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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

  • 作者: 芷茗青苓
  • 发表于: 2018-07-20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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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8月31日,凌晨四点钟,父亲开始进入医院。
  2017年11月1日,父亲肺癌晚期,9点23分死亡。

  记得七月份接到他们要回来的消息……
  “喂,梅儿,我们七月要回来了,今年不在新疆待的太久。”妈妈在电话一头喘着粗气说着。

  我表示疑惑:“真的呀,今年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你爸爸他……”妈妈还没说完,爸爸突然插话说:“你给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就是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养养就好了,手机给我。”

  突然我的手机这头切换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摇晃着屏幕。

  “喂,爸爸,我妈说你生病了?腰椎间盘突出吗,有什么大问题没有?”我表示出关心温柔的说。

  “没事,别听你妈的,我呀就是干活的时候太使劲给累着了,养身病嘛,多休息就好了,你别担心好好给孩子们上课。”

  我嘱咐他:“那好,等你回来我就去看你。”
  “嗯,知道了,放心吧。”
  一瞬之间仿佛看到了爸爸苍老的脸,我放下手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暗自出神。

  空中沉积着夏日的孤愁,我忍受着内心愁绪难以排遣的无可奈何,静听风寒坠入乱舞的花蝶。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攲,谙尽孤眠滋味。”我吐出懒洋洋的声音,伏在窗台上轻声地念道。

  下午要去上班,我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我尽全力捕捉心中的灵感,期待它们化作文字来慰藉我内心的无助。
  我趴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下午两点上班时间到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在泥路上走着,刚进入教室之前,我像孙悟空一样变换着自己忧愁的脸孔,捏出微笑的嘴角。
  “上课”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同学们,今天上课之前先复习一下昨天学校中学过的《小青蛙》,先请同学们背诵一次。”
  河水清清天气 晴,
  小小青蛙大眼 睛。
  保护禾苗吃害 虫,
  做了不少好事 情,
  请你爱护小青 蛙,

  好让禾苗不生 病。


  “真不错,那现在做一个小测试,请班长发卷子。”我极力压住我的不耐烦,反复盯着窗子。

  安排之后,我犹如卸下千斤重担,心里慢慢的轻松起来,看着今日同学们的表现,我的内心仿佛得到了释放。叮叮叮……

  “喂,梅儿,我和你爸爸已经到家了,你明天回来一趟吧!”妈妈在一头急迫的说着。
  我简单的回了一句:“诶,好。”

  挂断电话,落叶归根一般,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就像枯枝败叶也有枯木逢春之时,下课之后,我迫不及待地请了假,想今天下午就飞奔而去。

  收拾好东西之后,我出门就坐上了出租车,我请求着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将我送到汽车站,不知为什么,看着车窗的玻璃,里面倒映着我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像空中分散的云朵。

  下了车,我小跑到柜台买了一张回青川的车票,三十五分钟的候车时间使我坐立不安,真想长一双翅膀飞回去,他现在怎么样呢?

  叮叮叮……我心里刚念叨着他们,就来了电话。
  我喃喃道:“喂,爸爸。我现在在等车六点左右到家。”
  “不着急,路上小心点。梅儿,爸爸恐怕以后都要像个县太爷一样整天无所事事了。”他笑着说。
  “爸爸,没事的,你也该休息了。”我的眼泪突然直接不听使唤地滔滔不绝,眼泪浸湿了手机屏幕。我耸耸鼻子,把眼泪揉到我的手臂上,清了清嗓子。
  我遏止住内心的无奈,看着窗外乱飞的蝴蝶,轻声地说:“爸爸,那我先挂了,到家打电话给你”
  “好嘞,慢点儿路上”他自然的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间隔一分钟我便打开手机看看时间,一秒,两秒,三秒,四秒…我去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我扭开瓶盖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瓶,我的肚子被撑的很大,我在包里找出耳机,听一会儿音乐,我想时间会走的快一点。

  “请四点开往× ×的旅客,现在开始检票上车!”

  广播里响起检票员的声音,我迫不及待地拖着行李箱四处疯狂奔走,找到车位爬上班车,我松了一口气。我整理了窗口处的车帘,一切就绪之后我缓缓的地从包里拿出《莎士比亚的四大喜剧》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看着封面出神,想起了余华的《活着》。是的,要活着,必须活着。

  在一个半小时汽车的东倒西歪里,我终于到家了,我打开安全带小心地探出头看看车窗外的阳光,等到乘客们都下了车,我也慢慢地带着东西踏上这条无尽的路,阳光很刺眼,蔷薇园依旧在车站的左方,车站的牌子稍微陈旧了一点,但是不影响观看,天空中的白云仿佛要掉下来一样,触手可及,我踮起脚,想试试能不能够着头顶的绿叶。

  在行李箱“哐当哐当”地摩擦声中,我渐渐看到了那棵熟悉的麻柳树,树的下方是一条泥巴路,路下有一条淹死过人的小河,对面是石丘。这树有两百年的历史,在泥石路面上仍然坚强的活着。我抬起头看着大树上绿叶之间折射的光斑,像夜空的星斗闪闪发亮,真美!

