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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斤儿

  • 作者: 洛尘
  • 发表于: 2016-05-24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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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塬地处甘肃边缘,交通闭塞,人们的思想闭塞,但在曾经却是富甲一方,那个年代流传的一句话:人穷不要紧,但思想不能穷。没想到多年后应验到了自己后代的身上了。

天气炎热,虽然是早晨但太阳已经使出了二分之一的力气似乎要将这片本来荒凉的村子烧地一干二净寸草不留,刘塬人声喧哗,用恶俗的语言对骂,不,这次不是对骂,是出口一致,对一个孩子骂,“有其父必有其子”“除了他还能有谁干出这种事情”“是啊!除了他们家人也不会有谁了” ……吵架对于民风彪悍思想闭塞的刘塬人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格外的团结一致共执一辞。

刘塬的人齐聚在村委会门口等老支书来评理,牛奔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脸上的淤伤还未消退,又添了几处新的印记,男孩头也不敢抬只是坐在地上哭。

刘塬是个偏僻的小村子,人口也只有百余口,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刘姓,相反刘姓的人寥寥无几,老支书姓刘,而且也仅他一个人姓刘,为人憨厚,年轻时下乡插过队,也因此落下了旧疾,结婚时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时间长了旧疾复发的愈加频繁,每次病发都疼得神志不清,时间久了妻子受不了带着年纪不大的儿女改嫁了他乡人,但老支书是个极好的人,因为没有孩子的原因他对村子里的孩子疼爱有家,尤其是对牛奔,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留一些,他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小孩子吃的东西我吃个什么味儿,牛奔也对他特别亲,他知道他一个人生活,无聊的时候会找老支书玩,或者在他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找老支书,所以老支书与他死去的爷爷年纪差不多大,但他不像其他人一样称他叫老支书或是尊称爷爷,而是叫刘叔。

老支书披着一件打了补丁的中山装,嘴里叼着烟枪不缓不急地从远处走来,众人立刻围了上去,老支书一眼就看到了远处坐在地上的牛奔,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直后悔自己来村委会来的早了。他知道一定是牛奔又被冤枉了却无从解释,前几天曹六家的一地麦子被人放了羊,十几亩的麦子还没有开始割一半被糟践地不成样子,有人说傍晚见到牛奔赶羊群从麦地边经过,所以曹六就认定是牛奔的羊糟践了他家的麦子,找来了全村子的人来说理,找牛奔的母亲索要赔偿,牛奔却闭口不认,他的母亲也百口莫辩,而她也觉不相信牛奔会做出这样的事。

牛奔的母亲袁红梅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女人,只是用山里人的话说一生都是穷鬼的命,十九岁嫁给了一个李姓的男人,男人家境殷实,她的父母是穷日子过怕的人,他们相信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一定能衣食无忧过上好日子的,但却在结婚后不久就早到了男人的毒打,一天晚上遍体鳞伤地跑了回来,袁红梅的哥哥心疼妹妹立刻要妹妹和李姓的男人离婚。几个月后牛奔的父亲七斤前来提亲,那个年代离婚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讲是件可耻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女方来讲更是会颜面扫地,红梅不愿给父母脸上摸黑,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七斤的提亲,但七斤也只是表面看起来老实而已。

说起七斤是因为在刚生下来时就有七斤,父亲索性就给起名叫七斤了,老一辈人说名字越粗就越好养活,就像狗蛋什么的就可以像养小狗小猫一样,不会得病,也不怕在那个有时候食不果腹的年代饿死。

