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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变奏曲

  • 作者: 贺田居士
  • 发表于: 2018-11-03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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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变奏曲

荒友群爆出消息,北京战友郭祥突发脑溢血,抢救保住命,人却瘫了。

怎么会这样?

于明佳楞怔半天。儿子远在美国,他孤身在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夜间,她失眠了。和郭祥的种种关联全被激活……



那年,邻队烧荒跑火。荒火快速捲来。如越过我队,烧进完达山林,势必酿成难以扑救的森林大火。

情况万分紧急!

全队劳力都压上去扑救荒火。人们在草甸和山林的接壤处,割尽荒草杂木,拓出截火道。荒火烧到截火道,没了可燃物,自然熄灭。

需派人坚守,如有火星随风飘过截火道,引起复燃,迅即扑灭。

铁姑娘班坚守在一段地势平坦的区域。谁知,竟是个进山的风道口,风比别处猛烈。狂风一起,万千火星飘过截火道,散落进那侧的荒草中,瞬间引起大面积复燃。

八个铁姑娘冲进火海,拼命地抡锨扑火。不想,火场内的风头很乱,被烟呛着,纷纷窒息倒地。

在附近坚守截火道的郭祥,见状立刻冲进火海,背起一个窒息的铁姑娘跑离荒火圈。

那铁姑娘已没了呼吸。好在军训学过紧急施救,便猛压胸部,并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

好一会儿,那铁姑娘恢复了自主呼吸。她正是于明佳。于明佳是窒息倒地,身上并没过火,因此完好无损。而另外七个铁姑娘因抢救不及时全部牺牲。

一下牺牲七个女知青。这可是震惊全兵团的恶性事件。处置善后,人人感到棘手。

没想,团领导丧事喜做。追悼会不叫追悼会,而叫授牌命名大会。连里选七个根正苗红的女知青,加上被救的于明佳,重组新铁姑娘班。会上,团长亲自把一块刻有中国人民解放军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X师X团X连铁姑娘班字样的大铜牌授予于明佳手中。新铁姑娘面对老铁姑娘的遗像宣誓。会场不播哀乐,吹冲锋军号,气氛热烈而昂扬。

葬事处置,给了很高的规格。用上好的红松板料打制了七口棺材。七个铁姑娘全都身穿新军衣入殓。在完达山的阳坡上修了七座红砖砌围、水泥漫顶的陵墓。按政策允许的上限,给了优厚的抚恤金。如烈士家庭还有其他子女在兵团的,迅即给办返城。

对这样的处置,烈士的父母在悲痛之余,全都给予认可。一场天大的风波很快平息。

为消弥事件在兵团境内造成的负面影响,组成了英雄事迹报告团,去全师巡回演讲。郭祥、于明佳担任主讲。

一路上,于明佳充满感恩之心,含情脉脉地给了郭祥细心的照料。等演讲完毕,两人的关系已发展成恋人关系。

当年,郭祥被推荐回北京上大学。

于明佳原也有被推荐的资格。但她刚任新铁姑娘班班长,短期更换不妥,内定暂缓推荐。

没成想,四个月后,于明佳的班长职务却非撤不可了。

她怀孕了。

原来,郭祥临离队前,两人的感情一下发展到顶峰,在村旁的白桦林里多次做爱,不慎坐孕。

于明佳把怀孕一事告知郭祥。

郭祥无策,向父母征求处置意见。

郭父问,真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儿?

