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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立

  • 作者: 浩二
  • 发表于: 2015-05-17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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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研究生
  如今我三十岁仍旧孑然一人。我脸色蜡黄,额头青筋暴出,头发如柴,两端的头发向上翘起,眼框乌黑整个一副饿死鬼形象,看了让人倒胃口。我常穿一身深灰色的衣服,整个人笼罩在阴暗里,这时我的心也跟着阴晦起来。我喜欢贴着墙根走路,低着头碰见熟人也不去打招呼。其实我是在想事情。我脑海中经常会蹦出各式各样奇怪的想法,象生了根的野草一样不停的疯长,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打招呼恐怕会分散我的心思,况且想事情的时候我会忘了该怎样去和人打招呼。我只能专注于做一件事情,不习惯在两件事上颠来倒去的切换。那样我会脑仁痛。因为我毕竟三十了,记忆也开始变得不好。
  我内心总是充满矛盾,许多事情总想着去弄明白,很会瞎操心。明显我是一个很有欲望的人,也可以说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都说面由心生,对这话我还是很相信的。
  因为我也有灵魂笃定的时候,那时什么都不去想也懒得做,只想回到生活的本身就这样纯粹的活着。我会花心思把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油头埕亮,混在人堆里。深色的衣服使我看起来更加深沉。
  我先天条件其实还是不错的。我身材高大,长手长脚。脸庞棱角分明,如刀刻一般。用果子的话说浩二拾掇起来其实还是蛮有人样的。
  那时走在路上,会有好多美女拿眼偷偷瞟我,就象潘金莲瞟西门庆那样,此刻我会很满足,相信生活原来可以是这么美好的。通常这一段风鲜光亮的日子往往只会维持非常短暂的时间,然后就会被打破。这种打破源于我的老师,他就像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终日悬在我的头顶。当欲望被唤醒,内心就开始躁动不安,一切又回到从前,周而复始。
  我的心里面住着两个灵魂。每当我人模狗样挺然翘然的时候,我的老师就会硬生生把我拉回到现实里。这个现实就是人间烟火柴米油盐,毕业,找工作,找女朋友,结婚,生子,这些我都要去思考。小的时候我的老师常常会伸出如香蕉般大大的手掌扣在我的头上说,浩二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都会有女朋友的。仿佛这事就像生老病死一样自然。
  我不喜欢我现在的专业,这一点也不难理解,因为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常常会干一行恨一行。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发神经。午夜时分爬到寝室的天台上,望着天空想入非非。每次面对伟大的天空时,我都会本能的思考起人生的意义。我们为什么而活着呢?多想想这样的问题其实是非常有好处的,特别是我想想清楚为什么我已经三十岁了还是单身并且正在和一群二十多岁的小屁孩们一起来读研究生。这让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天我在睡梦中被游老头的电话吵醒,“浩二,你在哪里?三分钟后到我办公室里来。”说完这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啪得就挂断了。简直讨厌死了,也不问我现在能不能过去,我是那种随叫随到的人吗?我下意识的抬头想看看夜空,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明晃晃的太阳耀的我眼痛。已经是晌午时分了,这时我才感到全身睡得酸痛,脖子也落枕了,动一下就痛得象杀猪。我只好偏着头看人。
  一年前我也是这么的格格不入。那时格格不入的原因是我们厂长比我年轻一岁,而我却还只是浩二工程师。这使我在公司里显得很没面子。在他面前做什么都觉得不像一回事,始终扮演不好这样的角色。我和他交谈时,就算我平时多么伶牙俐齿,也会在瞬间变得嘴笨舌拙起来。好像身后长了无数的眼睛,全是嘲弄的眼神。
  那时厂长就坐在我的对面,一副趾高气昂,说一不二的样子。他手上戴着一串大的青白色玉珠链子,生气的时候就会拿手在上面蹭个不停。
  一天厂里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她是我们的供应商,我们是她的顾客。依照顾客就是上帝的逻辑,我们自然都升级成为了上帝。面对如此伟大的上帝她说话热情的几乎嘴要贴到你的脸上,象一只驴子在你脸旁呼呼喷气。我们见了她都躲着走,她并不理会这些,自我感觉甚是良好,走起路来始终保持挺胸翘臀的姿势,象只老公鸡。“哎哟,想不到我们孙厂这么年轻啊。”老女人嗓子大的惊人,“看起来就和我差不多大呀。”我们都把脸转过去看热闹。姓孙的坐在那里,满脸的冷笑,“请问你多大了啊?”“四十八啊。”大家听完几乎跌倒了一地。
  姓孙的长得少年老成,他总爱穿一件花格子衬衫,一年四季都打着领带。上班时会背上一很大的旅行包,就像驮着一个乌龟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出差远行。其实我知道那包里装了他一天的口粮。他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本事,就是能坐对电脑一动不动直到下班。他的电脑屏幕正对着门,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上面干没干正事。我没有他那绝活,我的眼有迎风流泪的毛病,长时间对着电脑屏幕眼泪就会哗哗淌出来。别人看我眼睛红红的,一准会开我的玩笑,“浩二,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厂长就在一旁干笑,我更加头皮发麻。离了电脑不信就干不成活。我走到车间里去。
  巨大封闭的车间里,机器轰鸣,硕大的白炽灯照在头顶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远处的人们有人说有人跳。他们见到上级点头哈腰,见到下属指东叫西,领导们个个笑魇如花,员工们个个如丧考妣。人们就像关在笼子里尽情表演的猴子时哭时笑。
我不知道眼前的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人类向来是一种伟大的自娱自乐的动物。当我们会为了某种乐子而去牺牲一些什么的时候大家都会这样去做,并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一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生其实是一场戏,我始终难以适应这一点,也懒得去适应。于是我就辞职了。
  回想起小时候一次乘坐汽车,中途上来一伙流氓强盗向乘客勒索钱财,三个小瘪三头发染得赤黄,手里掂着水果刀,一大车子的乘客任凭摆布没有一个敢挺身而出。这时后排一位小伙子突然站起来挥舞手臂大喝一声“大家抓流氓啊。”车厢里没有一点回应,这让那叫声显得很突兀,象寂静中有人突然放了一个响屁不伦不类。后来小伙子自然是被打的惨不忍睹,趴在地上象死狗一样,鲜血溅到前排乘客脸上。几个小流氓在一车四五十个人的注视下扬长而去,这车上不乏彪形大汉,大家却都保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没有和流氓发生冲突。其实他们都是帮凶,一车的强盗。现在我觉得呐喊者当时就是没有把握好自己的角色,本想振臂高呼上演一出正义的英雄剧集,不想现实硬以闹剧悲剧收场。这世界就像皇帝的新装,其实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嘴上却不说。呐喊者把嘲弄掷在大众脸上,更大的嘲弄也会反弹回来。假如生活强奸了你,不能反抗就躺下来好好享受吧!
  到了办公室,大我三轮的游老头正坐在电脑前敲键盘写报告,这老头最近一直忙着搞项目捞基金,早把我忘得干净。下午要搞一个学术研讨会,需要人帮忙打扫会场,这时他才想起还有浩二这么一个人。见我进来后他开始改敲桌子数落我。“浩二,听说你现在跑到外面自己办了个辅导班?”
  “是暑假业余时间才办的。”
  “你的经历我了解一些,以前是在电饭煲厂上班……”
  “不是,是电脑厂。”我纠正道。
  “哦,是电脑厂。上了几年?”
  “五年。”
  “既然你把工作辞掉了来上学,就应该好好的学习。你应该比其他人更加珍惜眼下的这个学习机会才对,以前你呆在社会上应该也知道能有这样的学习机会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吧……”
  游老头是老三届的学生,上山下乡吃了很多苦。毕业后去云南插队,喂过猪,也放过牛,还上山打过野猪。文革时期被划为“黑五类”。那时白天总有开不完的批判会,游老头眯着眼睛坐在那里脑海里总会有长长的数学公式飞来飞出。晚上躺在深山老林,点松树油脂照明看书。经历可以写成一部书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现在的苦是吃的透透的,再没有什么苦是不可以吃的。那些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明争暗斗挺过来的人,绝对不简单。
  身边忽然一下子没了声音,我赶紧回过神来“游老头,我知道。”
  “你叫我什么?”
  “哦……没什么。”
  “真不像话。你今年多大了?”
  “报告游老师,三十岁。”
  “嗯,三十了。年纪也不小了。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游老头一口气说完这些。这老头生平一大特点就是好为人师平日里说话净喜欢拽文。
  “知道了。”
  “知道就好,别整天不着调。我不管你们在外面怎么折腾,我管不了也没时间精力管。可是学习上的任务你得给我抓紧完成了。上次给你的论文看的怎么样了?”
