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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幽幽

  • 作者: 贺田居士
  • 发表于: 2016-09-19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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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友谱之五

 

 

电话响起,“是杨昆吗?”

 

“我是。”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请问你是哪位?”

 

“杨昆哥,是我,苏梅。”

 

“喔——,怎么会是你,有事吗?”

 

“姐病危了。”

 

“啊——什么病?”

 

“电话里说不清。你来看看她吧。她昏迷中总喊你的名字……”

 

人是无法忘记初恋的。因为,忘记初恋,就是忘记生命中曾有的精彩。

 

“好——我马上赶来。”

 

 

 

 

我搭上赴津高铁,列车疾驰,往事象窗外景般掠来:

 

一九七0年,一列绿皮火车将我载到东北一脉铁路的末端——迎春站。站前广场聚满了刚下火车的知青,万众攒动,一派喧闹。高音喇叭里播完了分配名单,便连续不断地播放着那时流行的歌曲:……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队队身着兵团绿服饰的人群在一面面翻飞的红旗指引下,高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等歌曲,向广场边停着的嘎斯牌、解放牌卡车和各式轮式拖拉机走去……

 

我们手提书包、网兜,等着连队的领导来接我们……只见,有一男一女急急朝我们走来。男的擎着武装七连的红旗。我知道接我们的人来了,便迎了上去。那男的说:因麦已开镰,连领导都忙得分不出身。派我俩来接你们。我是轮式拖拉机司机,又指指身边的女同志说,她叫苏兰,以文书的身份代表连领导来接你们。苏兰朝我这个火车上的临时负责人伸出双手,热切地说道:热烈欢迎新战友。我赶紧捧握住,细一打量她:高挑、白净、健美,感觉惊为天人,不由看呆了……可能我握得太紧、也太久,她轻轻地抽回并朝我妩媚地一笑。恍惚间,我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一亮……那时情愫懵懂的我却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暗恋上了,只是从那以后,每天都想看到她,千方百计地想接近她,却又往往装出是不经意间碰上的。

 

刚下连队时,领导对我们这批新来的知青安排的活计不是太紧。我下班闲暇练笔搞文学创作,四处乱投稿,信函自然多。她是文书,掌管全连的信函收发。两人的接触就比别人多些。每次接信递函时,她都冲我菀尔一笑,我爬起格子来真是劲头十足。慢慢儿,我的信函不再和大伙的信件混在一起。每次她都特意择出,锁在自己的抽屉里。我去了,才微笑着开锁拿出递给我。有一天,她一边递给我信函,一边对我说:我每次后半夜站岗时,看见你宿舍里还有油灯亮着,猜想准是你在熬夜写稿。白天干活已很累了,你得注意身体。霎时,我的心象注满了蜜汁。她在关注我!当时,我兴奋得心都发颤……至今想起,都还会翻起一丝甜馨……

 

后来,还真有小诗、短文发表在兵团战士报上。连里引起轰动。被人才子、才子地叫着。再有投稿信递给她时,她总欣喜地问道:又有新大作完成啦?能不能让我先拜读、拜读。我笑着点头,心说: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大作便是你,啥时追到啥时成功!也许是心诚则灵,天赐一个我俩独处的良机。

 

团里召开首届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苏兰被选上。政治处要求各连先将优秀事迹材料送审。择优发言。能选上,是项莫大的政治荣誉。指导员指示:一定要写好。任务自然落到了我这“大才子”的头上。初稿很快拉出。好事罗列了一筐:每天晨起上井台汲来大伙的洗脸水;牺牲睡眠时间深夜替胆小的女武装战士站岗。等等,等等。指导员看了说:高度不够,再改。

 

我俩四目相对……

 

“咋办呀?大才子。”

 

我灵光一闪:“听说你是自己闯来的编外人员?”

 

“嗯——”

 

“咋回事?”

 

“为了逃婚……”

 

“逃婚?”

 

原来,早在她上初中时,父亲就病故了。留下母亲带她姐妹俩生活。母亲患有慢性肾病。家事全由苏兰操持。那年,她家的平房多处漏雨。房管局派了个名叫史才宝的泥瓦匠来修缮。有关的事宜都由苏兰和他接洽。那史才宝被苏兰的美丽迷住。修缮得特认真。整个房顶翻盖了一遍,还换了许多新瓦。事后又多次回访。和她们全家混得特熟。

 

上山下乡开始了。当时的政策是百分百下农村。妹妹苏梅的去向是黑龙江兵团。苏兰也想去。但苏母不同意。说自己有病,不能姐妹俩都去边疆。考虑苏家的情况,苏兰定为津郊插队。但也还不是个最妥善的安排。日常家中还是无人。而且揷队还得倒挂,苏家又没那经济力。这时,史才宝找苏母进行了一次长谈。说他早就看上了苏兰,愿意娶她,养着她。苏母听了,完全同意。一来,这样安排,苏兰就能变相留城。当时,有许多女知青都采用这样的办法来逃避上山下乡。苏兰能留下,这家就有人支撑。二来,这史才宝自幼父母双亡,由姐养大。参加工作特早。工资在青工中算高的。而且人物也还齐整。年纪相差六岁,不算太大。嫁他也不屈闺女。