郭祥点点头。

那我们老郭家就得对人家闺女负责。把她接京来。

郭祥把郭父的意见告诉了于明佳。

而于明佳正为这事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独自一人留北大荒处置,显然不行。回杭处置,家中只有患肾病的老母亲。处置这样的事儿,会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和焦虑。

于是她接受了郭父的安排,赴京处置。

到京后,首先进行了一次妇科检查。这次检查是郭父精心安排的。他四处托人,并送了重金。第一步自然是检查胎儿的发育状况。但真正的重点却放在B超检查胎儿性别上。

检查结果,胎儿发育良好。于明佳心头巨石落地。几个月来,为了不显肚,一直用布裹紧肚子。她担心会造成胎儿发育不良,甚至畸形。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脸上露出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次笑容。

郭父更开心。郭家三代单传。现在又实行独生子女政策。内心一直担忧郭祥夫妇将来万一生女儿,郭家到郭祥这辈就断代了。现在好了,B超显示是男婴。断代的忧虑可以解除。他竭力主张于明佳留京生产。

有个难题摆在面前。郭祥和于明佳去不去结婚登记?自然,为孩子报户籍考虑,应该马上登记。但于明佳觉得,生育瞒母已属不该,登记再瞒母那是万万不能了。但如果禀明母亲,母亲肯定要追问这么急于登记的原因。因此,马上登记,她有些犹豫。

而郭家对登记一事的态度也很微妙。郭父主张去登记。但郭母说,他俩是异地恋,婚后只能两地分居。若想结束分居,儿媳进京怕是不可能,只有祥儿外迁。这话捅着郭父的心病了,嘴里喃喃地不知说啥好。郭祥原是兴冲冲地要去登记,一看三人的态度,也变得犹豫起来。

但,有一个态度,四人是一致的,就是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事,等政策变化了再说。于是,于明佳安心地留京待产。

足月后,果然产下个漂亮的男婴。郭家一派欣喜。

郭父给孩子取了个吉祥的名字:郭根旺。寓意郭家的祖脉到他这代能旺发。小名旺儿。

添个婴儿平添许多家务活。郭母又坚持要给于明佳做双满月,啥活都不让插手。家务活只有郭母在上、下班之余,起早摸黑地干。她患有重度高血压症,累得晕倒了。

于明佳帮婆母做饭。可怜她少小离家,在兵团又一直吃食堂,根本不会做饭。和面时,掌握不好水和面的比例,硬了加水,软了添面,楞揉出三顿饭的面量来。面醒的时间也不够,蒸出的馒头硬得没法吃。没人说啥。于明佳却愧羞难当。

过了些日子,连队来信催归。于明佳征求郭祥的意见。郭祥的态度是随于明佳便。愿意呆在北京就继续呆着。愿意回连也好。毕竟超假的时间已实在太长,再这么呆下去,对她的前途非常有影响,会错失许多选调机会。

两人商定后,禀明郭祥父母。郭祥父母听了,觉得他们的考虑有道理,并不硬拦。

关键是孩子已可断奶。于明佳因心情烦郁,奶水不旺。孩子早就添喂辅食,奶水反成了补充。全家合议后,决定给孩子断奶。

于明佳按婆母教的法子,在乳头上抹辣酱。孩子一吃奶就被辣得哇哇直哭。郭母就把孩子抱去别屋喂辅食。几次下来,孩子对母亲的奶胸已了无眷恋。完全靠喂辅食了。

这样喂了些日子,旺儿身体无恙。于明佳可摆脱孩子的依赖走人了。

真所谓,情郎尚可别,而乳儿断难离。于明佳天天以泪洗面。临走那日,更是悲痛得要昏厥过去。郭母把孩子抱离,于明佳挣扎着走出了郭家门。

回连后,政治氛围变了。学大寨没人喊了,铁姑娘班也已解散。被分到农工班。日复一日修地球。

郭祥猜到于明佳对旺儿会刻骨挂念。时不时地写信告知近况。说母亲请了长病假在家照料,请她放心。

但郭母单位因她长期请假,准备调整她的财务工作岗位。郭母为保牢岗位,只得消假去上班,而且再也不敢轻易请假。照料旺儿便陷入了巨大的困境。只有求东家、拜西家地临时照管。于明佳知道了,急得直想赶过去。

好在困境并没维持太久。郭祥来信,旺儿的问题已然得到了妥善解决。他告诉于明佳说,他家有个街坊,叫李娟。原先也是个支边的知青,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适合在北大荒生活。北京市慰问团去北大荒慰问时,将她带回了北京。回京后,没合适的单位可安置,分配在街道托儿所。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李娟知道了郭家的困难,主动找上门来,让郭家把旺儿寄放到她的托儿所去。郭母上班送进,下班接回。工作和照管孩子两不误。

