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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禁水令”

  • 作者: 东极
  • 发表于: 2015-05-30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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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我出生在浓郁的岭南水乡,但我父亲是不准我下水的。父亲说他年幼时,有一次偷偷跑去河里洗澡,回来被祖父发现了打个半死。据说祖父当时就用指甲,在父亲手臂上刮出了一道白痕,断定父亲在外面水里洗过澡,便打得父亲几个礼拜下不了床。至今我也想不出白痕和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父亲在家排行第四,是祖父唯一的子嗣。从此祖父留下不成文的“禁水令”。父亲对我也是如此。
  不下水的日子,并非想象中的无趣。我家后门就是戏台,水乡的地方总有唱戏的习俗。每到小暑时节,有的是老太太,有的是小孩子,常去戏台溜达。他们早早准备好锤子,和削尖了的木桩,带着孙子去戏台占位置。先是用白石灰洒在地上,划出范围,表示有人家占了。如过几天没人在那里叱咤,便说明是无人之地,也就是说可以打下木桩为证。木桩打在四个角上。隔天便可以把席子搬过来等着看戏了。
  我祖父最是爱看戏的,但是我听不懂台上咿呀呀地唱。每年看戏总是爱看戴在戏子头上漂亮的翎羽,和那一些假刀枪,看那些翻跟斗的人儿和会动的布马。水乡的孩子睡得早,每次都是祖父把我抱回来,递给父亲。
  日子过着呢,沿着河道,看戏的人山人海,划着船的是过不了那一段的。也有很多乡里的孩子游着水来。如今好多年没陪祖父去看戏了,祖父也渐渐没了看戏的习惯。“眼花,看不动了!”祖父总是这么说。但是想起当年的情景,叹时光一去不返。如今听明白了那些曲,年年都是“观音送子”,“戏说陈世美”之类。
  有时候我呆呆叼着草,坐在河边上,看着运输的鱼车掉下几条鱼,被太阳懒懒地晒着,鱼鳞闪着点点银光,纵横交错的脚印深深嵌在土面,不均匀的鞋印渗进了污浊的水。我怕水。
  我祖父对我讲过,水里有专吃小孩的水鬼。我就曾被水鬼吞噬过。那是我十来岁时和父亲去尼姑庵玩,门前就有一口方方正正的池子。那是截来上游流的水,水不算干净。我背着水池站在边上,好似水鬼抓住了我的脚,使我掉进了水里。当水快漫过我人头的刹那,父亲抓住了我的手!才得以获救。从此我对水有种特别的畏惧。每当我看水湾或水井时,不敢把脑袋伸过去。因为我会看到很深的漩涡,阴森森折射的水影里,好似有祖父说的水鬼在打量着我。
  那些渔船驶来驶去的背影,常常使我想起祖父讲给我的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村庄,住着一位奇怪的老人。他每天都在打造着一艘大船。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编绳呀,伐木呀,打钉呀。没人理解他,在这片小地方,要这么大的船做什么呢?也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原本是一片土丘的村庄却变成了水乡。洪水冲走房屋,河道淹没了农田。在他们绝望的时候,人们才想起了那艘大船的作用。
  这个故事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解释着祖父的“禁水令”。
  前几日,偶然有缘去了一趟海边,看到朦胧的水烟使我不自觉地留住几天。我终于便有机会踏进水里。水波打在我脚踝下,我越走越深,我要勇敢!让它漫过我的大腿、腰间、胸前,看着不断泛起涟漪,我摔倒了。水里“隆隆”的回声让我思绪万千,我会溺死么?我打破了父亲的“禁水令”?我回归祖先的水乡了?当这样想着,朋友抓住我的手,拉我起来。我被呛了几口水,舔到水乡的味道。那是我祖祖辈辈留在水里的家训:水源木本,理不可忘,患难扶持,与人无争……
  2008年冬天,祖父过世。父亲赶回来时神情如常,隔日和叔父讨论安葬哪座的山头时,父亲忍不住掉泪。父亲坚定地说要选面朝河畔的,“但那片地不是我们的。”叔父说。“买,多少钱都给!”父亲斩钉截铁。
  时隔几年,父亲竟老了许多,母亲提到我学游泳的事,我便故意叫上父亲。“我哪学的会呀!”说罢连连摇头。祖父的“禁水令”已经解除,但我从父亲的眼角中却看到了祖父的影子。
  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你长大了,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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