 

苏兰自己却对这桩婚事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眼前的这个史才宝,无论年龄、相貌、文化水平都和她暗暗憧憬过的夫婿形象实在是天差地别。特别让她接受不了的是,为逃避上山下乡而委身他人的做法。她向母亲表明了坚决反对的态度。而且史才宝一登门,她就转身离去。她希望他能知趣地退却。

 

可史才宝粘劲还真大。天天登门,还回回不空手。不是捎来给苏母买的营养品。就是拎来为小妹赴兵团而置办的行头。买米、买煤饼、洗菜、烧饭,家里的活儿全都抢着干。还把苏家积存了几年的煤粉全挑到院里,自制煤饼,晾干叠齐。惹得邻居啧啧赞道:苏家这回有了顶樑柱!

 

苏兰知道,他是故意制造声势,逼她就范。最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做通了左邻右舍的工作,利用自己在房管局工作的职务便利和技术,在院子角落盖了间象模象样的吃饭间。还把原先的吃饭间和苏母的卧室打通,整成一大间,说是留作婚房。苏兰心想:你有千条计,我有真主意。她决定逃离这个家,以绝婚事。于是趁送妹妹苏梅赴兵团时,混上专列,硬闯来了……

 

听到这里,我大腿一拍:这事例生动!我们从响应毛主席号召,毅然放弃留城机会,扎根边疆干革命的角度来写。闪光点找到了,一蹴而就。送呈指导员。指导员看后,高兴地说了句家乡话:中!这回中。

 

果不其然,稿子被选作典型发言。讲用效果非常好。特别是针对当时有相当一部分知青面对边疆的艰苦现实,思想上产生了动摇情绪,就更有典型的教育意义,苏兰又被选去师部积代会作典型发言。

 

 

我被提拔成猪号班长,决心做出番成绩来,希望能在争取政治进步上和苏兰比肩。

 

我选定提高仔猪成活率为突破口。当时由于管理粗放,一胎十余只仔猪,最后能存活下来的,往往只有三、四只。其余的,都让老母猪压死了。最厉害的,甚至压得一只都不剩。这种压死猪崽的事,往往发生在分娩的头两晚。那时母猪累够呛。一些母性不太强的母猪就是听到了猪崽的尖叫声,也不马上挪身。那时猪崽连站都站不稳,自然不会逃避。但三天后,情况就变了。母猪体力一恢复,喂奶时就不会轰然倒下。听到猪崽尖叫,也会立马起身。猪崽也硬朗很多,懂得躲避了。因此,只要熬过前两宿,仔猪存活率就能大幅提高。这就要求值班饲养员一步不离地盯着。每当母猪起身撒尿或进食时,用棍子把猪崽拨成一堆。待母猪完事躺稳后,再放猪崽去吮奶。我把我的铺盖卷搬进仔猪房,在猪栏旁搭了个床。这样一来,既能做到整宿猪栏不断人。又能在母猪喂奶的间隙,靠床上稍歇,这样有利于长期坚持。由于措施到位,仔猪成活率由过去的百分之三十几提高到九十五以上。

 

苏兰是文书。连队让她来采访我的先进事迹。一来刊登在她负责的连队的黑板报上。二来上报团部,争当农业学大寨的先进班组。她一连几个晚上都到产仔房来采访我。我正热烈地暗恋着她。她的到来,自然使我心花怒放。却又有一事好尴尬。这段时间来,我总觉得浑身奇痒。非得擓出血痕来才能稍稍解痒。苏兰来了,我不能当着她的面浑身乱挠,可又奇痒难忍。只得将痒处抵在猪舍栏上暗暗狠蹭。连蹭几回后,被苏兰发觉了。她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我只得将实情相告。她说:我们都这么熟了,抓痒有啥难为情的,你就挠吧。我如获大赦,浑身一通乱抓。但后背痒处抓不着,又只能将痒处抵在猪舍栏上蹭。她笑了,犹豫了一会,红着脸说:还是我替你挠吧。我当然求之不得,迅速把后背朝向她。她将手伸进我的毛衣,隔层秋衣,将整个后背一点一点地挠了个遍,然后问:还痒吗?

 

“痒!更痒了。”

 

“瞎说,怎么会更痒呢?”

 

“你没听说,隔衣挠痒痒更痒吗?”

