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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啊,想说爱你不容易

  • 作者: 沉酲
  • 发表于: 2015-03-30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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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们都称他为蚂蚁。

 

蚂蚁他爷爷是个哑吧,土改那一年,前辈留给他20多亩田地,也留给了他一个富农成份。他爸爸出生一岁多,奶奶跟一个成份是贫农的后生走了。那是一个狂热的年代,生产队一共有130号乡亲,到第二年只剩下60来号骨瘦如柴的身影蹒跚在乡间崎岖的小路上。爷爷随着那另外的70来号或饿死的、或冻死的、或被虐死的人而去了。那年隆冬时节,爷爷被领导赶到水利工地上,每天苦干14个小时,又冻又饿,坚持到第五天,一不小心被“大脚”弄死在大堤上,再也没起来。

 

蚂蚁他爸爸40多岁,还没有女人愿意为他生崽。最后总算有一个有耳疾不会讲话的残疾人做了他的老婆,生下了蚂蚁。蚂蚁爸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停地耕作,用生命和汗水来换取粮食和菜蔬,养活妻儿。同时他还几乎处在无声世界中:周围的山是静寂的;残疾妻有耳听不见,有嘴不能说;他本人既无闲心也没有剩余的气力去陪伴蚂蚁,教儿子呀呀学语。

 

蚂蚁9岁时才开口讲话,那都是从儿时玩伴的口中学到的。当他对大人们报以尊敬的问候语时,乡亲们才确信他真的不是像他爷爷和妈妈一样是个哑巴。他爸从此有了说伴,也增添了一丝欢乐。

 

蚂蚁每天天不亮就上学,去学校的山路两边长满了没膝的野草,蚂蚁每天要走完两公里的路才可以抵达学校。到了学校,天也亮了,裤腿也湿了:下雨天是被雨水弄的,不下雨是露水惹的祸。学校是读圣贤书的地方,老师们不大喜欢蚂蚁、狗狗、猪娃等出没在教室里,于是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马义”。

 

别看马义上学晚,他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多难的题只要老师一指点他就会做。与他同时上学的程仁、王重和高德三位小伙伴的成绩,远远比不上他。四年之后,他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当地重点高小。

 

在高小期间,马义和程仁等三位小同学经常被村委会(此前称生产大队)的领导以要修公路为名喊回村里,挖填路基、砸石头等,弄得小家伙们疲惫不堪。白天干完12个小时,晚上接着干。一连几天几夜,大人都熬不住,更何况他们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实在困倦极了,他们四人就倒在柴禾堆里睡着了。被领导发现了,就将四个人踢醒,命令他们继续干。为了杀鸡给猴看,将马义和程仁用绳子捆起来,吊在路边的大树上。二十多年后,马义已过而立之年,当年被吊过的手仍在发痛。

 

马义的两年高小期间,时读时停,不修公路时就可以上学读几天书,要修公路时就不准上学了。读到高小毕业前一个月,组织上的一封信函送到了校长手里:“尊敬的×××小学校长,你校六二班学生马义,因其爸爸体弱多病,他家承租的田地时有荒芜。村委会研究决定,让马义停学,回家协助耕种田地。请学校给予支持,谢谢。”落款处盖有两枚公章:×××村委员会和×××村党支部。在那块古老的大地上,“组织”大过天,“组织”的话就是圣旨,学校也得照办。本来能够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绩考入重点中学的马义,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辍学了。

 

15岁时马义开始当起了农民,种了三年的田地,每年除了买种子、肥料和上交农村组织要交的钱外,到年终只有二、三十元钱的收入,有的年头甚至没有收入,耕种几亩田地,只能混口稀饭喝喝而已。房子还是那座泥砖房,上衣、裤子补了又补,一直补到找不到地方下针为止。那些在外面打工的人,外出后开始一段时间没什么钱可寄,时间长了就慢慢有些钱寄回家了。长时间在外面打工的人,家里的泥砖房也慢慢换成火砖房了。

 

