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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牧鸭汉

  • 作者: 贺田居士
  • 发表于: 2018-05-22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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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知青张怀望,曾有多次返城机会,却都主动放弃。最后,别的知青都回了,他还留那,真的实现了他当年的誓言——扎根边疆一辈子。

他刚到北大荒没两月,北京慰问团来我连。他们来,一是慰问,二是纠错。发现有身体不适合呆在北大荒的北京籍知青,直接带回京。

张怀望被查实肺部有病,列入了回京人员名单。通知他时,他却不愿意,说要扎根边疆一辈子。

我嗔他,你傻呀,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却放弃。

我俩私交不错,他对我直言相告。我小弟今年毕业分配。我和二弟都支边了。按政策,小弟能留城。我一回去,小弟留城会黄。

噢——我明白了底细,心里好佩服他的自我牺牲精神。

虽说他放弃了返京机会,可好运从那以后一直罩着他。连里把他树成了扎根边疆干革命的典型。黑板报、大喇叭不断地宣传他的事迹。后来,还去团里、师里参加学毛著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四处演讲。

演讲回来,由于知道了他肺部有病,工作也作了相应的调正。由最艰苦的农工班调到相对轻松的马号班。再不用割麦、割豆。也不用挖沟、叠坝了。每天小鞭儿摇摇,吆喝声:得——儿——驾,轻轻松松,逍遥似仙。

农业学大寨,连里成立了铁姑娘班。冬季里,张怀望跟着铁姑娘班干活。刨粪、运粪,一趟又一趟。先前,别的车老板和铁姑娘班搭活儿,都是铁姑娘们刨粪、装粪的当儿,车老板把鞭儿一横,或裹紧皮袄打眯瞪、或抖着小腿哼曲儿、或扯张纸捲大炮烟抽。

可张怀望并不这样。他把翻毛皮袄一脱,朝掌心呸呸啐两口唾沫,抡圆了大镐刨起冻粪来。增添了这样一名生力军,自然刨得快、装得满、运得多。每天的光荣榜上,铁姑娘班都遥遥领先。高兴得铁姑娘班班长于兰长一声、短一句地说谢谢。

起先还只是嘴谢,后来连心都谢了。她爱上了勤劳、上进的张怀望。破天荒地女方主动表白。于兰是个杭州美女。张怀望自然喜出望外地同意了。但当时,两人都在争取政治进步,把恋情的保密工作做得比地下党还地下党。全连没几人知道。

那年,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张怀望和于兰都得了全票。但名额只有一个。究竟让谁去呢?连领导犯了思量。

其实,张怀望和于兰也在犯思量。张怀望对于兰说,你去吧。这回是浙江林学院,离你家近。好照顾你妈。

于兰的妈刚瘫痪,确需有人照顾。学院离家只三、五十里。她妈万一出个紧急情况,比起从八千里外的北大荒赶回去,不知要近便多少。因此,于兰同意了。

张怀望找连领导去表态,我放弃,让于兰去吧。

其实,连领导的心里也倾向于让于兰走。张怀望是连里树立起来的扎根边疆的典型,在全团、甚至全师都有很大的影响,是连队的政治荣誉,不想轻易拔了根。于是定了于兰走,怀望留。

于兰离连,是张怀望套车送她走的。那天,他把得——儿——驾喊得山响,不知是高兴,还是不舍?据看见的人说,那天,张怀望一道上都是一只手儿摇鞭,另一只手儿牵着于兰。时不时地扭头瞅呀瞅,好像还有抹泪的动作……

张怀望在连里有个名叫丁雷的铁哥们。

丁雷是个老职工子弟,早就成了家。娶了同样是老职工子女的敖素贞为妻。两人育有大虎、二虎两子。敖素贞原先在马号上班。一天铡草,不幸左手的食指、中指都被铡了,成了三爪掌。许多活都干不了。连里调她到连部当文书。丁雷在连里是个基建排长,春、夏、秋三季盖房,冬季打石头。