 

苏兰扑哧笑了:“就你会瞎编。”

 

我一脸正经:“真的更痒了。”

 

她想了一下:“那你把衣服撩起来,我再用力给你挠挠。”

 

我赶紧趴在被垛上,撩起秋衣,露出背脊。

 

她凑上前来,正准备挠,却尖叫起来:“虱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虱子?”

 

我撩起衣服一看,果然密密麻麻一片灰虱。我敢打赌:这是全球虱子密度最大的地方。

 

我当即把秋衣脱了,扔进火炉。再检查一下毛衣、被子、褥子,全都停满了虱子。这可怎么办?毛衣在当时,算高档服饰,又是母亲亲织。被褥就只一套,都不能往火炉一扔了事。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苏兰二话不说,出去会儿,提来桶水,置炉上烧着。又三下五除二地将被套、褥套拆下来,按进桶里煮。

 

也是福至心灵。我一语双关地问道:“你要给我洗这被(辈)子?

 

“是呀。”

 

“再说一遍。”

 

“洗这被子。

 

我笑了:“洗这被子不难,难的是洗这辈子!”

 

她恍然大悟,嗔道:“你坏,真坏!”居然还伸手来捶我。我趁机把她拉入怀中。她一动不动地靠在我的胸前,闭起双眼……

 

千百只虱子见证了我们的初吻!

 

它是那么地令人难以忘却。当我唇印上她唇的刹那,我明晰感到她浑身电击般的震栗。随即溶解似地软在我怀里,脸上闪出圣洁的光泽。她的口气有些清冽,有股兰香幽幽溢出,令我神迷心醉……

 

 

 

 

我俩关系一公开。我成了全体男知青羡慕、妒嫉、恨的对象。女知青方面的普遍反响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有一人的反响挺激烈的。她是我的一个同城女知青。我俩还是街坊,同街不同院。她约我外出,哭着责问:为什么找苏兰不找她?我一时被责问楞了。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才听出原委:原来她最先是分配去郊区揷队的。因我分到饶河兵团,她再三要求才批准的,是冲我来这么远、这么苦的边疆的。她一直喜欢我,小时过家家时还做过我的新娘。她总以为我会主动追她,就一直等着。谁想我会找苏兰!可我哪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文明古史”,小时候过家家多去了,自然也记不住这些三妻四妾。她长得眉顺眼顺的,典型的江南婉约女子。这回却如此不婉约,可想受的打击之重!我不忍心,私下里劝慰过几次。当时我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屁股后面全是眼睛。背着苏兰和别的女子幽会,这样的“阶级斗争新动向”自然有人向苏兰举报。女人没有妒嫉就没有爱,她指责我脚踩两船,表示要退出。任我怎么解释都无效。我急了,一把抓起她手按我心口上,向她发誓:此生、此心只有你!她这才口气缓了下来:那你好好安慰安慰她。我一时急傻了,竟没听出这是句真心话,还以为是气话、反话,便举起右手,郑重地说:向毛主席保证,她再约我,我绝对不跟她出去!看我那付认真样,她扑哧笑了。我松了口气,反过来调侃她:男知青都奉你为梦中情人,如果有人向你倾诉衷情,你会不会也花开两枝?她急了,抓起我的手搁她心口上,说:此生、此心只有你!后来发现我手压在她左乳上,脸悠然通红……

 

我们这代人青春期的恋爱,都处在一种情朦胧、性朦胧的状态。搂呀、吻呀,这些天生天化的动作,自然是不教而会的。我哩,因在文革中当逍遥派时多读了些偷拿来的中外名著,把些相关桥段搬过来,模式似乎花哨些:

 

我把脸埋她发间,深深地嗅吸着,许久一动不动。她忍不住推推我,问:你怎么啦?我笑答:被股天外奇香薰醉了。她笑嗔:就你会装!

 

我抑扬顿挫地为她朗诵我自己创作的蹩脚情诗。诗中把她比作天使。她双手食指塞耳、两腮绯红:不听!不听!酸!

 

我用雄浑的男低音给她唱中外情歌。唱得最多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根据情境乱改歌词。

 

便是接吻,我也从不直接的嘴啃嘴。吻手、吻额、亲腮、亲脖。伸出舌尖轻轻舔吻她的睫毛、耳根,惹得她咯咯笑着喊痒。躲开又迎上,迎上还躲开……

 

时间推移,两情日浓。那晚苏兰约我在猪舍褥草垛前会面。从来都是我约她,这次却反常。我的心既兴奋又忐忑。我早早守候在草垛旁。抽出些褥草铺了层厚厚的坐处。依着草垛坐下。

 

夕阳西坠,暮色中,未开垦的草甸里点缀着各色野花。镀着晚霞余晖的树梢摇曳着么小的新叶。空气仿佛被小花、嫩叶薰染了,不经意间常能嗅着一股股淡淡的甜香。可定神深吸,却又闻不着确切的香韵。只觉得通体每个细胞都被撩拨起莫名的渴望……

 

月照疏林时分,苏兰姗姗而来。虽是几乎天天相见,见了面却又是如隔三秋般地热切拥吻。停歇下来,我问:“难得领导召见,有何重要指示?”

