工,因了流动,因了所谓的生活都已改变了!

无意中一个翻身,南墙上的一幅巨龙腾飞粉笔画一下子就撞入了我的眼帘,心底突然一个格登,这是我读小学五年级时在墙壁上画的一幅画呀!不知为什么,父亲一直都没有抹掉它?

那时,我迷上了绘画,家里的门扇上、房梁上、地板上、墙面上都留下了我的杰作。为这,没少挨母亲的骂!因了这条龙,若要不是奶奶保护还差点挨了母亲一顿打,不过,也惹得母亲与奶奶大吵了一架,好久互不往来。

想起这些,想起了过往的一幕幕,不由地两眼泛潮。这是一种怎样的记忆呀!而我的儿子,他们这一代人注定很难拥有三代人在一起,父母亲常伴身边的记忆了!

而这时,不知何故,睡在父亲臂弯里的儿子突然翻了一个身,朦胧着双眼,挥着小手哇啦哇啦地哭着要吃“涅涅“(奶粉或人奶之意,此处为音译)。父亲像是一个高度警戒的哨兵一样,忙爬起来就要下炕去取奶瓶。

我这才看清楚父亲是穿着衣裤睡觉的。我问他为什么不脱了衣服睡觉,父亲说习惯了。他回答时的表情与声音平实地就像农村人之前见面“你吃过了没有”一样平常。

我便忙说,还是我来吧?父亲说他自己来,我看到父亲往奶瓶里倒了三匙奶粉、半包板兰根冲剂,冲上开水摇晃着。小家伙拿起奶瓶喝了几口后又立马吐了出来,吐的满胸都是,又哭着要吃饼干。

这样,返来复去,一夜折腾了两次。在凌晨4点多时,我被小家伙毫无来由的哭闹弄得烦燥不安,故意举起手做出要打他的样子。继而对父亲说,真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小孩子!父亲却用手摸着已平静下来的小家伙的头,慈祥而语重心长地说,小娃娃,不懂王话哩么!

等小家伙又一次睡着了,而我,却已是难以入眠。借着月光,我偷偷地望着父亲苍老的脸,望着父亲臂弯里的小人儿。我无比地内疚。我与妻子常年在外,而将儿子以及这个家丢给两个老人去料理,去忙碌,与心何忍?我们美其名日地为了这个家在外漂泊,而我们除了给了这个家物质上的一点帮助外,其它的,敢说还给了什么吗?可是,不这样,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

父母当年含辛茹苦地培养我们,论物质,我们所给予他们的还不如初中都没毕业的堂哥多;论精神,而我们如今给予他们的是无尽的牵挂、孤苦伶仃、老无所依!我们为了生存,连爱子女孝敬父母的机会都不得不按天计算着,而我们依然是城里的外来工,而我们的乡村里,已不敢相认不再宽恕我们,我该何去何从?!

 

一夜间,我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度过。等一觉醒来时,太阳已从窗缝里钻了进来。今天,已是大年三十了。在吃饭时,父亲让我去赶集。他说,你长年在外,回来了,也应该学学农村的一些礼规了!

我便尊照父亲的叮咛去赶集。车子还未进入街道,远远地就望见类似字母n的钢铁框架广告牌横穿马路,上书“彬州市小城镇示范镇欢迎您来作客”,背景是大大的红富士苹果,因为苹果是这个县域不可缺少的农副产品。

穿过这个字母门,便进入了街道区。街道两边清一色的两层仿故建筑,清一色灰砖蓝瓦红柱。细一究,其实这些建筑都是后期人为的改造杰作!真不知这样的改造实用功能在何处。

一路走过去,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乡下店铺有乡下店铺取名的讲究,集市有集市的特点。

店铺的取名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加了人名的,如“海龙大药房”、“王二虎五金门市”、“魏科科文具”、“西宏狗肉”……;而另一类是“美其名日,华而不实”的店名;如“东方明珠名发屋”、“新丰国际大酒店”、“世贸服饰城”、“大都会手机广场”。

我初中同学李小丰也在这条街上开店。他的店名就叫“李小丰家电”。经过十几年的经商,李小丰不知从何时起身体早已发福,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份商人的精明。若要是说到混,在我看来,他如今的生活自是比我要滋润许多。

我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家乡的店铺多以人名或取了大而化之的店名时,他淡淡地说,在农村,基本无人看店名。我追问。他说,认人!他自己的店里每天总有那么几个闯进店里要买油盐酱醋的。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恍悟。是啊,如今的家乡,两代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来,家乡老一辈的人买东西认人,而另一方面,如今在外打工的青壮年越来越多,逢年过节这些青壮年回乡,他们就认店名。

家乡的集市过年前后一个显著的特征是:拥挤、杂乱。

在我们这条小城镇化的街道。以彬新路为主干,辅以两条横向街道。而最繁华的地段就数第一条横街与彬新路交汇处的十字路口。

年集上,在这里简直是人山人海,人的前胸贴着后背,脚尖踢着脚跟。在这样的人群中,若要是有个急事,你必须左冲右突。闲逛的人们、置办年货的人们、牵着小娃娃的妇女、都悠闲地游荡着。他们全然不顾不闻不问一切外来影响,好像过年上街为的就是挤。不挤的集市能叫年集吗?!