这两口子都是勤快人。养鸡、养鸭、养年猪。小日子过得挺肥溜。见知青伙食艰苦,三天两头地拉张怀望去他们家改善生活。张怀望也时不时地帮他们干些活。丁雷因是排长,工作很忙。敖素贞又是残掌,干活多有不便。因此,丁雷家的一些重头活都是张怀望帮着干。后来,丁雷干脆邀张怀望住到他家后屋去了。

张怀望长他们几岁,丁雷称他怀望哥。怀望叫丁雷为丁老弟。称敖素贞叫弟妹。像一家人那样亲密。因同是张怀望的铁哥们,他们跟我也挺近,一口一个杨子地叫着。家里包了餃子、烙了油饼了,也每回都给我留一份。

那年冬天,丁雷还像往年似的去石场打石头。这天,准备放今冬最后一个大炮。没想出了大事。

原先,我连的石场在暖泉子山北坡。后因那里的石质疏松,移到南坡来了。石场一移,进出道也得跟着变。原先,南坡脚下的路是我连的主要进出道。现在有变化了。石场放炮,山崩石飞的,危险。因此进出道往北绕了个大弯。多出几里地来。

但南坡脚的路并没废。一来,石场春、夏、秋三季不放炮。二来,便是冬季也不是天天放炮。因此,南坡脚的道还是主要进出道。只是在放炮的日子里会临时封路。石场在两条道的岔口,各配置一名安全员。在放炮前拦截路人和过往车辆。

石场放大炮,一般都在下班后。其它员工都走了,留一个点炮员点炮,派两个安全员分别去两头封路。

丁雷很注意排长的表率作用。一般封炮口、点大炮、排哑炮这些危险活,都揽下自己干。

那天,员工下班后,他开始封炮口。这可是个关键活。一个大炮的爆炸效果好不好,就看炮口封得严实不严实。封严实了,爆炸力向四处扩散,破石的效果就大,采石量就多。反之,如果炮口封得不严,炸药的爆破力先从炮口泄了,这炮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他用红山泥封炮口,一层一层地捣得严实。封完炮口后,他四下里瞅瞅,确认无人了,又扯脖大喊三嗓,放——炮——喽。这才点燃了导火索。导火索嗤嗤作响……别看现在四下里静得离奇,几十秒后就会山崩地裂。

但他并不慌张。大炮的导火索留得长,足够他避到安全区去。他正沿石坡下来,突然听到进村的道上传来得——儿——驾的吆喝声。拿眼一瞄,只见张怀望摇着鞭儿将车赶来。算算时间,正好车到坡脚下,大炮炸响,张怀望和驾车的四匹马都得粉身碎骨。他纳闷,这么大的一掛车,安全员咋没拦住呢?

他哪里知道,安全员到了岔路口,看见道旁的一棵柞树上挂着个大猴头蘑。前一天淋过雨,现在白生生地馋人。就爬上树摘下。捧手里寻思起来,这蘑好是好,可惜太少,不够燉锅猴蘑鸡。他知道,长猴蘑的树成片,附近的树上准还能找着。果然在不远处的一棵柞树上又摘得一颗……慢慢儿,他找到林子深处去了,就没看到张怀望驾车来,故而没拦下。

而张怀望看岔路口没安全员拦,以为今天不放炮,也就放心大胆地顺着南坡沿的路赶了过来。

情况万分紧急!咋办?丁雷转身去拔导火索。一拔,断了。察看断口,坏了,导火索已燃进炮口,没法拔了。他抓起把尖镐使劲刨封口……他当然知道,镐刨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导火索燃烧的速度。他是想,把封炮口刨松了,能变成个冲炮,威力弱了,危险区能缩小好多。鸡啄米似地刨了十几下。经验告诉他,不能再刨了。这炮瞬间要炸。他滚下山坡,一路狂奔狂喊,躲炮!躲炮!怀望哥躲炮……

好在张怀望听清了他的喊声,紧急吆喝声吁——,马车停了下来。张怀望翻身下车,闪到树后。丁雷一见,也赶紧就近闪到棵大树后。

轰——山炮炸响了。好在丁雷刚才紧急刨了十几下封口,果然冲了。飞石范围不大,人、畜都安全。丁雷松了口气,朝张怀望处走来。谁知,马没炸着,却吓着了,惊了。马车朝丁雷飞奔而来,一下把他压倒,在胸腹部碾压而过。

