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去冬来，日子像被一个鬼祟的小偷窃取了，不着痕迹，一回头，找不到往事的影子。我们都是小小的灰尘，掩埋在岁月里。那些我们曾经难以割舍的别离，如今想起来，却好像我们不过互相欺骗，互相背叛。
冬日里的太阳无精打采地挂在半山腰，院子里的毛白杨叶子脱落的干干净净，树皮灰白里泛着些许黑色，像一张张充满皱褶的了老人的饱经风霜的脸。一阵阵刮起北风来，吹掉了挂在绷绳子上的衣服。
王氏从外面串门子回来了，脚步敏捷，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蓝卡叽布料的衣服将她小小的身体裹地紧紧的，生怕一丝丝风灌进去了。她左面用肘子夹着一双还没有纳完的鞋底，右面挽着一个盛满大葱的筐子。她一看见这番风把衣服刮地到处都是的情景，她哎呀一声长呔一声，像极了戏台上的秦香莲向包公述说自己的悲情前的调子，然后又不敢说任何人，是啊，这个家里，谁都比她厉害，谁都比她会说话，谁她也惹不起，她急匆匆跑进灶房里，将葱筐放下，却一个不小心把鞋底连着针线掉进了筐子里，染上葱上的泥。王氏又一声长呔，扑簌地眼泪流了下来，她一边挥动着袖子摸着眼泪，一边用嘴噗噗地吹着针线鞋底上的泥。
她感觉自己真是个失败的女人，小的时候母亲就早早去了西天享福去了，家里面留着父亲和三个哥哥，她七八岁的样子就开始做饭。小小的她够不着案板，踩着一个木桩，和面擀面。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哥哥要结婚了，家中有境况窘迫，于是又嫁了她，给哥哥换了娶媳妇的彩礼钱。原以为就此太太平平一生了，却不曾想男人去当了兵，一两间没了消息，后来便陆陆续续传来战死的消息，等到确认了死讯后，又回了娘家，整天受着哥哥嫂子的气。又过了七八年，终于经媒人嫁到了李家。她努力地为着这个家辛苦着，可是她似乎从来都不是这个家的人，她是这个家里包干百活的工人，是一个造人的机器。她原以为等到儿子结了婚，自己就能像当年的婆婆对待自己，或者像同村的婆婆对待媳妇一样，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可万万没有想到绣儿并不是个善主，至少不是自己当年的模样，结婚的第二天，绣儿就上桌吃饭了，想起她自己几十年都在灶台下等所有吃完饭，如果剩下就吃些，如果没剩下饭就喝些汤水的日子，她准备教育绣儿，可绣儿却说自己从来都没有在灶台下吃过饭，绣儿一来就打破了这几十年的规矩，现在的她这个婆婆在媳妇眼里，也必然是懦弱的卑微的。
她出了灶房，踉踉跄跄地去捡衣服，嘴里骂咧咧：“日了他妈的天，刮球子风，看这日子过地还不够窝火，还要火上浇油么？我这种人，蠢死了，笨死了，你还嫌我活得舒服么？”
李春生从窑洞里出来，嘴里吊着一个烟嘴，手里揣着一个烟袋，他拔出烟嘴里，在门框上咣咣敲了两下，说道：“你是野回来了，把你还野的有理了，骂谁呢？这个家有你骂的谁呢？”王氏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说道：“就准你们老的小的野了，我在这个家，累死累活的，到现在，还都是你们有理了。”李春生脸色一变，吼到：“咋不日你个妈去。”随手将烟嘴扔了出去，烟嘴不偏不移的打在了王氏的头上，烫出了一个红包来，像个老牛的奶头头。王氏将刚捡的衣服扔地到处都，耍起泼来：“哎，哎，这日子没法过了。”绣儿此时刚好背着一捆柴从外面回来，只见李春生挽起袖子来，说道：“看我今天不把你这个怂婆娘打死。”说着遍朝着王氏走了过来。绣儿连忙放下柴捆，拉住了李春生，劝说到：“大大，这是咋回事么？有撒事不能好好说么?”李春生还要往王氏冲，绣儿便叫：“妈，你还不走，真是的，都这么大年纪了。”王氏见落不到好，便趁机起身来,哭着说着：“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欺负我老婆子。”李春生又气上心头，说：“你还说。”绣儿说：“别生气了，又没甚么要紧的事情。”
李春生转过头，看着绣儿一脸紧张的样子，说到：“真是个好姑娘，老吴生了个好闺女啊！”
风停了，阳光也渐渐温暖起来，整个村庄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
