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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媒

  • 作者: 贺田居士
  • 发表于: 2019-05-18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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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婆是方园百里闻名的神媒。

不管你是瞎的、瘸的,甚至是瘫的、痴的。只要经她撮合,都能给你找到最合适的配偶,开始美滋滋地居家过日子。

她咋就这么能耐呢?

因她太爱做媒了。这辈子的身心全扑在了替人做媒上。

她爱做媒是有由来的。她自己的婚姻也是经别人做媒,在三十六岁那年才出嫁的。

为啥嫁得那么晚?

全因那张大麻脸给耽搁了。按说,她肤色、身材都不错。但那张麻脸实在丑得不能看。还不是雀斑那样的小麻,而是一个坑、一个坑的大肉麻。有几个坑还特深,像是脸上多长了鼻孔似的。你说,这有多可怖!

其实,她刚生下来时,可俊俏了。小时抱过她的人都说,这娃简直就是年画里的女娃投胎来的。可后来得了怪病,脸上长满了水泡,痒得她狠劲抓挠。她父母又不懂医学知识,没给她捆绑手脚。病好后,就留下一脸坑。还有哪个小伙肯娶?一直等到三十六岁头上,才等来个愿娶她的爷。

这爷(我们姑且称他为六爷)可是个挺有说道的人物。是附近采石场的一个技术员。小伙原先长得可帅气了。多数姑娘看见他都会脸红。为啥?心里有了想法呗。

可能他帅得连老天爷都妒嫉了。在一次巨石上放贴炮时,炮久久不响。他以为哑了,就上前去排除。谁知是药粉松动,导火索慢燃。他刚靠近就炸了。幸好是个石上贴炮,盖的碎沙石迸射,炸得他满脑、满脸淌血,样子可怕极了,却没生命危险。住院治疗段时间也就痊愈了。可就是双眼炸瞎了。左眼全瞎,右眼尚存些光感。白天光线最亮时,隐隐绰绰地能看到人和物的轮廓。光线一暗,可就双眼一抹黑了。个人问题自然也就拖了下来。

后来,有一个知道双方情况的人居间撮合。当时,他俩都急于成家,却又难以婚配,便都答应了。

新婚夜,六爷要识妻。他识人靠摸,满胸、平腹、全身溜光水滑……摸着、摸着,来一句,你个大美人儿,咋肯嫁我这瞎汉?

乍听此言,六婆麻脸涨成紫色,以为是在奚落自己。但一看六爷的神情,不像在嘲弄人。细一琢磨,便明白了。自己任他摸手、摸脚、摸全身,可就没让他摸脸。摸着的全是好地处,丑处没摸着,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坯子。这么一想,心情大悦。三十六年了,头回听人说她是美女!

两情相悦,逐行起周公之礼。丈夫被妻子的温柔迷了。妻子为丈夫的阳刚醉了。新婚的日子美得她梦里笑,走路跳。她觉得,人若有个家,世上的事儿全变。苦事变甜,甜事更甜。

她对六爷说,早知成家这么美妙,咱俩何不早结婚?

六爷笑了,那时,咱俩隔着山、隔着水哩。若不是有人保媒,哪能碰上?

对咧。

六婆由此认定,保媒是个大善行。想定这辈子要多多给人保媒。



她保的头一个媒,是咱队的一排长。

伐木是我们那时的冬季重活,也是个危险活。有时,一棵树锯断了,倒下时却挂在了旁边的树上没能倒地。这树就称之谓“树挂”。再伐附近别的树,就必须先把这树挂摘了。否则,你正锯着、锯着,树挂突然砸下来,会砸伤、砸死人。而摘树挂更是个高危活。一排长就是在摘树挂时,从高枝上摔下来,伤了脊椎,成了个半身瘫痪。

公伤事故,队里自然得安排人员照料。给他翻身、擦体、喂三餐、接屎尿。可这护理员不好找,接连换了几茬都不合适,护理常断档。六婆看队领导为难、一排长可怜,就主动请缨去了。可做了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做这事有两大不妥处。

第一大不妥:由于前几任护理员尽唬弄,一排长的身上散异味了,靠近得屏息掩鼻。于是,六婆给他净身时,擦得细、擦得久。谁料,一排长人瘫了,功能没废。那物件被摆弄久了,起了生理反应,杠杠地,臊人!六婆麻坑泛起红晕,心里却替他叹惜,做人一辈子,都没能知道家的滋味,真可怜。

