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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在山上高声唱

  • 作者: 风在动
  • 发表于: 2015-04-04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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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货郎走村串寨,手中的拨浪鼓摇得叮叮咚咚响。“卖货的来了”。忙碌的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发一声喊,齐往那声音拢去,过节般欢喜。 


对于货郎,瞎子李有这般话说:“狗日的良心被狗叼去了,不光祸害了老子的酒钱,还勾走了大姑娘、小媳妇的魂,狗日的不得好死,我呸……”。好像自己手中的钱是货郎生生抢去似的。事实上,他一看见货郎挑子上挂着的铜烟嘴,就被那亮晃晃的物什给勾住了眼。货郎口袋里的大公鸡牌香烟也是他心动的东西。为此,他花光了半年的积蓄,买了东西后一边是心疼,一边又是把烟装在眼嘴里点燃后高高叼起、得意洋洋向大家炫耀。 


大家都有些鄙视瞎子李,毕竟关于大姑娘小媳妇的这一说法,基本上和他没得关系——他既没有大姑娘也没有小媳妇,四十郎当岁,仍然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光棍一条。瞎子李并不在意大众的鄙视,视若无睹。径自围着张家的媳妇、李家的姑娘团团乱转,眯着一只独眼,尽朝着人家敏感的地方瞄,惹得女人们不停扭捏着发出夸张地叫声,把他像狗一样赶得狼狈不堪。可赶走了不久,一会儿他又偷偷摸上前来,牛皮糖似地死皮赖脸。 


一个老人见了直摇头,装模作样地上前教训几句。瞎子李嬉皮笑脸地说:“别不承认你也欢喜看,老不死的,只怕有心无力了吧”!说完还比划一个下流的动作,气得老人举起拐杖想打他。不想他借机躲进女人堆里,大肆揩油。搅得货郎的挑子周围一片慌乱,笑声与骂声响起一片。 


这时听得一声怒吼:“又是你个狗日的惹事,还不滚,怕是皮又紧了,等老子来收拾你……”,队长一边卷袖子一边往拢走。瞎子李见了,大气也不敢出。慌忙灰溜溜逃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这货。上次调戏回娘家路过的北岭媳妇,就吃了队长的老拳,一顿好打,让他的背疼了好几天。 


货郎在花花绿绿的女人堆里瞄了几遍,也没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不免有些失望。跟别人介绍物品时,总有点儿心不在焉。摸摸怀里,绣着鸳鸯的红纱头巾和雅霜、白雀灵都还在。这些他是不卖的,上回他就对雪嫂说了,要送给她红色的纱巾还有抹在脸上香喷喷的白膏。  货郎的货物齐全,上到老人下到孩子,全都是大家稀罕的小物事。他是城里人,见多识广,知道一些山里人的喜好,这也是为什么每走一处都受欢迎的缘故。每每看见在城里并不值几个钱的小东西换回来大把大把碎毛子,尽管它们皱巴巴的还满是汗酸味,但是摸着它们,就觉得好像在摸自己的婆娘,心里美得很。 


女人们叽叽喳喳挑选的差不多了,就把矛头都指到了货郎身上。人群里有几个泼辣的女人,开始风言风语地调笑起从城里来的俊俏小男人来。

 

大武媳妇脸皮最厚,逞着货郎不注意,猝然伸手在他的裤裆里捏了一把。“我的小哥哥,你几个钱能卖,今儿我买了,晚上陪我睡。姐姐打荷包蛋给你吃……”大武媳妇故作扭扭、捏晃着她颤巍巍的奶子调戏货郎。惹得女人们一阵阵肆无忌惮地大笑。大姑娘们却不敢那么放肆,都害羞地躲到一边掩着嘴偷笑。只是丝毫不掩饰对眼前俊俏男人的爱慕。 