  “报告游老师,那篇文章全是些精子,卵子,人工授种,无性繁殖的专业术语。你是知道的这些以前我都没有接触过,所以看的比较慢。”我故意向他抱怨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生物数学,知道吗?现在学术界研究的热点问题。别带情绪,我现在申请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就是关于这个课题。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争取出点成果,才能顺利毕业。”游老头话里有话。
  “没有情绪。”我向他拍拍胸脯。
  “没情绪就好。下午有场报告会,我请了一个比利时的专家给大家报告一下有关内容。你现在去把会议室打扫一下。下午你也要来参加。”游老头狡猾的说道。
  “我下午有事要面见学生家长。”
  “你是来干什么的?分不清主次?就知道瞎胡闹,下午点名,谁不来这门课就算不及格。”
  果子在一旁幸灾乐祸,“浩二又开始不安分了。”我狠狠剜了她一眼,她就不吱声了。这娘们做了一个流行的梨花头发式,发稍烫成大波浪卷。圆圆的眼睛,说话时下巴微微上扬,眼睛半闭半睁象金鱼在吐泡泡。虽然不算漂亮,却足以让人印象深刻。现如今和我同在一个办公室,平日里也最爱和我开些没正经的玩笑。开始我以为她对我这样有阅历的男人情有独钟。等到正儿八经起来,她就开始打马虎眼,后来我也就知道了。浩二醒醒吧,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凭什么人家会看上你,一朵鲜花怎么也不能被牛粪糟蹋了。所以我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总想着捣鼓点什么不平常的东西出来。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哪个女人不爱财?女人天生爱财,就像男人天生好色一样。等你有了钱,有了本事,她们才会主动向你投怀送抱。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三十了还是孜然一身。
  其实我并不是一直都是孜然一身的,在我住地下室考研的这段时间,我是有女朋友的,并且还是住在一起的。

  二、花花
  她有洁癖是个性冷淡,每次做完后她都要跑去卫生间冲上半天澡。“你们男人为什么都喜欢做这种事?”这时我刚刚做完那事,坐在床上抽烟,心情有点儿沮丧。眼前这女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些,仍旧喋喋不休,存心想找我吵架。我却偏不上当任凭她对着空气挥拳。可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只好甩门而去,爬上楼顶的天台。此时月如中天,天边象着了一簇火,我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看见云儿正陷成一个巨大的心形仿佛要将我包裹在其中,四周时空倒置不知下一秒会掉落到何处。一旁黑影里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人讨论起月光会不会将人晒黑的问题。一个摆事实经验另一个针锋相对讲科学道理。两个人都躺在席子上如两具会说话的尸体。我厌恶至极只好拍拍屁股下楼了。
  那夜之后我提出了分手。分手前她大骂浩二你就是混蛋,仿佛这些年来她一直被我强奸了,是我囚了一年的禁脔。
  一年后她打来电话“浩二,我要结婚了。”
  “恭喜你啊。”
  “嗯。”电话那端很平静。
  "哦,需要我去参加婚礼吗?”电话没有挂断我只好补上一句。
  “不必了。我打电话就是想来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这样啊,好的。” 我故意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反正最近我也忙得脱不开身,等你下次结婚的时候再通知我吧。”
  “浩二,你个……”电话那段传来花花声嘶力竭的叫骂直刺我的耳膜。我赶紧扔掉手中的电话。
  花花和我好上时是我们厂里公认的厂花。花花的确长的很美,皮肤很白,两根明晃晃的大腿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傲人的胸脯让很多男人都会色迷迷的盯住她那里看,就连我们的厂长也会色迷迷的看她,但最后花花会选择浩二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花花虽然长得美可是却有很多委屈,这些委屈她从来都不告诉别人除了我。“浩二我当时真是傻,怎么就没看出来你。”美女特别是胸部大的美女往往都很容易把人看走眼。验证了那句老话胸大者无脑。花花就是把我看走眼了才一步步落入我的圈套。
  那时花花觉得全厂的男人都是色狼除了浩二,浩二从来都不看我的胸部,其实那时我在看她的大腿。那条腿又长又白,象节耦,细微的毛孔里渗出些红疹子,脚踝处纹有一只蝴蝶,象一块斑。夏天花花会穿一双镂空凉鞋来找我,我看见她脚背上青筋暴出,脚趾露出来,上面涂了红红的指甲油,脚趾修长,趾缝紧密。女人的脚其实是第二性器官。脚长的美,人一般也不会太难看。一个男人越成熟,欣赏女人的部位就越低。
  这些花花都不知道,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安全,没有负担。于是她放下警惕每每跑来向我诉苦“每个男人都盯着我看,我很有压力。更可恶的是我每天都要应付那些来搭讪的无聊男人很累啊。浩二,你知道吗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我听后往往心里错愕,表情像吞了一只苍蝇。但从来是一言不发。这让花花觉得我是一很好的听众,觉得我是个正派的男人或者更像个可以倾诉闺中姐们,可我不想领这个情,我又不是宫里的太监,对你没企图谁听你废话。花花蠢的依然每次跑来向我倾诉,一见倾心,象竹筒倒豆子,把自己一股脑全倒给我一点渣子都不留。后来刹不住了,这很危险,因为浩二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知道,看来只有套住他这才公平。花花后来更加愚蠢的想到。
  一天中午,我正在家里睡觉。花花打来电话“浩二,快点下来接我。”
  “你在哪呢?”
  “废话,赶紧出来。我在你家楼底下。”
  我跑到窗户边,看见她打着一把遮阳伞站在树荫底下,用手挡住眼帘四下张望,脸上露出些许焦虑的神色。我跑下楼去,她看到我后兴奋的冲我招手“浩二,在这里,在这里。”当时有一只蝉正在她头顶的树枝上高声地叫着,一只又老又肥的白猫在她脚底下转来转去。
  到了我的住处,花花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径直跑到我房间“浩二,快去给我倒杯水。”
  我说“没有水,冰镇啤酒要吗?”
  “随便。”
  那天她边喝啤酒边向我哭诉说她最近感情遇挫,男人往往只爱她的外貌,都只想着怎么和她上床,而不是真正的爱自己。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太漂亮了,男人都很难为自己付出真心。
  我当时正对着花花的大腿出神,看它象大葱还是更象大蒜。
  “浩二,你在看什么呢?”花花对我怒目圆睁。
  “没有,我在想外貌或许是一个女人一生中的最大悲哀。”突然想起楼底下的那只白猫,我说“不能因为不会四条腿走路,就非得要去爬。”
  “你说什么呢?”花花一时没有听明白。
  “没什么。”我故作轻松。
  接着她忽然有些垂头丧气,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浩二,你好像什么都懂。”那天以后她似乎就此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或许是那一天我说出了那番话以后,花花才觉得在这世界上还有个人真正地懂得自己。于是义无反顾的决定和我在一起。她那天匆匆忙忙跑来找我,只是来向我求证一个答案,后来证明我的答案似乎让她觉得很满意,可我压根儿不知道能有什么答案。反正花花是和我在一起了,别人都说浩二你捡了个大便宜。
  第一次我们一起做那事时,她眼睛紧闭,嘴唇微咬,身体绷的很紧,整个人象件礼物要送给我,我说别紧张。花花的身体确实很美,肌肤光滑柔软。难怪男人们都对她垂涎三尺。我很快就结束,象从山顶跌倒山谷里。做完那事后我起来点了根烟,火光照亮的一瞬间我看到被单上星红点点。花花在黑暗里肩头耸动似乎在哭泣。我似乎明白,急忙搂住她的肩膀。“以前我活得很认真,现在愿意放开一切,随你一起踏入万丈深渊,即使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这话有贬损我的意思,我听完后却一点也不生气。
  后来每次要干那事的时候花花总是很爽快的答应,虽然她承认自已一点也不喜欢,但是为了我她觉得必须要迁就一下,就像我会迁就她一样。因为夫妻之间除了干那事以外互相迁就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在一起生活,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吃苦一起享乐,这样的人生就不会寂寞了。每当我猴急的把自己扒光,扑到她身上伸手去解她的衣扣时,她总会不情愿的一把把我推开,翻身坐起来,独自一件一件的把自己脱完,像蛇蜕皮一样然后躺下,她不配合也不抗拒,全是我一个人在表演。渐渐的我对那事失去了兴致,长此以往我担心自己会半身不遂。
  和花花在一起的日子总体还是很快活的。这女人除了性冷淡和有点傻以外没什么太大的缺点,而女人的傻其实还可以算是优点,这让人们觉得我确实捡到了个大便宜。可谁又会知道我的苦衷。喜剧大师卓别林曾说过:人生远看是喜剧,近看是悲剧。
  傍晚时分,花花要拉我出来散步,起初我不愿意,花花说这事必须迁就她,因为她已经迁就我好多次了,这次容不得我不去。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的朝我撒娇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她(这是我当时的想法),所以便和她一起出来。花花是个没长心眼的孩子,走起路来一点也不老实。一路上拉着我的胳膊晃来晃去,还时不时停下来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尖来吻我鼻子,一会儿又整个人吊在我的肩膀上。我在人群中有点不好意思,她却觉得没有问题。此时太阳还没落下去,金灿灿的余晖洒满人间,空气中漂浮无数的小虫子。街上有好多人,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对面走过来一个圆滚滚的少妇,全身的首饰全是黄色的。在阳光里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她手里牵只京巴,京巴穿了件开档的衣服露出的玩意象冬虫夏草。打扮得跟她的儿子似的。我心里想到。“这狗好可爱啊!”花花蹲下来,抚摸着狗脑袋,那条狗似乎很通人性,伸出舌头舔花花的脸。真是好色玩意!我看过有关狼孩的报道,知道现在的狗也同样如此,它们长期生活在人群之中,渐渐掌握了人的习性,知道人类的想法。它们会取悦主人投其所好来博取主人的喜爱,除了不会说人话简直和人一模一样了。只是这一切人们都不得知。小时候,我也养过狗。为了让狗能够自由自在不被圈养起来,夜晚我总是将楼底下的门洞敞开着。一天半夜我起来小解,无意中看见我的那只小狗在风中快乐的摇动尾巴,走在夜色里,身上披满银白色的月光。我异常的感动,顿时觉得天地豁然开朗起来。后来这只狗长大了却变成了疯狗,追逐野鸭落到河里淹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它是不是也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也不得而知,所以到现在我都不肯养小动物了。