有一开着银色丰田的中年男人不停地嗯着汽车的喇叭。依然是不能打通一条坦途。人们只是回头望一望,依然我行我素。

车子里只好钻出了他的两个同伴,走到车前,以好言为喇叭,用手推着一个个逛街的人,这才勉强开了过去。使人忍俊不已!

后来想想,这些年来,这样的场景,在南方打工的城市也算是有过两次。一次是在人才市场的面试摊点;一次是在深圳的高交会现场。

再说这杂。家乡的集市,在过年的那段时日,十字街的东西、南北各家店主都在店门前搭起了简易年货棚,昼夜营业。真是应是尽有,五花八门。

在果蔬区,不仅有家乡常见的大葱、干蒜、辣椒、大白菜、菠菜之类,更有南方常见的香蕉、桔子、橙子、带鱼、腐竹、桂圆干之类。在年货区,各种各样、五彩纷呈的灯笼、对联,包装精美的南北礼品比比皆是。在饮食区,大大小小的饭馆,面食米饭川湘陕甘风味齐全,只是并不晓得是否正宗。

而一座像模像样的两层门面,上书“彬州宾馆”,门楣上的LED字幕正不停地滚动着。听李小丰说,这个酒店是魏家大少所开。想想也是,在如今这个年代,青壮年不外出打工者仅有两类人吧:一是有着吃得开的手艺;二是父母非官即富。而这魏家大少正是此二类人也。

在街道,我依照父亲的吩咐买好了对联、糖果、烟酒,便急急地往回赶。因为,请灶神、买肉菜这些大事父亲早已办妥了,自不必费心劳神。

一路上,望着不远处正开工建设的化工厂厂区,一幢幢拆旧立新的房屋。我又一次想起了自己。这么些年来弃家别子,换来了什么?是那套空在县城无人居住的空房子?还是为家里置办的现代化家用?而父母的一天天苍老,儿女们无父母陪伴的童年,以及自己丢失的亲情、友情、乡情这些价值几何?!而家乡的一片片厂房建起投产时,又有多少人要弃家别子地来到我的家乡了呢?!而这拆旧立新立起的建筑里是否又要变成下一个打工者的空房子?!变成他们在外打工的成就空在那里供人聊天。而政府在追求在刺激在带动GDP上升的时刻,是否有意识地想到这些人文地关怀。我不得而知。

 

昨夜守夜的鞭炮声炸了整整大半夜,看了一晚上的电视,临近天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入睡。

早上一打开门,院里白花花一片。夜里下了一场雪,整个小村庄毛茸茸一片白,使人内心无比绵软、温暖。

“扑哧”、“扑哧”,一个拢了袖,弓着腰,行动迟缓的人迈进了我家的大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条弯弯的脚印。

等他走近了,我这才认出他就是久未谋面的五叔。他也有点小惊讶地问我何时回的家。未等我回答,他已转向正打扫庭院的父亲。他给我父亲敬了一支香烟。这才告诉他说:“娃他二伯昨夜还吃吃喝喝地,谁料天明时突然不会言语了,这说走就走了,娃们又都在外打工,没一个回来的。”

父亲便说,安顿一下这就去。五叔这才走出家门,去了其它人家。

父亲双手抱着扫院的扫帚,呆立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母亲在说,看来是他二伯给咱娃托梦哩么!这要走的人原来是他二伯么!稍后,他又对着母亲说,怪不得天亮时,我隐约听到人的哭声哩。这人啦,怎么说走就走了,你看这娃们都还在外头哩!

是啊!我梦里的情境,竞然是发生在二伯身上;而二伯的儿女们今年都没有回家过年!

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漂泊在外,随着年龄的增加,一直都试图抓住一点与故乡在思想与行为行动上能一致能沟通的藤藤蔓蔓。

可是,这几天以来,从第一天回家:父母烧炕、做饭、哄小孩,到大伯家窜门、与邻居闲聊,再到逛年集,直到二伯去世下葬为止,故乡!已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了。

首先,在我的记忆里,过去农村“过大事”时,主家都是提早请了许多执客,执客里有执事总管、礼桌主持、酒席招待、陪酒人员、烧菜做汤、端饭上茶,接客陪客,样样不可缺少。

在农村,自古以来,“过大事”就要有“当大事”的样子。人多不仅仅是给主家脸上添彩,而且被请者也是脸上增光。

在祭奠二伯的那天,他的儿女陆续都赶了回来。他的儿子一回来便忙着与人商量下葬、祭奠、请乐队、厨师等等大事,嘴里一直都叨着烟。

他们商议好后,第二天,便有了“当大事”的排场。院外不远处,不知从何处请来的剧团搭起了台子;院内一角,盘起了高高大大的临时锅灶,上面热气腾腾,另一处,洋鼓洋号队也拉开了架式吹吹打打。