二杆婆娘也不失时机地摸了一把货郎的脸,向大武媳妇笑骂道:“几个鸡蛋就想换一回快活,怕是美不死你,小哥哥,晚上去我家睡,你大哥不在家,姐姐我杀公鸡还给你打糍粑……”二杆婆娘故意直抛媚眼,惹得众人一起笑骂:“不要皮的骚蹄子,怕是男人出门久了熬不住,这会儿起圈了,看二杆回来打不死你,你家男人走的时候,可是把你裤腰以下交给我们管了,要不,你写个申请,看我们批不批……”在场的人轰然大笑,笑得二杆婆娘一张老脸发红发紫,气急败坏追着大武媳妇打。货郎也呵呵笑着,心里却想着雪嫂。不知是那个忽然想起来说:“雪妹子怎的没来,她才是正主儿,每天眼巴巴的盼人家,现在人来了,自己却连个人影子也没见。” 


知道底细地纷纷使眼色,说话的人这才发觉自己多嘴,生生止住,继续拿货郎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女人们不约而同想起雪嫂、想起她被发酒疯的老蔫打得浑身是伤的悲惨模样。心里暗叹,也就失去调笑的心思,拿着自己挑选的东西,三三两两借故离开。 


货郎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就如同猫爪子在抓似的,更是拿眼四处瞄,却无可人儿半点踪迹。倒是大武媳妇躲躲闪闪地低声对她说:“快去看看吧,哎,真是可怜个人了……”  货郎正待细问明白,不想大武媳妇赶紧走开了。他知道老蔫又发酒疯打了雪嫂,心痛当紧,不由得火冒三丈,兀自抽出扁担,挑子也不顾了,要冲上雪嫂家找老蔫出气。几个男人一见阵势,急忙拦住货郎,好说歹说这才劝住。 


队长怕出事,上前来教训货郎道:“你一个外地佬和雪嫂无名无分,在地方上撒野你讨不到好,这犯法的勾当做不得,他们婚约一天不除,你终归是个野汉子,再说人家打自己的婆娘,管你么子事。”队长义正言辞,众人也一阵附和。货郎想想也是,强自按捺住了。大家能这么说,足见老蔫的德行不好,可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说多了就成了拉皮条的了,也随都不说,假意在挑子上选东西。

 

货郎从口袋里掏出大前门,一人一枝,都蹲在挑子四周闷声吞云吐雾。 


说起老蔫,大家都用力摇头。这个家伙自从那年修水库偷炸药炸鱼时,丢炮没把握住时机,将炮丢到了石滩上,被四处乱飞的石块砸断了一条褪外带裤裆里的东西,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好了后,生瞒着裤裆里的那点事,呼哄骇乍,娶了后家无人帮着说话的雪嫂。后来,大家知道他没了裤裆里的那玩意后,都哭笑不得。本来先是可怜他成了残废,没想那个天良丧尽的家伙做出这般缺德事,竟生生毁坏了雪嫂一生。结婚后,好吃懒做不说,还一喝了酒后就打雪嫂。大概每天对着个细皮嫩肉的女人,却不能做那点事,心里不平衡,就拿婆娘出气。打了,还要雪嫂下地干活。雪嫂性情温和,挨打受气都暗自忍下。老蔫仗着自己残疾,四处偷鸡摸狗,明偷暗抢的事没少做,成了当地人见人恨的泼皮无赖。大家都拿一个残废没有办法。 


当晚,村子背后的槐树林里响起一个男人悠扬的歌声。吃了晚饭,人们无事聚在村头聊天打屁,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相互暧昧地笑笑,晓得这是货郎在给雪嫂打暗号。男人们低声骂道:“看把个狗日的急的,天还没黑定就忍不住了。”说罢朝着跟前的女人挤眉弄眼。女人只当没看见,都痴痴看着升起的月亮听货郎唱歌,心不在焉地忙手中的针线活,往往扎上一针就定止住了动作,眼睛里雾蒙蒙的,看得各自的男人暗暗称奇。 


货郎唱的是本地俗称“五句子”山歌,大多是些男思女想的浑曲子。曲调悠扬婉转,当地人有事无事都喜欢哼上几句,却没有货郎唱得如此动听。货郎每回来,必然会在槐树林里唱歌,渐渐就被人识破机关。暗地里笑过,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大家知道了,却单单把老蔫一个人蒙在鼓里。 