  “浩二,楞什么神啊!”我才发现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内衣店。花花拿了件只有巴掌大的火红的文胸放在胸前比划着,“浩二,怎么样,好看吧。”一旁的服务小姐抿着嘴冲我异样的笑,笑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你怎么会喜欢那玩意。”这娘们没事的时候总想着如何拾掇自己的身体。不久前在耳朵上穿了个耳洞,痛得嗷嗷叫。我很不理解。“你们女人为什么总喜欢摆弄自己的身体?”“还不是为了让你晚上好看。”花花冲我一脸坏笑。“还是什么都不穿更好看。”“浩二,你个浑球。”这女人撒起泼来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就想上来扯我耳朵,我吃过几次这样的亏这次赶忙躲开了。“你给我滚回来。”接着身后就传来高跟鞋猛烈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我害怕孤独却又不想活在人群中间,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生物,所以我很不快乐。
  由于我性格内向,喜欢独处胜过人群,这使我有很多时间来胡思乱想,在熟人之间又口无遮拦经常胡说八道,这时别人都会说浩二又发神经了。他们会担心浩二这样下去迟早要得精神病。我有时也不确定它真的会来,可见世俗的力量多么强大。
  因为和花花分手而且没了工作我就多出了大把的时间,我也一刻不闲着,我会一直不停的胡思乱想,得出好多别人误认为的谬论。早上起来我望着镜子,这时镜子会将我整个人镜像下来。我的左边统统变成了右边,左眼变成了右眼,左鼻孔变成了右鼻孔,我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发现没有问题,可是镜子在瞬间就做到了这些。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非想挑出点镜子的毛病。我举起左手,镜子里的浩二就举起右手,我抬抬右脚,镜子里的浩二就抬抬左脚,甚至我大声咳嗽一声,镜子里也传来我的咳嗽声。镜子反应奇快且向来不会出错,而浩二却会经常的犯错误。不仅浩二会犯错误鸡鸭猪狗甚至野葫芦,夏枯草也都会犯错误。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就会犯主观主义的错误。真正的美应该是在瞬间绽放的。就这样我的思绪在一天里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这样看来浩二是个心思很重的人。
  又有一天和花花还没有分手时,我在房间踱着方步,想着中午看的新闻活取熊胆。花花说浩二能不能不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活取熊胆简直就是王八蛋。”我生气的大骂道。“你就不吃鸡鸭鱼肉了么,凭什么熊的生命就是生命鸡鸭的就不是么?你们人类本来就是王八蛋,还死活不承认,干了坏事净会找理由。让我瞧不起。”花花似乎把自己排除到人类的范围外。虽然如此,我停下来想想还是觉得花花的话很有道理,甚至开始有些赞同。我怎么能这么庸俗,竟为这种事情辩解。我向来不屑于为坏事找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在食物面前任何生物都是不折不扣的王八蛋。于是我想象人类就应该像个王八蛋那样活着,我们拼命索取、拼命破坏。将人性的恶发挥全部。那样地球岂不早被毁灭不止一次了吗?人类的文明是将自己的欲望克制住以此来尽量少的造成破坏。我们虽然天生是个王八蛋却努力将自己变成小王八蛋。我能想到这些就很高兴。
  以前我总想把问题的答案弄得很周全很完美才罢休,不是这样我就受不了。现在我知道了我们的世界是残缺的。有时我的想法很狭隘,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哪一天灵魂顿悟想的更远,今天的我会嘲笑昨天的我,这样想下去永远没有止境,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花花说我们的状态应该是,好好做事,愉快的把这一生度过。关于这点我也开始有些赞同。但终究无法改变,如果变了别人就不会骂我是疯子了。
  我还认为思想是会飘浮在空气里的,我想这些的时候花花是感觉得到的。她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当然这故事是现编的我后来才知道。她说从前有两个人,一个人总是躺在床上想一些高尚的事情,认为眼前的世界充满污浊感,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是罪恶,另外一个就不这么认为他想干什么就去干,跟随内心从不思考。听完这个故事我一阵脸红。”浩二你现在这些想法就是放屁不着调,能不能干点正事呢?”我说你能不能说点人话?她就扑过来,一点不像淑女。花花有的时候喜欢躺在我的胸膛上听我瞎扯淡,有时候会跳起来辩驳,但多数是听不进。我以前能做她的好听众,她却不能,人和人就是这样不公平。
  三、黄小毛
  现在的中国学术界是池浅王八多,做学问的动机不纯,一切都是朝钱看。在市场经济自发的调节下,数学系门庭冷落,大部分人最后都会放弃理想改投门面,谁再学数学就会被看成不着边际。这么看社会还真是一个大的名利场。布置完会场,外国专家站在上面说的唾沫横飞,口吐莲花,台下听众如坠云里。有的双手叉在胸前,有的干脆睡觉。外国专家水平就是高啊,两个小时的报告,全是关于基因染色体杂交阉割什么的,听的我阴囊湿润润的,和数学好像没有一点关系。报告结束时,我正准备溜走,不想被游老头一下子叫住,被迫留下来打扫卫生。外国专家走下台来握住果子的手不放还一个劲的盯着她的胸口看,游老头在一旁眯着小眼媚笑。我心里想着游老头就这样把我们卖了啊,忽然觉得有股恶心呸的一口浓痰吐向窗外。
  教室里忽然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刚刚挤满人的房间,这时就剩下我一人,苍蝇围着那些喝剩的茶水打转,地上全是废纸。外面的阳光象火龙一样,我突然一阵心烦气躁无端就起了无名火来,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有人来过这里吗?一个收破烂的家伙闯进来想捡些东西,被我轰了出去。
  暑假很快就到了,校园里显得更加空空荡荡了。学生都拖着行李箱子回家去,各部门也开始放假。到处大门紧闭,很容易就吃到闭门羹。这时一切都显得懒洋洋的,一只虎斑猫躺在树荫底下打哈欠,人从身边走过也不害怕。到处散落着各种广告纸,冰棒袋,饮料瓶,汽水罐,校园就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一阵疾风吹过,那是夏日的对流风,五颜六色的纸片就漫天飞舞起来,各种瓶瓶罐罐也被吹得四处滚动,象小孩在呜咽。人们走在路上一摔一个准,一不小心就会被迎面吹来的纸片贴住脸上。
  夏日的校园里长满了植物,英国的二球悬铃木,日本的晚樱,朝鲜的鸡爪槭,中国的银杏。白花花的太阳照下来,阳光象从漏斗里漏出来,地上就起了烟尘,世界就像个大蒸屉,人们都躲在空调屋里,路上一个行人也找不到。远处一只鹈鹄一翅冲天飞向太阳,在地面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
  我在中午时分顶着烈日去找后勤服务部的王大头让他帮我开一份暑期教室借用证明,前面已经跟你说过我要办辅导班的事情,因为浩二今年三十了而且浩二天性不安分,爱整事。
  找到王大头这厮时,他正在和一个娘们鬼混,我没敲门就闯进去,正好撞破这对狗男女的好事,那娘们见有人进来扭过屁股急转出门,边走边系胸罩上的扣子。那是一只鲜艳的豹纹胸罩,我在她胸部看到了一只兔子,忽然就犯了恶心。王大头整整衣领若无其事向我招招那只肥手“是浩二啊,找我有什么事?”
  “王处,教室的事情您看什么时候能给批下来?”我开门见山的问道。
  “哦,就为这事啊。不急,不急。”
  “学生们马上就要开课了,这都火燎雀子毛了,怎么能不急呢?王处长还劳您高抬贵手呀。”
  “你也知道这教室是学校的财产,现在上面领导对这事也抓的比较紧,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得私自借用的。我们可是冒着丢饭碗的危险。明白吗?”我知道这家伙是变着法儿找我要好处呢。我只好低头沉默不语。
  “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去帮你办的。”
  "这我哪能不知道,王处长帮这么大的忙,我浩二哪能不知道。”说完递过去一支中华烟,给他点上。那厮坐在沙发里,一只手不停的在又大又秃的脑门上绕来绕去,蓝色的烟雾象一滴墨汁在水里氤氲开来。这才开口,装成特大度的形状,挥挥手说道,
  “浩二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这样吧你招到的学生我们五五分成,算是我入股了。权当给手底下兄弟的一点散烟钱了。”说这话时我看到王大头的整张脸笼罩在烟雾里,像个无头鬼一般。我心里阵阵发苦,象咬破了苦胆。去你的五五分成,加上招老师、印课本的费用,这学期估计又要为这厮白忙一场了。嘴里却说,“那谢谢王哥帮忙了啊。”走出王大头的办公室气闷异常,感觉象被人阴了一把。这厮现在心越来越黑了,出手越来越重,我还是早想出路为妙,不然被卖了还帮他数钱。
  回到寝室时正撞见黄小毛在往嘴里倒酸奶,样子猥琐的象蛇在吞吃鸡蛋。“浩哥还没回去啊!”黄小毛见了我吓了一跳喉咙里含了水说话舌头打转。这家伙暑假找了一份临时工所以也没回家,这酸奶是公司的福利,规定每人一天只能拿一盒。黄小毛每次都会多偷一盒回来。我那天气闷异常所以就来了一句“吃酸奶也不想着你浩哥啊。”
  现在有必要来介绍一下我住的寝室了,这里一共住了三个生物我,黄小毛还有赵大宝。黄小毛五短身材,浑身上下乌漆麻黑,脸上坑坑洼洼,毛孔粗大,就像被人扎了无数针眼,肌肉却很结实。据他自己说这都是得益于平时跑步的习惯,至今已经坚持五年了。黄小毛除了爱好跑步以外,生平另外一大爱好就是看古典言情小说。红楼梦,金瓶梅都是最爱,尤其是金瓶梅看完以后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刺激。黄小毛是个文艺青年,追求浪漫,相信爱情,却长着一张大叔的脸。赵大宝和我同在一个办公室,倒是个刺头,他经常说就浩二那点破事。所以这小子跟我有点不和,见了面就拉长个驴脸,直接叫我浩二浩二的,做事总爱充大尾巴狼。
  再来说说黄小毛,此时赵大宝已经回家寝室里就剩下我们俩个。黄小毛自从遇见我所有的烦恼都不再从书本上找寻答案了,遇到问题就跑来问我,好像我成了他的人体百科全书。黄小毛的问题还真叫人脑仁痛,这家伙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很鸡贼。关于这点赵大宝和我看法一致,所以我们三个奇怪的生物同处一室却也相安无事。
  这次的问题是由喝酸奶引起,“浩哥,我也想多拿几盒回来,可是我一拿大家就会都跟上去拿,怎么办呀?”黄小毛不敢光明正大的拿酸奶,怕起到不良的带头作用,好像这样别人拿的酸奶全都会算到自己头上来,所以他宁愿去偷并且很享受这种心跳带来的愉悦。黄小毛就是一个猥琐如斯的人,偷偷摸摸久了光明正大反而不习惯。黄小毛内心经常会很纠结,做什么总是一脸恓惶的表情,看人的眼神也飘忽不定。我其实也是一个特纠结的人,正如我某天突然来了兴致想去学习。是到办公室还是去教室呢?结果比较来比较去两个小时过去了,哪也没去成就在寝室呆了一上午。记得花花曾在网上说过今天上午什么也没干觉得自己是个盗窃犯。依此看来浩二不仅是犯了盗窃罪,而且是个惯犯,简直罪大恶极。
  维多利亚时期人们有很强烈的禁欲倾向,社会风气极度看重端庄。精神分析家认为,它源于一种古老的情感:因为降临人世而有的负罪感。人们会对睡懒觉或吃巧克力等一些小放纵小享受抱有负罪感。花花便是这样。我怀疑她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花花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在网上写日志,这娘们文笔一般,尽在网上写一些骚哄哄的文字,引得大批色狼在上面留言:姐姐怎么啦?姐姐好美哦等等肉麻字眼,让我觉得很可笑。这娘们文笔不行,逻辑混乱,在我看来写的乱七八糟,全是些鸡零狗碎的文字看完以后胸口象堵了一层毛。
  古代有句话叫自悔少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或许在很多年后回过头来看就觉得很幼稚。所以我劝花花写这些的时候要慎重,花花对我的话嗤之以鼻,她一向看的很开。
  亲爱的,让我们在午夜里静静思考,并在天亮后统统忘掉。
