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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小路

  • 作者: 柏山老农
  • 发表于: 2015-03-16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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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乡花屋场,是一个古老而又偏僻的小村庄。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村庄内羊肠小道纵横交错,单独外出时,经常陷入迷路的困境。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时代的进步,特别是经历了“农业学大寨”时的坡改梯、旱改水,很多小路随之改道或者被毁掉。然而,不论是毁掉的还是改道的,在我的印象中都早已淡去,只有纵贯村内的一条从五峰通往资丘古镇的小路总是萦萦于心。
  说是小路,其实也不然。这条路,原本是五峰到资丘古镇的交通要道,是有着上千年悠久历史的大路。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从资丘经这里到五峰的公路全线贯通以后,千年古道才“退出江湖”,降格为小路。
  据长阳县志记载:从元代至大年间建立土司制度到清朝雍正十三年“改土归流”之前,家乡与五峰的白溢寨、水烬司等地同属土司容美田氏直接管辖,隔不断的族缘关系加上山里通向山外唯一的清江水路,把居住在大山深处的土家族先民们紧紧地绑在一起。他们经过这条小路走到古老的清江边,走进清江边古老的小镇,把深山里珍贵的红茶、药材等山货土产运到这里,销到山外,换取必须的日常用品,再返回深山,即便是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也不例外。
  解放前夕,各地交通中断,人们曾经从这条小路出发,步行到宜昌县三斗坪镇揹食盐,一趟就是半个多月时间。自古以来,小路便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生命通道。
  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特别是居住在五峰的土家族先民,身揹百余斤重的红茶或者是药材,成群结队,从蔽塞荒凉的山寨出发,途经锣鼓圈、偏岩子、走八大拐、屙米崖,上花屋场、地鼓坪,翻四方台、梯儿崖,下对舞溪、出老岩峡,来到清江边,一百四五十里路程,奋斗三四天,才能到达资丘古镇。货物出手以后,换得油盐布匹,原路返回,运往山寨,来回奔波,历时一个星期左右。
  不论数九寒天还是炎炎盛夏,荒凉的小路都不会寂寞。年复一年,代复一代,任凭斗转星移,世事兴衰,朝代更替,也从未改变过。一路上,山高,坡陡,崖险,其中的艰难和辛酸,可想而知。
  解放初期,我刚刚记事的时候,经常看到五峰揹红茶的客人,成群结队,络绎不绝。当时,沿途的货栈、客栈也特别多,生意十分红火。古道,家乡的小路,曾经有过属于它自己的辉煌。
  新中国建立以后,公路运输的发展,改变了经济流向,素有“小汉口”之称的资丘古镇,也逐渐退出了鄂西南重要商埠的地位。但这条小路仍然是家乡通往资丘镇的必经之路。一年四季,人来人往,依然是一派兴旺景象。随着商业和农业生产的发展,深山里生产生活资料的需求量逐步增加,村里相继建立了供销合作社,粮食收购站等购销网点,粮食和一般农副产品可以就地收购,化肥农药也可以就地经销,除生猪以外,货物的运输全由这些单位出面,组织起几十人的专业队伍来承担。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家里卖猪。每次卖猪时,父亲都要请两三个人帮忙,特别是五黄六月,不到半夜就要上路,提着马灯或是打着“油筒”,走到“梯儿崖”天才大亮,到资丘镇一般不超过上午十点钟,否则,就会把猪热病甚至死掉。若是两百斤以上的猪揹在肩上,稍一动弹,揹猪的人就胆战心惊,甚至摔倒受伤。经常从事运输的人说“宁揹千斤重,不揹活活动”。
  我没有从事过运输,但这条小路却伴随我走过了整整半个世纪。
  我十一岁到资丘小学读书时,瘦小的身躯常常带着几分疲惫,便开始来回奔波在这条山高坡陡的千年小路上。几十年来,它成全我的不仅是学业和事业的成就,更为珍贵的是给予了我坚强的意志,让我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那大雪大凌的艰难,那大风大雨的狼狈,那孤身夜行的恐惧,那饥肠辘辘的辛酸,小路两边一幢幢破旧的老屋,一张张朴实善良的面孔,我和他们结下的不解之缘,回报给我的便是受用终身的精神财富。
  几十年来,令我难以忘怀的,除了奔波的艰辛,就是居住在古道边的庄户人家以及同我一起奔波的人们。
