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麻雀愣愣地立在白菜中央好一阵了,比起找寻更像是在观察。
他一动不动,仿佛根本不存在他头顶蒸得土地喷着热浪的烈日。他低着圆圆的脑袋,收起短小的翅膀,只是立在那。
他的身下静静地躺着一颗青虫的茧。
茧的外壳已经接近透明,能清晰的看见困在其中的蝶的翅膀,苍白又脆弱。它的躯体成型已久却仍旧躺在里面颤抖着,不肯接受自然给予的更多恩惠。或许是因为恐惧,它当然察觉到了那只无聊的麻雀;亦或是因为虚弱,它是唯一把茧结在土地上的虫。
那真是个相当失败的决定,几周来忍饥挨饿还不够,现在又快一命呜呼。它几乎把所有余力都留在了抱怨和悔恨的悲剧上。
不然又能怎样呢?它自认为连包在外面的保护层都已无力挣脱,更别提在天敌的眼皮底下逃走这样天马行空的事。所以,它不愿再挣扎,任由慈爱、残酷的自然母亲再次将它拥入怀中。
它直管抖个不停,甚至频率都没变过。
“真是出好戏呢。”
麻雀突然张口道。
它听到了麻雀的慨叹。也许是和同伴说的?好戏?是指它?当然是它吧,这里可没有第二只青虫蠢到在土地上结茧。
它吃力地、缓缓地侧过头,把活像生锈轴承的颈扭得吱吱作响,怯怯地透过茧壳瞄着麻雀。
“打算这样耗尽自己的精力可是个英明的选择,没几条虫耐得住吧?”
“什么?”
“是什么你最清楚,假死的懦夫。”
“的确……可我已经没气力和你争辩,你要填饱肚子大可现在就行动。”
它隔着茧壳仿佛看到麻雀在对着自己笑,那表情让他不快。
“不,不,我可没耐心剥茧,尽管这东西一戳就破……我的兴致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随你的便,不论怎样我的结局万难更改,只有一死。”
它又看到他笑了。
“没错,看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虫再次扭动自己的颈,不再看麻雀。它知道那个结局,它看到,听到,嗅到甚至梦到。像怨念一般,在它从茧中醒来后紧紧缠着它。
它怕极了。
“你知道成蝶的同伴去哪了吗?” 麻雀自顾自地说着。
它不作声。
“你有听说过蝶被吃掉的消息吗?”
它装作没有听到麻雀的声音。
“你记得自己还是条虫的美好生活吗?吃着多汁的嫩叶,喝着甘甜的泉水,慵懒的趴在白菜叶片的褶皱里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无需去做。显然你现在仍是条可怜虫。”
它静默地盯着自己的茧。
“你原本可以成为一只蝶,一只完全掌握自己命运的蝶,不必忍饥挨饿,更不用担惊受怕。”
麻雀依旧在笑。
“看看你现在,只能装作垂死的样子祈祷我玩累了网开一面,你从那个无用的壳里出来便可轻松摆脱这局面,偏偏又不肯,讲着没人爱听的苦涩故事给自己陪葬。”
麻雀用爪拨着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吞了你自然可以,对我来说那再正常不过。只是你居然甘心在完全可以成蝶逃走的情形下赴死,诚然令我讶异。”
它感受到锐利的爪尖正抵着自己柔软的腹部。
“你猜怎么着?我还在庆幸有生之年能令我捉到蝶,它们飞得太快了。”
虫试着碰了碰眼前的茧壳。
“而我眼前就躺着这么一位飞行能手竟然说自己放弃生命是因为一个蠢到骨子里的错误?”
它听到了自己的手戳破茧壳的清脆响声。
“我的羽翼与生俱来,而你用一切换来了它,于是用也不用就抛弃了?”
它用力将臂膀伸出,撕开了个巨大的出口。
“连神秘而深邃的海洋、纯粹而晶莹的冰雪也未曾得见;自然母亲的全貌也未能观尽却要草草收场,你心中半点遗憾也不曾有过?”
它用尽全身的力量,翻滚、挣扎。终于,那对雪白的羽翼摆脱了枷锁。
它自由了。
“简直比放了亲手捉到的猎物更荒谬。”
麻雀缓缓张开了嘴。
它振翅高飞,仿佛天空已与它融一体。它不再看身后的麻雀,坚信着它的胜利。
“你说得对……”
“不用谢。”
麻雀一口咬住了刚刚起飞的蝶,把它整个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