  黄小毛会为心爱的女人买99朵玫瑰,却舍不得给我们买一个饼。无聊的时候我会找黄小毛聊天,但我不会把我暗恋同一个办公室的果子的事告诉他,也不会告诉他我想和有夫之妇的孙二妞上床。因为我曾无意在她弯腰时见过她的乳房,那是对浑圆坚挺的乳房,乳房中间有个奇丑无比的大黑痣。现在我想或许多年以后我不记得孙二妞长什么样了可我一定还会记得那个乳房,看见那个乳房我一定会大叫原来是孙二妞原来是孙二妞。我现在知道该如何扮演好我的角色,所以知道什么样地话该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是绝对不能告诉什么样地人。黄小毛似乎还不知道这点,所以他告诉我们他以前交过三个女朋友的事情。这让我和赵大宝同时感到惊愕,我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黄小毛,直到把他看得发毛,“不过我和她们都没有牵过手了。”
  “那算什么女朋友。”黄小毛真是个怪胎。
  “我一定要把我的第一次献给我的老婆。”
  “牵手又不会怀孕。”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黄小毛突然就真的失恋了。其实那是他单相思人家。黄小毛整个人变得沉默起来,每天都寻死腻活的,这让我和赵大宝都很担心,觉得女人很可怕。黄小毛爱占小便宜却极不珍惜生命,这又让我们很费解。不管怎样黄小毛开始变得消沉起来,他不再相信古典小说里描述的爱情,对他来说是那只是种美好的想象。黄小毛开始热爱艺术,他买来吉他苦练了一年,然后赤身裸体在寝室里深情弹唱一首《枉凝眉》。
  后来黄小毛开始爱上写诗,
  白云一去空悠悠,月下美人泪两行。犹忆当年初相识,不作思量更难忘。
  我欲乘风直上,一去九万里,又为烟火羁绊,高处不胜寒,唯有在人间,对影独嗟叹。
  少发卿狂不知愁,老夫白首始悲秋。
  希望我无处安放的青春能住进你心灵的坟墓。
  那时我和赵大宝每天都行走在黄小毛的诗歌里,象两只蝼蚁一样轻贱。
  不久他又开始爱上写小说,黄小毛就是这么颇具文艺范。后来他打算写一部长篇小说来纪念那段死去的爱情,接着就有下面的事情发生。
  为了写小说就不得不体验生活,为此黄小毛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去遍历祖国大好山河。不想在华山之巅就却遭遇了惊魂一刻。黄小毛那次差点真的死掉了。
  那天黄小毛站在青山之颠,迎着万里东风,忽然有股原始的冲动,他向着山谷大喊大叫,觉得自己仿佛天地间一具巨大的尘根。这时一朵乌云飘过来,很快就下起了大雨,人们开始四散逃离。小商小贩们顾不得收拾摊子。桔子苹果滚落一地,鞋子,相机,摔得满山都是。尖叫声,哭喊声,地上满是泥水。一个闪电,耀眼的如天空的血管。黄小毛一下子就被击中,他趴倒在地上,头埋进草从里,雨水打在身上,顺着脸庞滴进脖子里。那一刻他看到无数的脚丫子在跑动,有黑的,白的,大的,小的,还有弯的,斜的。他突然就有了一股很强的求生欲望,猛地爬起来拼命往山下跑,他认为自己不会就这样死去。他还要完成一部伟大的小说。上帝不会让一个伟大的人就这样轻易死去,那一定是在考验他。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任何事都有它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处男,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黄小毛最终还是侥幸活下来了,小说却迟迟没有付梓。黄小毛就是这么一个爱瞎折腾的人,不撞南墙不肯回头。不知道这家伙下一秒还会爱上谁。
  最后一眼看到的世界是灰色的,从此我开始停止对你的想念。
  黄小毛在外云游的日子总共不超过半个月就回来了,从此变的越发意志消沉,胡子象野草一样拼命长在脸上。一次上完厕所回来开始让别人称他为艺术家。据说是因为他在上厕所时看着自己拉的半截屎的那一刻突然顿悟了。那东西又黑又粗象自己的阳具,上面还粘着没有消化完的韭菜呼呼向外冒热气。黄小毛之所以认为自己称得上是艺术家了,是因为他知道了艺术家就是看待事物的眼光与常人不同而已。没有人知道那天黄小毛在厕所看着自己的排泄物究竟看出了什么花。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
  夜半转醒外面刮起呼呼的北风,窗前的玉兰树影象是鬼跳舞,黄小毛和赵大宝已经睡熟。黑暗中黄小毛突然手脚乱抓,嘴里喃喃有声,象中了魔障一般。这家伙又在说梦话了。一时打鼾声,磨牙声,梦呓声,甚至屁声四下而起,犹如一场交响乐。想起现在我已经三十了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墙壁竟有种活在地狱里的感觉。
  如果某天我突然发达了。那时我也会在半夜醒来,周围一片宁静,壁炉里燃着火,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屋顶挂着宝石镶嵌的水晶大吊灯,我穿着做工考究的锦缎丝稠睡衣,直挺挺的睡在红木真皮软床上,床侧立着两个漂亮的女仆。我一定不会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四、黄金时代
  记得一个冬日的午后,我看书太投入而错过了去食堂,就在房间里用电锅煮了面条,酒足饭饱后沉沉的睡去,醒来时门窗紧闭,淡黄色的阳光照进来,几只苍蝇围着碗碟里吃剩下的饭菜打转,这一刻我仿佛身在异度的空间里,心里空荡荡的。自己已经与世隔绝了多久?我走到窗户旁,忽然觉得世界是如此荒诞。几只枯叶蝶在草丛间翩翩飞舞,它们都是飞来和我作伴的。以往花花在时,总会把一切收拾的干干净净。她有洁癖,不会忍受这样的邋遢,而且她还会常常拉着我出去逛街散步。有时候我就会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到了另外的世界,我一直都搞不清楚,也不敢去问别人怕他们又要说我是精神不正常了。我站在天台看见楼底下的人群乌压压一片,悲哀的认为生命象一畦一畦的韭菜到头来总是要被收割掉的。
  浩二现在年纪大了,很会忘事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似乎已经忘记,记起的那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曾今发生过,或许那时的浩二已经死了,也可能他还活在另一个宇宙空间里。
  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作家比小米来我们学校做文学报告,礼堂里挤满了人,座位里坐满了人,台上台下也全是人。当比小米说出人生没有任何意义那句话时,全场一片欢呼声,有人大叫,有人鼓掌,一群生牛蛋子刹那间似乎要将礼堂的屋顶掀去。比小米接着说但我们要自己赋予它意义。这些事过去好多年可我依然记得好像昨天的事。
  再后退十年,那时小浩二身材矮小一脸嫩像,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小鸡鸡除了撒尿长来是干什么用的。清晨小浩二夹着书包向学校跑去,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小浩二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从两个陌生人变到要在一起生活,每天还要睡在一张床上。那时小浩二天资蠢钝,一副愚昧不开的模样。小浩二每晚都会横睡在父母中间,半夜被抱到一旁。有时醒来就会看见父母赤身裸体的交叠在一起,象麻花一样拧在一起。小浩二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座古旧的老房子里。现如今那座老房子早已被拆掉。关于这些浩二不知道那些事到底发生过没有,甚至怀疑那间老房子是否真的存在过。雨果说过失去的东西就属于上帝。其实一切不确定的东西也属于上帝。
  现在父母已经年过花甲,再也不能再象麻花那样拧在一起了。母亲胸部开始下垂,头发开始往下掉落,在五十岁生日以后月经就再也没有来过,从此再也不能干那事了。如今只好安心的当她的小老太太,等着浩二给她抱孙子。
  我又想起我的高中,那时候我十八岁,人生的黄金时刻。远离父母,开始搬到学校里过寄宿式的生活。我们的学校是响当当的县一中,提倡军事化管理。每天早上天不亮就会被体育老师的哨子声吵醒,我们象猪一样被赶到操场上出操,那时我们正处于发育期,很早就被叫起来,永远一副吃不饱睡不醒的模样。我们不知道为何这么小就要承受为自己未来负责任的重担。生命中还有好多的美好,我们此刻都无法享受,在人生的黄金时代。
  学校食堂每天烧煤,空气里通常是一股呛鼻的煤烟子味,闻着让人头脑发胀,喉咙里象灌了铅。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烧完的煤渣子就铺在操场跑道上,夏天阳光下飘满黑色的烟尘。人们跑在上面,脚丫子都跑黑了。毗邻食堂旁边的是两个厕所,不知道当初的规划者是不是别出心裁还是别有用心。每当下课铃后,学生们就把盛饭的瓷缸敲得山响,大家象一群黑压压的潮水一样冲进厕所旁的食堂。
  食堂的饭永远是陈米做的,煮出来是黄黄的一块还有一股呛鼻的米虫味。在里面经常会吃出老鼠屎,沙子,头发,铁丝,蟑螂虫,象鼻虫。象鼻虫的幼崽白白胖胖的象从厕所里爬出来的蛆。菜煮的象烂草根,好端端的菜烧得跟猪食一样,简直是暴殄天物。食堂打菜的师傅全都穷凶极恶,相貌狰狞,像一群恶鬼让人看了就不想吃饭。浩二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三年,三年来我吃过冷饭,石子饭,甚至馊饭。出来时就变得一身匪气,那时学校提倡睡硬板床舒活筋骨,洗冷水澡强身健体。做土匪还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哪是学校,简直一野外生活训练基地。在此之前我把人生看得如此美好,如今我满口粗鄙的言语,吊儿郎当,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虐杀。
  回想起以前的浩二,那个满脸愚钝未开,每天夹着书包上学从不迟到的浩二,你一定觉得不是同一个浩二。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学校里的学生们个个面黄肌瘦,象吊在空中的饿死鬼。那些学校领导却一个个白白胖胖,象厕所里的蛆。
  校园里一到天晴总有晒不完的被子。清一色的蓝被子铺的到处都是,栏杆上,草地上,树桠上,我一路走一路看男孩的被子上都精迹斑斑,象画了幅地图,女孩的被子上都血迹斑斑,象烧焦了一个洞。我沿着校园的山坡一路向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浩二,浩二。”我转过头去看见一道道光影,无数张熟悉的脸孔在向我微笑,从我身边飞驰而过。
  我上过很多种厕所,可以算个走南闯北见个世面的人。以前在老家农村,厕所是那种在底下挖一个坑,拉完的屎要顺着便道掉进窖里肥田的。那种厕所虽然环保节约但却很脏,夏天里尤其污秽,蛆爬的满地都是,甚至爬到墙头,太阳一晒就掉下来,冷不丁就会掉到你身上。绿头的屎苍蝇也会在耳旁嗡嗡作响。我甚至在一次上厕所时看见两条蛇交叠在一起,一只壁虎趴在墙上象条裂缝。吓得我晚上再也不敢去上厕所,真正忍不住就在草窠里方便,那时我打着手电筒,旁边蛐蛐在叫,四周是萤火虫在飞,天上布满星辰,在天地间我有种想大声唱歌的冲动。
  如今那些老房子全都被拆掉了盖起了高楼大厦,树木草丛也消失了铺上了水泥地面。这些事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或者根本就没发生过,只是存留在浩二脑中的幻想罢了。
  黄小毛向我们讲起金瓶梅上武松替兄报仇杀死西门庆的那一段,讲的感情投入,又怕我们不能理解,“浩哥假如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
  “我他妈呸什么比方不好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于是我和黄小毛就起了火药味。我这人有一毛病就是一旦生气某人,就爱和他较劲。
  黄小毛接着说,“武松赶到狮子楼时,西门庆正好去了洗手间,和他一块来的伙伴见到武松就害怕了,武松就错杀了那个伙伴,因为武松又不认识西门庆,当然看谁害怕就认定谁是西门庆了。”
  我越听越不对,“等等,武松不认识西门庆,两人没见过面?”