第二大不妥:六婆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一排长。夜间她得回家伴六爷。于是,接夜尿成了大难题。只得下午就给一排长控水。晚餐连口稀粥都不敢喂。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对一排长的身体太不利。

于是,她存下心要给一排长保个媒。可又有谁能愿意嫁个瘫汉?她思谋来、思谋去,想着了山东老家的一个小媳妇儿。

那小媳妇长得标致极了。男的瞧着准欢心。可要是和她结了婚,又准得闹心。原来,那小媳妇有暗疾——尿夜炕。大泡、大泡的,一夜能遗三两回。整得一屋臊味,满炕湿冷。由此,结了三回,离了三个。后来就一直单着。

不知她肯不?为讨口信儿,六婆回了趟山东老家。

那小媳妇儿正觉得在老家没脸呆了,想挪窝。又听说,兵团连队的生活条件好,一天三顿白面,还顿顿起油锅炒菜,日子过得比神仙都逍遥。就答应过来瞜瞜。

见到一排长,只见他环眼乌亮,剑眉上扬,细皮嫩肉的,浑身透着大城市人的气质。当即入眼,马上心肯了。

因为合适的护理员太难找,队里对小媳妇的到来很欢迎。给了职工编制,支一份和我们同样的工资。一排长除全额工资外,还有工伤津贴。小日子挺宽绰。小媳妇沉下心来料理一排长。翻身、擦体、按摩、精心烹饪一日三餐。一排长晚餐可喝到稀粥啦!一气儿能喝两大碗。喝粥多,自然夜尿多。小媳妇一宿得接三五回。接完一排长的夜尿,顺便把自己的尿也排尽了睡觉。如此一来,婚后,那小媳妇竟没尿过一次夜炕。多年的宿疾竟不治而愈。

两人都闲着,夫妻生活过得比常人勤。九个多月后,小媳妇产下个女娃。那娃随娘,可标致了。六婆见了,喜极。特意赶到佳木斯市买了只银镯回来给那娃套上,说,这娃来世上不易,得拴住!

一排长涕流满面地拉紧六婆的手,六婆啊,我能有今日,全拜您所赐。他用手指笃笃敲炕沿,给您磕头了。

六婆笑了。像筛子漏水似的,每个麻坑都涌出甜甜的笑容来……



我队养鸡场李贵有个诨名——雕塑美男。他坐着不动时,你瞅他,卷发、宽额、浓眉、亮眼、通冠鼻、腮线像刀削出来似的。端庄中透出坚毅,整个儿一座美男雕像。可一走动,形象全毁。步履摇动的幅度特大,一探、一探的,像不断地捡钱包。那是幼时患小儿麻痹症落下的后遗症。

他从少年郎相亲相到中年汉,楞没相成一个。乍见面,两人坐着谈时,十个姑娘十个肯。可一起身走动,十个女方逃掉五双。到后来,都没媒人肯替他介绍对象了,怕空忙一场,还坏了名声。

六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告奋勇给李贵拉的媒。

她先和李贵沟通。李贵呀,咱都是叔叔辈的人啦,定要找个头茬的黄花闺女作媳妇,怕是难了。咱能不能变变辙,把范围扩大些?

嗯哪,二婚也成。

那——西头王倩咋样?

谁?

就是先前张世民的媳妇。

她呀!李贵的心狂跳,这女人,白净、细腰,是个没掉瓷的小娘们。能娶着她,真好比登上天界娶了个仙女回来。他疑惑地说,她能肯?

我先来掏你的底儿,再去问她。

成、成。你去问、快去问。


六婆来到王倩家,妹子,这些年的光景咋样?

王倩这几年的光景过得还真不咋的。

丈夫张世民采石让山炮炸了。这些年她算是尝尽了做寡妇的难处、苦处。别的不说,便是整冬季里每日烧饭取暖必用的柴禾,就难死了她。新寡的头几年,她去附近小林子捡些细枝枝烧。后来,近处林子里的细枝枝都捡尽了,再想整柴禾就得上十几里外的完达山林去。她体弱,粗树杆,路远扛不动,还是只捡些细枝枝。跑那么远的山路,却只背几根细枝条回来,还不够做顿饭的。光做饭也就罢了,柴不够,可以晾些苞米杆子添灶。问题是每晚取暖压炉的那一炉柴禾必须是能抗烧的柴拌子。否则,半夜炉火熄灭了,屋里的窗玻璃都蒙满厚霜花,能冰死个人。没奈何,只能拆院子柴垛围墙的柴禾来压炉。几年拆下来,柴垛围墙低得都圈不住鸡鸭。不挂布帘的话,站在院外,都能瞄清人在内屋干啥。这是她寡居的头一个大难处。