于明佳也觉得这样处置很妥切,悬着的心放下了。

为解于明佳思儿心切,郭祥不断地来信告知旺儿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告诉于明佳,旺儿学说话了,会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喊妈妈。李娟一抱起他,他就会妈妈、妈妈地不停喊。逗引得李娟狠劲亲他,他竟格格地笑个不停……

读到这里,于明佳忍不住泪流涟涟,泪水洇花了整张信纸。

可探亲了。于明佳已多年没回杭。上一次探亲假她在北京生育旺儿,骗母亲说,自己刚当铁姑娘班班长,工作实在离不开就没回去。她对母亲的挂念也是日甚一日。因此,批了假就急急地赶回了杭州。

她是断然不敢再超假了。上次因超假挨了个处分。不过,她打算诳母亲说,北大荒的工作实在离不开她,得提前返回。然后在北京转签车票,去郭家看旺儿。

谁知回家以后,计划被彻底打乱。母亲的肾病发了。一检查尿蛋白四个加号。医嘱必须住院治疗。于明佳整个假期都在医院内陪护母亲。总算在假期快结束时,尿蛋白稳定在两个加号了。于明佳匆匆给母亲办理了出院,乘杭州直达哈尔滨那趟车返回了北大荒。她把没去北京的原因告诉了郭祥。

郭祥也觉得好无奈。他安慰于明佳,让她别太难过。旺儿一切都很好,请她放心。

于明佳又独自一人在北大荒苦修苦熬。白天,脏活累活抢着干,用极度疲惫来麻痹自己。夜晚,一觉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心中呼喊着旺儿,默默淌泪到天明……工休日,她常去曾和郭祥幽会的白桦林里痴坐,时而醉笑、时而嚎啕……寄给郭祥的信里,常夹有一小片桦树皮,写着个用笔反反复复描粗,又每每被泪水洇花的“想”字。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快崩溃了……

好在这般难熬的时间并不太长,命运有了转机。知青可以顶职回城了。于明佳的母亲第一批办了手续,让于明佳回杭。

于明佳写信问郭祥回不回?

郭祥答复,回吧,总比呆在北大荒商调进京容易些。

于明佳于是进了杭州丝织厂,当了一名立织工。



郭祥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工作。

两人开始关注起商调的事宜来。本来,如是郭祥南迁杭州,要方便许多。但郭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独子独孙都离京,这种事儿想也不要想。而于明佳要商调进京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儿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当时,知青中像他们这样京杭两地相恋并结婚的人也不少。关键是要找到想从北京调杭州的,概率就很小,好比大海捞针一样。

好在两人倒也并不急切地想马上解决这个问题。一来,他们知道这需要有一个漫长的寻找过程。二来,于明佳的母亲并不知道有他们这么一段恋情,而且还育有旺儿。突然提出要和郭祥登记结婚,并办理商调进京。她母亲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而且,这事儿也并不是只要能征得于明佳母亲同意,就可以解决的。因此,郭祥和于明佳商定,两人各自先在自己的城市里网罗商调的对象。待事情有了确实的眉目了,再将真相告知。两人按这样的既定方案积极努力起来。

谁料,事态却一下恶化,而且恶化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郭父突发心梗辞世。

郭母受此强刺激,血压飙升,脑血管爆裂。最终,命保住,人瘫了。

郭祥只得请长事假来处理一应事务。但他在单位里是一个重要的业务骨干,航拍技术尤佳。很多客户单位宁愿等,也要郭祥来亲自制作。总拖下去,也实在交代不了。只能干干停停地应付着。

但家里的事却不能干干停停。旺儿现在上幼儿园了。每天都得接送。郭母一日三餐必得有人喂伺。托邻居街坊,一顿两顿行。日长时久怎么可能?