  就这样,我一遍又一遍地捕捉有生命的事物来调节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希望以此来镇静自己的情绪,而我所看到的是拥有生命力的万物,大概我也是生命力的一种。

  经过十分钟,我的心态也调解的差不多了,还有十步的距离,就要进屋了。
  “爸”还未曾看到人,我就用最大的声音来呼喊。
  想平常一样的回答:“在二楼,上来吧!”这声音透着微弱的萤火之光,心里不由得隐隐作痛。

  十五步楼梯,感觉天山一样遥远,磨蹭了大半天,我终于进入二楼,看到爸爸跪在地上看《我的兄弟叫顺溜》。我的心震颤起来,咚咚咚,心跳加速了。

  “爸,你这,没法坐下吗?”我颤抖着心疼的语言。
  “疼得厉害,火车上颠倒了几天几夜,我这样能减轻疼痛感,没事!”他继续看电视。

  我放下行李箱之后,就去厨房和妈妈一起做饭,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起沉默着。

  就这样,我见到了我的爸爸,他还是那样喜欢看枪战片。

  第二天,我走了。

  来到学校,我还是照常的上课,时而写几句诗来表达我内心的焦虑。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在连滚带爬的状态中,我接到了电话。

  我急切地问:“喂妈什么事?”
  她的呼吸明显带着碎裂和颤抖。过了三十秒,她说话了:“梅儿,你爸爸他得了骨癌,已经是晚期。”
  “妈,你说什么呢!!”手机突然掉在我的额头上,打疼了我的鼻子。我抓起手机,看着屏幕中的自己,眼泪掉了下来。
  她继续说道:“你刚走不久,你爸就疼的受不了,在当地医院检查出来的。”
  “你别着急,可能误诊,去市医院,我马上请假!”我极力安慰着她,心里却已经是坚信。
  她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轻轻地说:“先挂了吧,你爸找我。”

  第二天,我向领导请假。去和市医院的爸爸会合。
  爸爸的弟弟也来了,还带了一个同姓的老表。
  听爸爸的弟弟说是转院过来的,我找到了妈妈,问了情况。

  在三天的消耗中,上上下下办事的只有我妈妈和我两个人。他的弟弟似乎更忙,直到傍晚时分才见到人影。

  妈妈似乎也瘦了好多,在一圈一圈的跑路中,妈妈好不容易排到了明天的全面检查。

  我扯住妈妈的衣角,小心地问她:“妈,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你爸爸是癌症,至于是什么癌,还要等到明天检查之后结果出来才知晓。”她按耐住内心的恐慌,露出微笑说着。
  我疑惑地问起她:“可我在这层楼的门口上看到了“肿瘤科”三个字,那爸爸不是也看到了吗?”
  “你爸呀,不认识那几个字,我骗他没有了床位,其实这层楼全是癌症患者。”妈妈,边说边流眼泪,心里大概和我受着同样的煎熬。
  “妈,我的工资发了,我给你。你们钱带够了吗?”我望着她红肿的眼睛,关切起来。
  她放低声音说:“够了,放心,你留在自己身上,你还要上班……给你弟弟打电话,让他回来。”
  我尽量不让他担心我:“嗯,我也请了假,放心。领导批准了!”
  她缓出一口气:“那就好,我们现在去给他拿药!”
  “嗯”我们去了三楼。

  第二天,弟弟坐飞机回来了。

  整个下午都是迫切的,遥遥无期的,昏暗的。
  突然想起我和同校的一位朋友还闹着别扭,我试着打通了电话。

  “喂,你在哪里”我带着哭腔。
  “我还以为你不给我打电话,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像平常的问着。
  我吞吞吐吐地说:“我……爸爸他,他……”
  “怎么了,快说呀!”她有点不耐烦了。
  “他得癌症了,我心里很难过。”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比较平静。
  “对不起,我不应该……”她带着悔意对我说。
  “没事,你先别给其他人说。”我赶紧叮嘱她。
  她安慰着我:“嗯,我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好”我挂断了电话。

  瞬时,心里有了少许的安慰,我和弟弟坐电梯到了一楼给爸爸取了药,又上了十七楼。已经下午五点了,该给爸爸去买吃的。

  结果出来了,转移瘤——肺癌。
  弟弟沉默,只是小心的呵护。

  我望着爸爸频繁扭动的身体:“爸爸,很痛吗?”
  他像孩子一般地说:“有一点痛,不过可以忍着,过几天有了床位我就可以去下面的几层楼,也不用爬这么高了!”
  “……”喉头凝噎了。
  “爸爸,我去给你买粥。”我赶紧转移话题。
  他抬着头看着我说:“你吃了再回来,给你妈也买一样的。”
  “好,我知道了!”我赶紧应答着,拿起皮包就出了病房。

  我趴着头,赶紧转过身去,提起包便冲出门。眼睛肿肿的,吹一会风,就会好了吧。

  我没什么胃口,买了饭就在外面瞎走,等到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之后便理所当然地挤入拥挤的人潮,进入电梯,我护着买好的饭,感受着电梯所承受的重量心中暗暗心酸。

  十七楼,太高了。

  我把饭送到病房中,看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爸突然坐在那里。

  “二爸!”我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你还不去上班。”他一脸不耐烦。
  我极力地辩护着自己:“我为什么要现在去上班,你没看见现在抽不开身吗?”