 

她笑着说:“指示没有,想送你样东西。”

 

“什么东西?”

 

“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莫非祖传宝贝?”

 

“还真让你说对了。”

 

“真的?”

 

“真的。”

 

“啊——快拿出来看看!”

 

“闭眼!”

 

“啪”她把样硬硬的杆状物拍我手里。我睁眼一看,是支黑色的派克金笔。我拿眼问她:怎么回事?

 

苏兰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她父亲生前是报纸副刊编辑。常有作者上门来讨教、磋商。她父亲为了让她从小受些这方面的薰陶,便让她旁听。因此养成了她心中很深的文学情结。她对我的注意也是从一封封的退稿信开始的。后来读了我发表的作品,被我的才气所吸引,慢慢产生了爱意。我这才明白我猪棚求爱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成功。她说:这笔,她父亲用了一辈子,临终时将爱物赠爱女……这里面既包含了殷殷父女之情,也寄托了她父亲对她未来前途的盼望之心。我岂能据为己有……

 

于是我便婉拒道:“这礼品太重,我承受不起。”

 

她脸绯红一片:“傻瓜!你承受不起,还有谁能承受。”

 

我刹时明白:她是赠我定情信物!心怦怦乱跳:“可我没带也没有相应的物品可以回赠你……”

 

她甜蜜蜜地笑着用手指指我心口:“它呀!”

 

我一把把她搂入怀中。可能过于激动,两人失衡,一起跌倒在褥草上。她咧嘴笑了。那笑容是那么地明媚。洁白的牙齿闪耀着令人欲罢不能的魅惑。我已不容她坐起,便在她脸上、身上狂吻起来……她静静地躺着,满脸的沉醉神情……我把手伸进她的衣服,揉搓她的双乳,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我从没闻过的甜糯糯的气息,我情不可抑,将手伸进她裤腰,顺着柔腹摸下去,抚着了一片柔柔燕草……她羞怯地拽住我的手。我稍一用力,便突破防线,占领了“一号高地”……她任我轻轻地抚摸,身上那股令人神爽的气息越来越强烈,还时不时地发出极轻的呻吟……我的手濡湿了……小兄弟迅速膨胀发硬…..一跃而起,欲将旗杆揷入高地……

 

“别!杨昆,别这样!

 

我不肯退却……她竟急出哭音来:……万一怀孕,怎么办……

 

是啊,万一怀孕,后果太严重。这方面,我连已有惨痛先例。年头上,北京知青、炮排排长和他爱人偷吃禁果成孕。当时他们刚从北京探亲返连,自然不能再请假返城处置。兵团医院更不能去。无奈之下,竟在大雪天去登山,想把胎儿累下来。结果女的大出血,急送团医院紧急处置后,又转送佳木斯兵团医院救治,大人总算保住了命..虽然最后两人没受啥处分。但从此,发展入党、推荐上学全没了份儿……不能自毁前程!我霎时激情成灰,翻身仰躺,喘着粗气……

 

苏兰慢慢地偎过身来,脸枕我胸前:“对不起,杨昆……”她见我不语,便又柔柔劝道:“我把信物给你了,永远都是你的人……等新婚夜,好吗……”

 

后来的岁月里,我曾多少次追忆起这幕场景。其实,只要我硬坚持,很可能就她中有我了。是我自己怯弱地退却了,命运在这里拐了个弯……从此,我俩虽每晚深情相拥、浅唱低吟、亲吻摩挲,但一直坚守着最后的防线……性饥渴和性压抑交织着度过了迷醉而无奈的初恋。

 

 

一纸调令,把苏兰调去团宣传股任宣传干事。宣传股是个小股,就她和冀股长俩人。这冀股长在咱团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既是个美男子:五官端正、身材健美。又是个大才子,写的文章和诗歌连解放军报都刊登过。

 

他和苏兰相识于那届积代会。后来,苏兰她们被选送去师部积代会讲用,也正是冀股长带的队。从会前修改讲稿、到参会讲用、以及会后的总结汇报,两人相处了挺长的一段时间。他对苏兰印象深刻。一是因为苏兰的长相酷似他的妻子叶娟。这一点,他玻璃枱板下压着的照片可以佐证。只是苏兰的气质更胜一筹。二是苏兰温和善良的性格。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东方女性最高的美德。这次苏兰上调宣传股,正是他竭力举荐的。

 