  “是的,那是古代又没有电视。”
  “那西门庆怎么认识武松?”
  “也不认识。”
  “那武松何以断定谁害怕,谁就是西门庆的?”
  “西门庆知道武松要来杀他,他看见武松当然害怕啊。”黄小毛此时还没有回过味来。
  “废话,武松提了刀谁不害怕?”
  “是谁害怕,谁就是西门庆,武松当然这么想。”黄小毛一脸不解。
  “那伙伴不就害怕了吗?他是西门庆吗?西门庆和武松都没见过,西门庆怎么知道谁是武松啊?”
  黄小毛信口开河,被我一顿狂批,脸涨成猪肝色,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还是赵大宝机灵,武松是打虎英雄,有他的画像,武松知道西门庆认识自己,所以武松靠这点判断还是有可能的。我不置可否,总算给黄小毛留点面子。
  我这人喜欢抬杠,别人没有回过味的话,我一下就能听出异味来。一次我和花花一起看电视,电视正在播放的是一个手机抽奖节目,手机号码不停的在显示屏上滚动,主持人喊停时,显示屏停止的号码就是中奖号码。最后一轮抽奖,估计主持人为了能带动现场气氛说,“下一个得奖号码是,我们一起喊停好不好?”花花还没回过神来,我就大骂主持人脑袋让驴踢了。花花不解,我说一起喊停怎么喊的齐?花花这才恍然,说浩二就你聪明。我听了不知道她是夸我还是骂我。我也懒得和她计较。这或许是种天赋。我爸爸以前就因为我这样的毛病老是说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样,我是他儿子肯定遗传他的基因,他指责我的时候就说明了这点。
  大学里我还因为这个吃过亏。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在寝室和朋友们聊天,先聊女人聊着聊着不知就怎么转到了人工智能的话题。我们经常会不知不觉从一个话题转到另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后来连我们自己都搞不清怎么会这样。以前和花花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建议我们把话从头再说一遍,真是没长心的孩子。那次是说到人类会不会制造出比自己更聪明的机器人时,我和我们班长的意见产生了分歧。我坚持说可以,而他说制造者不可能制造出比自己还要聪明的东西。为了让我们信服他还从哲学上论证自己的结论,正当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际,我丢了一句:你爸妈不是也把你制造出来了么?满室轰地一笑,那家伙顿时无语,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全然不知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浩二你他妈说什么屁话,老子忍你很久了!”我那时腰圆膀粗,身体象门板一样结实,自然忍不下这种窝囊气,上去就揪住他一把掀翻,那家伙自然不是我的对手,等他爬起来进行反扑时已被众人制止住了,他两腿不停在空中乱蹬,口里不停的大骂“浩二,老子让你在大学里什么也得不到”。样子象蹦进水里的青蛙。我想上去抽他,却被一旁的同学抱住了。要不是这样我肯定会让他血溅当场。
  我当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想我浩二还怕你个小爬虫。后来这家伙主动跑来向我道歉,说兄弟之间吵架向来没有任何仇恨,床头吵架床尾和。说完这些还给我递来一根烟。表示我们伟大的友谊至死不渝。背地里却不停给我使坏。我当时斜睥了他一眼,看见他那满是黑头的大肉鼻子心想“骗谁呢?鼻子这么大说谎说的吧。”后来他在辅导员面前说浩二虽然学习还成,思想品德却有问题。使我本来递交上去的入党申请被压了下来。这厮一刻不停的践行他立下的毒誓,时刻监视我,随时向辅导员打小报告。我也不是好惹的,乘他在寝室上黄色网站的时候,用手机偷拍下来交给辅导员。他班长也当不成了。虽然他一个劲的向辅导员解释说现如今网上的PS技术是非常了不得。
  毕业吃散伙饭那天,我们喝的烂醉如泥,他借着发酒疯,一脚踩在我肚子上。
  午后,寝室里空无一人,外面的阳光象刀子一样,我心烦气躁无端起了无名火来,明天还要去见学生家长,所有这些都成为我发火的理由,其实生活就是这样糟粕。很多年前当我还是相信生活是美好的时候,却没有意识到这点,寄希望于虚无的未来。其实每个人只顾往前赶路却忘记了欣赏沿途的美景正如农村的毛驴拼命追赶吊在眼前一根胡萝卜一样。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平等的对待每一天,不再等待,不再彷徨,把每一天都当做平凡的日子,好好生活。无论悲伤还是快乐,我都把它们看成我生命中的最美好经历。
  黄昏时分,我溜达在校园里的林荫大道上,道路两排种着高大的水杉,抬头只能看见一尺见方来的天,忽然我看见花花屁股一颠一颠的走在前面,我赶紧擦一下眼睛发现原来是果子。果子这时也看见了我,她向我打个榧子“浩二,好久不见,变帅啦?”
  “真热啊,你出来干什么?”
  “废话,散步啊,寝室里停电了热得像个大蒸笼。”
  “哦,那你们晚上怎么睡觉?”
  “脱光了睡呗。”
  “连胸罩也不戴。”
  “废话,内裤也不穿了,还管什么胸罩。你看我现在就没穿胸罩和内裤。”果子说完这话冲我诡异的一笑。
  “光天化日的,也不注意点影响。”
  “假正经。”果子白了我一眼。
  我看见她上身穿一件皮红色短袖雪纺衫,下身穿一条深蓝色齐臀的短裙。我就想象一屋子的大胸,波涛滚滚的样子。我很会想象的,虽然经常想象出来的东西和现实差之千里,可我还是喜欢不停的想象,即使从来也没有的事我也能把它想象的跟真的一样。果子似乎看出了端倪,赶忙过来打断我。“别看现在挺热,雨季里整个城市还会经常发生内涝的。汽车都泡在水里开不动了,地面交通就都整个儿瘫痪掉。”
  “国外就不会这样,他们国家的地下排水系统就很好。”
  “对了,对了,我经常在外国电影里看到好多犯人就是从下水道里面逃跑的。”
  “法国巴黎的下水道甚至成了人们观光旅游的景点。”我炫耀自己知识渊博似的说道。
  “那有什么看头,不是很脏吗?”果子扑闪着眼睛眼睫毛又黑又弯,这女人的想象力实在有限。
  我说“你可以在里面划船。”
  “是不是象地铁一样,是不是象地铁一样。”果子高兴的跳起来,摇晃着我的胳膊“那下雨时,是不是可以发展成一门地下交通。我得去收钱。不,我得先去叫政府部门把我们的地下排水系统建起来,这一定是个很好的想法,我得赶快告诉他们。哦,对了他们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你可以上网查一下。”
  “我该找谁好呢?”
