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阿照

【春日】

　　阳光暖暖地照着大地，小鸟啁啾，莺歌燕舞，花海缤纷，蜂围蝶舞。

　　塘村的人们是勤劳的，一大早就带着农具下到田地。日过正中，才拖着疲惫的步伐，擦着额上的汗珠往回转。彼此见面，谈论着所播种的品种。

　　而就在这天中午，早已过了预产期的楼家终于等来了新生婴儿的呱呱坠地，驼背的爷爷在院子里仰脸看了看白花花的太阳，说了句就叫阿照吧。

　　从裹在襁褓中开始到步履蹒跚、牙牙学语，阿照不知被村人夸过多少次，“多漂亮的女娃，长大准是个远近闻名的俊俏丫头！”“你看看那鼻子，那眼睛，这么平凡的楼家小两口怎么生出这么标致的小人儿！”

　　阿照常被左邻右舍强争相抱在怀里，人人爱不释手。

　　四岁之后的阿照被母亲关在了房里，因为一个四岁的孩子只会说上一句“妈妈，妈妈。”

　　村人的议论让他们丢尽了颜面：“都四岁了，还不会说话，莫不是个哑巴！”“唉，也真是可惜了，竟然是个哑巴！”“我看不是，不是会叫上一句吗？我看这孩子有些不正常，你没看吗？那眼睛，和平常的孩子不一样！”“那，莫不是个傻子！”

　　从此之后，阿照只能呆在空落落的院子里，一道上了锁的大门隔断了外面的人和事。偶尔亲戚来访，也总不见阿照的身影。而在夜深人静时，总会时而听到一声紧似一声的惨叫，被狠狠抽打的惨叫。

　　一个农忙的下午，拉着满车的小麦路过的村民看到了站在平房顶的阿照，已经十五六岁的光景，身材圆润，面容姣好，在房顶的围栏处来回奔走，像一只被圈养了多年的小鹿莽撞的找着突破口，一边冲着来往的人傻笑一边喊着“妈妈，妈妈。”

　　人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装作没看见一样转身走开，有老人用汗渍的衣角擦了擦污浊的眼角：“真是作孽啊！”


【夏日】

　　空气中悠荡着闷热和烦躁，躁动的蝉儿不安的鸣叫着，将等待七年的苦闷和幽暗宣泄殆尽，村口的大杨树下聚集着饭后纳凉的村民，几堆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着扑克，还有靠着树干半眯着眼睛的。

　　“哎，你们知道吗？有人给楼家的阿照提亲了！”

　　一句话像是一个炸弹投入了湖中，人们停下了手中的伙计，睁开了有气无力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寻找着消息的来源。

　　阿照这个沉寂了十六年的话题又被重新拾起，在这个处于城郊的村子中，而阿照的家人也早已脱离了这种村民的自发组成沟通感情的聚会。他们仿佛是不属于这里，每次匆匆出门，匆匆回转。总是紧闭的大门让人望而却步。

　　“我说，有人肯娶一个傻子回去吗？”

　　“唉！怎么会没有呢？这样的傻子，搁在家里也是拖累人，听说提亲的是山北的一家人，家里两个光棍，一个老光棍和一个跛脚残疾的儿子，这次媒人就是为这个儿子提亲的。”

　　“我看倒也合适，一个傻子，指望能嫁一个正常的人是不可能的。能找个人嫁了，楼家夫妻也等于少了一块心病，你看看这些年，他们哪儿过过扬眉吐气的日子。”

　　“谁家有了这样一个傻子，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准是上辈子没积好德！”

　　“算了算了，这夫妻俩心里也不舒坦，我们还是少说些吧！”

　　“阿照，阿照”

　　“阿照，阿照。”

　　昏昏欲睡的村人被突然的喊声惊得精神一震，之后迅速起身，循着声音跑去。

　　阿照家门口，已经聚集着一些人。阿照母亲正一脸焦急的喊着说着。

　　“中午吃完饭，忘记锁门了，我转了个身，阿照就不见了。你说，这丫头从未出过门，会跑哪儿去呢？

　　“等我找到她，非打断她的腿不可，让她跑！”父亲一脸被磨砺的凶狠，冲一脸泪水的阿照母亲咆哮了一声，提着根木棍转身挤出了人群，有几个人跟了上去。

　　“阿照，阿照。”阿照母亲也仓皇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踉跄的脚步让村民突然发现，这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女人竟然苍老了。