好在有个李娟帮衬着。清晨,她即来郭家。喂完郭母早餐后,手脚麻利地做好中餐。然后送旺儿去幼儿园。中午又赶回郭家,喂完郭母中餐,更换完郭母的尿甲,赶回去上班。傍晚再把旺儿接回郭家。操持完晚餐后,给郭母擦澡净身。郭母因想减少白天的尿量,不敢多饮水。又因整天躺炕上缺乏运动,常会便秘。李娟便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扣出来。

郭母对李娟是千恩万谢。再三再四地说,要是没有李娟如此操劳,老郭家的日子怕是一天都没法过了。

但让一个姑娘家,没个名份不清不楚地总帮下去算怎么档事?老郭家需要有个新的女主人来支撑。

合适的人选,眼前倒是有一个,那便是李娟。

郭母闲聊时已探明,李娟在心里一直很爱慕郭祥的才华。更兼这些时日旺儿管下来,被旺儿总妈妈、妈妈地喊着,心里对这孩子、对郭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认同感。但她有个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那就是明知郭祥一直都和于明佳处着,而且两人的感情还很好。自己横插一杠子,对于明佳而言,实在太不道德。在帮郭家的过程中,她内心也一直痛苦地矛盾着。

现在郭母把事儿挑明了,要她表态,甚至可以说是在求她。李娟觉得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便红脸默认了。

郭母把李娟的态度告知了郭祥,要他表态。

郭祥深感为难。凭心而论,李娟面目清秀、脾性温存,不失是个好妻子的人选。他内心并不抵触。但他对李娟始终只有感恩而没男女之情。脑子里根本就没这根弦。这事儿一摆到面前,他本能的反应是拒绝。妈,你要我和李娟结婚。明佳怎么办?她可是旺儿的亲生母亲,是我们老郭家的大功臣。跟我苦了那么多年,怎么忍心把她抛掉,去和别人结婚?

郭母知道郭祥肯定是这个态度。和郭祥谈之前,她内心也曾痛苦地挣扎过。但实在是再无良法,才出此下策。她流泪不说话了。

母亲的提议,特别是李娟的态度,使郭祥深切感到再不能一味依赖李娟的帮助来打发日子了。自己要把生活的重担全力担起来。那天,他没去上班,去菜场买了几样郭母最爱吃的菜,用心烹饪好。想赶在李娟接旺儿回家前,把母亲的晚餐喂好。谁料,郭母却不肯张嘴。

郭祥惊问,妈,你怎么不张嘴?

郭母反问,你能天天、顿顿都这么喂吗?

这——郭祥答不上来。

还是啊,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饭,你说,我能安心吃吗?

郭祥举着饭勺楞那儿了……

这时,李娟接旺儿回来了。一看这情景,心里马上明白了几分。她从郭祥手里接过饭勺,婶,咱趁热吃。

娟儿,去给婶下碗面条。

李娟赶紧去下了碗面条,流着泪喂郭母。

旺儿见了,跑上来,用小巴掌替李娟擦泪。奶奶乖,快吃哦。

李娟一把抱住旺儿嚎啕大哭起来。

郭母也大放悲声。

郭祥强忍悲声,却泪如潮涌。

夜间,郭祥整宿失眠。他感到家事乱成一团麻,还打着死结,难以解开。

叫明佳来京伺侯?却只能伺侯一时,伺候不了一世。而且她自己还有个需人照料的老母亲。因此,此路不通。

自己留职回家来料理。能不能胜任先不提。留职就要停薪。一家三口的生活费从何而来?总不成长期举债度日。因此,停薪留职这条路也不通。

……

思来想去,还真的只有按母亲的意见办,和李娟结婚。只有这样,一切问题才能迎刃而解。旺儿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正常地成长。最主要的是母亲才能得以善终。

想到这点,他虽然没在口头上明确答复母亲的提议。却在日常生活中作了妥协。默默地任由李娟去操持家中的一切。

李娟敏锐地感觉到了郭祥的心意变化,她像一下取得了合法地位一样,在郭家操持得更欢了。夜间,她给郭母擦澡净身后,又增添了一项保健按摩。她边翻书、边认穴位,给郭母揉手、揉腿、揉腹部。直揉到郭母舒服地睡着,再吻过熟睡的旺儿,蹑手蹑脚地离去。