“是哪个狗日的无事憋得慌,怕是屋里头死人了吧,半更三夜还嚎他妈的丧。王麻子,走,到你家去玩纸牌,老子昨儿输的不服气,今儿要赶本。”这时,老蔫一瘸一拐过来,咋咋呼呼地叫,手里拿着从货郎手里生骗来的话匣子,沙沙地乱叫。根本听不清里面放的啥节目。大家听到老蔫的话缺口德,都只翻白眼,可惜他在黑里看不清状况,仍得意洋洋举着他的话匣子招呼王麻子。有人忍不住好笑,暗骂:“狗日的哈货,女人偷人当了王八不晓得,还在这里得瑟。”

 

说起老蔫手里的话匣子,倒还是个笑话,只不过他自己没有觉察,还成天拿在手里当个宝似的显摆,惹得大家笑破了大牙。 


却说那日货郎进山,老蔫看到这物件稀奇,拿在手里后就放不下了。一问,才晓得这东西老贵,连家底厚实的队长想买都有心无力。于是便起了贪财之心,乘货郎不注意,顺手牵羊了去。那知货郎也不是非凡之辈,后来发现东西不在了,一回想,就晓得是被一个瘸子顺了去。在别人的指点下,径直找上了老蔫的家门。老蔫做贼心虚,老早远躲了。货郎不甘心,固执地守在老蔫家里等,雪嫂晓得是自家男人背了道理,只好招呼着。没想到,只到天黑老蔫都没回来,货郎因此错过来宿头。雪嫂心善,做了晚饭吃过,就留货郎歇脚。

 

货郎见雪嫂模样秀气,加上她轻声细语,倒是个标致人儿,却病怏怏地、脸上没有血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后来见雪嫂行路踉跄不支,就忍不住细问,不想雪嫂还没开口就呕哭不止,货郎慌忙劝慰,以为是自己逼得紧了,惹得雪嫂伤心,正惶惶不安,那料雪嫂越哭越伤心,生把货郎弄得手足无措。

 

后来,雪嫂抽抽搭搭地对他说了些男人的恶性,还当即在货郎面前脱了衣服,让他看自己身上的伤。货郎一见雪嫂当着个陌生男人的面脱光衣服,起初还不敢看,后来终究没忍住看了,心跳如鼓。 


当他看到雪嫂雪白的身上横七竖八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时,忍不住头一回在女人面前哭了。觉得像是自己的女人受了欺负。心痛得大骂老蔫畜生不如,说到恨处,咬牙切齿要帮雪嫂报仇。 


货郎流着泪,上前帮雪嫂穿衣服。像对自己女人似的,动作轻柔。雪嫂木木地任凭货郎摆弄,看着货郎好看的脸、和他不停滚下的泪珠,心仿佛化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还会有一个男人为自己流泪。 


货郎浓眉大眼,嘴边刚冒起一层黑绒绒的胡茬,口鼻端正,看的雪嫂不知不觉忘记了哭泣,没来由地脸红了起来,她慌忙羞涩地低下头扣扣子,不料啰嗦着捏着扣子却找不到扣眼儿。货郎也发觉了雪嫂的变化,有些发慌,生怕雪嫂说自己轻薄,兀自吞了几口口水。见雪嫂并没有怪罪,羞答答地脸红的像花一般,就壮着胆子伸手又去帮忙。开始雪嫂还不好意思,不想货郎的手义无反顾,就由了他去。 


随着货郎的手将扣子扣了一颗又一颗,雪嫂身子也慢慢发软,心似乎砰砰地要跳出来。好不容易等扣子扣好,当即软瘫在地上。

 

货郎惊呼一声,一把抱住雪嫂,发现她身子烫得吓人,任他怎么扶都站不住,赶紧急惶惶地问怎么了。雪嫂眉目低垂、呼吸急促并不答话。以为发了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起雪嫂进了里屋。谁知他刚把雪嫂放到床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双软软的手臂死死抱住。 