　　在村民的帮助下，离村子一里多地的河里，阿照赤裸裸地泡在水里。被母亲发现后胡乱套上件衣服，在村民的异样的目光中，被拖着往村里走。

　　一路上，阿照使出蛮力，几次挣脱母亲的手，准备撒腿就跑，被村民拉住，架着回了村，看着渐渐逼近的那道大门，她眼中流露着恐惧，“妈妈。妈妈。”尖利的指甲划破钳制她的手、胳膊，试图挣脱束缚，可最终，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被闻讯赶回的父亲一棍子打得蔫了下来。

　　哐当一声，冰冷的铁门把围观的村民隔断在外。透过高高的围墙，人们清晰地听到一声声尖叫，已经麻木的尖叫。

　　这个午后，人们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秋日】

　　天空一碧如洗，白云闲庭信步，道牙上的野菊花开得如火如荼。空气中的药香让人忍不住深深吸上几口。

　　山北的程家村。

　　阿照在一个夏末的早上被父母送到了只有老少两个男人的家里。

　　没有来得及看新媳妇的程村人探头探脑的来到院子里，在三间稍显干净的瓦房门口张望着。

　　“没想到，还挺俊的！”“是啊，遗憾的是一个傻子。”

　　“傻子怎么了？傻子也是女人，总比打一辈子光棍的好！不是还能生孩子吗？”

　　从此，程村多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俊俏的阿照在前面疾步如飞的奔走，后面年老的光棍公公紧紧跟着。

　　人们看稀奇一样看着阿照，流言四起：

　　“听说，这个阿照，被父子两人……”

　　“说什么呢？不可能，那儿子也不是傻子！”

　　慢慢的，阿照见了村人，会依依呀呀的喊上两声，村民也以怜悯的眼光，胡乱回应一下，流言渐渐止住，似乎见怪不怪！

　　“谁把我家的冬瓜给摘了？我专门用草盖起来等着留种呢！谁这么缺德！”

　　“这黄瓜刚刚有三寸长，怎么就被摘了个精光，谁的手这么长！”

　　程村人渐渐发现，菜园子里无论有什么新鲜的蔬菜，都会不翼而飞。她们互相猜忌着，站在村口破口大骂。更有甚者，有人家的刚刚会打鸣的大公鸡也会莫名失踪。

　　偶尔早起，人们发现了在别人家的菜园子里如入无人之境的阿照。大腹便便，可身形已然利索的穿梭着，人们明白了，明白了所有的案件的元凶，原来是这个傻乎乎的阿照。

　　“什么时候学会偷东西了？”“唉，说什么她也不懂！我们只有自己看紧些！”“真是，以后园子里什么也长不住了！”在经过无数次当面责骂无效后，村民无奈的自我安慰着！

　　“最近，倒是挺太平的，不见那个祸害阿照了。”东家大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着瓜秧下两尺多长的长满白毛的冬瓜，犹豫着要不要摘回家。

　　“你还不知道啊！阿照生了！坐月子呢！”西家的大嫂直起发酸的腰身，揉了揉，接上话茬。

　　“是吗？生了个什么？怪不得我这冬瓜能长到现在呢？

　　“大胖小子，这下他们家就有香火延续了。”

　　“我说，这傻人还真有傻福气，你看，村里多少人家想要儿子的都是丫头。人家阿照，一个傻子，头一胎就是儿子，对了，那儿子不会像他娘一样傻吧！”

　　“哪儿能呢？不过生了个儿子，倒不是阿照的福气，我听说，阿照的公公曾说过，只要阿照生个一男半女，就把她送回娘家去。”

　　“这个老光棍怎么做这么缺德的事儿，已经生了孩子了，怎么还给人送回去。真是昧着良心做事儿。”同为女人的大娘为阿照抱着不平。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阿照家的院子外，人们常听到这样简单重复的话，但言语间的悲愤显而易见。