快到中午时分,每隔十来分钟,乐队就要派人去迎接花圈或仪帐。执着花圈或挑着仪帐的人像是凯旋的将士很慢很稳地随着乐队悠悠地走来。或者是又有一辆小汽车像是受了惊吓的鸟雀一样叫着飞近。

客人越聚越多。

我们几个晚辈与一些已赶到的亲朋好友就像一群漫山遍野找食的羊一样进进出出,无所事事。年轻人在一起,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大家相互打问着开年的打算,攀比着手机,称赞着别人新买的小汽车;中老年人在一起,打问着买房买车为娃找媳妇嫁女儿以及中央反腐等乌七八糟的事。

在聊天里,年轻人或老一辈都对开着私家车的人是刮目相看。在农村人眼里,只要开得起玩儿用的车的人一定是非富即贵,几万元与几十万的小汽车在他们眼里都叫小轿车。因为,这在过去,那可是县太爷或更高级的人才有的待遇啊!而在年轻人里,大多都在外打工时,没那经济或条件买车,一直以来都是看到那些大老板们只有小汽车,而很少见到那个打工仔会有小汽车。

望着那么多白花花的人群真的很温暖。因为,如今在农村要想聚起这么多,这么多多年没有见过面的亲人或朋友是那么地难。唯有春节这段时间,大家才会回归;而唯有这段时间的“过大事”才会将这些回归的人们集中。

太阳已露出了头。执事总管在喇叭上高喊着宾朋就坐入席。

我们这些孝子们依然是闲散着。那些临时雇佣来的服务队已各司其职,端菜上茶,就连桌椅板凳、搭棚、杀献、洗菜,大大小小的事项都由他们全包服务。主家只管掏钱就是。

如今的乡村“过大事”已不同以往了!

一场盛大的酒席之后。入夜,戏台上的秦腔大戏如期上演。戏台上红红绿绿上了妆的演员上咿咿呀呀!另一角的露天电影一场战争片“炮火连天”打得异常惨烈。

二伯家的周围在高照度的室外灯,花花绿绿的秦腔大戏,热火朝天的乐队,喧哗的人声与电影的陪衬下热闹的像过年的街市。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听父亲说就要“起灵”了。二伯的棺木被人直接抬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拉货车。棺木上盖上了棺罩,车头上系上了白布做成的一朵大花,车厢的两边拉起了长长的白布,一群白花花的孝子分列两边,白布搭在肩上,弓着腰随汽车的行进速度前进着,后面跟了一群妇女儿童,奔向墓地。

一路上,我很想听到像过去一样男女老少,最起码是最亲近的人地痛哭之声。令人遗憾的是我一直都没有听到。包括我自己,虽说心里有所难过,但心里依然是想着其它的事儿。我一直在想,是这个数字时代、机械时代、信息时代、财富时代迈进的巨轮过快人的痛哭、怜悯、同情都跟不上它们的脚步了吗?

一群白花花的人像是一群寻食的羊一样跟在灵车后急步而行,给不了人一点喘息!

墓地很快就到了,当灵车停下来时,我这才发现墓地的边上早已停放着一辆巨型挖掘机,挖掘机的铁爪高高地举着,随时待命的样子。

当棺木徐徐落入墓穴的那一刻。终于几声似曾相识的吊亡声传了出来。回头一看,有几位老妇人坐在铺了麦草的裸土上发着与死者离别前的信号。而这一哭,我才突然间感到这是一项悲痛的活动。而仿佛有一股悲流在这墓地四周的苹果树、树下过冬的麦苗,送葬的人群间飘荡。

一声炮响,在主事者 “入土为安,当大事” 沧桑的吼声里,挖掘机的铁臂挥舞了起来,一下,一下,……

很快,一座周正的坟堆立在了眼前。有人开始议论着过去埋人时的种种做难,歌颂着如今这个时代的方便快捷;而又有人咒骂着如今的年轻人只顾着在外赚钱,从不将“过大事”当大事。

在主事人 “今个到的,都回屋吃谢席,主家道谢”的高呼召唤下,人们便三三两两地往回走着。

走着走着,我又回头看了看那周正的坟堆。坟堆前青烟袅袅。自此,我们与二伯便不再相见!此时,一群鸟儿飞过墓地,飞过苹果树林,飞向远方。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很落寞。思绪便回到了久远的过去。我深知,昔日农村人的那种原始的、纯粹的、乡俗的东西已被这个巨轮时代辗压着,以往的使人怀念的,有着温度的东西正向这个时代低头、靠拢。我知道,我一直都在努力地试图回归的一颗心将死无葬身之地,无处安放。

我掩面而泣!

我没有去吃谢席,径奔回家,一回到家就直挺挺地躺在老屋。我想,我病了吗?我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我真的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才是。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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