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 件

　　这是一款千里之外的邮件，封面上用隽秀的笔迹写着收件人地址和我的名字。这是我熟稔的字迹。蓦地，思绪抵达了我多年前的想念。
　　我可以清晰地记得，阳光灿烂得像孩子瞳孔的日子，校园的梧桐树彰显着生命蓬松的枝叶，从它一直细碎摇晃的姿态，可以看到风在穿越，一缕缕细细的光线在树缝间斑驳着，如我年少时驿动的心。
　　故乡的田野，菜花金黄；山野的杜鹃，摇曳多姿；布谷鸟在这季节热烈地歌唱。
　　那年你十五岁。在我曾读书的中学读初三。我是你大哥。你红衫翩翩，长发飘飘，大眼睛闪灵闪灵的，在众多的女孩子中显得那样聪慧，那样灵秀。在一个放假的周六，奉你母亲之命前去探望，到老师处问问你的成绩，顺便接你回家。其实，你的班主任就是我当年的班主任，虽已毕业多年但依然心存敬畏。现在已经忘了与老师交谈些什么，只隐隐感到老师对你不够满意，说你上课经常精神恍惚，容易走神。这些话回家后我没有对你母亲说，而背地里语重心长地训斥了你一回。
　　其实，我知道，你早就在我心里。记得曾在诗歌《梦中虹》里写道：虹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她生于一个雨后有虹的黄昏，比我小几岁。她是有虹一样的色彩，有虹一样的线条，有虹一样的美丽的。我是她大哥。记得小时候，她总要我带她去看雨后的彩虹。她说她喜欢看虹，我说我喜欢虹。一句甜甜的童音依然记得：“大哥哥真好！”从此，我愿成为她生命的保护神，照顾她一世一生。不会忘记那绮丽的初吻。她十六岁那年，我与她共步雨中的桃花林。春天的气息浓郁，雨润、草绿、花红，她恰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桃花，在春雨里绽放，笑颊如花。我攀着一枝刚抽叶的桃花亲吻，醉了，脸红了，桃花，虹！我亦深深知道，我在你的心中。这就是你我年少时的故事。
　　往事如云烟飘过，恍若梦一场。许多的是是非非，谁对谁错，有什么所谓，无须追究。
　　阔别经年，上次见你，你眉宇之间一切如故，声色形容依旧，是我少年时记认的模样。然而，时光匆匆，在这样一个漫长的相当于一个少年的年龄的时光里，岁月给予了我莫大的福祉。它告诫我自己要感到幸福。过去因为对生活苛求和怨恨，对自己所爱的人刻薄相待，现在目睹自己在时光中沦陷，束手无策时才明确，曾经的轻狂是多么的可悲，多么残忍的事情。
　　你的经历让我惊诧，许多劫难让我感叹，心情沉重。你意志坚强而胸怀宽广，世事看淡而于我执著。你没有埋怨，待我依然。你说：遇到你时，我尚是一张白纸，你不过在纸上写了第一个字，我不过给了一生的情动，心底有了波澜。但我知道，波澜总归平静。
　　这些日子，梅雨下得绵长。总让我想起一些关于雨水的岁月。
　　日子翻到1993年2月：今夜有雨，我独行雨中，任由细雨飘洒。踩着被雨淋湿的土地，呼吸着清新泥土的气息。发芽的也该发芽，长叶的也该长叶了吧？我想。春天，无可抗拒地来了。一切都像从梦中惊醒，揉着朦胧的睡眼，油油的绿，颤颤的风，哗哗的小溪流出处处杏花红。独我还在梦中。今夜有雨，淋湿一帘幽梦，梦是一条丝，穿梭那难耐的相逢。
　　日子翻到1993年6月：四野沉沉，雨滴黄昏，喧嚣归宁静。难拟心境，冷冷清清，空闻莺声啼泪痕。芳形去，黯销魂，寂寞梧桐深院门。
　　日子翻到1994年3月： 今夜有雨，微雨。田园散发着翻新泥土的清香，款款而来。温润的风舒缓地吹绿连天芳草，吹开遍地金黄，挟着星星点点的细雨，晶莹翡翠了枝头。那是在白天，而今夜，月隐没于云中。何须撑伞？拥一些点点滴滴潮湿心事：梦依然遥远，而心总觉得切近。家在梦的边缘悬浮，爱情在枝头萌发。想往秋天，收获一个如期归来的梦。
　　日子一直沉浸在孤独的等待里，再后来是你我慢慢走远。
　　无名的忧郁是我的青春自始至终未能彻底摆脱的底色，我常年心绪黯淡。但现在回述往事时却更能切肤地重温年华的生之绚丽。在那个音讯不畅通的年代，我努力追求所谓生命意义里的功名利禄，奢侈而豪华地掩饰着内心的忧伤。你逐渐淡出我的视野，如夜风的遁走，不见一点迹象，不闻一丝回响。但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细听自己的心跳的时候，我依然暗自期望，何时何地，我们能再次重逢，并致你一束开得浓盛的山茶花。因了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你总是这般美好，并且充满了朴素的希望。在你的衣襟上，你的秀发我的指尖里，浸染了我整个少年时代的芬芳。
　　啊，往事翩翩，在我桌面，书写一页页从前！
　　岁月姗姗，情何以堪！
　　再回首，已是世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