有一天,大概是白天太累了,夜间给郭母按摩。到郭母睡着时,她自己也坐着睡着了。脑袋鸡啄米,却又并不醒来。郭祥不忍心推醒她,任由她坐着打盹,醒来已是半夜时分。

郭祥家有老、小,不能送她回去,又不放心她一人夜行,只得让她留宿。

这以后,李娟在郭家常留宿。她说,这样,郭母和旺儿夜间的便溺有人照料。自己也不用起得太早赶过来。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郭祥觉得不能再瞒着于明佳,必须和她讲清楚。他写了封长信,将家里的状况、李娟的态度和作为、自己的无能和无奈,全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于明佳……

信的末了,他问于明佳,我该怎么办?

于明佳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她自己也正遇上了一起难以处置的情感纠葛。



于明佳的车间里有个叫吴强的修理工。这人的经历不比寻常。他虽然和郭祥、于明佳是同时代人,却一直逃避上山下乡,靠维修水电维持生计。后来,政策起了变化,他进了丝织厂当修理工。和于明佳的母亲在同一车间。于明佳母亲工作的几部织车在他的责任范围内。也许是他和于明佳的母亲天生有缘。他给她维修起织车来,既迅速又精细。于明佳母亲体弱有病。他工余常给她送医配药。工友们开玩笑说,吴强是于明佳母亲的干儿子。他于是一口一声地叫于明佳母亲为干妈。现在,干妈退休了,女儿来顶了职。他一看于明佳如此明艳,更是一见钟情,立即展开了爱情攻势。

于明佳母亲的病情恶化成尿毒症。需一周三天去医院透析。吴强蹬着货运三轮来回接送。他细心地在三轮上放了一把藤椅,铺了被褥,让于明佳母亲坐着舒适些。于明佳母亲感动得再三再四地谢他。

吴强坏笑着说,干妈,不用谢。我是有想法的。

什么想法?

想把干妈前面那个干字儿去掉,嘿嘿。

吴强这小伙聪明能干,为人善良。是于明佳母亲眼中的乘龙快婿。她笑着应道,好呀,你自己去和明佳提。干妈给你敲边鼓。

有了这个底,吴强真的找了个机会和于明佳直截了当地提了。

于明佳早就感受到吴强对她的情义了。对此,她并不感到意外。但她有郭祥和旺儿,当然不能同意吴强的求爱。

她觉得这事儿不讲清理由就断然拒绝并不妥。如果为利用吴强而一味暧昧下去,那就更不道德。

她必须跟吴强讲明真相,表明态度,让他死了这条心。

于是她便把自己和郭祥的恋情向吴强明说了。当然,他们之间有个旺儿这事没说。一是没必要,二是这事儿连自己母亲都瞒着,自然更不会告诉吴强。于明佳原以为只要向吴强坦白地讲明她和郭祥的恋情,吴强就会知难而退。

谁料,吴强听了以后竟说,像你们这种情况在知青中很普遍。谁还没有个过去。老实说,我在社会上做水电工时,也和个姑娘谈过。但最终因她家父母嫌我没个正式工作而告吹。因此,你在北大荒谈过对象,我能理解,也能接受。

于明佳说,不仅仅是谈过,我俩现在也还处着,而且正在办理我商调进京的事宜。你就死心吧。

吴强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让我说你俩什么好?商调进京可能吗?到最后,不是分居,就是分手。你一天没进京,我就追你一天。

医生说,于明佳母亲的病情得考虑换肾。但高额手术费对于家而言,是笔天文数字。又怎能筹措到?