张怀望赶紧跑过来扶丁雷。丁雷说,胸腹部好疼,站不起来。张怀望把丁雷扶上车,朝连里赶来。连卫生员检查一下说,可能肋骨被压断了,让赶快送团部医院。

团部医院的接诊医生,经验不是很足,起先也只是考虑肋骨问题。一番治疗后,发觉丁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腹部有剧烈压痛。量了下血压,血压下降。赶紧做了个血常规,提示血色素下降。又做了个腹部穿刺,穿出血性穿刺物。这才考虑到是内出血。团医院没有更先进的检测设备了,便一边和上级医院联系,一边输血补液作抗休克医疗。

这期间,丁雷醒过来一次,他对一直守在身旁的张怀望说,怀望哥,这回我怕是不行了。素贞和孩娃都托付你了。

张怀望嗔道,别瞎想、瞎说。你会好的,没事。

可究竟还是有事了。因腹内多器官组织挫伤,引起腹内大出血,丁雷牺牲了。

丁雷葬后的一天,张怀望提着瓶酒约我去祭扫。点上香烛后,他把酒瓶开了,倒上两杯酒。又用小刀在姆指上拉了一刀,任血滴进酒里。完了,举杯道,丁老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儿个,杨子作证,我向你发个血誓,一定照料好弟妹和两个孩娃。你放心,安息吧。

知青返城的政策渐渐松动。知青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顶职的、有困退的、也有想法弄出些病来,办病退的。

没多长时间,就像当年百分百下农村一样,知青又几乎百分百返城了。我连近三百号知青,没返城的就仨,张怀望便是其中的一个。

我是顶职走的,走得较早。很多关于知青谁谁是如何返城的,都是听人说的。先听说,张怀望的父亲提前退休,让张怀望去顶职。但怀望没去,让给他二弟顶了。

知青大多走了。连领导找到张怀望,对他说,小张啊,现在也不提扎根边疆一辈子这档事了。你还是想法回北京吧。再怎么说,北京也比咱们这旮瘩强百倍。你的肺一直不是太好。当年慰问团都准备把你带回北京的。这情况,连里、团里都知道。你就申请病退吧。

张怀望摇摇头说,病早好了。我不想装假回京。

人们都弄不懂他了。明明是连领导主动叫你打病退报告的,并不是你自己弄虚作假。怎么有机会回京,又偏偏不回呢?

这里的奥秘,唯有我心知肚明。当时,丁雷的两个孩子还小,素贞又残。他是在丁雷墓前发过血誓的。这种情况,他咋能半道撒手不管呢?看来,他是准备留那儿,帮素贞带大两孩子了。

果真,过了一段时间,传来了张怀望和敖素贞结婚的消息。乍听到这消息,我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滋味儿,不知该如何评说?只觉得他这事儿办得有点轴。虽说为了报丁老弟的救命之恩,完成他的临终嘱托。但也不是非采取这种形式不可。完全可以另觅一相宜女子,自成一家,从旁相助。但转而一想,似乎又觉得只有采取这种形式才能真的一辈子尽心尽力。我把握不定对此事的看法,只是心里有点替他叫屈,好帅气的一个北京小伙娶了个残缺的二婚女。


后来,因谋生忙,再加上通讯也没有现在便利,我俩的联络少了。其间也打过几个长话,可他总是几句简短的话,我挺好,素贞挺好,两个娃也挺好。杨子,你放心。长话贵,我撩了。

人的情感真是个稀奇古怪的玩艺儿。当年千方百计要逃离的苦地儿——北大荒,现在却成了日思夜想的第二故乡。千里万里地赶去回访。更何况,那儿有我年轻时期的一个铁哥们,回访的动力比别人又更强些。

现在不比从前了。通讯联络便利多了。我连又建立了一个荒友群。我要回访的消息,张怀望早就知道了。因此,我刚到连,张怀望已站在村口迎接我了。哇噻,欢迎的阵势还真挺大。除了张怀望本人,还有三头白鹅、一条土狗、一群肥鸭。

几十年没见,虽还能一眼认出是他,但变化可真是挺大。原先两道浓黑的剑眉,长出了许多根长长的白眉,像眉上总有尘没掸似的。悬胆鼻头上长了些红糟。许是后槽牙都掉了,腮帮瘪了进去。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颇有几分童颜。

他看着我,迎上来,伸臂抱住,眼里闪出喜悦的光泽,想死我了,杨子。

也想死我了。我好奇地问,你咋还赶了群鹅鸭来迎接我?