苏兰去了宣传股,我俩的幽会一下减少了。我俩相隔三十几公里。每次约会,我先去连部往团宣传股摇电话,商量会面事宜。然后去马号借匹马,快速急奔而去。怕对苏兰的影响不利,还不敢直达司令部。远远地在公路三号桥就下马,把马拴路边树上。苏兰迎出来,两人并肩遛道。偶有亲吻,也是先东张西望半天,然后来个闪电式的……虽然为了一亲芳泽,我得来回骑六七十公里的光板马,几天内双腿都酸痛得无法正常走道。但我愿意……

 

然而半年后,连这样高耗低质的约会也越来越少。每次电话相约时,她开始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放大假的日子,也不再返连来……

 

我觉察出我俩的感情出了问题。但症结在哪里呢?莫非她身边有优秀男在追?也难怪,团部聚集了那么多知青才俊。而我只是个猪倌。被淘汰也是情理中的事。我曾这样问过她。她上牙咬着下唇,含泪摇摇头……

 

我还听说,苏母自苏兰自行跑到北大荒后,又气又急。孤苦一人,病情日渐加重。那个史才宝一直在尽半子之孝,精心照料着苏母。也一直在等她。难道她被逼无奈,只得考虑返城结婚?走之前,对我俩的关系来个冷处理。我也曾试探着这样问过她。她更是哭泣着猛摇头……

 

这不是,那也不是。还能发生什么情况?

 

我夜夜苦思……后来我分析:尽管我们行事谨慎,但屡屡约会总会被司令部的人撞见。太频了,末免会产生不良印象,不利她被推荐上学。近期,她越来越强烈地表达过想通过上学离开北大荒……很可能是这个原因!

 

一天,她突然主动来电话约会。地点选在她赠我信物的那个褥草垛。我早早地守候在垛前,不停地来回踱步。残阳泣血,归林的鸟儿在无休止地聒噪。空气中弥漫着褥草被捂变质后散出的霉蒸味……天擦黑,她如约而来。我试探着搂她、亲她,她木然地接納着。我又试探着去抚摸她,却被挡住了……她眼望着别处:“杨昆,我们分手吧!”

 

“你说啥?”

 

“分……手。”

 

“为啥?”

 

“我配不上你!”

 

她配不上我?这是哪国语言!没等我納过闷来,她突然痛哭着跑了……

 

 

团部传来个惊天的消息:冀股长因迫害女知青而被逮捕了。这在当时可是个杀头的大罪!前些日子,旁团就有两个现役军人因这种事而挨了枪子儿。

 

又过了几天,传来了更令我心惊的消息:女知青承认是自愿的。而那女知青竟是苏兰!

 

我已记不清当时是如何捱过这段岁月的。这绝对是条爆炸性新闻。一段时间里,人人、处处,都在谈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都认定确是女方自愿,而非强奸。因为那时受迫害的女知青有相当大的一批。结案后,组织都作了妥然的处置。承认自愿,名誉受损不说,还将失去调返的机会。因此,谁也不会往自己头上扣这屎盆子。冀股长才貌双全,身边不乏异性爱慕者。可从没听说过有啥绯闻。他的婚姻状况,原来只有少数人知晓。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口传耳闻,几乎人人知晓了:因考虑转业去向,他妻子叶娟留在老家。长期一人没守住。虽奸夫以破坏军婚罪入狱了。但冀股长因此连续几年没回家探亲。久旷之下,有美女投怀送抱,谁能把持?因苏兰始终承认自愿,冀股长死刑虽逃但活罪难免,最后以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罪被判了刑。而我是这段新闻中的男二号,走哪都有人背后指指戳戳,嘀嘀咕咕,长篇弹词由此开篇。一段情感当初曾给我带来多大的快乐,如今就给我带来多大的痛苦。做苏兰的恋爱对象,当时有多荣耀,如今便有多羞辱!我不但觉得悲痛欲绝,而且颜面扫尽。我去找了苏梅,要她把派克金笔还给她姐。苏梅问:这是怎么个意思?我说:你把这还你姐,她就全明白了。然后顾自走了探亲假,并一直超假在杭。直到恢复高考的前夕,才返回北大荒。而且很容易就考上了大学,由此离开兵团。

 

 

我现在儜立在苏兰的病床前。由于药物的作用,她昏睡着,不知我的到来。

 

我默默地凝望着苏兰,只见她:头发干枯而杂乱,脸色灰暗,锈斑片片……这是她吗?若不是苏梅站在一旁,我真不敢相信她就是苏兰!在我的脑海里,曾留下了多少她美丽的倩影。便是最后哭着和我分手的那一幕,那梨花带雨的悲情模样,事后想来都是那么的娇俏,那么地撩拨心弦……而现在映入眼帘的竟是这般槁容。我知道,强烈的视觉冲击,已将这枯槁的病容深深烙入了我的脑海。以后我再追忆初恋,那些美丽的影象都将化为烟云,浮现的终极影像必定是她昏睡病床的惨景……我甚至有些后悔这次探视,真所谓相见不如思念……

 