18岁时马义只身踏上了外出打工路,目的地是东南沿海一带蚁族们向往的地方。他先后当过酒店PA工(扫地、洗碗之类的),做过桑拿的搓背工,从事过仓库的看管员,做过洗脚工……马义耳濡目染了一些场景,体会到外面世界的精彩,只不过那些都是属于别人的。东南沿海一带有钱的人真多,他们出入坐高档小车,经常住在高档酒店里,有家却不回。夜生活丰富多彩,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唱K、泡桑拿……。那里什么漂亮的女孩都有,别人告诉他,全神州最漂亮最年轻的女人都到了这一带。无论那里的男人多矮、多老、多丑、多坏,只要他们口袋里有钱,就会有年轻漂亮的女人跟他们泡在一起。那些看起来好像是当官的、有钱的人们所住的酒店房间里,经常有漂亮女人出入。外面的世界同时也很无奈,这是属于马义的。他经常被解雇,试了一段时间的工就被驱逐了,没等到成为正式员工的工资特别少。由于马义无钱,连住和吃都成为问题。他睡过马路、车站、桥底下、大工棚……吃过潲水缸里的剩东西;吃过别人扔掉的烂水果;吃过垃圾堆里的东西……当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年青貌美的女人胴体与男人厮混在一起时,他年轻的身体也有反应,想找个凹的地方杵一下的心都曾经有过。

 

马义在外面漂泊了好几年,风餐露宿,饱尝过食不裹腹的滋味。而他用血汗为之奋斗的地方终究是不能接纳他。他仿佛是一只风筝,飘来飘去,无论他飘到哪里,思乡的情结却将他牢牢地拴在了家乡的大地上。只要思乡情结一萌生,风筝的线立即就会收紧,于是就回到了被拴的一端。

 

马义回到了久别的家乡,顺着他曾经熟悉的山间小路四处走走,一路上几乎碰不到什么乡亲。只见到一些60开外的老人和10岁以下的小孩。山上的柴草无人收拾,杂草丛生、杂树疯长,变得有点象“神农架”的原始森林。田地少有人耕种,荒芜近半,与周边荒山连成一片。他忘不了儿时的玩伴,前往程仁家里探视。程家还是那两间土坯草房,家徒四壁,四处漏风,其妻悲悲戚戚、孤苦伶仃,诉说着她的不幸:“去年,一对双胞胎儿子刚满4岁,两兄弟在路上玩时拣到了几颗糖果分食了,没过多久就倒地不省人事,送到医院抢救无效身亡。化验表明,糖果被毒鼠强污染过。此事被公安机关立了案,侦查了近一年毫无结果。孩子他爸程仁受此打击,痛不欲生,失踪数月,至今杳无音信。”马义听后眼含泪水,掏出他含辛茹苦打工得来的200元钱给了程妻。他又来到儿时玩友王重的家中看望。王重的爸爸在抗美援朝的战争中立过功,有一次他们排48人全部战死,只剩下他一人。4个高大的敌军鬼子(据王重他爸说,当时在朝鲜战场上的敌军,战地信息揭示,是以由美国为首的17个国家的部队联合组成),他也认不清是哪国的武装人员向他包抄过来,双方展开了肉搏战。敌人凭借身高马大举着刺刀就砍,王重他爸身中数刀,其中最要害的一刀从他的大腿外侧一直劈到了小腿,皮开肉绽,他痛得几乎昏迷,全身倒地,敌人以为他死了,放松了警惕。等敌人稍为靠近,他突然跃地而起,给他们致命一刺,一下子刺死了4个敌人,立下一等功。王重他爸说:“还有一天深夜,我在三八线附近站岗,被敌人摸了岗。在被押送途中,乘敌人不备,我逃脱了,三天三夜才找到自己的部队。这一次又立了二等功。”由于他多次立过战功,在乡亲的心目中,他是位名符其实的大英雄。人们都说他为国家作了大贡献,但他自己没觉得,辞去了国家给他分配的正规工作,毅然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乡亲们为他儿子王重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爱人。要说王重的妻子有多美,乡里女孩难以与她相比,就是在城里,也是百里挑一。马义到王重家时,只见王重一个人枯坐在那里垂泪、叹息。王重告诉他:“我爱人叫钱丽丽,我们结婚两年多了。丽丽长得十分美丽,对人又体贴温柔。婚后半年多,她与我商量说,阿重,你们家不缺军功章,这东西你爸可以拿出一大包来,但是你们家却没有那种印有人头像的纸。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泥砖墙,冬天到处漏风,太冷了。如果我们现在不出去挣钱,等年纪大了就晚了,子子孙孙都只能住在这样的破房子里。我先出去找点出路,你在家照顾好爸、妈,等我在外面有了机会再说。”丽丽出去之后,刚开始到南方一个美丽的大岛屿,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有钱的人,而且有的人钱多得连小车都装不下。她在那里语言不通,也没有熟人,找不到生计,只好在酒店的酒吧间做服务员,为客人上啤、端小吃,另外就是擦地、做卫生等,一个月能拿到五、六百元的工资。有一天,一位长得又矮、皮肤又黑、好像很有钱的客人让服务员陪他喝酒,她说不会,主管示意,该老板谁也不能得罪,无奈她只得听命。那一次她烂醉如泥,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睡在了酒店的客房里,身边还躺着那位老板。此后差不多三天两头就有客人指定要她作陪。没有多久,酒店方给她结算了工资,让她离开,她估计矮老板圈子中的人已将她玩够。丽丽经人介绍,到了本岛海滩胜地,做起了所谓的“导游”,实际上就是陪人睡,所得的小费的一半要上交给“带队”。在一次扫黄中,她被抓了,让她交钱,她无法交够那么大的一个数,关了十几天。出来后也没什么工作可干,只好去站街,主动迎来送往。在一次治疗感冒中,医生说她得了那种病,很难治好。她说如果病能够治好,她还是会回来看王重的。马义安慰王重说:“她心目中还是有你,她也是为了这个家而不得已,只要把病治好了,她一定会回来的。现在不如我们出去走一走,免得你一个人呆在家里老是想着丽丽。我们俩一起到高德那儿去坐一坐吧。”王重说:“高德他爸这几年做了村长,弄了不少钱,现在正在盖楼房,听他说要盖五层,几百平方米,另带院子。高德请了四五个外地泥工给他盖楼,过端午节时,泥工们说给点钱他们回家过节,他说钱都用于买建房材料了,暂时还拿不出来。后来就吵了起来,他叫了几个人把泥工打伤了,其中一个听说伤的很重。公安局的人都来了,高德说:‘人不是我打的,是泥工之间闹矛盾打伤的。’村里人私下议论,是高德叫人打的,叫了好多人,但没有人敢站出来作证。公安局也查不出真相来。高德又从外地请了新的泥工来替换先前那批泥工。儿时的朋友都不去他那儿玩,我也不想去。我们两人就到村子里去转转,看看荒山、荒地,看看那些已没人养鱼的水塘。也许以后你再回来连路都找不到,有可能会被野草遮盖的。”