第二天天一亮,老蔫在外打了一夜纸牌回来,老远就见自家门户大开,货郎提着扁担坐在堂屋正中,起初吓了一跳,以为货郎为话匣子的事不依不饶,后来一想,这是在自己家里,便很光棍地到柴垛上抽出柴刀防身。一边嘶声拉气地大喊:“来人啦,快来人啦,狗日的货郎子偷我家婆娘,被抓了现行还想打人,狗日的没天理啊,快来人啦,狗日的发狠想杀人灭口啊……” 


货郎手持扁担双眼冒火,他一想起雪嫂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很不得几扁担打死眼前这个畜生。不想雪嫂冲上来抓住扁担死命不松手,哭哭啼啼。她被折磨怕了,生怕货郎不是自家男人的对手,吃了亏。雪嫂使劲摇晃着扁担央求到:“求求你了,我的爷,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货郎几次想夺过扁担,都被雪嫂死死抓着,只好无奈地狠狠盯着老蔫,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老蔫一面喊叫、一边躲闪着货郎杀人似的目光,心里觉得奇怪:“不就是一个话匣子么,狗日的用得着这般拼命么?”正犹豫着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听到他呼叫的人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老蔫见来了人,立马来了劲头。他恬不知耻地对围上来的人说:“你们快来帮忙评个理,狗日的货郎子丧尽天良,强暴了我的婆娘,被抓了现行还要打人,简直是没了天理,劳烦老少爷们儿帮我把他捆了,送到公安局那是大功一件……”老蔫挥舞着柴刀,叫得天动地摇。心想:“这个屎盆子只要扣到了货郎的头上,就是百口莫辩,话匣子自己更是拿得心安理得,看你个狗日的还和老子耍横。”他见人越来越多,不免得意洋洋起来。 


大家一看阵仗,联想到老蔫昨儿的德行,就知道了缘由,也没人附和老蔫的提议,暗暗在心里骂老蔫错披人皮,哪能为了一个话匣子,就说自己的婆娘让别人强暴,何况还关系到自己的脸面,根本就是禽兽不如。众人无奈叹口气,没有一个人理活蹦乱跳着演戏的老蔫。一起上前拉住货郎,连推带搡,将货郎劝走。有人主动挑起挑子,学者货郎的架势,一边摇动着拨浪鼓,一边吆喝着,逗得人们哈哈大笑。 


原以为是老蔫想黑货郎的话匣子才喊的污。他们都和老蔫一样,当时那曾想到,货郎夜里还当真睡了老蔫的婆娘。后来渐渐知晓了,都大骂货郎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狗日的老蔫生给人家扣屎盆子,以为白白黑了货郎的话匣子、赚了大发,哪想到货郎真嫖了他的婆娘,连本带利又刨了回去。

 

货郎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聊天的男人们连连打呵欠。货郎歌声不停,就意味山上的好戏还没开锣。往常货郎的歌声一停,人们就会展开丰富的联想,大家神色暧昧,纷纷猜测货郎和雪嫂两人幽会的种种情形,负责表演的人充分发挥想象,绘声绘色,动作夸张,惹来一阵含糊不清地笑与骂娘声,会没来由地兴奋。

 

大武伸手在半天合不拢的嘴上拍拍,无聊地望了望后山的槐树林。“狗日的痴汉子等婆娘,货郎子怕是今儿要扑空了,走,娃他娘,回去我们也演一回楼台会,来个家汉子会骚婆娘……”,大武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他像蜜蜂蛰了屁股似的尖叫,呼啦逃开,笑骂道:“说是说笑是笑,动手动脚无指教,不演就不演,哪个兴得揪人。” 


大武婆娘得理不让人,她一边收拾针头线脑,一边作势追打,“打死你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贱货,你的亲姐儿妹子才是骚婆娘,有没有指教你问她们。狗东西今儿别想爬上老娘的床……”大武婆娘正被货郎的歌唱的软软的,不想男人不懂脸色,说话不知轻重,加上旁人一阵古怪的笑声,顿时又羞又怒。在众人的起哄中一追一逃回家去了。

 

货郎在槐树林里一边唱歌,一边回想着往日和雪嫂每一次相聚的情景,心里就像吃了蜂蜜般甜蜜。在脑子里,把雪嫂的娇柔模样像放电影一样想了好多遍。

 