吴强事先并不明说,利用工余时间去考出本出租司机资格证,然后辞职,跑起出租来。他日夜拉客,说是要赚出于明佳母亲换肾的手术费。将来万一有了合适的肾源才不会错失良机。

于明佳第一次被吴强深深地打动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强烈而执着的真情。陷入了不知如何拒绝是好的茫然。她见吴强日夜拉客,人明显消瘦下来。便蒸了只甲鱼给吴强补补。

吴强欣喜若狂。但一定要坚持分享。他把甲鱼的裙边撕下来,喂了干妈。又要于明佳分吃两条腿,否则他定然不吃。于明佳拗不过他,只得依从。

由此开篇,于明佳对吴强的生活照料也日见增多。每天为吴强备水、备点心。

吴强每次都夸张地鞠躬致谢,有时还来句,谢过娘子。然后嘻笑着开车走人。

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受,当她读到郭祥的长信时,并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感到难过、焦虑、甚至愤恨。相反,她被李娟忘我的付出而感动。她理解郭祥的无奈与退守。她感谢郭祥能坦白地告知一切。她也把吴强对自己的追求以及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心理都详实地告知给郭祥。

商调进京毫无进展。

两家的困境并无好转。且无法再拖延……

慢慢儿,他俩的通信内容起了变化。

从苍白的爱情盟誓转变成对现实困境的分析以及如何走出困境的探求。

两人深感无望、无策。

最终,只得忍痛分手。

终于,郭祥接受了李娟作为女人的最宝贵的付出。而于明佳也被吴强的爱情攻势所俘获。两人先后成了家。

他俩约定为忠贞新的家庭,今生不复相见,也不再鸿书频传。但在旺儿重大的人生关头,由郭祥用简函告知于明佳。

于明佳由此知道了:

旺儿考上了重点中学。

旺儿进了清华园。

旺儿去美国读博。

旺儿学成留美,协助导师主持一个重大项目。

她也由此知道了,忘我奉献了一辈子的好女人李娟终因心力衰竭而辞世。

曾经苍海难为水,郭祥再没婚娶,独自一人生活在北京。



于明佳决计违背当初的诺言,去北京照料郭祥。她现在并无拖累了。

吴强几年前死于一场惨烈的车祸。

没等吴强筹够手术费。于明佳母亲相匹配的肾源就找到了。吴强赶紧借了笔外债,连同存款付了手术费。于明佳的母亲顺利地换了肾。

换肾后,还要长期服用抗排斥药。吴强坚持要给于明佳母亲服用进口药,每月得自费掏数千元。还有外债要还,经济压力很大。

吴强更玩儿命地拉客。披星出车,载月收工。一天,他拉客拉到前半夜,正准备收车回家,却意外地接到了一单连夜去温州的长途。这可是一笔千元大业务呀!吴强乐呵呵地接了下来。没想他实在太睏太乏了。车速开到百公里以上时,竟睡着了。结果车头钻入停道旁的一辆大货车车底。当场猛烈撞击而亡。

于明佳和吴强婚后并没生育。倒不是两人中有谁没有生育能力。而是因为于明佳怕在分娩时被吴强发觉并非头胎。而她曾生育旺儿一事一直都瞒着母亲和吴强。因此,每次夫妻生活后,她都偷服停孕药来避孕。被吴强发现她服药避孕后,她向吴强解释说,自己年龄大了,分娩会有生命危险。吴强不但不责怪反而安慰她说,既然你怕生,我们就不生。但你别服药了,我们用别的措施。因此,他俩结婚多年,并无一男半女。

吴强死后,于明佳无心婚恋。母亲也病故了。她只身一人,了无牵挂,来去自如。第二天就飞去北京。

根据荒友网提供的信息,很容易就找到了郭祥所住的医院,也很快看到了瘫在病床上的郭祥。一阵乍见的惊喜和激动之后,两人深情地注视起来。

明佳,你没大变,还这么清秀。我可老喽、病喽,成个病老头了。

还好、还好。于明佳一边嘴里这样应承着,一边心里叹道,真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再没有年轻时那股端庄的英武之气了。一头灰发,一看就知已多日没洗涤过,每日只是由别人拿条湿毛巾好歹抹几下就算完事,已发粘打绺了。鼻腔里探出许多根鼻毛,黑的漆黑、白的晶白。腮帮和唇边围了一圈灰白的软毛,眼角甚至还堆着眼屎……

