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营营

　　我曾扪心：人何以活着？
　　李聃沉吟，终于绝望地骑驴走开了。
　　耶稣向我倾胸仰背，也摇手莫答。
　　达摩拈花哂笑道，你跟我来吧。

　　我摆了摆手，你们三位观照世界也太明澈，
　　所走之路也甚荒凉，如一座金字塔，
　　一砖一块无不是绝望透顶，我还是静坐。 
　　此岸，望彼岸而勿即罢。

　　那么，我孰以随呢？
　　庄子乘鲲鹏剡剡而来，云开雾散，
　　顿时又消身匿迹，留下虚空价响：
　　游于广莫之野、无何有之乡！

　　呜呼！我岂悲观厌世哉！
　　但如无稽涯之通天宝玉，既灵性而无用，
　　却遭世态炎凉也数次，历人情冷暖也几回，
　　终于叹为观止而不能止！

　　回到我的无稽涯世界去罢，虽悲凉而逍遥。
　　宇宙茫茫也无情，茫茫也令人焦虑；
　　世界哄哄也荒诞，荒诞也令人失足。
　　岂肖众生横起事端，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愿坐在某一位沮丧者的身旁，
　　但沮丧者从来不在有人的地方沮丧，
　　世人蝼蚁般浮游、浮游、浮游，
　　他只捡没人的角落垂头丧气、若失怅然。

　　呜呼！我岂悲观厌世哉！
　　我从昆仑山始来，登泰山终去，
　　染上人间疟疾，又恶于吮痈舐痔，
　　只好向太空太虚訾骂以泄恨。

　　啊，人之欲望也多，人之意志也薄，
　　人之绝望也易达，人心之酷烈也不忍卒视，
　　世间之种种蝼蚁现象如此，随他们去罢，
　　然而人伦中又多温情。

　　试问欲望为何物？生活即苦痛乎？
　　叔本华告知王观堂，王观堂告知我：
　　实如此也，人之所苦痛，欲望为罪魁也！
　　而你既误入这潭污水，唯求解脱是正道。
　
　　原来欲望者，乃心比天高而身为下贱，
　　其一满足，更大之其二便差足继踵，
　　于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当初何必如此，
　　连连恶性循环，焦虑不安。

　　我非悲观厌世也，但求冲淡自然、返璞归真，
　　若说“有”与“无”之间，仅隔一层纸，
　　我的无稽涯世界便存于这层纸上，
　　待四下无人时，将其抽出，有即无、无即有……

　　我非悲观，却常笑自己“何苦来”？
　　常言道，一死方休，死后倒干净。
　　然而，自忖为道而来，未闻道，焉求死？
　　可笑至极，我之为“道”，为何“道”？

　　孔圣人“朝闻道，夕死可矣。”
　　道为何物？竟有如此之用。
　　以蝼蚁之命索“道”，茫茫宇宙会笑话的，
　　然而，另寻他途却更是无聊至极！（是吗？）

　　老子闻道，终于连驴隐入黄沙腾起的热气中，
　　耶稣闻道，终于随十字架钉进了天国……
　　历来先知总先觉，欲普渡众生，终于臊了
　　一鼻子灰去；但确有几人听进了他们的布道。

　　我的眼前横下几条岔路，
　　后面的蝼蚁熙熙攘攘，纷纷扬扬，
　　我回过头去，原来是圣洗约翰在催促我，
　　我凝神索思，不知欲往何径？

　　要么你随众人走向华丽与颓靡，
　　要么你随我走向逍遥却悲凉，他说。
　　他手指的方向只几盏昏黑的路灯，
　　我咬咬牙，终于随他慢吞吞而去……

　　黎明时分，小径走成了宽阔的大道，
　　难得已抛众芳绿林在身后。
　　我口渴已极，但见一棵树若隐若现……
　　近去，原来树名菩提，我栖身底下……

　　四面是沙漠围着沙漠，一层一层，
　　沙漠中间有一个黑点，近看去，
　　竟是一棵林荫绿树，底下栖着一人，
　　有牌竖着：广莫之野、无何有之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