  “找市长。”
  “对,就找市长。哈哈,浩二你真聪明,哈哈,我怎么就没想到,哈哈哈找市长就找市长。不过,浩二你放心,我果子发达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哈哈找市长。”果子一只手拍在我的肩上,笑的直打滚。

  那一夜我就梦见了果子,我梦见我把她带回家见我的父母。父母那天老是说错话,说浩二小时候不听话,长大了也很浑。果子开始一直眯着眼在听,后来生气得一跺脚转身就消失了。我惊的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来,才知道原来是场梦。摸摸额头的确有汗。黄小毛还睡在床上,口角流涎,一脸的蠢象挂都挂不住,浑身精赤条条,那话儿象一只死老鼠趴在两股间。黄小毛睡得如此伤风败俗,好象一只非洲疣猪,那家伙也同样是满脸的蠢象,跑起来四只脚颠来颠去,象是踩在炭火盆上,即使遇到狮子追赶,也只顾低着头玩命疯跑腿都不会打弯。
  五、情人
  人活着就是来忍受各种苦痛的。花花说这话是正在和我一起,我当时正象狗一样趴在她身上,听完这话我的那玩意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翻身坐在一旁,点燃一支烟。敢情我一直把自己的那点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上了。我曾在两人都心平气和时问她干那事的感受。她说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先是痛后是无尽的痒想把蚊子拍死在墙上。可以想象浩二当时正对她做那事的时候,她把我看成一只大大的蚊子想一巴掌把我当场拍死在墙上的情形。我点燃一支烟,把头伸到了窗外。
  外面漆黑一片,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已无处可遁。朋友和我一起逃到天上去吧,我以一个将死之人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但我知道人来到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带走,我们来了唯一是为它做些什么。人是一种伟大的自娱自乐的动物。世界象一个巨大的游乐园,我们可以在里面尽情玩耍,但到了七点半就会关门停止营业。
  今年暑假总共招到了十个学生。从创意到广告传单,再到刻章收费忙的不亦乐乎。找辅导老师容易,黄小毛、赵大宝都说愿意帮忙。好不容易招来了二十个学生,交学费最终确定下来的只有十个人。忙完了这一切老太太打来电话催我回家待一段时间,才想起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于是匆匆往家里赶,那一刻陡然觉得我的人生如此的豪迈。匆匆的我来了,我又匆匆的走,我挥一挥手,想要留住一片云彩。
  浩二就是一古人,土的掉渣,象从马王堆里爬出来的古董。花花以前老爱这么说我,那时她还不知道我父亲。我父亲是个书法爱好者,就是喜欢研究古代的字。真草隶篆,那些字形状奇特,我一点也不喜欢。尤其是篆书,笔画多的让人记不住,就像我现在的生活。我不知道父亲怎么会如此热爱。隔行如隔山父亲同样也不知道我会的汉语拼音,但他相信其实道理是相通的只要他花时间去学习汉语拼音一定也不在我之下,但他始终没有去学。
  行书讲究形段意不断,楷书讲究笔锋的转换,藏锋与露峰。字写出来要有灵动的效果,书法讲究的是一个意境,浓淡湿干要把握分寸。我以前也学过写字,父亲看完后总是批评,“字如其人,你写的字笔锋凌厉,杀气腾腾,心浮气躁根本不适合写书法。”“现在很少再出一个象王羲之这样的大家了,后人也只是一味的模仿。”父亲感慨地说。象我这种生性驽钝的人听了这话简直无法忍受,总要跳起来辩驳一下,对于书画我一窍不通我没有那种灵魂潮兴的愉悦。我无法欣赏到那种美,可是我能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在学习微积分时就曾有过那样的感觉。那些东西好像一直就在那里象埋在土里的宝藏等待某天被拥有大智慧的人们发掘。这样看来浩二似乎只会白活一场了,因为我很少有这样的大智慧,我说不能一味盲目崇拜古人,否则就无法超越他们了。父亲听完这些话后气得发抖,不过我话糙理不糙,“浩二那就指望你去超越了。”我们之间从来也说不上超过三句话,就不欢而散。小时候他会揪着耳朵揍我。现在我人高马大他矮我近一个头很难想象他再揪我的耳朵揍我是什么情形。
  现在来说说父亲年轻时候的事情,那时我还没生出来,听完这些你会知道浩二生出来其实是个偶然。
  如果你坐汽车行驶在308国道上就会发现有一条岔道是通往中心村方向去的。那是一条用沙子铺成的老土路,远远看去像一条河流在山川里流转。汽车从上面驶过扬起滚滚尘土就象在水面上激起了一层层水雾。顺着这条路往上走,你抬头会看到山顶,接着就有一段很陡的下坡路直通到山脚。现在你会发现这条路挂在半山腰仿佛是把大山拦中砍去了一半,山涧密密麻麻的树林遮挡住了斜坡,露出来的那截笔直通向远方。站在坡顶,你会看见大片大片的稻田,和星星点点的人家。群山巍峨,大地露出一片峥嵘。中心村的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
  那时父亲二十一岁,是村卫生站里的唯一的一名医生。整个村子不管是人还是牲口病了,都会找我父亲去看病。那年头很容易就闹猪瘟,这时大部分人会来找我父亲去给猪看病。父亲趴在猪圈门口,人们逮住猪的前后蹄子,猪鞭一下子就拖出来,那玩意充血以后吊在空中象沙袋在甩。父亲左手揪起猪的耳朵,右手握住针朝耳背处狠命一扎,猪就痛得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大小便同时失禁,猪屎猪尿四处横飞。几乎要把针头挣断。那时我父亲技术很好从来也没有让针头断在里面过。
  秋天刚过完,田里的稻子都被收割起来,田野里就显得空旷起来。到处总有刮不完的风。稻荘立在田里象人脸上长着密密渣渣的胡子。田埂上的野草也全枯死了,露出破败的样子。父亲刚去给邻村的刘老三家的种猪打完针回来,背着医药箱走的飞快,四下里无人,灰茫茫的一片,只有野风呼呼的从山上刮来,衣服裤管在风中摆动的象一面旗帜。一只蚂蚁被风吹倒,仓惶的爬起来,踉踉跄跄钻到洞里去了。太阳象掉进水里,天空上漂浮着厚厚的白云,如一场雪下在上面。世界就像个古老的城堡。父亲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悲凉与沮丧。他停住脚步象截电线杆似的立在那里正看见无数生命像潮水般退去,又有无数生命像潮水般涌来。想着想着猛一抬头发现对面的下放学生李银华正提着一块黑板从农场方向走来。黑板似乎很沉,李银华不时的停下来歇歇手。“提不动吧,我来帮你提。”李银华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见了父亲后脸色变得微红,风把她头发扬起来贴到嘴唇里,李银华就顺势撩了一下额头的发梢。毕竟有人认识自己还主动伸出援手李银华略显得有些高兴,“我帮你拿药箱吧。”她大方的说道。
  对于这个女知青父亲以前是知道一点的,只是一直没有说上话。那时的农村里就是谁家添了一头牛,丢了一条狗全村人都会马上知道的一清二楚,何况来了这么一帮漂亮的女知青。
  “你是医生啊,以后你就教我打针吧。”父亲那天下午提着黑板,李银华背着医药箱两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着。分开时父亲邀请她晚上来家里一块儿吃饭,李银华竟然很快的就答应了。
  中心村下放的女知青都被分在村大队部的宿舍里住。那时节很快就要包产到户了,下放的知青们整天没事可干,也没人去管,常常偷偷跑回家,一呆就是几个礼拜。这样宿舍里就很少有人,李银华一个人住在那里会感到害怕,常跑到父亲家来借宿,后来父亲索性让出他的房间,自己搬到卫生站里去住了。
  李银华的父母都是城里的干部,父亲则三代贫农,自己只是一个有点文化的手艺人,所以一直觉得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她。那时城乡差别极大。李银华的父亲是红水塘部队的军长,他极力反对这门婚事。78年刚刚恢复高考,李银华建议父亲去参加高考,考进城里去。父亲为了她,就利用闲下来的时间复习,常常是白天给人畜看病,晚上还得在枯黄的油灯下埋头看书。就这样半年下来,考完后却差了一分。李银华这时已经开始上调到市立医院当护士。她终究离开了父亲,一个人跑回了城里面。
  那年父亲二十七岁了,在当时的农村已经是个很大的年纪了。和他差不多大年龄的人儿子都会叫他叔叔了。奶奶说父亲那是耽搁在一个婊子身上了。
  那时的天空和现在是不同的。父亲站在田野里,夏天吹来白色的风,他望着天空,汗水滴在泥土里。冬天刮起白毛子风,蒙窗户的塑料纸被吹得呼呼作响。河里的水冻成几尺厚,连水缸里的水都被冻成了冰疙瘩,西北风吹得人们躲进家里不敢出来,围着热火炉吃瓜子聊天。天地变得很空旷,父亲那时站在风中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怎样?
  俗话说天上无雷不成雨,地上无媒不成对。开始陆续有人给父亲说媒,于是我父亲就认识了我母亲。
  父亲由媒人引着一起来到我母亲家里面。他那时身穿一件蓝色卡其呢中山装,母亲梳两个粗麻花辫子。两人见了面以后,母亲就害羞得躲进厨房里不出来。外婆当时告诉父亲说“你若是同意了就留下来吃饭,不同意你就回去。”父亲不仅留下来吃饭,还去村头供销社买了瓶酒回来。父亲坐在桌上喝酒时,母亲始终不肯出来。外婆对躲在灶下的母亲说“你若是同意了就盛一碗饭给他,不同意你就别去。”母亲后来盛了一海碗米饭端给父亲。
  中心村这样的故事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傍晚时分,人们踏着炊烟,吆喝着老牛,裤腿上沾满泥点,悠闲而满足的走过村头一口方井。夜晚人们会在稻床上乘凉,燃一把艾草熏蚊子,老人们在黑暗里拉家常手里的蒲扇不停的摇。东村的瘪嘴梁大妈和西村的瞎子刘二婶在一起比谁家的媳妇更孝顺。瘪嘴梁大妈说她媳妇前些天上街赶集给她捎回来半斤山核桃,梁大妈的牙齿全都掉光了瘪着一张老嘴。瞎子刘二婶听后赶忙说那算什么昨天我媳妇还领着我去城里看大戏呢。刘二婶眼珠子都掉没了,眼皮深陷下去。孩子们听完两位老人的聊天嬉戏着跑开了。父亲躺在凉床上数星星。那时的天空很澄澈,云层很薄,满天的星星象地上的露水一样多。人们住在八间棋盘结构的屋子里,房子两边各三间,中间一个通道,后边一个院子,共八间。院子中间一个天井窖,下雨时雨水汇聚一起,从斜斜的房顶上淌下来,全掉进中间的窖里。屋檐上哗哗啦啦的水声象放鞭炮,几只鸡跑到屋檐底下避雨,鸡毛被淋得粘成一簇,远看像一团奔跑的火焰。