时近中午,苏梅轻轻地对我说:“杨昆哥,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也吃不下。”

 

“我想把我姐的一些事和你说说。”

 

我默默跟随苏梅走进离医院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择了个角落坐下。通过苏梅的讲述,我知道了许多苏兰的状况:原来,第一次发生性关系,并非苏兰自愿,而是被冀股长酒后强暴的。那晚,苏兰去办公室拿份急用材料。一进门,满屋酒气。昏黑的灯光下,冀股长趴睡在桌上,还打鼾。桌上两只罐头,一瓶北大荒酒,瓶已见底。一只空杯在他手边。对面立着一满杯酒……苏兰见状有些担心。北大荒夜凉。他簿衣单衫地醉眠,感受风寒可不得了!苏兰上前推醒他。好容易把他喊醒。他揉揉眼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喊道:叶娟,你真的来了!说完一把抱住苏兰的腰,将脸贴在她腹部,呜咽起来。苏兰楞了。但马上有些明白:准是醉狠灯暗认错人了,便也不挣脱冀股长抱她,只催促道:“快,快去睡吧。”

 

那料,冀股长一下拉灭灯,好!睡、睡……就势将苏兰按倒在另一张办公桌上,狂吻乱摸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苏兰一时回不过神来。虽说,平日里,她也感受到冀股长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但一直被他自己强大的理智力克制着。他俩一个办公室,有的是关门独处的机会。但他从没一丝的轻佻,甚至连一句挑逗话都没有。更何况如此猛烈的肢体侵犯……她本能地想喊救,但又马上转念不能喊。自己的衣裤已被扒开。喊来人,场面就无法收拾。她推搡着……但幅度又不敢太大。她怕弄出大声响来,势必会招来司令部值班的干部,后果同样不堪设想!她一时有些犹豫和迷茫……这时她突然觉得下体一阵疼痛……她哭道:冀股长,你不能这样……身上人动作骤停……她翻身坐起,流泪跑出了司令部……

 

她踉踉跄跄地跑着,发觉自己下意识地跑到三号桥来了……这是我俩幽会的地方。每次儜立桥头,热盼一骑绝尘情郎来,……往后情郎再来,何以面对……她凭栏怔怔地望着河水。月影映在河面,风吹来,一会晃成长园、一会变为扁园,俄而又成个多边形。风息了,它又抖动着复园……然而今夜里,这样的复园的努力却注定徒劳。一阵横风,月影碎成一滩惨白的亮斑,晃摇着连成一片,又撕成更多的碎漪,象群小妖狂舞着………莫非盅惑我投河?苏兰胆怯往后缩了缩脚步……不……不能!自己走了,年老多病的母亲怎么办?多情痴迷的杨昆会怎样?落单的妹妹多可怜!她跌坐在桥上,脑里一片空白……

 

第二天,冀股长锁上办公室门,长跪在地。他说,不管苏兰相信不相信,昨晚,他起初是错将她当自己妻子叶娟了。

 

妻子通奸事发后,起初他异常震怒。因而一连几年没回去探亲。慢慢地体谅了她的独守之苦。却又不愿主动示和。只在心里暗暗希冀叶娟能前来探营。昨天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他想妻子说不定会选这样的日子前来探营。因此他一整天都暗暗期盼着。却始终没有妻子的踪影。晚上,他在办公室摆酒席。一来,算是个纪念仪式。他斟满一杯酒摆对座,算是妻子叶娟。他每喝一杯都和那杯酒碰一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二来,他心里还有残存的希望。团里的家属来探亲,常有脱了长途班车,再搭乘去迎春粮库送粮的返程车来的,得很晚才到。等着、等着,便睡着了。被苏兰摇喊醒,过量的酒精的作用,加上内心的企盼,在昏暗灯光下,他真的以为是妻子叶娟探营来了。只听她催自己睡吧、睡吧。而他早就想定,妻子来了,他就主动求爱,通过做爱来表明自己尽弃前嫌,一切从五周年纪念日重新开始,于是有了昨晚那一幕。直到听到苏兰哭喊:冀股长,你不能这样……才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他发誓:句句是实情。他不奢望苏兰原谅他。但只要把这些话当面说了,多大的罪都愿去领。

 