张怀望笑了。这是我每天放的稻鸭。今天你来了,我就不去放了,让鹅和狗放去。说着,他吆喝了几嗓,只见一鹅领头,两鹅巡边,土狗殿后,鸭群乖乖地朝稻田蹒跚而去。这时,有一只稻鸭扑楞着翅膀要脱群。只见一只巡边鹅撵上去,一口叼住,拖到张怀望跟前。张怀望一把抓起,嘿嘿乐道,杨子,正好今儿请你吃新米饭、黄焖鸭。

张怀望把我领回家。道上跟我介绍说,他现在和大虎住一起。大虎包了五百亩地,雇人种水稻。他每天放养几百只稻鸭。二虎现在是副场长了,在场部镇居住。素贞在他家帮着带孩子。

到了大虎家,大虎夫妇去田间了。张怀望熟练地拾掇起稻鸭来。不一会,黄焖鸭就做得了。他又去院地里割了棵白菜,洗洗、切切、下油锅拨拉、撒盐、装碟、端桌、开瓶、满酒,招呼道,杨子,咱边喝边聊。

他使手撕了只黄焖鸭腿递我,杨子,尝尝我焖的鸭腿。保你吃得舌头舔鼻头,朝我要添头。哈哈。笑完,他见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黄焖鸭的汤滷,便把手伸进嘴去吮净。正宗老农一个了。

独对故人,我也不在乎吃相雅与不雅了,手撕嘴啃地吃起鸭腿来。刚才还扑楞着翅膀脱群的活物,现在竟入口了……虽说,改革开放后,我因创业应酬的需要,连万元豪席都品尝过。但如此咸鲜肥美的鸭腿却是从没品尝着。此腿一啃,天下万味全瞎。

吃,吃。张怀望把另一只黄焖鸭腿也撕给我。他自己抓起鸭头啃起来。啃着、啃着,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杨子,要我说,人的命运说怪也真怪。年轻那阵,我大会小会表态要扎根边疆一辈子,没承想,还真就扎根了一辈子。我是瞎子装半仙,自个的命儿自个算。

是呀、是呀,我正想问你,这辈子在这过的咋样?

还行,凑付。两孩都出息了。大虎包地种水稻,一年能有小二十万的收入。我养养稻鸭,连退休金,一年也有七、八万进账。二虎是国家干部,铁饭碗。素贞退休金也够花。总之,全家都好。享共产党的福了。

听他介绍了半天,我好奇地问,怎么还只是你们四人呐?这些年,就没添个三虎啥的?

一听这,张怀望默不作声了。许久,他灌杯酒,答道,没有。

我嗔怪他,你这是咋想的呀?替丁老弟养儿,这没错。但不管咋地,也该有个亲生儿呀。

张怀望又灌一杯酒,杨子,你是铁哥们。实话告诉你。别看,这几十年,我和素贞白天在同一口锅里吃饭,但晚上各进各的屋,各睡各的炕。我俩的夫妻只是个虚名分。

啊——,我大吃一惊,咋回事儿?

丁老弟死后,素贞又手残,很多活计干不了。而且,那段日子,两孩娃还总夜里发病。为了方便照料他们,因此我还住在他家后屋。但孤男寡女长期这么不娶不嫁地住着,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为了不让孩娃在人前直不起腰来,我俩去丁老弟墓前把真相跟他说了,然后就去登记了。当然,这只是假结婚。再怎么着,我也不能把弟妹的身子真占了。你说对不?

我听得口瞪目呆。此事太匪夷所思了,他俩竟假结婚几十年。换句话说,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男的竟打了一辈子光棍,女的也守了半世活寡。我一时理不出思绪来接他的话茬。

张怀望又灌进一杯酒,叹出一口大气,其实,我俩假结婚也不光是为了堵人嘴,更是为了断掉于兰的念想。

我越发莫名惊诧了。这事儿怎么还把于兰也扯上了?