　　原来，自从生下孩子后，公公担心阿照会压坏了孩子，就把孩子抱回自己的屋里，不让阿照照顾，更不让阿照喂养。阿照就跳着脚冲着反锁的房门怒吼。

　　转眼，三年过去。

　　三岁的小男孩被爷爷带着在村上玩耍，挺漂亮的孩子，一双灵动的眼睛让人很难相信是一个傻子所孕育。这个孩子印证了曾经的“傻子的孩子都特别聪明”的预言。

　　阿照似乎对这个孩子也格外疼爱，会紧紧地抱着他，将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让他吃，还背起他满院子转悠。

　　“看来傻子也会疼孩子！”人们看到院子里阿照趴在地上驮着孩子时，忍不住感叹道。

　　孩子六七岁时，阿照护犊子的行为让孩子不满，到家里玩的伙伴没有走到门口，就被阿照一脸凶相的轰走。放学时，等着村口的阿照看到作伴而回的伙伴，拾起石子就砸，为此，伙伴们都远远的躲开他。他在孤独之余将不满发泄到阿照身上，抽出门后的竹竿打向阿照。

　　阿照被送回了塘村的娘家，原因是妨碍了孩子的正常生活。

　　被送回娘家的阿照因为时常偷跑被抓到，常常遍体鳞伤，原本木讷的神情更加痴呆……


【冬日】

　　寒风肆虐，白色的霜花将整个世界笼在冰冷之中，天色阴沉，地上干裂的土地震疼了跺脚取暖的村民。人们哈着热气取暖。黄昏，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飘飘悠悠的将整个程村用白色盖了起来。

　　夜色静寂，只听见院子里簌簌的声响。屋内，几个人围炉低语：

　　“张婶，当时你走在前面，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唉，你们没看到倒是运气，那个惨！唉，整个后脑勺磕在石头上，脑浆流了一地。脸狰狞得没了人样！现在想起我都害怕！”

　　“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阿照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会死在后山的大柿树下呢？”

　　“我听说，今天有人见到阿照在村口等孩子。可能是想孩子回来的，那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可能是偷偷跑回来的，一个傻子也不知怎么回来的，唉！”

　　“那怎么会到后山去了呢？”

　　“你不知道啊！村里这帮孩子常常戏弄阿照的孩子，而那个孩子还不服气，跟着他们的身后，甘愿被作弄似的，他们常在后山，有一次还被几个孩子绑在了树上，他爷爷找到半夜才发现他。”

　　“那这次……”

　　“有孩子说，他们爬到柿子树上玩，阿照的孩子也爬了上去，可没有过多的树杈，他就爬到了高处一个细细的树杈上坐了下来。后来孩子们下来准备下来，而他就下不来了，就在那儿哭，不知怎么阿照就冲了过来，哧溜哧溜爬了上去，可那么细的树枝怎么承受得了两个人的重量，阿照抱着孩子摔了下来，落地之后阿照先着地，就……”

　　“那孩子没事儿吧！”

　　“孩子被阿照抱着怀里安安稳稳的。站起来看了看阿照，一看之下，尖叫一声就跑了。还是那群孩子中大点儿的孩子回来报的信。”

　　“这个阿照，也真是傻！你说她回来喊人去不就行了。”

　　“谁让她是傻子呢！傻子哪儿会想那么多！”

　　“不过，阿照死了，这两家人都解脱了！他活着，两家人心里都难受！心里总像塞着一团抹布一样堵得慌。”

　　“阿照的娘家不会来人了吧！”

　　“我看，他们肯定得趁着地面未上冻赶紧埋了。哪儿还等人来。到现在也没人找来，就是不找了！”

　　“唉……”

　　雪花飞舞着，整个空旷的田野似乎缩小了不少，几个人影抬着一个窄窄的门板，急匆匆往田地里走去，一路上只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躲在村口墙角的几个人影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家走去。

　　身后，雪花似乎更加稠密，有些疯狂的飞卷着，铺天盖地地遮掩着一切。

　　这终于解脱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