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在浇水啊，这桃树长得真不错。”香婆一边下台阶一边笑着对我说。 

我颇为自豪，同时有几分感叹。因为面前的桃树的确是我种的，但不过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只是随意将吃完桃子后的桃壳扔在了此处，从未料想它会破土而出，逐渐长大，如今已是一米左右，枝繁叶茂。 

“香婆你去哪里啊？”我转头问。 

“我去神皇庙，今天初一了。”香婆回答完我就朝着路的另一头走去，腰板挺地倍直，精神矍铄。 

香婆每逢初一、十五不论刮风下雨都会走去离家10多公里的神皇庙，我一开始对此十分鄙夷，对于接受无神主义教育的我来说，从不信什么鬼神，更不会相信只要我虔诚祈祷就可以活得长久，但香婆对此深信不疑。 

我后来得知她不仅仅是去拜拜菩萨，许许心愿这么简单，甚至还会给里面工作人员钱换取见一次已故丈夫的机会。这让我不禁联想到十六世纪欧洲的天主教会为敛财设计出的赎罪卷，宣称“当你购买赎罪卷的银钱叮当落在箱子里，你的亲人就从炼狱的火焰中出来了。”我没有去过神皇庙，故不清楚那里的人耍的什么把戏，我所知道的是“见一次”就要花100元，2008年的一百元，对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对香婆也同样如此。 

“香婆，你以后就不要去什么神黄庙了吧，那都是骗人的，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复活啊？他们为了骗你的钱而已。”我再三思忖下愤愤不平的对香婆讲。 

香婆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对我呵斥道：“你知道个屁，我亲眼见到了。” 

我哑口无言。“什么嘛，我是为你好，还这么吼我，骗得又不是我的钱，就不该跟你讲，让你被人把钱骗完算了。”我小声嘟囔着，心里满是委屈。我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理香婆了。 

次日，香婆一早就进了我们家门，手里端着一大盆柿子，笑嘻嘻跟我赔礼道歉：“来，给你吃柿子，柳柳，还在生香婆的气啊？我昨天不该那么吼你的，是香婆的不对，我跟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我原谅吧，这样未免太草率了，我根本就没原谅，也不想原谅。我不原谅吧，人家都道歉了，显得我小气。里外不是人，让我陷入这样的境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恶狠狠盯着香婆的眼睛看，更加生气了。 

“柳柳啊，你真以为香婆那么傻啊？其实我知道那是骗人的，我虽然85了，人也没那么傻，我就是想见见他，花点钱见到了像他的人我就很满足了，我都好久没见了。”香婆继续缓缓说道，“人啊，总得有个念想，看，那两颗柿子树，是我结跟他结婚时一起种的，他不知道说好听的话，像别人一样油嘴滑舌的，他说柿子树就是我俩，可他自己先走了。” 

香婆语气显得异常平静，平静的让我有些害怕。我一直以为痛苦的最高形式是大哭，哭的越大声就代表越伤心，今天我才知道有些人伤心到极点是没有眼泪的，内敛的深情随着语言慢慢溢出，思念也缓缓发酵，倾盆大雨不一定比绵绵细雨猛烈，蒙古西伯利亚高压带来的冬季风不一定比太平洋的东南季风让人生冷。 

“对不起，香婆，是我不好，不该那么跟你说话，让你不开心的。”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与内疚。 

“我知道你是好心，香婆老啦，要钱也没什么用，一个月见一次我老头子我就满足了。”香婆望向前方的柿子树，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原来有时候不是骗子骗了我们，不过是我们在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