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雨
开春第一场雨
压塌了五童庙的正殿
雨水落下来
断胳膊的菩萨脸上
现出了些黄泥的痕迹
痛风脚的李瘸子到处说:
“造孽啊，菩萨要毁了！五童庙要毁了……”
他说起自个儿的病
全靠菩萨保佑着
还可以养一群羊
种一些红薯
过着有米有肉的生活
在黄泥堡
黄泥巴不能种植水稻，玉米和高粱
唯独红薯
会在三月疯长
不愿意和红薯为伍的人
继承老辈人做菩萨的手艺
用上好的黄土打胚
雕成财神，关公，观音和如来
据说最远卖到了国外
供信佛的人跪拜
（二）祖父的新装
我的影子是黑色的
像一条鱼
从发烫的耳垂边游出来
游到墙上，然后
不慌不忙，游进一片树叶后
消失了踪迹
而我是白色的
很白的白色
在清明
我只是一只祭奠祖父的清明调
开白色的花
去年的草发了芽
坟头是绿色的
墓碑是灰色的
落在碑尖的老鸹是黑色的
烧得正旺的纸钱是红色
一阵风过来
我的祖父就调皮地跑出来
一遍遍试他簇新的花衣
（三）否定
一朵花在开放之前
是干瘪的
普安寺后的羊群没闯进钟声之前
也是干瘪的
这是事实，你我都不用回避
火车经过平原，开进山区前
我想过你
它进入隧道后
我确定我还是干瘪的
在灯火通明的车厢
我数着黑暗里低头吃草的羊
一只 、两只、三只……
它们一只接连一只
跳了出来
（四）天桥上的算命人
去过天桥么？
城市的必经之路
你一定去过了
天桥上的算命人，那个瞎子
他怀抱卦箱、盲杖和半导体收音机
背靠删栏，坐在小马扎上
墨镜很黑，反光。如同镜子
有时候
我们也可以从里面看见自己
他说:命运也有另外一具身体
隐藏在这个身体之内
很轻，表情狰狞
他坐在天桥上
一夫当关
如同把守关隘
天桥上的天空、云彩
天桥下的人流、汽车和轻轨
在各自的道路上
来来往往
（五）肯定
你的脸更明亮一些
此时，我不清楚
我在你的左边还是右边
一片叶子挂在树上
它在春天中间
和一颗去年的柚子离得很近
隔着一阵齐腰深的风
和一些侧身挤过的阳光
后来
柚子落了下来，砸向地面
再后来
叶子也落了下来
你的脸暗了一小会
光线也随之改变了方向
（六）注射器
想让一只注射器开口说话
需要消炎镇痛药水
和穿护士装的姑娘
他带着腹部上的刻度和金属头颅
经过走廊
一些病灶
暴露出三月的阴雨
高过院墙外摇晃的樱花
病床临时安放，摆满走廊
它每次停下
就会有一只屁股露出来
半遮半掩，欲言又止
从一个身体进出另一个身体
痛感因此也加深了一些
如同我的诗句
只在内心颤栗
叙述，总是结束在极大的空洞之后
（七）原来春天是这样的
尝试给春天改个名字
让模仿上一朵开放的桃花少些疼痛
原来春天是这样的
山北的积雪还没融化，麻雀们盘旋着，不愿意落下来
身体要装进磨损的鞋子里
薄薄磨成一条河，让每一个打马上山的人
都必须经过惊蛰催生的谷粒
万朝山脚下，放牛人躺在一丛艾草中
午后的一场春梦，盗窃了他几十年光阴
（八）马良坪日记
暴雨日来临之前
基梗路上
一群蚂蚁成纵队
翻过拖拉机碾压成的山峰，丘陵和湖泊
去往更高处，寻找新的家乡
马良坪方向
乌云在积聚，酝酿
类似于清明的形状
仿佛一场雨
将始于一个时节内部
形成更大的风暴
在祖父的坟边
我低垂成一株即将收割的油菜
或者一阵摇动它的南风
目睹这场浩浩荡荡的迁徙
囤积的食粮、昆虫的尸体、白亮的卵粒，它们携带着
连同它们抱怨的妻子和哭泣的儿女
一只年轻的蚂蚁
爬上我刚插下的清明调尖
挥舞手臂，炫耀它发现的花
（九）闲谈
上午，在QQ群里
和豪哥谈起流苏和蕾丝的区别
在穗子和轻沙花边之间
这些生活中的点缀
如同三月下垂的阳光
藏匿了一群奔跑的豹子
言辞清淡
如同茶杯里淘过了三次的茶水
但我很清楚我们话语里的两个方向
短暂交汇后的不同流向
像两条河
比如性，欲望
这些不曾谈及的话题
很远很轻
一阵北下的风
就能够全部吹散
（十）《涉世者之书》 组诗
1、蛇之书
我的子民蜕皮之后，我决定献花
同时准备了一首诗为他们洗礼
抚慰和赞美
还需要准备一些暖色系风声
一些褐色的枝干
晾晒彼此的蛇脱
我必须高过你们的喧哗
隐藏自己的尾巴
再请你们原谅我说的那些话
已是三月，阳光正好
假如可以，我将巡视国家边界
在每一条通往水塘的路上
播种朝南而生的天竺葵
2、虫之书
很难想象一只蚯蚓的生活
城池封闭 黑暗潮湿
甚至没有摇晃的路灯用来照明
生殖环死死摁住身世
雌雄同处的畸形身体 如同我
如何才能被分成两段
靠掘进来维持欲望，风声之下
巷道向前，向后，向左或者向右
从未高出过尘土
3、鼠之书
还不足已炫耀
我的粮仓和连绵千里的谷地
此刻，我乳汁丰盈
我的子嗣围坐在油灯四周
看灯芯开花，结出金色石榴
我祈求世人，祈求你们
用诗性语言来描述我的神性和孤独
祈求金石榴裂开，微笑泅渡出来
我的生殖和子宫多么辽阔
三千里山河，它春光丰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