转眼月已近中,雪嫂却迟迟没有来。货郎站在槐树林边的大石头上,望了一遍又一遍,不曾看到雪嫂的半点影子。不免暗暗担心。中午就听大武家的冒了古怪的半句话,一直压在心里,这会儿恰恰雪嫂又没来和自己相会,肯定又被老蔫那畜生快活手了。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狠了狠心,一跺脚,再也顾不得雪嫂是有男人的,歌也不唱了,连铺在地上的毯子也没收拾,顺着来路,急匆匆往山下奔。 


此时的山村完全静寂下来,夜色漂浮在月光里,水一般轻轻晃动,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在群山之间回响,像水面偶尔泛起的一丝浪花,微微荡开的波纹无声地四散开来,漫过一座又一座山,最后,无声无息,一切又归于平静。 


货郎只觉得两耳生风,奔跑中眼泪成行。他一想到雪嫂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心痛难当。在心里把老蔫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几回起心收拾老蔫,都被雪嫂苦苦央求,看在老蔫是个残废的份上,饶过他,再说货郎出面名不正言不顺,平白无故惹来左邻右舍笑话。每回雪嫂都紧紧抱着货郎嘤嘤哭泣,生怕心上人有个三长两短,最后连露水夫妻也做不成了。在她心里,有了这一年数得着的几回相会,她就是被打死,也是值了。自从那夜她被货郎温柔怜惜的爱抚后,真实地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每日里祈祷老天保佑货郎平平安安。要他和凶恶成性的老蔫拼命,她是万万不肯的。每回老蔫凶性大发时,都默默忍着,老蔫越打、她越是念着货郎的好,生生挨过一回又一回,只盼望货郎早点到来,对自己的伤口呼着气,用他轻柔的手把自己的全身摸个够。


货郎小心翼翼摸进村子,有狗突然窜出来吠一声,见是熟人,又摇头晃脑走回去睡下。当货郎摸到雪嫂家门口,正思量着找什么由头叫雪嫂的时候,却被她家敞开的大门吓了一大跳。以为老蔫知道了底细,故意设下了圈套,等着自己钻。他在屋前的暗处蛰磨了许久,两眼警觉地打量着四周,企图识破老蔫的诡计。

 

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恶兽,只等一进去,便死死咬住猎物。死沉死沉的没有半点声响。 


货郎越等越焦急,心想,雪嫂要是听到歌声停了,必然晓得自己会来寻她,若是老蔫看破了蹊跷,多少会有些动静,索性不想了。从地上摸起块石头,权作防身武器,轻声叫了几遍雪嫂,也没听到任何回应,便打着胆子往屋里摸。 


屋里并没有他想象的陷阱。货郎在漆黑的堂屋里被拌得差些摔了一跤,响声刺耳,吓了他一跳。不料响声过后,屋里却没有一点动静,好半天才借着月光模模糊糊地看清拌自己的是一把椅子。 


货郎怔在屋中,闻不到半点烟火的气息,根本就不像一户人家,倒似一座破落的小庙或者坟茔,没有半丝人气。看着里屋的门帘,有心进去看个究竟,又怕和老蔫突兀撞上,毕竟人家才是正统。犹豫了半天,心里忽然有了计较。 


掏出随身的洋火,划一根,在灶台上寻到油灯,点亮,待把屋中的情形看清后,他大大方方地喊道:“老蔫在屋头么?老蔫你给老子死出来,拿的收音机也该把钱了,老蔫你狗日在不在?在就赶紧死起来,不要他娘的躲在角角里装孙子……” 


货郎一连叫了几遍,也没听到里屋有什么响动,伸头从门帘的缝隙往里看,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清,却突然闻道一股恶臭迎面扑来,接着,他听到一阵若有若无地呻吟,似乎很远、却很熟悉,不正是雪嫂的声音么。货郎也顾不得许多,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撩开门帘,强忍着恶臭冲进里屋,隐隐约约看到床上躺着个人。 