苏兰呆呆地坐着,木然地听着……内心问自己怎么办?冀股长的话似有可信之处。昨晚自己一哭喊:冀股长,你不能这样……他立即停止了动作……但不管是不是错认,他毕竟毁掉了自己的贞操。告他强奸,眼下这档口,必毙无疑!且不说眼前这位才华横溢的男子就此毁灭末免残忍。更兼他是自己的知遇恩公。把自己调到司令部不说,这一年来,为培养自己在各方面的进步,真可谓沥尽了心血。此外,他还救过她一次险。那天,她和司令部的教育干事去司令部后面的山林里採蘑菇。邀请冀股长一起去。冀股长因赶一份急用材料不能去。平日里,她们总去。熟门熟路的,没啥危险。于是两个女的就结伴而去。哪想到,这天进了林子,竟遇着了一只带窝猪崽觅食的野母猪。都说带崽的母猪为护崽特有攻击性。两人赶紧绕道,没想走岔道了,林子越走越深。天擦黑了,都没找到归途。两人慌得不知所措。林子黑得早。一黑,没了参照物,更不可能走出林子。北大荒林子里有的是凶兽。就算不被吃了,吓一宿,吓都吓死!还不能喊救,一是没用,没人会听见。二是怕招来兽。两人急得坐在树桩墩上直哭……突然,苏兰隐隐听到有广播的歌曲声传来,她俩循声寻去,歌声越来越真切。她俩高兴极了。知道只要沿着这个方向,就能走出林子,来到人居地。果然,只用了半个时辰,她们就钻出了林子。一问已是五营营部。营部的同志一见她俩,高兴得直跳起来,告诉她们说,全团都知道你们迷失在林子里了。通知各营都将广播喇叭调到最大音,连续不断地播放歌曲,力争将你们引导出来。这一招还果然管用。马上摇电话通报了司令部。又派车送回了团部。司令部的全体同志都守候着,待她俩下车后,大家抱呀跳呀的,众口一致地夸冀股长的点子高,实在是高!原来,冀股长见天快黑了,苏兰她俩还迟迟未归,料想出了意外。他向司令部作了紧急汇报,作出了两点分析:一是迷路,二是遇兽出险,并提出了两条救援措施:第一调集武装连战士,准备拉网搜山。第二开启各营广播设施,以歌声引领出林。团领导批准了他的方案,并责令他负责。他正急调武装连呢,没想第二条措施那么管用,苏兰她们安全归来……

 

如果没有冀股长这般关切着她们的行踪,并採取了有效措施,那后果不堪设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冀股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毁他。但如果暗吞苦果,自己今后将如何面对杨昆?假如暂时瞒下,自己的败柳之身怎配和杨昆步入婚礼的殿堂?身已不洁,心不能再不忠……但,如果坦白告知真相,杨昆能否承受?他如果追究,冀股长还是命悬一线……苏兰有些茫然。

 

冀股长跪着膝行到苏兰跟前,仰脸哀求道:苏兰,你原谅我……只一声,泪水便淌满了整个脸:苏兰,我不想死,尤其不能这样耻辱地死……你救救我……我昨夜翻来覆去想了一通宵,只有一条路可走……嫁我吧。只有这样,才能救我生命,也才能救赎我的灵魂……我会用一辈子向你赎罪的……你如果答应,我马上回去离婚。法院肯定能判……对叶娟也是种解脱……

 

苏兰无奈地想,事已至此,也只有嫁给他,这一辈子还算没乱节。再说也别无他路可走……她最终搀起了他。

 

这以后,苏兰就开始找出各种理由拒绝和我约会。这期间,冀股长又要求了几次和苏兰做爱。他告诉苏兰说,象拦蓄的大坝被冲毁一样,自己实在控制不了心理和生理的渴求!苏兰拒绝不了。同时她也想既然已踏上了情感的岔道,就让自己在这岔道上跑得远些,断了走回头路的念头。因而有了她承认是自愿的性生活。由此痛下决心提出和我分手,说她不配!

 

但,有道是命中有劫终难逃。做了违天的事,人饶天不饶。那晚,他俩在办公室商议冀股长回家离婚的事,完毕后,冀股长又提出要做爱。苏兰依从了他。不想被值班的同志撞见而事发。虽说女方坚定地承认自愿。但冀股长最后还是琅铛入狱。我哩,因无法忍受那份羞辱,不辞而别回了杭州。两个和她情感有着密切联系的男人就这样被动或主动地把她抛在那万分难堪的境地……

 

过了些时日,苏母病重住院。苏兰返津料理。史才宝也终日守护着。最后苏母因肾衰竭而亡。临终前,拉着苏兰的手放在史才宝的手中,说:才宝,我把女儿托付你了。才宝含泪点头:伯母,你放心。我会照顾她一辈子!苏母说:改口叫声妈。才宝重重地叫了声:妈——,苏母死得口眼都闭。

 

苏兰一是情感受了重创,二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只得遵从母亲遗命嫁给了史才宝。不想两人在新婚之夜就闹僵了。第一次性生活后,史才宝发觉苏兰没有处女膜,便板着脸问:你有过这事?苏兰觉得冀股长那段事既瞒不了,也不该瞒。便把实情告知了。才宝听了,起床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使劲地摇着、晃着苏兰,哭喊道:你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编个谎话来骗骗我……呜呜……

 