还有一个不可明言的大难处。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守寡久后,每月都会周期性地半夜想汉,闹腾得她无法入眠。渐渐地,便萌生了再嫁的念头。

可她再嫁的念头萌动得有些晚。四邻八乡,那些全须全尾的光棍汉全都陆续成家了,就剩下些她不肯嫁的残次品。毛头小伙新婚自然不会娶寡妇。因此,她一直干晾着。

见六婆登门,猜是做媒来了。她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便羞涩地如实说,不瞒姐说,一个人的日子有些难。

往前走一步咋样?姐给你张罗一个。

谁?

李贵。

李贵——王倩想想他脸,心头发热。想想他腿,心底拔凉。最后摇摇头,他那腿——怕是担不起一个家。

妹子,姐跟你说,汉子怕懒不怕残。他这人,特能吃苦耐劳。要不,让他试试,看他能把家担起来不?

王倩扑哧笑了,姐,这是能试的事儿吗?

能试。

咋试?

北大荒居家过日子,最重、最难的家务活便是整烧柴。瞧你家的柴垛墙比谁家都矮,就知道你被这事儿给难住了。给李贵两个月的时间,如他能把你家的柴垛墙整得比别家都高,那就说明他以后能把家担起来。你说呢,行不?

王倩点头又摇头,摇头后再点头,犹豫着半天不啃声。

六婆追一句,不啃声就是允了。我让李贵从明儿就开试。

像是落日没落山坳,落她肩上了,王倩满脸血红血红……


第二天,李贵开始应试。

林子里的鸟儿刚叫,他就拖着爬犁,吹着欢乐的口哨,颠儿、颠儿地上山了,忙到上班前整回一爬犁柴。下班时,关了鸡棚,哼着愉快的曲儿再次颠上山。月挂梢头时,又整回一爬犁柴。每天两爬犁柴禾,一爬犁用来烧饭取暖,另一爬犁用来补墙。

无奈,王倩家的柴垛墙实在太矮,一个月过去了,柴垛墙还比邻家矮一大截。

六婆急了。这李贵难不成真让王倩说着了,担不起一个家?虽说,他现在每天都拉回两爬犁柴禾,但次数多,量不多。每一爬犁装的柴禾都不是堆得高高的、满满的,而只是一小平爬犁。

六婆有些恼李贵,这又不是给公家干活,还带偷奸耍滑的。难不成林子里的柴不多了?还是有别的原因?六婆决定尾随李贵去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打紧。六婆的心一抽、一抽地发痛,忍不住呼呼往下落泪。

我队去完达山林整柴禾,得翻过暖泉子岗。那坡,上、下都陡,是拉爬犁最费劲的一段路。

腿脚正常的汉子,蹬直腿、趴下腰,努努劲能将一满爬犁的柴禾拽上岗去。下岗倒比别处还省劲些。柴禾的重力使爬犁自动下滑,人只需攥紧拉绳快步跟跑。爬犁越滑越快,人也得越跑越快,否则很容易人仰马翻。

可对李贵而言,上、下岗都难。

上岗难。他那条废腿蹬不上劲儿,屏不住爬犁,倒让爬犁拽着他往下出溜。他赶紧攥牢道旁的榛树条,稳住爬犁,捯出手来再抓前面的榛条,一步一步地挪上岗来。因攥的劲儿太狠,厚实的棉手套被撕稀烂,都渗出血渍来。额上滴下的汗珠把雪地都砸麻一长溜。

下岗更难。爬犁刚开始下滑时,速度还慢。李贵紧颠腿儿能跟趟。可爬犁越滑越快,李贵跟不上溜了。几个踉跄被拽倒,被爬犁拖着猛下滑。还不能松手,要不,爬犁失控会撞碎。只得攥紧纤绳,拿身子当坠子坠住爬犁。就这样,七颠八撞,废腿乱晃……一直被拖到岗底才停下。

虽说,雪地摔不伤人,却也被拖得浑身疼痛。李贵挣扎着站起身,想接着往回拉。可是,爬犁的绑绳往往给撞散了,柴禾撒了半坡。李贵只得往回捡柴禾,重新装好、捆紧。折腾半天,才能再往回拉。