却说当晚货郎在后山唱情歌,无端勾发了队长婆娘的癫狂,在被窝里揪着队长要对歌,害得队长在心里将货郎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他嘴巴干涩嗓子发沙,哼哼叽叽半天也挤不出个屁,惹得婆娘伸开五指山请他吃了几回揪面。队长年轻的时候是个唱歌高手,和婆娘的美好姻缘就是在一次对歌时私定的终身。无奈人老了嗓子也老了,就像风干的老腊肉,随便怎么鼓捣也舒展不开。 


 婆娘恩威并施,见磨叽不过,队长恼了,撒开泼,也不管长毛的嗓子吓到别人 ,开始鬼哭狼嚎,逗得婆娘声音发软身体发烫,正要成一回好事,却突然听到一声凄长地惨叫响彻在村子上空。队长想借机推脱,要起身了解情况,婆娘不允,两人正推扯,就听门板被擂得碰碰乱响,接着就听到货郎惊慌叫救命的声音。 


好久不曾敲响的铜锣在村头响起。把刚入梦乡的群众惊醒,以为鬼子进了村,一阵发楞,才想起如今已经是新社会。都有些恼火,骂骂咧咧爬起床,慌乱中不是你穿了我的衣服就是我穿了你的鞋,也顾不得许多,都晓得出了大事,齐齐往村头集合。


 队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电筒,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也不说话,大手一挥,径直领着大家往老蔫家走。众人疑惑不解,不晓得出了什么事,看队长脸色发黑,都不敢问,生怕触了霉头。还没到,远远就听到货郎撕心裂肺地哭声。 


大家在队长威严的目光威逼下,捏着鼻子,强忍着难闻的恶臭挤进雪嫂的房屋,待细细一看,都惊呆了,忍不住义愤填膺,男的顿时指天骂地,女的则被雪嫂的惨状惹得声泪俱下。 

雪嫂死尸般直挺挺躺在床上,偶尔轻微呻吟一声,告诉大家人还活着。被子被掀在一旁,赤裸的身上遍布着伤痕,那些伤口发炎溃乱,更令人可怖的是上面竟爬满了肉蛆,白花花的翻滚,几个胃口浅的女人当即呕吐得一塌糊涂。 


队长这时发挥了领导的作用,也不管一旁悲痛欲绝的货郎,用被窝盖住雪嫂的身子,随手点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吩咐他们连床板一并抬了,赶紧把人往公社卫生所送。队长吆喝一声,命令民兵排长集合民兵。他在村头一遍遍敲响有些破损的铜锣,却无法让群情激昂的人们平息激奋的情绪。众人议论纷纷,不断声讨老蔫平时的恶行。队长气得将破锣丢在一旁,从民兵排长手中接过枪,朝天一连放了三枪,才控制住场面。 


只见他有些得意地举着冒烟的铁家伙,看着被镇住的群众,故作威严地干咳一声,说道:“现在已经是开天辟地的新社会,没想到还有阶级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对于一切破坏社会主义大好形势的坏分子,我们要坚决打倒。” 


矛盾上升到革命的高度之后,一阵阵口号响彻在山村上空,兴奋地人们根本就没发现,货郎从送雪嫂到医院的一行中悄悄折返。 


 当晚,听到消息的老蔫惶惶如丧家之犬,在满山遍野的火把之中四处躲藏。第二天天亮后,被人在一处断崖下找到,不过人早就死了。

 

老蔫的死多少有些蹊跷,说是摔死的,身上却有刀伤,众人不约而同想到货郎,却有人证明货郎自从送雪嫂去医院后一直没有离开。触了众怒的老蔫死后,没有得到人们的半点怜惜,都说老蔫畏罪自杀,企图以此逃脱人民的审判。事情不了了之。 


自此,人们再也没有见过雪嫂,直到很久以后,才听开会回来的队长说:“好了,早出院了。”后面就没了下文。人们猜测纷纭,倒是有个经常出山的说:“雪嫂跟着货郎到了城里,住在老高老高的楼房里,喝茶吃烟享太太福哩!”也有人说雪嫂送到医院根本没有救活,没几天就死了。不过人们都宁愿相信头种说法。 


货郎再也没有进过山,走山的换了一个四川老头。每每波浪鼓响起时,人们自然就会想到年轻的货郎、以及货郎好听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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