苏兰从此在史才宝眼里由神变成了奴。平日里说话总冷嘲热讽。过夫妻生活,更是想来就上,来完便睡,拿苏兰当器具。尤其是后来下海包工程赚了大钱,这方面更是变态。五千、一万地买处。后来听说那些处女很可能是假的,是缝合的,血是鸽血,便开始走马灯式地换情人。直到最后一次带情妇泡温泉,车翻山涧而亡。史才宝刚死那阵,苏梅见姐在个人问题上接连招受重大打击,怕她会有什么意外,搬来陪住了一个时期。这些事都是苏兰断断续续向她哭诉的。苏梅劝道:你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杨昆哥。别让他误会你一辈子。苏兰点点头,从此每天时不时地坐在桌前,拧开那支派克金笔,不停地写。写着、写着……又突然将纸团成一团,扔满一地。苏梅帮着收拾时,曾偷偷打开一个纸团看过,满纸全是被泪水洇花了的杨昆两字。

 

后来,苏梅的婆婆因脑溢血而瘫痪在床。苏梅得不离身照料。再看苏兰的情绪也还稳定,便搬回自己家了。有一天,苏梅突然接到苏兰打来的电话,说是:杨昆来了。苏梅一听,马上赶来。却根本没有我的身影。问苏兰:杨昆哥呢?苏兰说:刚才上街,见我坐在公共汽车上掠过。她兴奋地喊着杨昆!杨昆!撵着车跑,没撵上……一会儿准来。于是欢快地哼起《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的曲调,忙乎出一桌丰盛的饭菜…..从这以后,常那样。

 

开始,苏梅想:这可能是过度思念而一时情迷心窍,过些时日会好的,便没立刻送医院医治。后来,情况越发展越厉害。每天去车站接我,回来做菜。好象真把我接来了似的,对着空座椅劝酒。又把派克金笔摆在酒杯旁,深情地注视着,柔柔地说上一大堆话,苏梅依稀能听清“小树林”、“褥草堆”、“三号桥”等几个词汇。她笑着流泪,把自己灌醉,捧着派克金笔走到床前,将笔搁在枕边,然后脱光衣服,仰躺床上,嘴里喃喃道:杨昆,今天是新婚夜,我把我给你、给你……来呀,来!

 

苏梅这才感到事态严重了。马上送医院,诊断是:精神分裂症。苏梅只得把苏兰送进医院长期住院。精神方面是稳定些了,不想竟出现了肾衰的危重病情,又赶紧转院抢救。

 

我听后,心中感慨万千。感动、悔恨、自责、惋惜……象条条巨鞭抽打着我的灵魂,连坐都无法坐稳。可我又不想在苏梅面前表现得过分狼狈,便赶紧抓起桌上的东西吃起来……

 

苏梅见我终于吃了点东西,便说:不知姐咋样了?我们回医院吧。

 

 

我们回到了病房。苏兰仍昏睡着。我对苏梅说:我想跟你姐单独呆会儿。苏梅点点头,转身走出病房,并带上了门。

 

我附在苏兰耳边,柔柔地对她说:苏兰,我是杨昆,我看你来了……

 

苏兰没有一丝反应。

 

我曾听说,唤醒昏睡病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对她说熟悉的话、做熟悉的事。我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发间,却没了往昔醉人的清香,触鼻的是一股多日不能洗发的油腻味,还夹杂着浓烈的药水味。

 

我象初恋时那样吻她,她却没有笑着喊痒,甚至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

 

我轻唱:我的心上人……才半句,就哽咽失声。

 

我不再徒劳,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用心灵和她对话:兰啊,我明白了冀股长事件的真相啦,也明白了你突然和我分手的原因。你是那么的善良,即使对一个毁了你一生幸福的人,你都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去保全他。你对我的爱又是那么的圣洁。不肯给它抹一丝污痕。你挥泪斩断了它,却又那么久远,那么强烈地怀念着它……可我不配呀!我曾那么贪婪地享用过你的青春,却在你最困境无助的时刻,自私地、狭隘地、甚至无比怨愤地离开了你。如果当年,我去找你,探明真相后,对你说:我理解,我接受,并毅然和你结婚。还会有以后这一连串的不幸吗?……但命运不能假设,生活没有如果!苏兰啊,你可听到我心底的忏悔?

 

此刻,我心中五味杂陈,却又爱潮汹涌。兰啊,你可记得,我俩散步时,我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我俩都老了,让我们再牵一牵手好吗?我伸进被子去握她的手,发觉她手中握有一样硬物。掀被一看,竟是那支派克金笔。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她从苏梅那里知道我将来探视,便将它一直握在手里,要再次赠予?兰呀,我不配!不配你的深情!不配你的痴心!

 

我泪水哗哗,万箭穿心,不由失声痛哭起来……

 

苏梅闻声推门而入,站在我身边劝慰道:杨昆哥,别太伤心。姐会好起来的。

 

对!会好起来。苏兰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好人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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