再说七斤娶了牛奔娘以后慢慢地露出了本性,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按说一个农民也没什么正业,但种地料理天地一定是了,但牛奔的父亲七斤却从来不下田,牛奔娘在新婚后回了趟娘家(按照习俗叫回门,每个结婚的姑娘都要去母家小住三五日)之后就一股脑儿地扎到了田地里,不见丈夫,而她要见丈夫也只能是在晚上,有时候饭刚刚做好七斤就能准时回来,有时候吃完晚饭才见人回来,夫妻的接触只能是在床上的床第之欢了。牛奔娘已经是离了一次婚的人了,对于这样的情况她也视而不见,对于七斤白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从来都是不闻不问。那时牛奔的爷爷还尚在人世,一个留着长胡子的造老头子,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带着有八瓣儿拼成的老式的帽子,佝偻着腰举步维艰。

他已经将掌柜钥匙交给了儿子七斤,他有几百块大洋,那是他用一生时间赞下来的,上面印着袁世凯的样子,他常将帽子摘掉摸着光滑的脑袋,似乎是要和银元上的光脑袋胖子比个高低一样。七斤自从娶了媳妇以后经常不在家,他就用沙哑的嗓子对儿子说多好的媳妇呀,能吃苦受累,你狗日的还整天往外边跑。但他从来没发觉放在柜子里的银元日渐少了。

牛奔的爷爷还喜欢戴一副石头眼镜,儿子结婚两年后终于牛奔出生了,老头兴奋地不能自已,从他住的窑洞闻着声儿小跑进了儿媳妇的生孩子的窑洞,不小心门槛太高摔了一跤,石头眼镜也碎成了几片儿,他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将碎了的眼镜片捡起来装在了衣兜里,看着炕上躺着的小生命他开心极了,一边抱着赤裸的刚刚擦过身子的小孙子,一边连骂着你爹七斤这个狗日的王八蛋,儿子都有了还整天在外厮混,看我不打断他的腿。牛奔就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开始不停的哭了,束手无策这能递给牛奔娘来哄,他面露感激地对儿媳说:“儿媳呀,谢谢你给我们老牛家留了跟,只是七斤这个狗日的对不起你,苦了你了!”牛奔娘连说不苦不苦,他从打了补丁的裤腿里取出十块银元,塞到了孙子的怀里,说:“这是我偷偷赞攒下来的,爷爷不给你爹,爷爷直接交给你。”粗糙的满是皱纹和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小牛奔的脑袋转身举步维艰地走出了儿媳妇的窑洞。

牛奔的童年没有父亲的记忆,牛奔把父亲不称父亲而叫仙人,好像是承认了自己身上流淌着七斤的血但却距离遥远,总之人前人后都这么叫。七斤输完了父亲传下来的几百块大洋,父亲死的那天他一边报丧一边四处找人借钱安葬,牛奔娘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公公留下的十块银元的事情。

牛奔对母亲的称呼也是异于常人,七零后对父母的称呼一般都是爸妈,七零前称呼各异:爹,大,娘。但牛奔管母亲叫娘亲,母亲在他眼里是最亲近的人,他是一九八五年出生七月九日的,距离恢复高考恰好八年(一九七七年七月九日恢复高考),舅舅叫他去读书,母亲也应允了。

这年牛奔十三岁,父亲已经戒赌好几年了,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但在牛奔十二岁这年,父亲七斤又开始进赌馆,但赌技却无长进,逢赌必输,就向人借,开始还有人愿意借钱给他,后来欠的多了就没人借钱给他,不仅如此还背负了不务正业的骂名,渐渐地牛奔和她的母亲也不受人待见,前几天附近一家人在夜晚丢了几十只圈在圈里的羊,所有人都认为是牛奔的父亲偷的,恰好那天夜里牛奔父亲不知又去了哪里厮混,更是落人口实。丢羊的人家跑到牛奔家逼问,牛奔娘自然不承认了,他们就想从孩子身上得到消息,但牛奔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一口咬定没有偷羊没有做贼,那家人就用巴掌抽,严刑逼供,后来甚至动了赶羊用的鞭子,老支书闻着惨叫声赶了过来才使此事暂时作罢,后来报警,经过警方调查抓到了盗羊的人,但却不是七斤,被盗走的羊也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但所有人还是将矛头指向牛奔一家。才会有在村委会找老支书评理的事情。

