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命中，听到的第一个童话故事，是奶奶讲给我的第一个谎言。它是关于一个隐形朋友——野狐子的故事。他只存在于奶奶的口中、我的想象中，存在于我和奶奶之间的小世界：红尾巴，长嘴巴，尖爪子。
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在我开始记事后的第一次啼哭。小时候，我睡觉前总喜欢哭闹，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叫我睡觉我就是不愿意。奶奶用手轻轻拍打我，“噢噢，快睡觉、快睡觉......”奶奶拍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是安心的归属感。我刚找到睡意又哭起来，奶奶就会说：“嘘......不能哭，野狐子听到小孩子哭就来了。”我止住哭声，听她说话，“你看野狐子在窗子上瞅呢，嘘......听不到声音他就走了。”奶奶压低声音，指着窗户。我真的就安静下来了，我憋着气都不敢大声呼吸，愣愣地望着窗户。纸窗上好像真的有个黑影子在晃，风吹得窗框作响，我缩一下身子向奶奶怀里靠，将她的一只手臂抱紧。奶奶把我搂在怀里，又开始一下一下拍着。我的心跟着奶奶一下一下的拍打沉睡去，但是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望着窗外。月光透过窗户晒进屋子里来，将奶奶的脸照的明晃晃的，我贴着奶奶的胸膛，听到她的心脏和拍打声一起跳。我的眼珠子望向奶奶的脸，骨碌碌转着，想这胸膛深处发出来的是什么声音。奶奶低头突然瞥见我还睁着眼睛，觉得很是好笑，“哟，你看这丫头，我当是睡着了，那眼睛还贼溜溜的。”我嘿嘿地笑，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又不睡了。这时，奶奶又说：“赶紧把眼睛闭上睡觉，野狐子还会挖小孩子眼睛。赶紧悄悄的睡觉噢。”我乖乖地闭上眼睛。奶奶又不放心我，低头看我，“我看看眼睛闭好了没，对，要闭着眼睛睡。唉，把我胳膊拍酸死了，半天还没睡着......”那一晚，我便记住了一个叫“野狐子”的怪人，他会循着小孩子的哭声来抓小孩，还会挖小孩的眼睛。我在脑袋里画下他的大致印象，便在奶奶的拍打下安稳地睡去......
自从奶奶用了野狐子来唬我后，每天晚上我都会乖乖睡觉，不敢哭闹，这是晚上。于是我猜想野狐子可能只是晚上出来。时间长了，我对野狐子的好奇心越来越大，我开始主动向奶奶询问野狐子。
“奶奶，野狐子什么时候会来？”
“天一黑就来了。”
“他要从哪里来？”
“从来（家乡话“那”字的意思）......山沟沟里跑来的。”奶奶每次说一个远地方的时候，就会拖长“来”的音，仿佛她拖多长，那个地方就该有多远。而我却对那个远没有概念，只知道是我没去过的地方，野狐子是从房子后很远的山里来的。
“奶奶，野狐子今晚会来吗？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为什么我都见不着他。”
奶奶笑道：“你要是见到，就早被野狐子背走咯。”
“那你都见过了呀，你不是还在这吗？”
“咳，我们那时候什么没见过呀，就是和野狐子、狼啊抢吃的呢。”奶奶说着说着就叹气，放下手里的活，双眼望向远远的天边，眼神要停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奶奶在望什么，但也不问她。我顺着奶奶的方向也望去，好像这样我就懂了奶奶。很多时候，我们之间好像经常如此，好多这样的事不需要解释就是最好的理解，而这样类似的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应该是什么样的。
关于野狐子的问题，我始终弄不明白，一直在脑海刻画他的样子。晚上我是又期盼他的到来，却又怕他来。我对野狐子的兴趣只增不减，每天还是缠着奶奶要她讲野狐子，奶奶好像也不烦，每次都会指着家里的狗给我比划：“个儿比这个要高很多，大着呢，红色的皮毛，嘴巴比狗长。尾巴长长的，牙齿可利着呢，爪子也尖，很是凶。哇呜一下就吃小孩。”奶奶边讲还要用手扮野狐子抓人的样子吓我，样子很是滑稽，我被她逗得咯咯直笑。我再看狗的样子，努力想象着野狐子的样子，怎么看都觉不出来凶残。于是我便觉得奶奶在骗我了，定是在吓唬我。晚上睡觉我胆儿又大了，到了睡觉的点又不想睡了。奶奶又讲野狐子了：“红眼睛、绿尾巴......”这次是绿尾巴了，像是换了个样子。我刚想问奶奶那是什么，奶奶一把将我按在怀里，“悄悄的，我听一下到哪了。”我不知道奶奶说的什么到哪了，但还是马上安静下来，和她一起听。“等会把这丫头丢外面去，让野狐子背上喂野狐子崽去。”我一听奶奶这次要将我丢给野狐子，紧紧抱着她，往被窝深处钻。“我不去，我不去。”奶奶又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还叫这么大声，那我丢给野狐子去。看、看、窗子上爬呢。”我又被吓得不敢喘气，躲在被窝里，就两只眼睛在黑夜深处巡视着。隔一会儿奶奶说：“你看，听话了他就走了，唉，明晚再丢。”我在被窝里瞪一眼奶奶：“哼，我跟你不好了。”奶奶听到这话拿手比划着抓人的样子，又指一指窗户，我吓得不敢再说话。夜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奶奶轻轻的拍打声一下一下地响着，好像一个冗长的梦......
后来我再大些的时候，晚上也不闹了，奶奶也不再讲野狐子来唬我。有一天我看到电视里的狐狸，觉得他和奶奶讲的野狐子有点像。便问奶奶野狐子和狐狸是什么关系。爷爷突然笑了，“傻丫头，野狐子就是狐狸。山里乱跑的我们就说野狐子。”奶奶也在旁边笑个不停。我觉得自己被骗了很是委屈，他们还笑话我。我噘着嘴嘟囔着：“哼，臭老婆子，臭老头子，不跟你们好了。”奶奶笑着被自己呛到，咳嗽着笑得更开心“哟，长大了，再不敢编野狐子骗咯......”
这是世界给我的第一个谎言，却也是第一个这么美的童话。
2017.03.17晚于俊秀图书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