  爸爸安详地睡着了,我不忍心叫醒他,把饭敞开冷在桌子上。
  妈妈从厕所中出来,眼睛红红的,我想她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吧!

  我把饭给妈妈:“妈,你先吃吧,等会再喂爸爸。”
  “我吃不下放着吧!”她放下已经凉了的稀饭。

  二爸又插话。

  带着毫无波澜,理所应当的语气语言从喉咙走出来,他说道:“你今年挣了多少钱,给二爸借五千花花!”
  “你开玩笑呢,我现在哪有钱”妈妈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揉着眼泪。
  “你能不能小心一点,不要吵醒爸爸。”我心里凉了半截,和他争吵着。
  “我先出去一会,等会来看你爸”
  他拍了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去。

  妈妈,把我拉出病房,走到最里层的楼道上看着纱窗外飘动的白云。
  她转过身平淡地看着我说:“现在,我们谁也靠不住,就连亲兄弟也如此,我们只有靠自己,下午,你和弟弟去拿药就行,我们不将就别人。”
  我拍着她的肩膀,坚定地说:“好,妈!”

  在医院中,辗转反侧地过了一个月,妈妈受尽了心灵的折磨。而爸爸一天比一天虚弱,似乎他察觉到什么,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向他解释,第一次签了活体检验的手术单,从确定病情的那天我一直陪在身边,期间有亲戚来看过,给过钱,照顾爸爸只有我妈妈一个人,二爸可有可无,除了力气上的帮忙,其他的,也不该欠我们。三天后领导带着老师们来看我爸爸,拿了一些钱。而我唯一能做的,是为爸爸写下被称作“纪念”的文字。

  十月中旬,爸爸出院回家,他也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很坦然的接受,脸上毫无波澜,每天都是对我笑着,这是我感到愕然。我们在医院申请了在家中挂液体,插管,方便照顾。

  为了陪伴,为了朝夕相处的几日,我也辞去了工作,唯一劳心的是弟弟隔几天便要去市医院拿麻醉药,和一些引流袋。医生说,麻醉药吃到第八颗时,基本就无法止住疼痛了。

  一周过去了,麻醉药增加到第八颗。

  我听闻着乌鸦的鸣叫,山上开满了野菊花。

  在医院那段时间,从住院到死亡,我用文字将它记录下来,看淡了人情冷暖,悲欢离合。题目叫作《父亲,和他的两片羽毛》,其中一节这样写道:
  “他像只高脚的蚊子,随脱离的母体进入梦里
  霜花被九月的天气铺散开来
  夜空除了星子以外,树叶还能发出声音

  在我们彼此闪闪地对话后
  时间诞生一双乌黑的眼睛和一颗鲜红的痣”

  也许,这就是谣传。

  农历9月12,爸爸的生日,50岁。

  生日这天,弟弟给爸爸熬了鱼汤,他很喜欢喝,喝了十勺,吃了半截香蕉,几颗石榴。回家的半个月,除了每天晚上二爸上来吃饭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去挣钱了,就连生日这天也是一样。

  晚上,他上来了。从楼道里便听到他的手机放着要孝顺爹妈之类的话,弟弟脾气暴躁,心里不好受,请求他别放歌。

  弟弟好言相劝地说:“你别放这种歌,二爸,我很烦。”
  二爸不屑一顾地冷眼看着弟弟说:“你小东西懂什么,这是教你孝顺父母!”
  “我不用你教我,我自己知道。”弟弟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怒。
  “关了,你关了,你给老子关了!”弟弟冲动之下,给他做了老子,几句语言的撕扯中,二爸一脚踢飞了弟弟。

  “你给我做老子,你给我做老子,啊,给我做老子!”他朝病房怒吼着。

  一瞬间,两人扭打了起来,他拿起刀就砍,我和妈妈去拉住弟弟,爸爸没人管,担心弟弟,差点从掉下来。

  二爸,摔门走了。
  爸爸,添病了。

  11月.1日的9点20分。妈妈突然叫住我。
  妈妈发出断裂的声音喊道:“梅儿,你爸爸他,不认识我了,你快叫他,你快叫他呀。”
  我和弟弟大声含着:“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我的眼中流着倾盆大雨。
  我试探着他的意识:“你能看见我吗,你能看见我们吗?”

  他的眼睛变成了彩色珍珠,照耀着我。
  爸爸微笑着,他望着天花板:“我认识你,你是梅儿,你是夏雨。梅儿,夏雨。爸爸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弟弟抽泣着,擦拭着眼睛的泪。
  我拉着他的手说道:“爸爸,你放心,家里还有我呢!”
  他目视着前方,看着我们三个人:“那,我就,放心了,你照顾好,你的妈妈和弟弟。”

  爸爸的脚一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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