刚开始时,李贵也是一心想装得满些。但上岗上不去,下岗控不住。如此一来,只能慢慢往下减。越减越少,每趟也就只能拉一平爬犁了。

六婆看明白了,她知道李贵已尽心尽力了。只是被那条废腿拖累着,实在没辙,不能怪他。


她决定帮他。每天一早一晚,她把饭菜做得,摆在六爷面前,便拖个爬犁尾随李贵上山。六婆劲大还手脚利索,不多久就整满一爬犁柴禾往回拉。到了暖泉子岗,她憋紫麻脸拉上岗,跳着舞步下岗底,然后解开绑绳等李贵来。

李贵到了。她把自己一多半的柴禾挪到李贵爬犁上。这样一来,六婆的一满爬犁变成了一平爬犁。李贵的一平爬犁变成了一满爬犁。过了岗,归队一马平川了,满爬犁柴禾李贵能拽动。

每天两满爬犁柴禾拉到王倩家。半爬犁就够当天烧,一爬犁半用来补墙。柴墙越码越高。先前习惯跃上柴垛顶打鸣的公鸡再也飞不上去了,只得站在院地里打鸣。鸣声被高高的柴墙围住,闷闷的,不嘹亮。

可能是命中注定要转运了。那天,他们在山上发现了两棵大站杆。这柴禾金贵。劈细后,划根火柴就能点着,是极佳的引火柴。他俩一人一棵拉回了家。

李贵在王倩家院子里帮着锯、劈,然后单独码成个小垛。忙完后,坐在垛上歇息。王倩绞把热毛巾递给李贵擦脸。一擦完,浓眉更黑、亮眼更亮、通冠鼻更挺。王倩看痴了。因出汗多,李贵身上勃勃地冒出股男人的体味。王倩嗅醉了。特想亲近亲近他,便靠拢身去替李贵摘头发间的木屑……

钩月从絮云堆中钻出来偷窥,人间真美!高高的柴垛像银墙,银墙下一对俊男美女依偎着……

清风送来句悄悄话,明儿,让六婆来提亲。



六婆自己最得意的一场保媒,是她给队里的痴呆女苏兰香结了段好姻缘。

天下痴女一个相:散粗眉、细朦眼、胖嘟嘟的嘴唇流口水。智力低下,能分清一、四、七,却辩不明三、六、九。要想嫁个如意郎君自然极难。

邻队有个五十多岁的鳏夫图炕上有个年青女人,央六婆给他保媒。头回,六婆没应承,却也没明言拒绝。隔几天,那鳏夫提着重礼,又涎脸来求。

六婆严辞了,你这媒,我不能保。嫁了你,兰香的后半辈还是没指靠。

但痴呆女终身不嫁也不成,爹娘死了靠谁养?

六婆想给兰香找个年岁相当的少年郎。她想到了我队养猪郎恨天高朱强。这朱强,虽不是个侏儒,却只有一米三几的个头。不但矮,还貌丑。演武大郎卖炊饼都不用扮相。也是个顶尖的婚姻困难户。六婆给他提兰香,开始他猛摇头。后来,六婆一次次登门劝说,他自己也明白了,在男多女少的咱队,以他这身段和经济条件,想找个正常女子根本不可能。自己身强体壮的,总憋着也不成,就同意娶兰香了。

婚后,两人找队里把猪号包下。朱强糊猪食,兰香添灶。朱强起猪圈,兰香抱草。两人有商有量的,把猪号打理得妥妥贴贴。

过了些日子,六婆问朱强,对这段婚姻可满意?

朱强笑着点头,满意、满意。这傻丫头,劲挺大,还不怕脏累,完全能顶个整劳力使。可就是,有桩事让我有些吃不消。

六婆惊问,啥事?

跟你说了,可不能外传。

哪能。

每次夫妻生活完毕,兰香兴奋得不睡觉,缠着要我给她讲故事。讲完一个,再缠一个,有时能缠到天亮……

六婆笑弯了腰,就许你折腾她,不许她折腾你呀!