 

回乡后的所见所闻让马义十分迷茫,他对家乡还能寄托什么希望?他还年轻,还要继续找寻梦想。他再次离开家乡,回到原来打工的地方。和他一起外出打工的工友们有的人通过多年拼搏,慢慢地夯实了基础,其中有不少人甚至得到了雇主的信任。他投奔到在一家鞋厂做营销主管的工友那里做鞋,从糊胶工(据媒体报道,糊胶工容易受到化学物质侵害)做起,再做成鞋工。他智商高,加上能吃苦、好学,做的鞋子出口到欧洲多国,没有一双是不合格的,为老板赚取了不菲的外汇。老板花钱送他去学鞋子设计,学成之后他被分配到该厂的设计室。经马义设计的各款鞋子深受到顾客的青睐,慢慢地他就成了鞋厂设计骨干。同厂有个打工女孩暗暗地喜欢上他,敬仰他的吃苦耐劳、勤奋好学,并不失时机对他示好。他也认为“同是天涯打工人,相逢相知情意深”,对她未作拒绝。一有空闲就和她在一起,相互抚慰,给对方温暖。马义和她除了没有拿到那张具有象征意义的红本本之外,男女之间已毫无顾忌。女方向马义提出要见见他的爸、妈,以便确定关系。那壶不开提那壶,千绕万绕也绕不开这道艰难程序。马义整天忐忑不安,睡梦中经常被惊醒。他难以预测,这一回去对他俩的关系将会产生何种意义。于是他到测字先生那里去抽了一签:“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使他更加茫然不知所措。

 