  父母在一起谈了半年恋爱就结婚了。那时已经开始实施计划生育政策了,母亲在生下我姐姐以后,本来就不准再生了。可是这时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这件事或其中其它任何一件事发生变故我浩二也可能不会出世。比方说父亲高考不差那一分,就会和李银华结婚生出一个浩三来。我现在感觉我对不起浩三因为我的出现让他与这个世界失之交臂。任何一点微小的变故都会生出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充满诡异的偶然性。这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乡里负责计划生育的会长汪小燕头胎里生了个女儿,她便又生了个第二胎。领导带头生两胎,秀水乡这下可乱套了,凭什么你领导可以生两胎我们平头百姓就不能生两胎?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于是秀水乡那一年每家媳妇都生了好几胎,不生儿子不罢休,生了儿子的要养女儿,非把自己变成老母猪不可。乡里当年的人口登记册上一下子多了好几千人。这下乡长急了,亲自罢免了汪小燕计划生育委员会会长的职务,才把状况控制住。那一年浩二就是这样侥幸出来的。后来计划生育委员会还专门派来一个医疗队挨家挨户给每个女人做结扎手术。我已经长到三岁了。我看到四五个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人将母亲抬进一个小屋子里,一个人手里端一个铁盘子,里面放了钳子,剪刀,母亲拼命的挣扎。屋子门头上挂了半个布帘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蹲在地上隔着帘子,看见无数的腿在走来走去,昏黄的灯光从里面照射出来。我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那一刻我吓得哇哇大哭。无数的年轻妇女就在那间小黑屋里做完了结扎手术,无数的小生命也都在这间小黑屋里终结。
  这么看来浩二能生下来确实是个小概率事件,可这个小概率事件在浩二挣脱子宫顺着湿滑的产道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那一刻变成了百分百的必然。
  在父亲和母亲恋爱的期间,李银华下乡来找过父亲一回。那天他们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一起冲洗照片,父亲在那一刻吻了李银华,从此他们就在没见过。
  六、两个人的童年
  小时候我就是个野孩子田间地头到处掏鸟窝拔萝卜。三岁不小心跌进火盆里,屁股上至今仍留有疤痕。七岁从房梁上掉下来摔破了头,额头上还有一个月亮一样的印记。这些伤痕仿佛一枚枚的印章,刻在我的身体上伴随我一生。以前和花花在一起时,脱光了衣服,花花看见我身上的各种奇怪的疤痕总会尖着嗓子叫唤“浩二,你小时候是做过强盗还是受过虐待啊?”那时我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性格安静,几乎很少运动。“浩二老气横秋的,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朝气,不活络。”父亲现在总免不了这样说我。我是上学后性格才开始发生变化的。我发现当别人都说你是什么的时侯你就会是什么。一只鸡大家都说它是鸭,久而久之它就会把自己当成一只鸭。
  那时母亲老爱在人前夸我。夸得我非常不好意思脸总是涨的红红的。后来我就真的变得很听话和懂事了。我小时候很能吃苦五年里我上学从来没迟到过,还得了数学竞赛一等奖。看来母亲教育子女的方式真有一套。
  我从小就很能吃苦,也很有耐心。我们那时候流行玩拍糖果纸、火柴纸,打弹珠的游戏。我每天下午都到人家的门前垃圾堆里翻寻漂亮的糖果纸和火柴纸。到处找小伙伴们打弹珠,我技术不错每次都能赢好多回来,我还喜欢爬到树上去捉知了壳。从小就有收藏癖。我们家两个大抽屉里装满了的各种花花绿绿的糖果纸和火柴纸,两个铁皮罐子里装满了各种流光溢彩的弹珠和黄黄褐褐的知了壳。父母拉开抽屉看见这些东西非常惊奇。“哪里弄的这么些玩意!”母亲看了说“这孩子从小就会往家里敛东西,长大了肯定是个疼财的主,没准将来会是个大富翁呢。”“就知道捡这些破烂玩意,我看将来肯定是个混世魔王。”父亲不屑的说。他哪里知道我的乐趣。他童年时正碰上三年粮食欠收那时节饿肚子的人很多,所以他们的童年大部分也都与吃有关。
  刮风的时节我会约一帮伙伴守在癞头婶家的屋檐下面捡枣子吃,那时癞头婶家种了好多的枣树,风刮过枣子就掉在地上,我们就冲上去捡来吃。癞头婶瞧见了就不愿意,她看到枣子从树上掉下来,就颠着小脚冲出来把枣子踩烂。癞头婶颠着小脚跑的象鸡一样快,我们都跑不过她。后来我们就不捡了。我们跳到毛小四家的院子里摘桑葚吃。我们可以玩的地方多了去,从来都不会觉得无聊。
  打弹珠我赢了村里刘二狗好多彩色的弹珠,刘二狗为了报复我,朝我们家外墙上涂了好多烂泥巴,我知道后就用石子把他头砸烂了。那时我们家是村里第一个买上电视的,好多孩子就挤在我家里看电视,我把我讨厌的人都赶出去,村口的“小坏丹”因为这事就朝我家水井里吐唾沫,我逮住她差点把她扔进河里喂鱼。
  别看我特别混,可进了学校就变得特别老实了。那时我们的学校看上去就像教堂一样,尖尖的屋顶,象会说话。我特别不喜欢每次上学我就吓得肚子痛。当时我坐在教室里,妈妈就站在教室外面,我透过窗户能看到妈妈的身影才能安心上课。一次我回头看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我赶忙哭着从学校跑回家,后来妈妈不得不又把我送到学校,自己站在外面,如此三番两次。
  我那时也很害怕老师,我们数学老师是个女的,一脸的恶相,上课带根粗木棍,让人不寒而栗。但她从来没打过我。一天妈妈要带我去老师家玩。我死活不敢去。“这熊孩子,原来也怕老师吖。”我一听就很不高兴,“怕就不是英雄好汉。”到了她家我就感到不自在,不敢说话。我以前只在课堂上见她那个满脸威严的样子,到了她家才发现她原来挺温柔的,她穿了一件很大的睡衣,还抓过来一大把糖果塞给我。可我还是特别拘谨。她当时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和我母亲聊得很开心,好像是在聊孩子奶水足不足的问题。你知道我当时愚钝未开,听这些东西我就象听两个外星人说话,一点也听不进去的。我们学校里还有好多单身男老师,都是些刚毕业的小青年。一次我和班里的同学帮一个男老师搬家,从他家大衣柜里翻出来好多穿着比基尼的美女画纸。其中有一张画纸上面一个妖艳的美女浑身湿透,比基尼内裤的地方被烟头烫了一个大洞。我当时见了目瞪口呆。
  我童年也常爱看天空,常常在脑海中编造云和云在一起打架玩的场景。我上山捉蝴蝶,捋草籽,在河边摘野莓,捡野鸭蛋,整天不回家。花花的童年则无趣很多。花花是城里的孩子不象我们这么野。她每天都有上不完的培训班美术,书法,钢琴,古筝,舞蹈。放假时,花花的妈妈会把花花一个人反锁在家里,拔掉电视机的有线信号。花花站在阳台看着外面的天空,天上的大雁一会儿排成一字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远处的小朋友们在欢快的跳皮筋。花花只能和一堆布娃娃呆在一起。花花不喜欢布娃娃,她小时候特别喜欢玩搭积木和魔方这些智力游戏。后来看到小孩子玩过家家或跳皮筋就会觉得他们很幼稚。
  一天黄昏,花花从练功房里练习劈叉回来,那时月亮很圆,路灯已经点亮发出昏黄的光线。经过家旁边一个小树林的时候,花花看见一个扭曲的黑影站在那里,那姿势非常奇怪,奇怪的让人不寒而栗。花花心跳开始加速。当她走近时,那个男人突然解开裤子,向她露出自己的生殖器。花花惊恐的叫起来。回到家花花惊魂未定,满脑子都是那种肮脏的画面,那玩意又红又粗象自己家里面的自来水龙头。花花始终也不敢把这事告诉妈妈。花花也因此变得早熟起来。
  后来花花和我在一起时,有天晚上我们来到海边,那里刮起了很大的海风,涛声灌耳。海水黑黝黝的一片,里面象藏了好多秘密。花花脱掉鞋子,脚踩在细细软软的沙滩上,努力朝大海跑去,我看见黑夜像水一样把她渐渐吞没。天空此时象被冻住了,出来满天的星斗,如黑色晚礼服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宝石。花花又叫又跳,朝黑暗里的大海大声呐喊“我爱你,浩……”一个滔天巨浪劈头打过来,花花全身湿透了,站在那里已经泣不成声。
  “你父亲年轻时可是个人尖儿。”“您老人家也不错。”我对母亲说。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爱过母亲,母亲则说“我这辈子只爱你爸一个男人。”他们在一起三十多年了,有了一对儿女,生活过的也挺好。父亲年轻时做过会计,当过村长,经营过小店,现在是个体医生,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笔好画。就是没当过工人,那时父亲很大的愿望就是当工人象城里人一样。如今父亲60岁是市老年人康复医院的主治医师,老了才成了一名工人。
  父亲通常很早起床,先放两个响屁,打开电视书画频道,边大口咀嚼刚买回来的包子边看电视。父亲做这些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没起来,母亲已经到外面去买菜了。
  中午回来时,父亲会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给我们听。
  今天,我到了医院,402的几个老人还没过来量血压。以往他们都来得很早的,我便跑过去找他们。可402的房门紧闭,我就纳闷,推门进去,一股热浪夹着汗臭味,和一股子馊臭味扑面而来,我几乎被熏倒。四个老人躺在床上象中暑了一样,我赶紧打开窗户。“怎么回事?这里怎么这么热。”“陈医生,快把窗户关了,我们开着空调的。”“开着空调,怎么还这么热。”父亲拿过空调遥控一看,顿时笑岔。原来他们把空调模式调成了制热功能。四个人的智商加到一块还不如个三岁小孩。
  我听完没能忍住,水一下给喷出来。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可别小瞧这些人,他们年轻的时候也都不赖的。里面就有位老人年轻时就曾是黄梅戏拉郎配的编剧。我和你妈就听过这个戏,那当年可是轰动一时的。”
  “浩二,等我和你爸老到不能自理了,可别把我们送到什么福利院,那样我们宁愿去死。”母亲在一旁说道。
  “别什么事把我扯进来……”
  “我们老了自己能养活自己,别指望这小白眼狼。”父亲打断我。
  “别胡说,我的儿子不是那种人,我最了解他。”母亲在一旁庇护我。
  中午吃饭时,父亲就不停地抱怨,一会儿说蔬菜太咸,一会儿又说肉没烧烂。我们都不吭声。
  吃完饭,父亲躺在靠椅上,脸色非常难看。“我现在没有处方权了,乡村医生没有医师资格证就没有处方权,上午院长胡财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这件事。这离退休还有好几年,你让我干什么去啊?”