老支书还是和往常一样护着牛奔,和众人一直打哈哈:“他一个不懂事的娃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我看一定有什么误会。”牛奔已经是个上了初中的学生了,他不相信他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后来经过调查牛奔并不是在麦地里放羊的人,但好像有人忘了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像牛奔和牛奔娘道歉。

牛奔学习一向很好,考上了高中,而供他上学的一直都是母亲一个人,父亲似乎消失了一样,家里有事也都是老支书照应着。而牛奔是个高冷沉默的人,因为他的经历,他不苟言笑,很少和陌生人说一些没有用的废话,这么多年来他的成绩一直都是全年级第一,从来没有过例外,老师们对他期望极高,但他的语文成绩却一直不理想,老师们给他找各种各样的书来读,鲁迅《阿Q正传》、《祝福》、张恨水《金粉世家》、巴金《家》、曹禺《雷雨》、老舍的《骆驼祥子》、萧红《呼兰河传》、茅盾《子夜》、陆文夫《小巷深处》、读了王蒙的,读了贾平凹的,后来读了张爱玲的三毛的还有外国人的。他拍着胸脯给老师说:“等有一天我赚够钱了,我也写书,我也当作家,我要把娘亲写进书里……”他对母亲说:“我一定不会把你写成阿Q,写祥林嫂的,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最完美的娘亲的……”

他渐渐开始了写作,所有的事情都能抛掷脑后,那些让他疼痛的记忆他能忘了,但那是并没有人知道他开始写作,老师也只是将他的话当做一个孩子心血来潮的玩笑而已。

十七岁那年是他参加高考的一年,那年夏天的阳光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和煦,蛐蛐在草丛中唱个不停,尽管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考上大学,但依旧一遍一遍地温习着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知识。一天晚上他突然接到一份来自于医院的通知,写着:

 

尊敬的牛七斤的家属,您好!

很不幸地告诉您这个消息,牛七斤先生隐患XXX疾病现在我院抢救,医疗费用合计约八千,后续费用另算,网早做准备,由于治疗过程需家属陪同,请您火速到医院办理手续,照顾患者!

XXX医院特此通知

 

牛奔对着信发了半天呆,他没有将信读给母亲听,牛奔娘不识字,他随便编了一段话,把信扔在桌子上,“娘亲,我吃饱了!”说完扭头就回了卧室。

牛奔娘只是觉着有些诧异,那夜牛奔一夜未眠,他突然觉得这个夏天竟然这样闷热,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打开窗户却丝毫没有好转,闷热的夏天呀!窗外的虫鸣声一阵一阵地划破夜的宁静,他突然觉得它们是在看他的笑话,有关上了刚刚打开的窗子。他开始拿出纸笔写道:

 

我一直都觉得命运是在我和我开一个大大的玩笑,我终于有了那个失踪多年我熟悉的陌生人的音讯,但他此刻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院的的床一定很冰凉……我似乎看到了大学梦变成了一场空谈,大学是我的美丽的海市蜃楼……

 

眼睛有些模糊,上大学是他出人头地的唯一一条路,走下去他一定会出人头地,娘亲也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但是自己若上了大学,那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人呢?邻居一定不会借钱给他们家的,就不管他那个人的死活了吗?不能。“哭过了这场就不能再苦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重复着这句骗人的话,但眼泪还是不断的从眼睛缝儿流出来,“我不哭我不哭……”,脸被眼泪洗过后干枯,生疼。他已经选择辍学。

他将信的内容告诉了,母亲却坚持说他有办法解决,便去了医院,望着母亲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原来母亲已经有些佝偻了,他真怕母亲这一去也回不来了,那他就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他没有再去学校,而是带了几套卷子和几本书去了远方。

给母亲留了纸条,他记得娘亲不认识几个字,就留了:娘亲,我走了,刘叔会告诉你我去哪里了。

接着去了老支书家,老支书嘴里叼着旱烟枪,正在给猪围圈,而一只不大不小的猪躺在主人的身边一会儿看着自己的新家,一会儿看看老支书和天上的云彩,不留神竟然睡着了,姿势像是待宰一样。老支书我看到牛奔来了,有些诧异问:“你娘亲不是说你要去学校了吗,怎么还在这里乱转?”