马义觉得女友提出的要求并非过份,况且还符合约定俗成的习惯。他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反正离开家乡也有多年,更何况这一次是携得美人归,顺便回到久别的家乡看看,何乐而不为。他决定携女友周凤菲去看望爸、妈。马义他爸盼儿媳心切,拉着凤菲的手,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谢谢你远道来看我们……”马义的妈拉着凤菲的手,左看右看看不够,嘴巴在动着“唔……唔……唔”, 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哑语。马义家的房子还是泥砖墙,四面漏风,稻草盖的顶,光线暗淡。见到这样的环境,凤菲的心都凉了半截,也不想说什么。马义陪着凤菲四处转转,不料在路上碰到了浑身上下赤条条的疯疯癫癫的王重,王重轱辘着两颗眼珠子直盯着凤菲看,他还以为是他的丽丽回来了,两眼呆直,看得凤菲毛骨悚然,直望马义身后躲。马义也弄不清王重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他只好再到程仁家去看望程妻,顺便也了解一下情况。程仁妻子告诉他:“前年丽丽给王重寄来一封信,信中还夹着一张丽丽的全身照。丽丽告诉他,那种病恐怕是治不好了,她也无脸回来与王重团聚,害怕将病传染给王重,并请王重不要为她担忧。王重收到这封信之后,开始变得神情恍惚,神经错乱,见到女人就发痴,连熟人都不认识,见到乡亲也不打招呼,在村庄四周转悠。今年开始,愈发变得痴呆起来,连衣服都不穿了。我看丽丽要是回不来,王重可能就没得救了,算是废人一个。”马义问程仁妻:“高德现在还好吧,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程仁妻子说:“只有他最风光,活得滋润。你走后不久,高德就当上支部书记,因为他是村干部的后代,苗正根红,刚够年龄就加入了组织,接着就在村里当书记。他现在忙得很,我们去了,他不一定有时间接待我们。村里这几年年轻一点的男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有的长年不在家,到过年时才回来几天又走了,有的三、四年都没回过,那些留守的结过婚的年轻媳妇就有七、八十人,高德经常要花很多的时间,去特殊地关照关照她们。”马义仗着他是高德儿时玩伴的底气,带着凤菲、程仁妻一起去看望书记。却没有见到高书记本人。

 

回家的路上,马义看到他儿时挖路基、铺石子的公路还是老样子,只是长满了野草,至今也未修成。乡亲们告诉他,去年国家修的高速公路穿过本村时,征用了村里的一些土地,听说给村里补偿了几十万元。高书记拿着补偿金,带着村委会一帮人到大邱庄、九寨沟和鼓浪屿等地考察取经,又给村委会买了一辆小车接待上面来的人。有时上面来人检查,高书记就开着那辆车陪同他们到附近城镇K歌、喝酒。今年初,高书记酒后驾车撞到了一棵大树上,重伤不起,至今还住在医院里。

 

马义的假期有限,他带着凤菲回到了鞋厂。回厂不久后,凤菲就提出了辞工,并未给马义打声招呼就离开了鞋厂。一个月后,他收到了凤菲的一封信:“亲爱的,我怀上我们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经过慎重的考虑,未征得你的同意,我就做掉了。我们女人对未来考虑得比较远,也比较实际。我不能把孩子生在你家乡的那种地方,让孩子将来也走我们的老路。你现在已是厂里的业务骨干,工资也有几千元一个月,会有别的女孩子喜欢上你的。不要怨恨我,忘掉我吧!请求原谅,再见了。切望珍重。”此后,马义又托人在家乡附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也以同样的理由与他不辞而别。

 

马义对家乡有一种不了的情结,那山那水,那乡亲,都是他熟悉的;他在那里生,那里长,在那里读书、识字,长大成人,他难以忘怀那里的一切。如今,他已快到不惑之年,却仍然是单身一人,心中的伤痛无处倾诉,虽然万般郁闷、忧伤、无奈,但这能怨恨谁人?他从内心发出感叹:“家乡啊,我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不愿离你而去,但要说爱你,真的不容易!”他还未到四十岁,生活还得继续。他梦想在附近城镇或者在外地,用自己多年的打工所得,在那里创建新居,并将爸、妈接到新居来住。马义不信那些过往的伤痛无法抚平,他会满怀豪情地去迎接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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