  “原来为这事,我早看去来你不高兴,原来为这事,真是放屁点得着火,一点小事不是风就是雨。”
  “你躲在家里以为世上的事简单啊,我不干医生,你们吃屁去啊。”
  “你怎么不去考啊。”
  “当年不是要去考的吗?你又舍不得那三万块钱。”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天天上课,阮医生不就缴了钱了照样没考过。”
  “我这一生就被你们两个女人给害了(一个是说我奶奶当年他高考差一分,奶奶没让他复读。)”
  “切,我脚趾丫不夹你臭鼻子。多少年前的事还拿来提。”
  听母亲说父亲年轻的时候脾气可好了,现在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我老了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现在才三十,考虑那些为时尚早。
  父亲冷静下来后,会找母亲道歉,“我当时血压上来了,年轻的时候吃过朱砂,你要体谅一些。我也想通了,大不了我在医院里做护工,熬到退休。”该是我尽孝道的时候了,我对父母说“不要为了钱的事情吵架,钱多了也用不掉。健康快乐最重要。”“浩二就会说大话。”父亲嘴上虽然这么说,听得出来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假期刚过一半,游老头就打来电话,催我赶紧回学校去。以前我在电脑厂上班会有很多的理由请假。阴天袜子没干,吃鱼被鱼刺卡喉,这些理由听上去极其荒谬让人不相信,可恰恰它们都是真实的。
  七、电脑厂
  比如说那天我在公司食堂打了一份鱼,这鱼烧得稀碎外面裹一层面粉,吃起来又滑又腻,而且鱼刺极多。我本来不想吃鱼的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急性子,但是那天食堂里实在没什么可吃的。我平时吃饭极快,一言不发,通常是三下两口就吃的碗底朝天。花花以前老是骂我的吃相极丑象是猪啃槽。这也难怪她吃饭时细声细语,吃过的东西可以端回去卖第二遍。当时采购部的黄胖子忽然就坐在我对面,他碗里堆满了肥猪皮,在一旁没话找话,我怕冷了场子只好一边应付一边小心鱼刺,忽然就被卡住了,说话吞口水就会被扎,喉咙动一下就痛得眼泪直滚。后来大家都知道浩二被鱼刺卡着了,就顾不上吃饭了,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想办法。食堂师傅拿来馒头和醋,拼命拿馒头噎,喝醋灌,都无济于事。那醋又酸又涩比农药还难喝。喝完了那些我就觉得天旋地转。人群中有人说吞绵白糖管用,便不知从哪找来一小罐糖。我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好意,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于是抓一把糖狂吞下去。折腾了半天鱼刺还是卡在那里。大家把我当成了实验小白鼠,饶有兴趣的看自己的方子能不能奏效。我胃里五花八门,胀的厉害。只好打电话跟厂长说我要请假去看医生。人群便悻悻散去。
  到了医院,挂上号,爬到六楼耳鼻喉科,已经气喘吁吁。走廊里的队伍一下排到了楼梯口,等了一个钟头终于叫到我名字。一位老医生打着手电筒在我喉咙照了半天也没看到鱼刺,拿个镊子在里面乱钳,我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他问我好点了没,我咽了一下口水感觉鱼刺还在。那个老医生在给我钳鱼刺的时候,旁边围了好多等候的病人,这时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就顺手抄起身旁一根硕大的注射针筒,天哪,一点也不夸张,那针头足有父亲以前给猪用的打猪针那么粗,不等我迟疑右手又抄起一个电钻。说是要给我打麻药然后在我的喉咙开一个窟窿取出鱼刺,我吓了一跳,这不是要拿我练开膛么,一根鱼刺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吧。赶紧从躺椅上跳下来,“医生,这病我不看了。”说完逃也似的跑出来,那医生一手举着针筒一手拿住电钻追出来站在走廊里喊“你怎么走了呢,就快取出来了啊!”我心惊肉跳,生怕他会追上来。
  回到家,我仍然心有余悸,鱼刺还卡在喉咙里。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年轻人吃鱼时被鱼刺卡住了喉咙,试了很多办法也没能取出来。后来鱼刺渐渐消失了,喉咙慢慢也不痛了,年轻人以为痊愈了也没在意,直到某天他突然倒地死去。其实鱼刺是钻进了他的动脉血管里并顺着大动脉一直流到了心脏,最后刺破了他的心脏。我越想越怕。在百度上搜寻妙方。这一搜还真让我搜到了。看来经历这样尴尬事情的人还挺多,不止我浩二一个人。我就觉得这世界每天都会有很多的事情在发生。我以前有好多奇怪的想法都拿来在网上搜索,我以为这种奇怪的问题我应该是第一个遇到,不可能别人也会恰好经历过,可是往往都能搜到,看来和我一样喜欢胡思乱想瞎折腾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太阳底下本无多少新鲜事,世上事大抵如此吧。
  其中一条偏方上说威灵仙可以化骨。我急忙坐车去中药店买了一些回来。我把这些象烂草根一样的东西全都扔到锅里,煮了一锅黄黄绿绿的水,全部喝下肚子里。我想看看什么药水会这么神奇。喝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一股子苦涩味,我往碗里丢了把糖。我想药效还没那么快,就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到了晚上我才发现我的脸已经肿起来,眼睛被挤成一条缝象被蜜蜂蜇了。嘴也张不开来,脸一动就扯着痛,连笑一下都会痛得直流泪。饭是吃不成了只好饿一晚上。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早上,爬起来就觉得头昏眼花,脸上已经消肿一些。若是再请假,厂长非得把我撕了不可。只好硬着头皮去上班。办公室里看见我的人都问“浩二,你脸怎么歪了。”我当时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怎么蠢到竟会相信网上那些胡话。那玩意连骨头都能化,还不把你的皮肉先化掉。后来鱼刺是不见了。我不知道是真的化掉了,还是顺着我肿胀的喉咙滑到胃里去了,或者已经渗透到我的血管里等待那一刻心脏被刺破沁出一滴殷红如血的泪,那是我的心在哭泣。总之,我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而且喉咙也不痛了。
  为了这些,母亲总是放心不下我,认为我不会照顾自己。老是在我耳边絮叨我恋爱的事情,她非常希望能能有个爱我的人陪在我身边互相偎依直到终老。母亲如今已是个小老太太,她很爱我,也很相信自己的儿子。不论我做什么事情都支持我给我充分自由,唯独这件事情上老是催我。
  还记得以前我小的时候,那时母亲还很年轻。一天农村里停电,我点一支蜡烛在床沿看书,瞌睡虫很容易就上来。半夜我面前忽然一亮,顿时惊觉,才发现书已被烧着,头发也被燎的焦黄,幸亏脸没烧到,要不就破了相了。被絮也燃起来,我跳起来将一碗喝剩的茶水浇过去,明火被扑灭了,但还冒着红红的火星子,周围已经没有水了,我只好冲上面撒了一泡尿才把火彻底浇灭。做完这些,我没怎么感到害怕只是瞌睡虫又上来了,接着睡在上面。第二天,母亲发现被子烧了一个大窟窿,周围焦黑一片,上面还有尿迹斑斑。父亲知道后气得跳起了要揍我,被母亲拉住,她不仅没有责备我还哈哈大笑起来。
  如今我长成1米85的大汉,母亲则一天天变老,背也慢慢佝偻起来。如今每次回家我都会陪母亲聊天,叮嘱她保重身体。
  朋友请你蹲下来俯身亲吻大地吧,那沁着水汽的大地散发出泥土的芬芳,看蚂蚁在上面搬运虫子,仿佛多少年前的一幕,你可记得?大地还是那个大地,只是和你踩在上面的感觉不一样。
  在电脑厂上班手头还是有点钱的,我和郝建南一起合租了一套复式公寓,他住楼上,我住楼下。我们一起租的公寓本来是在18层上,为了避讳,就直接叫19层,电梯里也没有18这个按键。我们住的地方叫海天景苑,可以直接眺望到大海。从楼上望去,天空不在头顶而是挂在面前。海边种着密密的防护林。海水一望无垠。
  郝建南长的很抽象,就像印象派画家随意的写意,鼻子几乎要抢占嘴巴的地盘,不仔细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生物。虽然长个磕碜却比较花心。他本事可大了,至少处个一打女人。屋子里到处藏着避孕套,就连厨房里都能找到以备不时之需,真他妈不讲究卫生。最近他又钓了个产线上的凯子。两个人双栖双飞,这回好像真的彻底收了心。
  郝建南其实是有女朋友的人,女朋友叫金钰,我见过一面,人很漂亮。就为这事,金钰专门从成都跑来。后来郝建南认为是我告的密,我真后悔当初没给这王八蛋戴顶绿帽子。那天是我去开的门,金钰站在门口伤心的几乎要扑倒在我的怀里。满脸的憔悴样子,让我看了都起爱怜之心。心想郝建南居然这么王八蛋。
  那天金钰在卫生间里洗澡,边洗边哭,水哗哗的流了一地。整整两个小时才出来,眼睛肿成了水蜜桃。
  一天午后,她跑到我房间找我聊天“我们才分开了两个月,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事。你们男人若是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为什么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我当时正在一旁打游戏,本想说“并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的。”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觉得该咽下去。我浩二可不想被人说成是正人君子。那天下午我一直听她不停的说,起初她坐在我床上,我的床很高,她的腿就悬在空中一颤一颤的,说到一半她就躺下来头枕在我的被子上,并且把高跟鞋也脱了下来。那时她正穿一件白色的直筒裙,双腿微微叉开。整个人像一个等待解开的礼物。我无意看了她一眼,她脸色酡红,含情脉脉。我赶紧点上一支烟,这婊子分明是在勾引我。我这时扑上去办了她,她一定会愿意的。她或许只是想报复一下她老公想给她老公戴顶绿帽子,我只不过是她的一杆枪而已。金钰长的很漂亮,我想我非常情愿给她当枪使,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见到这样的情形都会很乐意为她效劳,得了便宜还能卖乖。我摁灭手上的烟,准备扑上去。门铃忽然响了,是隔壁的刘阿德来找我借避孕套。他一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转身要走,我一把把他拽住,我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认为我浩二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
  八、云端漫步
现如今我已经离开了电脑厂,那里的朋友我们很难再次相遇了。对于那些永不见面的朋友,其实相当于我们彼此已经死了。“浩二特别浑,简直就是浑球。”花花说这话时把自己摔在椅子里,她认为我满脑子的歪理邪说。
  雨后的一天我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里,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青桐,太阳出来了,透过密密的树叶照进泥土里,世界蒸腾在一片水汽中。就在此刻我异常澎湃起来。此情此景仿佛很早就存在于我的灵魂深处,眼前的一切让它清晰起来,我要爱,要恨,要做一切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再唱高调偷懒。
  凌晨两点我来到天台,天上的星星象萤火虫一样,风从头顶吹过,云从星星上面飘过,深夜的天空象水一样,月亮象隔了层毛玻璃。我忽然很想绕着校园走一圈,眼前无穷无尽的黑象深海,我觉得这样一个人在午夜时分走在校园里,被巡夜的抓到一定会认为是个神经病,但我觉得这一刻不行动此生再无机会。出发前我想象我会在草丛里一不小心踩到一条响尾蛇,响尾蛇的毒牙啮住我的腿,把红色的毒液注射到我的体内,我的血液开始凝固变成果冻状,这时我呼吸困难,脑袋晕晕,眼前的世界象个万花筒,我被巡夜的发现,人们手忙脚乱的把我送到医院,我躺在床上头顶的灯光明明灭灭,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象从远处飘来,我很想答应却说不出话。意识一点一点的模糊下去,身体也越来越轻。我还会想象我走在路上天上掉下来一根万伏的高压电线,正打在我身上,我瞬间化作一缕青烟,风把我吹到天上,高压线扭动着吐出白色的火光。可是等我真正上路那一刻我就觉得什么也不会发生,未来变得无比清晰,我甚至可以决定下一秒会是什么样子。
  我一路沿着柏杨树来到空旷的篮球场,像个哲人一样站在月光底下。我抬头仰望天空,感到世界隐藏了好多秘密,是人类蠢笨无知,还是大自然故弄玄虚。假设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显而易见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死亡。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也不去做像猪狗一样可那不是人生,没有人会坐吃等死。每个人都会有嗝屁歇菜的那一天,但在这一天还没真正到来之际,人人都会沸腾一番。孔子说“三十而立。”我如今三十了,没有立却一直在废,看来我还得这样一直不安分下去好多年。
  我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了果子宿舍楼下,知道此时她已经睡熟,月光照进窗棂也照进她的梦里,她一定不知道我会在此刻站在这里,站在她的楼下面思念着她。此刻会有多少人如我一样站在这无声的夜里,就这样的站在那里。周围寂静非常,世界静止住了,我像是站在世界的入口处,站在云雾之端,站在太阳升起的地方等着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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