六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小俩口的日子过得有趣有味的,这桩婚姻还算般配。


队里体制改革,六婆劝朱强干脆将猪号买下。

朱强说,我也有这心事,可就是拿不出这一大笔钱。

六婆说,我借你。你六爷当年工伤有笔赔偿金,一直没用,存在银行里。你先拿去用。

那——多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当初,我劝你娶兰香时保证过,将来你们有啥困难,我一定帮衬你。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兑现。

那——敢情好。利息我按民间借贷的利息给你。

六婆麻脸憋紫,什么屁话!借你和存银行有啥区别?按银行定期利息就成。这笔钱,你们也别着急还。先把猪号做大做强了再说。

朱强拿了这笔钱,把猪号买下。还买来良种母猪,搞起了自繁。兰香不可思议地显出了极强的母性,照料新生的猪仔像照料自己的娃似的,猪仔的成活率竟达百分百。兰香的父母也来猪号干活,最后发展成拥有几百头猪的养猪场。他家成了我队的首富。

饮水不忘掘井人。逢年过节,朱强都提着猪腿和自灌的血肠来谢六婆。

六婆每回都乐呵呵收下。她说,别人的谢媒礼我不收,可你们的谢媒礼我收。每次我尝这些美味时,就心想,兰香的小日子过得比正常人都肥美。我的心里呀,就甭提有多舒坦了。套用句时髦的话来说,特有成就感。再给别人保媒,越保越来劲。

六婆真是越保越来劲。队里的许多婚姻困难户,诸如,喂马的单眼瞎王刚、牧羊汉独臂将军李阳,等等、等等,都因她保媒而成了家。就连当初六婆不肯给保媒的鳏夫,也给他介绍了个邻村的老寡妇。六婆对他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两人相伴着过日子,怎么都比落单强。

让这些人脱单多不易呀,六婆跑了多少腿,费了多少口舌,背了多大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六爷看她太辛苦,有时,连自己的家都顾不上,劝她息手。六婆说,要不是有人保媒,我这辈子咋能找得到你这么个好丈夫?恭维得六爷笑了,大力支持六婆多保媒。

保媒成功,立新家了。六婆都送份特殊的贺礼——一只老抱子带窝小鸡仔。叽叽喳喳地叫,像催新婚夫妇快生娃。

但有的家庭,成婚几年了,楞生不出娃来。六婆戏言,咱得搞好售后服务。她就带着那些个不会生娃的人去寻医问药。

六爷、六婆成婚后也没能生娃。六婆上佳木斯、去哈尔滨,寻专家、觅密方,折腾过好几年。最终因六婆有先天性残缺而作罢。但这方面的专家,她结识了不少。六婆就一趟一趟地带人去找专家。最后还真的治好了,终于生了娃。这些娃来世不易。每个娃,六婆都买个银镯给栓命。

有人问,六婆啊,你这样费时、搭工、还倒贴钱财,究竟图个啥呀?

六婆每个麻坑都闪出红光,朗朗笑道,我图人人都知道家的滋味。



六婆六十寿辰。

朱强、兰香宰了头肥猪在队礼堂里摆开了寿宴。

全队的男女老少都来贺寿。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的贺寿声不绝于耳。

整场庆典的最高潮处,便是那些幼时获赠银手镯的娃们,如今都已是翩然少年了。十几号人齐刷刷地跪地,手捧银镯,嗑头喊娘。

六婆被喊醉了。满脸麻变成了满脸花。喃喃自语,值了、值了,冲这声喊,啥都值了。

她的老伴六爷站起来,今儿高兴。我给大家演个节目助兴。

掌声雷动。

六爷瞎后,潜心练琴。拉得一手好二胡。他拉了一曲《爱的奉献》拉罢,连连说,献丑了,献丑了。顿了顿,又大声说,这曲儿,你们六婆平日里最爱听、最爱哼。不是我替她吹,唱得比韦唯、毛阿敏都强。我们让她来一个,咋样?

众人竭力响应,来一个!六婆来一个!欢喊声快把屋顶都掀了。

六婆笑模悠悠地站起身,今儿我有好多心里话想跟大伙说,可又不知怎么说。就唱个曲儿吧,让它代表我的心声。

六婆一开嗓,顿时震住了众人。她唱得不似韦唯、毛阿敏那般高亢、激越。却舒缓、亲切。像个老大姐执着你的手在倾吐心曲似的。

……再没有心的沙漠,再没有爱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却步,幸福之花处处开遍……

众人听着,觉得像是暖泉岗的那股清泉从自己的心头潺潺淌过,整个身心都变得清纯无比,却又同时有股跃然的冲动,特想也放喉高唱……

这时,只见六婆把双臂一抬,大伙一起唱。

众人于是放喉。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歌声像群百灵鸟,扑楞楞地飞出,在充满阳光的碧空里久久地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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