  在生活极端艰难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我正在长阳二中(西湾)读书,频繁的往来,留下过无数深刻的记忆。有一次放寒假回家,突然天降大雪,走到老竹园,与我同路的同学到了亲戚家,我只好孤身一人前行。一路上,凄厉的北风,呼啸着,卷着雪花,打在已经冻僵的脸上,落在眉毛上,很快就凝结成了冰花。天色渐晚,四周的山峰,在雪雾濛濛之中就像幢幢鬼影,令人望而生畏。
  走到彭家墩时,天已全黑。本来有几户人家,平常也认得,几次上门投宿,都被拒之门外。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当时,又冷,又饿,又害怕,趁着雪亮,走到“梯儿崖”脚下时,全身直冒冷汗。
  在频临绝望的时候,一个远房的姑婆婆留下了我。当时,农户都在生产队食堂吃饭,家里都没有余粮剩饭。姑老爷从地窖了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洋罗卜”,在煤火上煮熟,给了我一顿十分可口的晚饭。
洗过澡后,姑婆婆便安排我和姑老爷一起睡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便起床准备赶凌回家,这才发现姑婆婆在煤火边坐了整整一夜,原来,两位老人只有一铺床。此时的我,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酸楚和感动的泪花充满了眼眶,梗塞了喉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尽管两位老人离开这个世界已经40多年了,然而,每当我从这里路过时,难以尘封的往事就会浮现在眼前。
  还有那些长年累月以“背脚打杵”为生,疲于奔命的人们。直到现在,说起一个名叫覃守训的“背脚佬”,沿路的人谁都不会感到陌生,因为他是在这条路上穿行,唯一不用“打火”“住店”的人。五十左右的年纪,胖胖的身体,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总是神采奕奕。虽然只读过几年私塾,却是远近闻名的“吩白佬”,一肚子的故事,吸引着人们百听不厌。所以,打火住店,人们宾客相待,肉酒肉饭,不用自己掏钱。有一次放学回家,也是大雪老凌。走到老竹园时天就快黑了,是他放弃了别人的邀请,伴我连夜回家。当时,我穿着草鞋,脚后跟上早已磨破了皮,好在冻僵了也不知道疼痛。乘着雪光,沿路一脚高一脚低的走着,还不时摔倒,尽管他身揹一百多斤重的货物,在上梯儿崖,下石土地口几个最危险的地方,都是他拉着我走过的。将近半夜,走到碑岭弯他的堂兄家里,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就此投宿。一大碗葛叶糠与少量包谷面做成的混和饭,什麽菜也没有,却吃得有滋有味。俗话说,“一米度三关”,在那年月,给人一饭一食,也算得上“胜造七级浮屠”。人世沧桑,时过境迁,现在,他们都已经作古多年了,但当时的情景,终身难忘。
  几十年中,每当我风尘仆仆地经行古道而匆匆来去时,眼际眉梢总是萦绕着这些永远难以忘怀的故事,飘忽着千百年来土家运货人的佝偻身影和不堪折磨地呻吟,便想像出那些于途中挣扎甚至饿死、冻死和累死者的悲惨情状,在想象和感动中,自己的心灵也得到了净化。
  随着交通建设的发展,特别是“资中公路”和“花偏公路”的修通,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彻底告别了几千年肩挑背驮的历史,告别了几千年封闭落后的状态。“花偏公路”(花屋场——偏崖子)与“长五”(长阳桃山——五峰县城)干线公路相连接,上可经五峰出宜都,下荆沙,直达湖南广州,下能由天池口临清江,经长阳县城,出长江,通江达海。新修的公路上,客车巴士,准时正点,一辆辆机动车,马达轰鸣,汽笛长啸,收猪的,运菜的,装肥料的,做小生意的,一直做到庄户庭院,田边地头,到处是现代化的热烈景象。默默无闻的千年古道已然退避三舍,无人问津,古道,永远失去了昔日的生气。
  去年夏秋之交,我与好友重攀古道,由于行人稀少,道路早已无人修补。沿途荒草齐肩,荆棘横生,路面高低不平,行走已很艰难,只有路边那些几被荒草淹没,曾经是“揹脚佬”们用以靠梢歇脚的石礅——“野捎”,依然忠实地蹲在路傍,风吹草动,时隐时现,神情沮伤地眷恋着昔日的辉煌,似乎等待着“力人”们再度光顾。行走在荒凉而无奈的古道上,几分惋惜,几分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
  兴尽归来时,已是落日衔山,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一栋栋钢砖墙面的小楼房,一个个摆放在楼坪上的电视天线锅,一排排高大的水泥电线杆,一条条银光闪闪的输电线,更加光彩耀眼;被树林掩隐而分割成一段一段的盘山公路一直延伸到青山白云的尽头,格外明净;无忧无虑的燕子在晚霞中盘旋嬉戏,劳作了一天的乡亲们也陆续收工回家。
  凝思中,攀行古道的疲劳和失落,早已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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