于明佳心里一阵阵发紧、发酸。她知道,这些日子,郭祥也只是凑付活着,已毫无生活的质量和尊严可言。绝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她想去和院方交涉出院事宜。但她知道先得了解一下郭祥的病情才可作出决定。

她去了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告知她,郭祥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脑部有一根很细小的血管爆裂了。本来像他这样的病情,只要送医及时,预后都非常良好,甚至有百分之三十的病人治愈后可以完全没有任何后遗症。但郭祥被发现太晚,已错失最佳治疗时机。脑部现在积有少量瘀血。幸好瘀血只是压迫了运动神经,因此除了手脚运动受阻以外,其他功能并没受影响。

主治医生说,鉴于目前暂时没有进一步的治疗措施,医院床位也很紧张。因此同意郭祥出院。他再三叮嘱,如果护理、康复好的话,这个病人的预后比较乐观。完全可以重新站立起来,自主跛行。

于明佳办好一应出院手续,雇辆车将郭祥接回了家。她把郭祥安置躺妥,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和郭祥聊天。

墙上挂着李娟的遗像。她恭敬地拜了三拜。见镜框蒙了层土,便取下来,绞了块新毛巾细细擦拭。眼泪刷刷地流。

郭祥见了,明佳,你要是见了她心里难受,那就收起来。

不,不要。李姐几十年来,替我尽了妻子和母亲的责任,我对她感恩还来不及哩。我之所以看她的遗像会流泪,是因为觉得李姐这么个好人,可惜寿不长,才心里难受。你不用担心我会有别的想法。挂着好,让李姐天天看到有我伺侯你,她在地下也能心安。

嗯……谢谢,谢谢。明佳,这次真没想你会来。

瞧你说的。知你得了这个病,又独自一人在京,我能不来?

……能来多久?

不走啦。

郭祥的眼珠骤然发亮。不走了?真的?

真的。祥子……咱俩登记吧。

在医院时,他已听于明佳告诉说吴强已死。知道她单着。他自己也单着。两人登记结婚完全合理合法。但他眼中的光亮却慢慢黯淡下来,明佳,我都这个样子了,不忍心拖累你后半辈子。

我俩之间还谈拖累不拖累的。于明佳故作娇嗔,祥子,这辈子你可欠我个婚姻。

尝还、尝还,我尝还。郭祥脸上乐开了花,我都盼了一辈子了。不过,旺儿大了,这事儿也得听听他的意见。

旺儿赶回了家。郭祥给两人作介绍,这是旺儿。这是你于姨。

于明佳握着旺儿的手,真想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但知眼下尚不妥,强忍着,憋得浑身颤抖起来……

相较于于明佳的激动,旺儿却明显透出一种冷漠的神情。于姨,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父亲的照料。

然后一直俯身和郭祥聊天,对于明佳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第二天,旺儿领来一个中年妇女,对于明佳说,于姨,这是接替你的保姆。你随时可以走了。

于明佳一时愣住。醒过腔来,几次欲说还休,最后流着泪跑出屋去。

事出意外,郭祥也愣了一阵。回过神来,他让旺儿摸出钱来打发走保姆,对旺儿说,我不要保姆。就习惯你于姨照料我。

爸,你听我说。美国的项目正处在关键时刻,我这次回国呆不了太久。我得尽快地把你安置好。于姨的照料虽说称你心。但她能长远吗?别等我回美国了,她却要走了。到那时,谁给你找保姆去?

她能长远地照料我。

这——怎么可能?

她说,她和我登记结婚。留京一直照料。

旺儿长长地哦——了一声,不屑地说一句,果然不出我所料。

旺儿,你说什么?

爸,我说了,你别激动,也别生气。听我慢慢分析。任何异常的殷勤背后必有所图。于姨千里之外抛家舍业地来照料你。图什么?总不会是看上你这个瘫痪老头吧?这两天,我分析来、分析去,她图的只有一样东西……

图什么?