张怀望告诉我,于兰浙江林学院毕业后,分配在临安县农业局。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不恋不婚的,一直在等他。大返城时,于兰让张怀望先办病退回京。但不要留京上班。把户口直接办到杭州。首都户口办省会城市没问题。在杭州等招工考。然后俩人在杭结婚成家。

张怀望觉得,这条路,走是能走通。但兜这么个大圈儿,至少得五、六年时间。于兰已是大龄女了。再这么一折腾,啥事都耽误了。为了断掉她这念想,他谎称和素贞相爱了,马上就要结婚。登记后就把结婚登记证的影印件寄给了于兰。于兰看后,大哭了一场。慢慢儿,终于恋爱结婚了。她婚姻幸福不幸福不知道。可她的儿子出息可大了。考上医科大学后,八年硕博连读。现在是杭州某大医院的副主任医师。说到这,张怀望刚才还有些愁闷的脸色一下荡漾出笑容来,兴奋得鼻头的红糟更显了。满脸得意的神情。仿佛于兰的儿子是他培养出的一个得意门生。

我却听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事出意外,来不及理清内心那份复杂的感受……

他把鸭头使劲咬开,把鸭脑呼地嘬进嘴里,嚼几下,用酒咕咚送下肚,微微感叹道,我知道,荒友里有好些人替我惋惜,有那么多的回京机会,最后楞没回成。真的在北大荒过了一辈子,替我不值。杨子,你咋看?

他似乎心中早有定论,也并不等我答案。起身盛来两大碗米饭,递我一碗,今年的新米。我敢打赌,你们城里人可吃不到这么香的米饭。

看着油润晶亮的米饭,我不无惋惜地说道,鸭肉吃撑了,啥也吃不进了。人老了,比不得当年了。说着,连连打起饱嗝来。

张怀望知我是真吃不下了,也就不再让。把两碗米饭全扣进黄焖鸭盆里,又把那碟现割现炒的白菜也拌了进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不大一会,竟全吃净了。他使衣袖抹抹油嘴,说,杨子,这些年,我悟出个理儿。其实,人呐,哪过?咋过?都是一辈子。只要自己觉得活得心安,觉得值,就成。你说对不?

我一时答复不了。真不知该如何评说他这辈子,便绕开话题,怀望,我这次回去,你跟我走,成不?

因为啥?

我这次回去,哈、京、津,凡有我连荒友的北方城市一个个都逛过去,邀请咱连的荒友去作一次江南游。你也参加,行不?

张怀望并没马上作答,显然他在考虑我的提议,看似心动,却又有些犹豫。

我劝道,去吧,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次江南游结束,我还想组织咱连的荒友搭乘豪华游轮,去欧美八国游。趁老胳膊老腿还能动,咱满世界去跑跑。

张怀望最终摇摇头,杨子,战友几十年不见了,能这么聚一起,祖国游游、世界逛逛,该是多美妙的事儿。太让人心动了。可惜我去不成。

因为啥?

近期,我得去参加一个养稻蟹培训班。力争明年我家稻田铺开来养蟹。

我嗔他,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这么瞎折腾。你不累呀?

还行,趁腿脚还利索,想多挣些钱。我有个攒钱计划……他伸起右手食指,略略弯弯,争取三年后存够七位数。

够牛!能行不?

光指养鸭不成。所以这几年我都在驯鹅狗牧鸭。刚进村时,你也看到了,已驯成了。我腾出身来,明年开始养蟹。顺利的话,能实现。嘿嘿。

世上的钱挣不完。我们老人还能吃个啥?穿个啥?攒那些钱干啥使?

我想建个基金,将来让孙娃读硕士、读博士,再满世界留学去。说不准丁老弟坟上冒青烟,咱家出个世界顶尖的科学家……他越说越兴奋,双颊泛出红酡,眼神亮得滴银,连白眉都闪出银毫来,整个人仿佛一下年轻了好多。

我凝视着,心里感慨极了,真所谓,生命有梦自芳华。一直纠结于心的答案呼地冒出:他这辈子,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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