“刘叔,我不去学校了!”

“不去了?那什么时候去?马上就要高考了,叔还等着你把高考状元的头衔给叔拿回来呢!”

“拿不了了刘叔,再也去不了了!”

“为什么?”

“我爸病了,娘亲要给治病,还欠医院几万块钱呢!我不能拖累她,我要去挣钱了。”这是老支书第一次听到他管七斤叫爸,他是第一个听到牛奔说爸的人,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十几岁的孩子下了多大的决心,受了多大的委屈。

“差多少钱村里可以想办法呀!学还是得上,我这里也有点积蓄的,你先拿着用嘛,那要不先考试,考完了再说,你看好不好?”老支书心疼这个孩子,但他知道七斤以前的情况,村里其他人是不会出手援助的。

牛奔并没有接老支书答应给的钱,他朝着学校的方向走了,并嘱托老支书不要将他要辍学的想法告诉他娘亲。那天他从家里什么都没带,母亲蒸好的馒头和装好的咸菜都没带,他从没觉得去学校的路竟然会那么远,他真想一下子就到学校,一下子参加完高考,其他的事情都见鬼去吧,医院见鬼去吧,那个人的病见鬼去吧……

牛奔娘在医院稍信让老支书帮忙将羊群卖了东拼西凑凑够了给医院要交的钱,高考那天天气闷热,校门口挤满了焦急等待的学生家长,大多题型都是他做过的,当然没做过的也有,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考出最好的成绩,那两天他似乎忘了父亲正在住院,忘了自己只是参加这场考试而后或许就与自己没关系了,忘了那个家庭已经负债累累了,他和所有埋头答卷的考生一样,不,他比他们更加优秀。高考总共举行两天,第二天刚刚考完便下起了大雨,这场雨会不会是给他特意下的?会不会是送别自己的学生时代?

医院请来的专家给七斤做了手术,虽然病情日益好转但仍然要住院观察,高考成绩出来了,牛奔依旧是全校第一,那时候县里仅有一所高中学校,他自然是县高考状元,那时候在考完就凭自己感觉填报志愿,那年他十九岁,报考了北京的一所学校,录取了,领取录取通知书那天老师们都拍着他的肩膀说上学走的时候记得来学校看看他们,好让他们也送送他,好像舍不得这个优秀的学生一样,他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只说了一定会的。

那天他没有回家,只是给老支书写了一封长信,说他要去挣钱还债。最后内容如下:

 

……刘叔,谢谢一直以来您对我的关照,其实我做梦都想着我们是一家人,您才是我父亲,但我没有那么好运气,刘叔我真的不想拖累娘亲了,高考结束了,我证明了自己是足够优秀的,那些曾经冤枉过我的人,我要告诉他们我不是贼甚至不是个淘气的孩子,刘叔,这次我真的要走了,烦请您替我照顾娘亲,我会将挣下的钱定期寄回来……刘叔,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并不是只有上大学才是惟一的出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笔者:牛奔

 

牛奔走了,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七斤出院回到了家里,渐渐开始帮助妻子打点家务,牛奔娘也一直以为儿子在读大学,开始时没有拿家里的钱,他的家信中说自己学习成绩优异奖学金和助学金够他生活,后来的来信中说自己大学毕业后找到了好的工作,开始往家里寄钱……

十年之后,刘塬的孩子的阅读书上摘选了一篇《刘塬,刘塬》的文章,作者的署名叫七斤儿,那天刘元来了一辆轿车,下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夫妇,牛奔娘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手里捧着一本《娘亲》的装订精美的书,作者署名七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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