图你在京的房产!所以,她和你结婚,使你在京的房产先变成夫妻两人的共同财产。你死后,再转到她名下……

不待旺儿说完,郭祥气得猛烈咳嗽起来,旺儿,不许你这样侮辱你的母亲。

爸,你俩还没登记,于姨怎么就成了我的母亲?我母亲早死了呀。

死的是你养母。她才是你的生身母亲。

啊——怎么回事?

郭祥于是把自己和于明佳的情缘始末详详细细地跟旺儿说了一遍。你快把母亲认了。

爸,你别是在编故事诳我吧。

你去把五斗柜抽屉里的一个大信封拿来。

旺儿将那大信封取出,爸,这是什么?

旺儿,你爸这几年血压一直都很高,又有家族的遗传病因。怕哪天突发心脑血管的急病,而你又远在美国。有些话来不及跟你交代。因此,我预立了一份遗嘱。你抽出来看看,就会相信爸刚才说的全是真的了。

旺儿颤抖着将遗嘱抽出,展开了信纸——

旺儿,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侯,你爸已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但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最亲的亲人,那便是你的生身母亲……这以后的内容便是刚才郭祥向旺儿述说的一切。旺儿相信了。

这时,于明佳听到郭祥的猛烈咳嗽,不放心地返回屋来。

旺儿卜通一声跪地上,母亲,孩儿错怪你了。

旺儿——我的旺儿。于明佳把旺儿拉起揽入怀中,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她第一次感受到,世上有一种痛哭竟源自最大的内心快乐。



旺儿要回美国了。他现在可以放心地回去了。前些日子,他亲自陪着父母去登了记。

看着红彤彤的结婚证,郭祥笑了哭、哭了笑,嘴里喃喃:不易呀,真不易。没想今生还能拿到它。

于明佳也泪湿衣襟,感叹连连。

临走那天,于明佳对旺儿说,儿子,妈有件事儿要跟你商量一下。

母亲,请讲。

北京虽好,但要就近找块绿地让你爸呼吸新鲜空气却并不容易。我想把你爸带回杭州去。我有个同学是个功勋志愿者。市里让他协助管理一个国际医养中心。那里有一种长者公寓。养老生活的品质很高。虽然收费高些,但我和你爸的退休工资,加上京杭两处房子租出去的租金,加在一起也就够了。那里有专门康复设备和专业的康复人员,去那里,对你爸的康复肯定大有好处。你觉得如何?同意吗?

好啊,太好了。一切但凭母亲大人作主。经济不用担心。我可以支援。再说了,杭州是我们海外人士心目中理想的创业基地。等美国的项目一结束,我也到杭州来创业。

郭祥、于明佳入住国际医养中心。在专业人士的护理下,果然康复效果很好。郭祥可以独自步行了,只是左脚有些拖。

旺儿完成了科研项目回国来了。在北京和杭州两地,他选择了杭州。他说,在父母的有生之年,他要一直陪伴在父母的身边。他们这辈子太不容易了,一定要让他们颐养天年。

吃团圆饭的那天,郭祥说,我有一个埋在心底几十年的心愿,想让你们帮我实现。

什么心愿,请讲。

我想去看望我的岳父、岳母。

啊——于明佳一愣,马上明白并大为感动。母亲死时,她把父亲的骨殖移来合葬。郭祥是想携妻儿去给自己的父母上坟。

郭祥在妻儿的搀扶下来到了于明佳父母的墓前,有些艰难地跪下,深深地埋下身叩头,爸、妈,我终于能以一个女婿的身份来看望你们了。你们保佑我和明佳的婚姻长久,旺儿事业发达。

抬起头来,郭祥已然涕泪满脸。于明佳掏出纸巾替他擦脸。意外地看到郭祥的脸上充满了年轻时特有的那股英武之气。她不由得深深地吻下去。这些年了,她终于可以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深吻隐瞒了一生的夫君,痴爱一世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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